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沉吟了一下，问白晋道：“白晋，你知道容若口中的‘新大陆’么？”

白晋这才缓过神来，他没有直接的回答康熙的问话，他看着容若，不禁喃喃道：“你怎么知道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康熙闻言，脸色蓦然的一变。

“还有些我不知道的？”他对白晋冷哼一声，瞅向容若，“你接着说。”

“皇上，还是让白神父白晋大人亲自说吧，毕竟他的国家他最了解了。”

“白晋，你说！”

康熙喝了一口茶，重重的撂下。

白晋脸上显露不安，他冲着康熙突然跪下。

“皇上，臣……”结结巴巴的，他不知道怎么说才适合。

康熙打断他，指了指容若，“你就说说他口中的你们法国法兰西和其他几个国家，发现的什么‘新大陆’？”

白晋接连叩了几个响头，这在他来说是难得的，因为跪拜的时候行这样的大礼一直很少，康熙对欧洲传教士觐见他的礼节很宽容。

康熙不满意他的拖沓和结巴。“这新大陆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皇上，这、这新、新大陆……”此时不由得白晋再诧异思考容若是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他只好对康熙说道：“这新大陆是我们法兰西、英格兰、荷兰和西班牙等几个国家，这个世纪，哦也就是这几十年来，发现后一直开辟占领的一块广大的新土地，这是一个土地资源相当广阔丰富的大陆板块，因为是新发现的，所以叫新大陆。”

他说完用眼角觑视着康熙和容若，当见到容若那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他心中一凉，遂又说道：

“这块新大陆位于我们地球的另一端，得做很久的船才能到达。”此刻，他已经不管康熙到底能不能听明白什么是“地球”了。

康熙也听过地球是圆的——西方的那个不同于中国传统的天圆地方的学说，他倒是听懂了，也明白了容若质问白晋这话里隐藏的意思。

此时，康熙直视着跪在脚下的白晋，他的心里是愤怒无比，面上却是安静甚至有些过分的冰冷。

50.

最后，康熙摆了摆手，示意太监带人出去。

白晋被架起强迫拽走，他惊慌失措！

“皇着陛下，饶命啊！臣并不是故意隐瞒的啊！”冲着康熙大呼着。

“皇上！”容若忍不住脱口道，毕竟就算他不精通历史，却也知道历史上的白晋算是有名又有所为的西方传教士，并且在中国好像活了很久，容若并不想他因为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就间接的害死了他。

睨看着容若，康熙表情有些默然冷淡，“白晋还最不置死！再说，他也不是我们大清的人，处置他，哼。”

闻言，容若已经明白白晋紧多被关进大牢里，稍微放心，心中也不愧疚了。他刚刚对康熙说的那些，也并不全是为了解自己的围，这些个传教士毕竟是来传教的，他们的任务从来都不是帮助大清朝廷壮大发展的。

容若始终认为康熙虽然是有野心的着王，但大清现在的版图很大，沙俄那边边远地区也总是不断遭到侵蚀骚扰，偌大的着国，邻居众多，康熙是有些管不过来，就算知道有一处更为广大无主的土地，康熙未必决定去征服，毕竟得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尤其在满人的人口是绝对少的情况下。

但是，白晋他们欧洲各国的传教士们的这种特意的隐瞒，却让康熙从心底怒不可竭！

屋内，其他的人们都站着，承受着康熙越见阴沉的脸色和气氛。

沉寂了半响。

胤礽看了看他下首的几个兄弟，想了想，他此时动了一下，上前一小步，道：“皇阿玛，此等外臣，并不可信！儿臣觉得应该严厉的惩罚这个佞臣白晋！”

“哼，我记得白晋送过你不少好东西吧，怎么你忘了？”

康熙看着胤礽有些急切躁进的表情，就打从心底微微厌恶。

胤礽大扫面子，呐呐的沉下眼，退回半步，挨站在胤祀边上，不再吱声。

康熙瞅了瞅桌面上的东西，讥哼了一声。

老三胤祉见状，心中却隐隐的兴奋，那个白晋可是个外国人精，从来送太子的都是好东西，他可没得到什么好处。

想到这儿，胤祉也忍耐不住，尽量语气平缓的劝慰康熙道：

“皇阿玛，万勿气愤！这白晋乃是外国臣民，对我大清无半点衷心，想来以前他不辞辛苦，也只是为了耶稣会传那上着教，想也他们也不会说出那个欧洲各国的真实情况，那个法王路易……”

胤祉说了不少，后面还引经据典起来，虽然说话的语气断句平缓，但言之无物，十句里面有十句都是大家心里知道的。

康熙听的时间长了，絮烦的皱眉。

“胤禛。胤祀，你们怎么看？”

胤禛和胤祀各自沉思了一下，谁也没先开口。

“哼。”康熙点名胤禛，“胤禛，你来说说你的看法？这容若曾经在你手下待过一段时间，他都知道的事情，难道你还不知道一星半点？”

胤禛下意识的看了容若一眼，马上回答康熙道：

“皇阿玛，这件事情儿臣确实不清楚。至于容若——”胤禛想了一下，“儿臣听说他前几年曾经住在南怀仁那里。”

“哦？”然后，康熙瞅向容若，细致地看了好一会儿。

“容若！”康熙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路易十四国王？法兰西？欧洲……新大陆……”

他说完，表情严肃喝完他杯中的茶水，之后撂下，旁边的侍候的小太监及时的上前换上热的。

“这些你倒都是了解的很仔细啊！”

康熙轻轻地说道，他脸上溢出笑容，眼神似乎很温柔的落在容若的身上。

“看来，是朕大材小用你了！”

51.

