长先生。”
厄博探长走了过来,他戴了手套,摆弄着桌上的几样东西。首先他拿起了枯萎的玫瑰花瓣,在神父眼前转了转,“
这是在可怜的卖花姑娘——弗莉雅,对,就是这个名字……她卧倒的地方找到的。几片枯干的玫瑰花瓣儿,在什么
都没有的偏僻巷子里……”
“很抱歉,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探长先生。”
厄博探长咳了一声,他看向了角落的莫里老爹,然后说:“我听说,教堂后面有个开满玫瑰花的院子……但是,它
们在某一天,忽然全部枯萎了。”
神父抬起了脑袋,他睁大了眼,两手用力地交握,“这跟弗莉雅有什么关系呢?探长先生,我并不擅于猜谜。”
厄博探长转向了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孩儿,他说:“温蒂,花店姑娘的好朋友,你可以说些话,那天你的朋友和谁在
一块儿,你可以告诉全部人。”
温蒂还在瑟瑟发抖,她握紧了十字架,自从弗莉雅被吸血鬼吸干血液之后,她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上帝……”她吸了一口气,在眼泪落下来之前说:“那是在天暗下来之前,弗莉雅原本和我在一块儿,但是后来
她瞧见了艾维斯摩尔……”
“等等——”
“她走过去和他说些话,她让我先离开……”
“请等等,你们要说什么——?”
“然后她一直没有回来……”
金发神父站了起来,他看起来有些愤怒,但是他拥有良好的自制力。他盯着厄博探长,用压抑的声音说:“你们是
要说……艾维斯摩尔,他是……”
“约瑟神父,”一个人站了起来。那是约瑟神父在巴黎雇用的马车夫杰里。他对神父敬礼,然后看了一眼探长还有
其他人之后,开口说:“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
“杰里?”
“神父,难道你忘了么?我们的马车撞到了他,我确定。”
“主怜悯他,他活了下来……”
“不,约瑟神父,他的心跳停止了,你知道这件事情,神父。”
“这也许是我们弄错了——”
“不会的,约瑟神父。”一把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伯恩医生站了起来,他吹吹眼镜,但是神情显得并不自然。
肥胖的小镇医生看着金发神父,他说:“我可以作证,神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探一探他的脉搏,我想你不
会这么干,因为你一直很信任他……”
伯恩医生摇晃着脑袋,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原本不相信,约瑟神父。但是我是医生,他在这里太久了,虽然
他一直排斥我,不过我有很多接近他的机会——包括昨晚,约瑟神父。”
昨天晚上,神父才刚把医生请进屋子里,好给艾维斯摩尔瞧瞧病。
“我很肯定。”医生的声音轻了起来,带着颤音:“他没有脉搏……神父,完全没有,他的手脚就像是尸骸一样冰
冷——”
“……”
金发神父不断地环顾着他们,他轻轻地摇着脑袋,眉头高高地皱了起来。他看起来完全不相信,但是他撑在桌案上
的手已经颤抖起来。
“这些……不能说明什么,上帝……请不要污蔑他,请不要这么做……!”神父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看着这些人
,用尖锐的声音说:“各位,他是我们的朋友……他不会这么干,绝对不会……”
厄博探长并没有想到神父如此固执,他走到神父面前,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那东西用手帕包了起来,厄
博探长把它解开来,然后在神父的眼前高举。
金色十字架微微闪烁着,那曾经陪伴了神父许多年,他在一个发生意外的夜晚,把它摘下,挂在一个心跳停止的青
年的颈子上。
“很抱歉,我们选择隐瞒你,约瑟神父。”厄博探长用平静的声音说:“这是我们在迪瓦——就是那个可怜的巡逻
员——成为干尸的地方找到的。”
他走近金发神父,轻声地问:“你认得它么·约瑟神父。”
这几天十字架从黑发青年的胸前消失了,约瑟神父并不是没有发现,他只是没有追问。
神父坐倒在椅子上,他的双肩不断地颤抖,慢慢地将头埋进了双手里。
那漫长的时间里,他重新回想、思考……
停止的心跳、在太阳下的灼伤、枯萎的花瓣、从来没有吃完的食物、养不活的玫瑰花……
艾维斯摩尔——
“他不是……”金发神父支着额头,他垂着布满泪水的眼,用嘶哑的声音辩驳:“请相信我……他不会这么做。他
能站在教堂里,能在上帝的面前做祷告……他不会这么干,他可以先吸干我的血……”
艾维斯摩尔逗弄着皮埃丝、和维托亚的孩子们玩闹、帮忙贝克打扫教堂、他在受病痛折磨的夜里枕着神父的手……
“这点我们也无法明白,约瑟神父。”伯恩医生走了过来,拍着神父的肩:“他也给我洗过桃子,神父……”
“但是他是吸血鬼。”莫里老爹恶毒的声音响了起来。
厄博探长接着说:“他是邪灵……神父,他会吸干我们的血,弗莉雅和迪瓦并没有做错什么。”
最后,神父抬起头。
他用泛红的双眼看着他们。
“请告诉我……”他轻声地说:“我能帮忙做些什么?”
