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地看着周围的景色,阴暗茂密的松树像是巨人一样地耸立着,黑色的云层慢慢遮住了月光。
『住口!』父亲像是醉汉一样地向我怒吼,狠狠地往我的头揍了一下。
『鬼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他拔尖了声音,『黑发黑眼的杂种!你的父亲是肮脏的阿拉伯人,或者是波希米亚人?
!』
我咳嗽着从泥泞里爬了起来,能够看清的时候,冰冷的枪口正对着我的眉心。
那枪口微微颤着,耳边响起了父亲沙哑的声音:『你知道这要受到什么样的制裁么?艾维斯摩尔。你和你的母亲愚
弄了我!你们都把我当成傻子,把我当成没用的家伙……妈妈还把我当成孩子,丽里也看轻我……你也在轻视我,
艾维斯摩尔!』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食指慢慢地扣下扳机——
◆◇◆
我睁开了眼。
身下是柔软的白色大床,我愣愣地看着金色的雕柱,直到那双剔透白皙的十指把精致的薄纱帘子挂了起来。
他无名指上的黑色宝石戒指在微弱的光线中泛着刺眼的光芒,银色的发丝流淌而下,双唇就像是涂抹了暗红色的胭
脂,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睡得好么?”他轻轻地说,冰凉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上,红色的双眼就像是绽放的罂粟花。
“……口渴了么?”他宠溺地笑了起来,慢慢地撩起了自己的发丝。
他在我面前,露出了脖子。
我着魔地坐了起来,张开手搂住了他。
“艾尔……”
他轻轻地亲吻着我的耳郭。
当我张开唇的时候,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了我的倒影。
那是一双,红色的獠牙。
——第一部·完——
第二部:回忆
第一回
一八六三年,巴黎。
初春的时候下起了冰雨,老科比病了。
我告诉萨麦尔管家这件事情,我希望他为我找个有作用的兽医过来,但是他把父亲给带来了。
在那之前,我要先说说我的父亲——大名鼎鼎的柏金家族的伯爵先生,英俊博学的绅士。上帝可以为我作证,我这
么说并不是因为我爱他。
事实上,我的父亲——摩根·柏金是个富有才华的学者,尽管他的华尔兹跳得不怎么样。但是梅米娅太太告诉我,
父亲和母亲就是因为这一只舞认识的、相爱的。
“艾尔。”
我抱着壁炉旁边的老科比,抬头看着父亲。
他是个规矩的绅士,任何时候都要把领子束得高高的,然后把金发梳到后头。噢,那一头金色的发丝就和柏金夫人
一样,但是柏金老姑娘已经白了半边脑袋了。
“老科比病了。”我摸着科比稀疏的毛发,小声地问:“父亲,你能把科比治好么?”
“很抱歉,艾尔。”他弯下腰蹲了下来,揉着科比的脑袋。科比真的病了,它没有像过去那样,伸出粗糙的舌头去
舔父亲的手心。
父亲平静地说:“我没办法,艾尔。”
我看着父亲,他看起来并没有很悲伤,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艾尔,你现在几岁了?”
“过了春天就十四岁了,父亲。”
他凑过来,两手捧着老科比的脑袋,轻声地说:“在你出生的时候,我领养了科比……好孩子,它已经老了。”
我低下头,老科比的身子很暖和。我把脑袋靠在它的脸上,“父亲,今晚我跟它一块儿睡,好么?”
“艾尔。”父亲站了起来。“这也许不太能。”他拍着我的肩,“你母亲不会愿意看到这个画面的,还有你的奶奶
。孩子,把它交给我。”
父亲把老科比抱走了,我看见他亲吻老科比的脑袋,但是老科比一点反应也没有。
梅米娅太太为我倒了热牛奶,她为我盖上厚毯子,唱了一首催眠曲。
但是我没办法睡着,我拉着梅米娅太太的手,“科比会好过来,对不对?”
“会的,孩子。”梅米娅太太吻了我的额头,拿起了蜡烛台。“你要为它祷告,上帝会顺应你的祈祷的。”
“好的。我会这么做的。”我对她点点头。
“那么晚安,艾维斯摩尔少爷。”
我对她说了晚安,梅米娅太太吹灭了房里的蜡烛就走出去了。
我为老科比做了一个晚上的祈祷,但是第二天早上,我要去和父亲一块儿用早餐的时候,萨麦尔阻止了我。
他推着眼镜,用严肃的神情告诉我:“请不要去打扰先生,少爷。”
萨麦尔告诉我,父亲把老科比埋在了种满了玫瑰的院子里。
我带了老科比喜欢的奶酪去看它,父亲也在那儿,他的衣服沾了泥土,看起来很狼狈。
“父亲,”我把奶酪举了起来,“我不跟科比抢奶酪了,这些都给它。”
父亲扭过头看着我,他看起来不太好。
我说:“我向上帝祷告了,老科比会回来的。”
父亲没有说话,他把小花圈挂在十字木架上。
过了一会儿之后,萨麦尔过来告诉我们,丽里夫人——我的母亲回来了。她去参加了帕格诺夫子爵的宴会,她很喜
欢跳舞和白兰地,但是柏金老宅已经很久没办宴会了。柏金夫人不喜欢吵闹,父亲也不喜欢。
晚餐之前,父亲和母亲又在房里吵了起来。
“我希望你克制一点,丽里。你……你已经怀了孩子!”