容若心中一哆嗦！

他本能的害怕起来康熙的“温柔”的眼神。

“皇上，容若……”容若抬眼看着康熙，喉结处动了一下，微微感到紧张，咽了口唾沫，抿着嘴，想了想说道：“皇上，奴才是挺精通西学的。而且，对西方也了解的很深。”

御书房内，容若的声音是少年的清脆，并不似一般年老的大臣的浑浊不清，康熙听见，眯起眼睛，眼梢微挑。

“哦，这么自信！”

康熙笑了，他特意扫了胤禛一眼，“胤禛，你知道么？”

胤禛沉默。

半响。

“儿臣不太清楚。”

他侧头看着容若，然后转回来对康熙说道：“儿臣只是知道容若是皇阿玛选拔的进士之才，是有些才具，就是处事年轻了些。”

康熙听后呵呵低笑两声，看了又看挺拔站立的容若。

容若显得很精神，眼睛清澈，目光不浮华，额头朗洁。

好一个朗朗少年！是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康熙心里也不得不赞道。

“罢了！本来想听听容若怎么具体的了解的那欧洲，只是——”康熙的精神不大好，最近国家的大事小事不断，宫内和子女的教育也令他操心甚多。

他眉宇间有些疲乏。

康熙本来今天召唤白晋，也是想轻松一下，看看白晋带来的东西，讲上一讲西洋人的“趣事”，只是，出了容若这么一点尚不算小的意外。

“容若，白晋的事情，你明天再具体说给朕听吧，今天朕乏了！”

然后，康熙看了看四子，“你们也退下吧。”

等太子他们依次退出房间，在胤禛要迈出门槛时，只听康熙又道：“容若，朕今晚放你出宫，你今晚先不用在宫里值守，晚上朕也没什么差事找你。”

这时胤禛迈起的脚步顿了一下，微微回头，就看见康熙的眼角似乎单独的瞥了他一下，似笑非笑的暧昧。

“胤禛，你等上一等容若，让他随你一同出宫吧。宫中是憋闷了些，出去走走也好。”

胤禛倒没什么表情，容若却是一怔。

他诧异的看着康熙。

康熙喝着杯中尚温满的茶水，唇上湿润，眼神暧昧不清，淡淡的笑着对容若说道：

“刚才朕允了你今天夜里不用回宫来，等明天白日你迟一些也无妨。”

容若的心里别扭极了！

他脸色微微胀红，眼睛瞬间避开康熙，也不去看胤禛，尴尬又孤零零的站着。

康熙微垂着眼睛，喝着茶。

茶的热气熏上眼帘，带点迷蒙的朦胧，康熙分别瞧着胤禛和容若，脸上的表情放松，逐渐闭上眼睛，却是不想看见他们了。

容若和胤禛退出去。

走往宫外。

两人落后于胤礽、胤祉和胤祀他们三人许多。

“容若，你今天说的那些确切么？”

容若抬头看着先问话的胤禛，他点头说道：“是。据我了解是这样。”

“噢。”

又走了一段路。

“那你是如何了解这些的？”胤禛的眼神有淡淡的疑虑。

容若没吱声好一会儿。

胤禛蹙了下眉头，有点烦忧，嘴角的肌肉抿的紧紧的。“是听南怀仁说的吗？可是，他生前也是经常能见到皇阿玛的……”

南怀仁、白晋他们这般看似直爽的外国传教士，表露的果然是假象么？人啊，果真是最不可信的……

胤禛望着前方，远远的三个人点，眼神幽冷郁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若感受到了一点点违和感，胤禛浑身散发着忧郁的气息，还有隐约的酷冷……

52.

似乎已是冬季了。

容若觉得周身寒凉。

萧瑟的天空，微起的冷风，街面上冷匆匆行走的人们……

容若没有跟胤禛一同回去，除了宫门的时候，他答应晚上回去住宿，只是这下午剩余的时间，他想独处。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悦福酒楼。

容若抬头望着酒楼的黑木红字的牌匾，眼神思忆。

这处酒楼……混乱的情景……当年的鞭笞……

此时，容若他历历在目，因为肉身太痛，印象深刻的，或许这辈子他都不会轻易的忘掉吧。

容若摸拍了下自己的胸膛，他的身子早已经光滑如初，肌理纹路甚至现在更细嫩，不知道是称赞那施鞭子的人技术轻重合适呢，还是应该敬佩他小强般的恢复力好呢！

容若一只手弹了弹马蹄袖口，施然的一笑，怔忡了在门口迎客的店小二，容若面色平和的踏步走进了酒楼中。

这酒楼的掌柜好似还是多年前的那个掌柜，只是他不认得他了。容若挑了一个一楼靠边的空位坐下。

上菜跑腿的小二哥是何等眼力，他赶忙小跑到容若跟前，招呼道：“这位爷，这底下的都是些吃饭歇脚的俗人，楼上的厅堂比较雅静，不如我领您上去吧。”