诺德镇长走了过来,他在神父面前搁下一把枪。
“里面装了浸泡过圣水的银子弹儿。”
他们都看着神父,压低声音说:
“只有你才能靠近他,神圣的神父。”
第七回
雷声阵阵,老旧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来。
金发神父站在门口,他神情僵硬、蔚蓝的双眼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床上的黑发青年紧闭着眼,他辗转难眠,艳红的唇溢出微弱的呻吟。他的一手搭在腹部,另一只手抓紧了毯子,无
意识地轻晃着脑袋。
金发神父走到了床边,他盯着床上的艾维斯摩尔,冷汗从额角滑了下来。神父屏息着,他弯下腰,颤抖地抬起手,
慢慢地探向了那白皙的脖子……
巨雷响了起来,神父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扶住了桌子,却无法避免地坐倒在地上,他的双脚就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功能。神父的胸口不断地起伏着,他慢慢
地垂下头,恐惧地睁大了眼。
上帝……!
神父在内心呐喊着主的名号,双手用力地掩住了嘴,他的牙齿咬住了唇,痛苦地克制住就要溢出口的嘶吼。
在过了好一阵子之后,金发神父抬起充满血丝的双眼,他看着美丽的黑发青年,缓慢地站了起来……
白色的闪电带来了一瞬间的光明,角落的皮埃丝睁开眼,它乌溜溜的双眼瞪视着神父,它瞧见了圣袍里露出的银色
枪口。皮埃丝咻地爬起来,它的尾巴紧张地晃着,不安地对着主人大声吠叫起来。
神父停住了脚步。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睁开了眼,他虚弱地扭过脑袋,并且看见了离自己两步远的约瑟神父。
“约瑟……”他微微张了张唇,无声地呼唤。
艾维斯摩尔艰难地翻过身,腹部的绞痛仍旧在残忍地折磨着他,但是金发神父让他安下了心。艾维斯摩尔微闭着眼
,他像是用力地吸了几口气,然后重新睁开眼看着神父,虚弱地张唇,用扭曲的音调呼唤:“约瑟……”
金发神父并没有像过去那样,他站在原地,泛红的双眼紧盯着床上的人——不,是吸血鬼……
艾维斯摩尔也许瞧出了不对劲,他用青白的手抓住了床缘,使劲力气想坐起来。但是他无力这么做,新一波的折磨
毫无预警地向他袭来,艾维斯摩尔仰头发出了刺耳的呻吟,他捂紧了肚子,从床上摔了下来。
“啊——啊——”
黑发青年蜷缩了起来,但是这样做并不能让他的痛苦停止,他做出了挣扎,翻滚到了神父的脚边。
神父僵直地站立,艾维斯摩尔痛苦的哀鸣穿透了他的耳膜。
『约瑟,请放心,我把那些坏孩子揍了一顿,他们不会再来搞破坏——请不要这么看我,他们是要用拳头来交谈的
,慈悲的神父!』
『我不是挑食,我只是没胃口,也许你可以把这个当成减肥?』
『我并不是故意把罗瓦特男爵的千金弄哭。我很绅士,我从不在女士面前说谎。我只是诚实地告诉她,她的腰纤细
得像菲利酒馆后面巷子堆着的大酒桶,那是因为她居然说,我们亲爱的约瑟神父长得像黄毛驴子。』
『你的话使我感动,就算那是谎言……但是我相信你,约瑟。永远——我发誓。』
凯瑟夫……
噢,凯瑟夫——
艾维斯摩尔抓住了神父的鞋子,他难过地蹬腿,用破碎的声音呼唤:“约瑟……”
锵!
冰冷的枪随着金色的十字架砸在地面上,金发神父并没有把他的信仰捡起来,他尖叫着:“艾维斯摩尔!!”