“不用提醒我这件事情。我知道,摩根。我只是看看老朋友,在那里待一个晚上,你不能指责我。”
“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希望你注意……”
“摩根!这点你不能怪我,我真的受不了整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屋子里了,这里太烦闷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好
妈妈对我就像是看管犯人一样。我受不了了!”
“丽里——”
“摩根,你应该仔细考虑我上次的提议。我们可以在佛洛帕费山庄生活,不,也许只是到那里渡假,让我喘口气,
我也会感激你的,我的丈夫。”
“你知道这不可能,母亲她——”
“摩根,请不要告诉我你相信你母亲说的那些话。那是不可能的!她想把你绑在这里,就连艾维斯摩尔都知道这世
上不可能会有恶灵!”
窗外忽然打起了雷,我吓了一跳,发出了声音。
“艾尔!”父亲脸色难看地走过来,把我从门后拽出来,拉住我打了一个巴掌。
“你在干什么?摩根!天啊!”母亲把我带进怀里,尖锐地叫了起来。我委屈地抱紧了她,但是父亲依旧大声地指
责我:“这孩子太放肆了,你太溺爱他了!他的老师们都没办法教导他,这都是你的错!”
“噢!摩根,你今天的脾气太坏了!”母亲愤怒地讥讽回去:“你不能因为一条狗死了,就把脾气出在艾尔身上!
可怜的孩子!”
“你……!”
母亲从来就不畏惧他,她扬起了下巴:“艾尔是你的孩子,但是他在你心里,比不上一条杂毛犬!”
父亲气得肩膀都颤抖了,但是他最后摇了摇头:“……我不想谈这件事,丽里。好了,够了。我们下去用餐吧,妈
妈还在等着。”
我认为,父亲是个好脾气的人。至少每次的争吵,总是他先示弱,而母亲总要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
“不,我不去。”母亲放开了我,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来,拿起了一把银色的梳子。“除非你答应离开这里到佛洛
帕费山庄住一阵子,否则我永远不会去面对她的。”
“哦,那真是好极了!”
父亲甩开门走了出去。
我从后头跟了上去,父亲的背影很高大。我踩着他的影子,安静地跟着他。
后来他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对我招招手。
“艾尔,抱歉。”他低头摸着我的脸。我想告诉他,那一点也不疼。
“也许丽里说的不错……我们应该要有个新生活。”父亲走下楼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
◆◇◆
我完全不知道柏金夫人口里说的诅咒是怎么一回事。
那听起来就像是哄骗孩子的鬼故事,但是父亲提出要离开的时候,柏金夫人哭着拉住他,说是有恶灵要夺走他。
我悄悄地询问梅米娅太太,这是怎么一回事。
梅米娅太太挥着胖嘟嘟的手,压低声音说:“噢,艾维斯摩尔少爷,这是个天大的秘密。”
我张大眼,竖起了耳朵——如果我有兔子一样的长耳朵的话。
梅米娅太太在床边坐了下来,替我拉起毯子。
“这话你一定不能在老太太面前说,孩子。”她告诉我:“也许这只是一个故事,但是老太太很爱摩根先生,你要
知道,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她不爱我,但是她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孙子。”我说。
“千万别这么说,小淘气。”梅米娅太太还把我当成小孩子,她像是要说睡前故事一样,叹了口气。
“噢,这不是个童话故事,孩子。”她摸着我的脑袋。梅米娅太太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我的黑色眼珠子很
漂亮,就像是宝石一样,这使我喜欢她。
“我不需要童话故事。”我看着她,“我长大了,梅米娅女士。”
她看起来很惊讶,哈哈地笑了一会儿之后,才把她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孩子,你见过约伯老爷么?”