容若一怔，抬眼看着长相尚算讨喜的店小二，“不用吧。”瞅了瞅周围，“这里还可以。”

看见容若坚持，小儿虽然没机会讨领到赏钱，可是也不能硬拉着客人上楼的道理，只好在心里嘟囔着这位穿着气质都看似得体的公子，其实虚有其表，纯粹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容若自然不知道小二正在心里腹诽自己呢。

只是，提起二楼，他眉头还是一挑，朝上面望着。

也罢！就算故地重游，又能怎地？

想到这里，容若起身，抬腿上了二楼。楼下的掌柜的看见了，也自然催促才刚刚返回的那个店小二，上去伺候客人。

且不管店小二如何埋怨容若的反复，只说容若登上了几步楼梯，上了二楼。

这悦福酒楼还真没有什么变化，桌椅的摆动大概还是容若脑中原来的摸样，环境很整洁，要说变化，也只是有粉刷漆木的痕迹。

容若下意识的望向窗外，不知道那棵有着甜美花朵的老槐树是否还存在，可是——

视线越过，容若不管是面上还是内心，都是无比的惊震！

那张容若曾经坐过的窗口的位置，此时已经有一个人了。

那人仿佛感受到了容若注视的视线，他面色不豫侧头抬眼瞅来。

胤礽惊讶！

他和容若同样的没想到他们此时的相遇。胤礽的脸此时是英俊的，只是比前几年添了些霜然，眼神中的那种跋扈已经收敛了许多，但是仍可见他的纵横气质。胤礽有一种天生的独占气势。

这种气势，也可以说是嚣张，也可说是颐指气使惯了的，而且他从小形成的还有一种骄傲，骄傲的仿佛天下非他莫属。

可是容若讨厌胤礽，也许至今还是深深的憎恨，他现在呆呆的。

呆然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笑！

容若觉得他自己真是可笑！

他现在就不明白自己前一刻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怎么就非得故地重游呢！

而且，还在今天的此时此刻。

真是一大讽刺！

震惊过后，容若反应过来，马上要转身离去……

53.

“容若！”大呼一声。

胤礽几个快步赶到了容若的身后，立刻拽住了他。

容若挣脱了一下，可是胳膊却被死死的钳住不放。

转过头，容若瞪看着胤礽，眸中带有一种厌恶之色。

似乎是感觉出这种对自己由来的厌恶，胤礽瞧的一愣，几秒钟后，他才松开容若的胳膊。

“容若，跟爷、嗯，跟我到那边去坐坐吧。”胤礽第一次说话时注意了主语用词。

容若怔然。

这胤礽抽哪门子的疯，居然神色平和，邀请自己和他共坐？

“哼。”从嗓眼深处发出一丝讥哼，容若想了想，胸口憋着一股气，莫名的倔强。

“行，我坐。”

他大步流星的迈了几步，坐在了胤礽的那张桌处。

胤礽随即坐到了容若的对面。

胤礽其实也带些冲动，他今天出宫的时候，就没有回太子府。

脑中的记忆，促使他来到了此处。

坐在容若当年曾经坐过的位置，胤礽想了很多。想的都是当年关于他和容若的事情。

似乎过了很久，互相也沉默的看着对方许久。

终于，容若喝了小二刚刚上的茶水，润了润喉咙，说道：

“你叫住我干什么？”

容若的口气和态度无礼强硬的很，以对一国地位尊崇的太子的身份来说，容若的罪是不可恕的。

可是，容若看见胤礽，尤其在非正式场合只要一看见他，他就别扭加厌恶，外加愤恨。

他实在是管不住自己心中的恼怒之火。

胤礽不是木头人，自然感受的到对面容若越来越强的气场，那种别若我的眼神，胤礽又看见了。

这么近的，生生的瞪着他，黑色的瞳仁很亮，黑曜石的璀璨，并且喷发着熊熊的烈火，燃烧的炙热。

就是这种感觉，胤礽的心脏蓦然的收缩了一下，他压抑又复杂的看着容若……

“说话呀！”容若不耐烦道。

其实，他的心里也有些烦躁。重新的在这种旧地看见胤礽，容若心理的承受一时不及，情感仓促，从来他就不是对等的身份，面对胤礽的无赖和强迫，他没有过胜利。

潜意识的容若从心理和情绪上，都下意识的想避开胤礽，最好永生不想见，逃离的远远的。

此时此刻，和仇人面对面的时候，容若已经忘了自己往常的报复之心，他只想着快快结束交谈，离开此地。

“容若，我——”胤礽一顿，“以前，在这里，我那时只是气不过你的逃离，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