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得 下——寒夜飘零
寒夜飘零  发于:2013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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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鬼肩上的伤口,确实极像玄天教的剑法和玄冰真气所致。”

“而且,萧南北萧师伯行事素来不管江湖大节,只重个人小义,若是他欠下了人情,为还人情留在靖王府帮忙看守睿亲王也不无可能。”

“若当真是萧南北萧师伯守在靖王府里……”情不自禁蹙起了眉,沈澜清不无忧虑地低叹,“想要救出睿王怕是难了……”

“当初萧师伯是内定的掌教,所习功夫自是略微克制着其他同门,除非掌教师伯肯出手相助,否则……”

“便是师父亲至怕也不是萧师伯的对手。”

“然,掌教师伯自幼尊崇萧师伯,让他出手对付萧师伯怕是比令太阳东落西升还要困难。”

于此分析,岳煜未置可否。

萧南北的确是个麻烦,他却更不愿看沈卿脸上失了笑容。

指腹揉上微皱的眉心,岳煜低声唤道:“沈卿。”

敛了忧虑,沈澜清含笑轻应:“臣在。”

清冷的眸子浮起几许笑意,君主侧头凝视着沈卿的眼,不疾不徐地问:“随朕去探一探靖王府,会一会那萧南北,可好?”

66、探靖王府

不再是简单而直接的命令,变成了极为认真的征询。

同一件事,换了一种说辞,便让人心里觉得舒坦得紧。

笑意抑制不住地自心底蔓延,沈澜清轻笑道:“敢不从命?”

君臣二人此次也是不谋而合。

默默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便已通晓了对方心意。

沈澜清眉宇间瞬时显出几分不赞同,无声地指责君主此举太过任性。

然,君主执意,沈澜清略作沉吟,到底还是让了步。

所以说,古人诚不我欺。

当真是酒醉壮怂人之胆,艺高增匹夫之勇。

君臣二人悄声穿好衣袍,避着值夜的影侍及刀剑卫,借着拂晓前最后那抹夜色,并肩掠出了岳军大营。

大岳平逆大军与靖王府的叛军隔水而对。

当日,靖王世子岳贤带着叛军一路败退,退至淮水以南之后便就地扎了营,依水死守。

靖王府叛军尽数源自大岳水师,守着长江与大郑水军隔江相对多年,大冲突没有,小冲突不断,水上作战犹如家常便饭。

而安王岳晅所领平逆大军半数为京中禁军,半数为从内地各州抽调来的厢军专职役兵,尽皆步兵骑兵,于水上作战概不精通。

安王岳晅率大军紧追至淮水以北,再追便需渡河,几次试探连淮水中心都未能抵达便被叛军杀的铩羽而归,强行渡河显见是让兵士们平白去送死。

饶是安王岳晅再神勇,一时半刻也耐不过老天爷,便只能暂且安营,与叛军隔水相望。

平逆大军不出击,叛军便也安安生生地在对岸休养生息,安王闲暇无聊之时偶而到河边骂上几句阵,对岸的靖王世子也充耳不闻。

此时恰逢寒冬,战事便这么看似顺理成章的僵持下来,双方都偃了旗息了鼓。

岳煜与沈澜清出了大营,对着的便是这几十丈宽的淮水。

岸边树上挂着的墨绿叶子随风沙沙作响,流水刮过岸边细薄的碎冰碴和上了几声脆鸣,便是一曲天然的怡人小夜曲。

水上无浮桥,岸边没渡船,天上的星、两岸的灯火倒映在几十丈宽的匹练上,竟是像极了那分隔牛郎织女的银河,耀眼,绚烂,令凡人只能望河兴叹,轻易得不着那渡河之法。

空中又飘起了零星细雨,于河面上激起一层朦胧水雾,霎时为这凡间风景添了几分虚幻。

运转内力撑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岳煜低笑:“如此美景,如仙似幻,倒叫咱们赏着了。”

“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无情。”想着牛郎织女的典故,思绪兀然便拐到了隔着河的安王与睿王身上,沈澜清不禁失笑,或真或假地低叹了一声。

许是通了心意,默契自来。

本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岳煜却挑起眉,应道:“区区一条淮水,拦不住安王。”

“却是拦住了睿王。”许是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太过舒畅,沈澜清笑着自岸边树上摘了几片树叶捏在指间,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君主,“陛下,且看谁先到对岸,如何?”

“可有赌注?”

“若臣先到对岸,只求陛下一个允诺。”

“若沈卿输了,朕也要沈卿一个允诺。”

“以臣一个承诺赌陛下一句金口玉言……”漫不经心地挑了片形状最为规整的叶子夹在了食中二指之间,沈澜清慢吞吞地道,“貌似是臣赚了。”

岳煜但笑不语,然,微扬的唇角却将言外之意表露的一清二楚——沈卿,可敢赌上一赌?