神父用他的双手抱紧了黑发青年,他使劲地握住那冰冷青白的手掌,让吸血的邪灵贴近他的胸口,双唇用力地亲吻
他的额头和眉心。
“艾尔!艾维斯摩尔!”神父呼唤着青年。
“我们离开……离开这里!”神父用颤抖却坚决的声音说:“艾尔……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那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雷雨砸在神父身上,冷风几乎要刮伤他的皮肤,但是他抱紧了虚弱的黑发青年,
甚至脱下圣袍为他挡雨,费力地把他扶上了马车。
他们要在今晚离开维托亚,马上。他们已经失去了容身的地方。
“请你忍耐,艾尔,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的……”神父对艾维斯摩尔说了一句话,好使他安心下来。
接着,金发神父牢牢地把门合上,他快速地攀上自己的位置,拉住了缰绳,拿起鞭子毫不犹豫地用力挥下。
马车越过了教堂前的圣母雕像,但是神父并没有回过头。
那一刻,他抛弃了他侍奉的主、他的天父、他唯一的信仰。
◆◇◆
马车在暴风雨之中快速地向前,金发神父从来没有让他的双手歇下来,震耳的雷声并没有使他恐惧。
前头的道路隐藏在黑暗之中,风声就像是魔鬼的嘶吼,冷雨夺走了神父所有的温度,但是他从来不曾如此坚决——
他曾经在吉尔受难的时候怯懦地扭开头,他必须为此赎罪,就算是通往绝望的深渊。
但是约瑟·凯瑟夫神父绝对无法想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穿越林子的时候,马车忽然用力地震动了一下。神父紧紧地拉住了缰绳,这让他免于从马车上摔下的灾难。但是
马车失去了平衡,往旁边陷了下去,神父用力地捶了一下,他从座位跃下想去查看的时候,有什么忽然往他快速地
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神父惊恐地嘶吼起来,他疯狂地挥动着手,翻滚在地上的时候,那些东西才散开来。
金发神父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抬起头的时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马匹发出了尖锐的嘶叫,一只只的黑色蝙蝠覆
住了它们,嚼动血肉的声音就像是地狱门前的号角声。
神父摇晃着脑袋,踉跄地退后,在回神的时候,他喘息着快速跑向了车厢,但是在抓住门把之前,有什么东西用力
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神父仰着头惊恐地挣扎,他被用力地按在车壁上,极其缓慢地高举起来。
那是一双鲜红如血的暗色眸子,银色发丝在狂风之中凌乱,微张的嘴露出了可怕的獠牙,精致的五官狰狞地扭曲起
来,就像是要狠狠地将眼前的人撕碎!
神父大大地睁着眼,恐惧使他遗忘了挣扎的本能……
但是身后忽然拔尖的哀鸣声打断了这一切,那血色眸子颤动了一下。
“艾维斯摩尔……”
一声呼唤从那血红的口里溢出,下一刻,金发神父被用力地扔开。
神父抚着脖子趴在地上吸气咳嗽,但是当他翻过身看着前方的时候,他再次惊惶地瞪大了双眼。
马车的门敞开着,艾维斯摩尔的睡衣已经染成了血红色,暗红浓稠的血从他的双腿里蔓延,渐渐地滴落。
但是艾维斯摩尔并没有昏迷,他轻轻地抖动,张唇喘息。银发公爵将他紧紧地揽入怀里,用像是哭泣的声音呼唤着
:“艾维斯摩尔……”
公爵用长着黑色指甲的手抚摸着那苍白的脸盘,他仿佛也陷入了恐惧之中,不断地轻轻摇头,银色长发浸在晕开的
血滩之中。
“孩子,我的爱……张开嘴,快张开嘴,听话……”公爵在艾维斯摩尔的耳边轻声地急促呢喃,他抱紧了怀里的青
年,献上了自己的脖子。他亲吻含弄着艾维斯摩尔的耳垂,不断地说:“快喝下我的血,艾尔,我的艾维斯摩尔…
…我的爱……”
黑发青年颤了一下,他仿佛是依循着本能,无力的双手轻轻地攀住了公爵的双肩,面向了金发神父,慢慢地张开了
唇……
獠牙刺进了公爵的脖子,公爵有些痛苦地拧起了眉,但是他从来不曾减弱双手的力道,他亲吻着艾维斯摩尔的发丝
,轻声地说:“不要害怕……一切有我,我在这里,我最重要的孩子……”
金发神父睁眼看着前方,他失去了声音、力气,大脑完全失去了自主的能力。
那泛着红光的黑色双眼渐渐地凝聚了焦点,在一切都难以预料的时候,青年用力地推开了公爵。那是他仅剩的一点
力气,他看着公爵,在血泊之中往后挪动。
“不……”
艾维斯摩尔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不、不要再逼迫我……大人、大人……”他像个无助迷茫的孩子,缩起四肢。“
不要再对我那么做……不要对我那样……我没办法,公爵……请杀了我——请你这么做!挖出我的心脏,吸干我的
血!就像你如何对待我的父亲、我的祖先!请杀了我!”
“艾维斯摩尔!”公爵搂紧了他,阻止他做任何的挣扎,但是艾维斯摩尔并没有停止他的指控,“……你想在我身
上复仇么?大人、大人……那请杀了我,不要这样折磨我……请不要再折磨我,你要是恨我,请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