我摇头。
“噢,那是走廊上油画里的绅士,和就在你父亲画像的旁边,艾尔少爷。”她轻轻地说起了故事:“那条长长的走
廊上,挂着的每一幅画,都是每一位柏金伯爵。”
“他们看起来真年轻。”我发表了看法。
这句话让梅米娅太太顿了一下,然后捂着嘴轻轻说:“是的,他们都很年轻,孩子……”
“……”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摇了摇梅米娅太太的袖子,她“噢”地发出声音,然后摇了摇脑袋,低头告诉我:“艾维斯摩
尔少爷,我们还是说说其他的故事吧。”
“还是不能告诉我秘密么?梅米娅太太。我保证守口如瓶。”我起誓。
“噢,那并不有趣。艾尔少爷。”她摇头说:“还是说说你最喜欢的庄园鬼故事吧,奇怪的孩子。”
哦,那就没法子了。
我点点头,梅米娅太太是个能说会道的说书人,她知道许多新奇古怪的事情。
“那是安德森大尊者书里所写的塞拉布鲁斯庄园,里面住着一个恶魔……”
贪玩的鸟儿迷了路,闯入了种满蓝玫瑰的美丽庄园。
庄园主人是个恶魔,他对鸟儿说:孩子,我指引你回家的路。
开心的鸟儿在他的掌心旋转,问:谢谢,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庄园主人送了他一支蓝玫瑰,说:在红色满月出现的时候,我会去迎接你。
请你做我的新娘。
我偏着头看着她,轻声说:“这和书里写的不一样,梅米娅太太。”
“噢,是的。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她微笑地说。我对她眨眨眼,告诉她:“可是我喜欢你的故事,那后来鸟儿
成了恶魔的新娘么?”
“当红色满月到来的时候,恶魔就会来接他了。”梅米娅太太站了起来,“好孩子,你应该睡了。”
我坐了起来,追问她:“鸟儿也爱着恶魔么?”
梅米娅太太吹熄了蜡烛,小声地说:“抱歉,这个我也不知道,孩子。”
梅米娅太太一直都没告诉我这个答案,尽管在之后我已经忘记她的模样,这个故事还是深深地映在我的脑子里。
◆◇◆
老科比离开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柏金夫人和摩根先生闹翻了。之后,摩根先生带着深爱的妻子和儿子,离开了柏金
老宅、离开了巴黎。
母亲告诉我,佛洛帕费山庄是个美丽的地方。她后来又补上一句:噢,能够远离这里,任何地方都是美丽的。
她准备了果酱面包,还有坚果蛋糕,把它们放进了绑了红色蝴蝶结的篮子里。父亲聘用了一个马车夫,但是他坚决
不带仆人——这会使开销加重。这是母亲说的,她时常在我面前说起父亲的吝啬。
“他是我的追求者之中最英俊的,艾尔。”母亲支着下颚,眨眼说:“而且,他是个大贵族,艾维斯摩尔……但是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上世纪的旧事,艾维斯摩尔。”
我的母亲,丽里·罗格娜·安利非,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性。据说,她过去的追求者,能沿着塞纳河排成一列,但
是她现在依旧很受欢迎。母亲时常出席舞会,她是个爱跳舞的美丽女子,不过自从嫁来柏金家之后,她失去了最爱
的娱乐。
那时候的我,时常思考一个问题——柏金的每位伯爵,都有金色的头发,母亲也拥有一头阳光般耀眼的金发。但是
我的头发是漆黑的,有些卷,看起来很粗糙。眼珠子也是黑蒙蒙的,柏金夫人总是嫌恶的说,我会吓到她的。
“这很正常,艾尔。”父亲毫不在意,他揉着我的脑袋说:“你见过拉斐诺夫人么?她也是黑发。”
父亲的话让我感到安心。
我想,比起母亲,我还是更爱父亲。
佛洛帕费山庄并不远,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只需要几天的路程。
我们在马车上待了两天,之后在一间小村的旅馆住宿。这旅程还是非常愉快的,母亲偶尔还是会和父亲拌嘴,不过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至少她不会拒绝父亲的索吻。
旅馆的管理员沃斯老爹是个爱喝酒的老先生,最重要的是,他有一条狗。
喔——那条狗长得简直和老科比一模一样。
沃斯老爹揉着它的脑袋,说:“大副,打个招呼。”它就像老科比一样地吠了起来,我蹲下来抱住了它,扭过头喊
着:“父亲,快看看科比!”
父亲正忙着拿行李,母亲拿着绸扇站着,皱着眉头。我想,他们也许又要吵架了。
我放下了科比。沃斯老爹向我强调:“这孩子是大副,是不是?”他踢了踢科比。
科比呜地发出抗议,我相信它比较喜欢我为它取的名字。
“来帮忙吧,艾维斯摩尔!”父亲对着我喊道。
“好的!”我跑了过去。
那一年的春天,是我第一次离开巴黎。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一个春天还意味着什么。
我长久地遗忘了这段记忆,而当我终于想起来的时候,我的时间已经永远地停止了。
第二回
冰冷的枪口对着我,但是在最后一刻,摩根·柏金失手了。
我的父亲抖了一下手,他的子弹儿打偏了,只在我的脸颊划开了一道血痕。
梅米娅曾经骄傲地告诉我,柏金的每一位伯爵,都是非常优秀的狙击手。这是血脉的神奇之处,据说父亲第一次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