挑眉,扬手。

指间绿叶不偏不倚正好掷到了淮水正中,月白色的身影凌空而起,玄色身影紧随而至。

沈澜清足尖点在渐沉的叶片上借力再次腾空,岳煜却是直接拍在了沈澜清的肩头,借力之余便再未松手。

两道身影不分先后的到了对岸,似是有意又若无意,君主反倒是将他的侍卫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帝王终是找对了融化沈卿的方式,不动声色地维护端的触动人心。

眼底的动容虽如昙花一现,却尽数无声地沉入了心底。

耳廓微动,沈澜清快速探听了一番方圆一里内的动情,缓缓松了口气,轻笑:“陛下,臣是您的贴身侍卫,您不能总是让臣做吃白食的。”

“嗯。”岳煜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换沈澜清护着他的意思,只是低声命令,“指路。”

“……”倒是差点忘了,吾君是个路痴。

自然地攥住了吾君的手,沈澜清微微眯眼盯了眼不远处朦胧的景象,索性直接跃到了君主背上:“陛下,臣逾越了。”

“朕之荣幸。”

玄色身影背着淡蓝色的身影,缓缓融入夜色之中,隐约传出几句君臣二人间的低语。

“陛下,方才那赌……”

“平手。”

“赌注……”

“你我皆赢了。”

“呵!倒是臣占便宜了。”

“沈卿。”

“臣在。”

“朕只要你不离不弃。”

“陛下。”

“嗯?”

“臣……尚未想好,待臣想好了再寻陛下要那赌注。”

“好。”

“……”

******

“泱漭,这家的蟹黄包子最美味,晚上饭便在这吃?”说是来探靖王府,然到了庐江郡的时候天色已大亮,这君臣二人只得满脸雀跃的相伴着逛起了庐江郡,倒也让他们想了个合理的名头——熟悉地形,也好方便救了睿王后撤离。

岳煜抬眼瞟了一眼仙客来的牌匾,便将目光定在斜对过的阅红楼上:“听说那楼里的女儿红不错,不如去那间喝上几杯,九思也好顺便会会老相好,免得心里总是惦记着。”

“……”老相好?

觑着吾君那看不出喜怒的平直唇角,右眼皮子兀然跳了跳,想起先前陪着岳渊流连了几次风月场所,如今风月楼里依然歌舞升平,昔日故友却身陷他国太子府邸,略有憾然的同时亦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沈澜清挑眉斜睨吾君,面不改色地讶然相问:“什么老相好?”

“几个月前,那楼里的头牌难不成不是为了九思公子才要自行赎身从良为妾的?”君主姿态悠然,语调随意,看不出分毫怒意,然,陛下,您当真不是在与臣找后账?

唇角情不自禁地愈发上扬,沈澜清故作恍然般轻笑道:“若不是泱漭提起来,澜清倒是将这茬忘了……”说着,抬脚便往对过走,“泱漭说的不错,却是要去看看的,几月不见,倒真是有些想那思琴姑娘了……”

“先前碍着与耿氏已有婚约,不好婚前纳妾打耿家的脸,如今倒是不用再平白辜负美人恩了,澜清这便去问问,看那思琴姑娘可还在……”

“天将黑了,该去靖王府了。”明知多半是说笑,然看着沈卿那似模似样憾然思念的德行,终是忍不住兀然攥住了沈卿的手腕,打断了那人的话。

若因他几句说笑,沈卿便当真弄个妾回去,想到要看着沈卿与那狐媚子歪缠,兴许歪缠够了沈卿还要与他说上一句“臣不过是在遵从圣旨行事”,君主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连带着话语都又带上了几分久违的冷意。

不动声色地于袖下回握住了君主的手,抬头看了眼尚露着大半张脸的夕阳,沈澜清忍笑:“是,正事要紧,只好让那思琴姑娘再等些时日了。”

且让她等着吧!

******

庐江占地最广的府邸便是靖王府,无需去找,只要登上房顶极目一看便能知道府邸落在何处。

与大半年前相比,靖王府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诗情画意,闲适怡人。

先前作为钦差过来时,沈澜清便仔细探过王府,还令流影与雪影画了一张王府地图,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沈澜清与岳煜在与王府隔了两条街的茶楼里,品着茶,听着书,仔细研究了一番地图,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闲话,待日头西陲,这才留了块碎银子在桌上,施施然下了楼,踱着步子,似慢实快地绕到了靖王府东墙外。

若只有一些王府护卫,以沈澜清与岳煜的功夫,本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就是大白天的潜入王府他二人也能来去自如。

然,谁让这府内如今可能住着萧南北呢?

便是武艺再高,他二人也不敢在四十年前便风云江湖的拔尖人物跟前儿托大,不说别的,仅萧南北身上那至少一甲子的内力就足够他们喝上一壶的。

自东墙入府,本来雀盲眼与路痴的搭档想顺顺畅畅地夜探一番还有些难度,偏他们运气好,入了府,才停在一处屋顶上,便见着憨娃托着托盘嘟嘟囔囔地往后院而去。

止住欲动手的君主,沈澜清使了个眼色,无声地跟在了憨娃身后。

上一次虽说他算是被憨娃送的竹笛算计了,他却相信憨娃本身是不知情的,若是装,装得出憨憨笨笨的神态,却装不出那般纯净无垢的眼神。

憨娃托着梅子酒七转八转,片刻功夫便转入了那三面环水的竹楼。

隐在竹楼外,隐约能听见自竹楼二楼窗口飘出的渺渺琴音。

眼见着憨娃托着梅子酒进了二楼正中那一间,岳煜与沈澜清相视一眼,纵身而起,无声地落在竹楼顶上,掀开屋瓦,头挨着头往屋内瞧去,不禁大觉意外。

屋内,七弦琴歪放着,琴尾伸出了琴案,琴案上空出来的那一角正放着憨娃方才端来的梅子酒。

修长略显干瘦的手显见是想去执杯,却被年轻宽阔的手掌攥住了手腕,停在距酒盏寸远的地方再不能往前。

本该在叛军大营主持军务的靖王世子单膝跪在靖王脚边,一双凤眸含着隐怒死死地盯着琴案前盘腿而坐的靖王。

靖王垂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攥在手腕上的手,将有些酸麻的腿伸直到琴案下,慢悠悠地问:“怎么?贤哥儿,软禁了为父还不够,便是连这梅子酒也不舍得给为父喝了?”

“……”手越收越紧,眉心早已打成了结,岳贤哑声道,“父王,您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

靖王岳灿轻笑,抬眼看着岳贤:“为父无能,管教不了自家不孝子,不借这水酒消一消愁绪,又能如何?”

“总不能教为父一把年纪了,还要去隔壁在睿王伯父跟前儿哭上一鼻子吧?”

“为父可没长那么大一张脸。”

在那温和无波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岳贤垂首,将眼埋在靖王的手背上,低声道:“父王,谁都可以骂儿子不孝,唯独您不能。”

“你做得,为父却说不得……”手背上的湿意令平静的目光泛起微澜,然,那漫不经心地语调却未改分毫,只见靖王望着窗外被夜风拂乱的枝叶,不紧不慢地道,“没想到为父教你多年,便将你教成了这副没担当的样子。”

“……全天下人都以为儿子不忠不孝,然,儿子不过是为父王鸣不平,儿子问心无愧。”

“为了本王?”

“为了本王便将本王软禁了,为了本王便将前来王府的钦差软禁了,为了本王便能与云王勾结举兵造反,为了本王便能与大郑太子牵扯不清……”缓缓推开伏在手背上的头,靖王捏着岳贤的下颌,含笑问,“贤哥儿,你当真是本王好儿子!然……”

“你可曾问过为父,为父想要的是什么?”

“无需为自己的贪欲灌上如此堂皇的理由……”

“想便是想,不想便是不想,岳家人在岳家人面前无需那么虚伪。”

“贤哥儿,你幼时为父便与你讲过,想来你已经记不得了,今日为父便再与你说上一次,信不信由你。”

“为父从来没想过那个位子,来北扬州做藩王是为父于元清宫御书房内跪了三个时辰自请来的,不是你皇祖父不给,是为父不要。”

“若你当真只是为了为父鸣不平大可罢手了,为父自会在皇上跟前儿保你无事;便是你只是出于自己的贪欲,为父也劝你趁早罢手……”

“莫看你比皇上还要年长两岁,然,你绝不是皇上的对手。”

“皇上,那是父皇手把手教出来的,你差得远了……”

无论此番话语对岳贤造成了多大的冲击,靖王脸上始终含着笑,便如同寻常人家与爱子闲话家常的慈父一般。

靖王世子的唇紧抿着,沉默地看着靖王,有不甘,有愤怒,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父子二人沉默地对视了约莫盏茶的功夫,靖王世子撩起衣袍,缓缓起身,转身出了竹楼。

颀长健硕的身影披着软甲,背挺得笔直,略显低沉地声音带着决绝飘入竹楼:“父王,你总是说我比不上八皇叔,儿子便将那把椅子抢过来证明给你看,给天下人看,靖王岳灿的儿子才是最出色的。”

捏着白瓷酒盏,缓缓啜了一口,靖王自嘲地笑笑,轻声低叹:“傻孩子。”

******

不期然看了一场大戏,沈澜清抬眼看向岳煜,以眼神相询——陛下,怎们办?

缓缓掀起唇角,岳煜握着沈澜清的手,贴在他耳侧,低笑:“娘子,莫勾引为夫……”

“为夫可不想在这与你打野战给二伯父和三哥听。”

“……”沈澜清兀然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道,“陛下,您真是……”太无耻了。

或许是心意相通时日尚短,默契还在时灵时不灵的阶段,这次君主似乎并未听出沈卿的未尽之意,只是捉着沈澜清直接自竹楼楼顶上跃到二楼回廊,大喇喇的入了靖王所在的房间,含着笑意问:“三哥,可要跟我一起去河对面住上些时日?”

久不相见,于如此局势下再相逢,兄弟二人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生分。

听见岳煜的声音,靖王并未露出半分讶色,只慢条斯理地抬眼,举杯,轻笑:“自然要去,否则这戏如何继续往下唱?”

“那便劳烦三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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