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得 下——寒夜飘零
寒夜飘零  发于:2013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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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的言语方起了个头,便没了听众,岳煜低着头,既觉得复杂莫名,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岳煜倚着榻边的桌子,闭眸养着神,甘愿一动不动地做他家沈卿的枕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思量着才刚结束的那场战事。

******

定安五年,十二月初一,先前那次叛军突袭过河的第四天。

匈奴犯边的紧急军情方送入御帐,叛军大营便兀然擂起了战鼓,披着红甲的将军骑着枣红色的高头战马于阵前扬声叫阵。

“霸刀宗第四十七代弟子,云宗主的小师弟,这人寻常将领不是他的对手,本王又不便出手……”安王岳晅挑眉盯了那人一眼,似笑非笑地睨向君主,“其实由小沈大人出战最为合适不过,只不知陛下可舍得?”

“……”不舍得。

然,数十万大军之前,由你这个大军主帅提出来了,不舍得朕又能如何?

或许……

不动声色地盯着两军之间叫阵那个文文弱弱的将军,又不着痕迹地扫过沈澜清身侧的廉若飞,岳煜开始暗自估量廉若飞的实力,能否在对方的手下保住性命。

吾君的目光虽隐晦,却未能逃过沈澜清的眼睛。

略微蹙了下眉,沈澜清含笑出列,单膝点地:“陛下,臣请战。”

冬日的骄阳,银色的轻甲,交相映着清澈眉眼间的果决。

事已至此,便是再不舍得,他也只能允他的沈卿出战:“准。”

单手扶起请战的沈卿,以天子剑换下沈卿腰间的莫邪。

不动声色地以眼神叮嘱着沈卿小心,君主不见喜怒地冷然命令:“只准胜,不准败。”

“臣遵命。”

******

轻勒马缰,沈澜清端坐在点墨背上,天子剑指地,温润简洁地自报家门:“幽州,沈澜清。”

玄铁刀平举,红甲将军刀尖冷然指着沈澜清:“交址,阮公明。”

甫一自报完家门,银甲侍卫与红甲将军便不约而同地策马杀向了对方。

天子剑与玄铁刀碰在一处,迸出一连串的火星。

沈澜清与阮公明战至酣处,不约而同地施展轻功,将战场拉至了半空。

流风回雪飘逸洒脱,胜在如影随形;鹰击长空凌厉利落,强在变幻莫测。

黄剑黑刀,碰出一连串的光影。

银红交错,两抹虚影忽分忽合,谱出一场惊心动魄。

九十八招,沈澜清以半招之优势,击落玄铁刀,险胜阮公明。

因着宗派间的渊源,碍着吾君那声传音入密,沈澜清只送给那阮公明了一身没断胳膊未少腿的轻伤。

随后,却含着笑,连斩了叛军五名应战主将。

若不是第七位出战的是岳贤,场边那穿成串模仿糖葫芦的旗杆兴许便能再添一颗果子。

饶是岳贤再悍勇,也不是玄天教嫡传弟子的对手。

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好生收拾一通这令人恨得牙根痒痒的靖王世子,沈澜清含笑出剑,剑剑不留情,十招之后便成了一面倒的局势。

将流风回雪中的回字诀施展至极致,沈澜清悄无声息地贴至岳贤左侧,天子剑直刺环甲下裸露着的腰肋处。

岳贤无从闪避,瞬时血花迸射。

天子剑入骨三寸,去势依旧不减。

眼见岳贤脸色瞬间煞白,自叛军阵营中兀然射出三枚凝水而成的冰针直取沈澜清三处要穴。

不得已,沈澜清只得收剑挡针。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那极似奇葩师父的人已然将受伤的岳贤丢回叛军阵营,负手挡在了沈澜清身前:“郑都,郑当闲。”

不仅冒了奇葩师父的装扮,还在正主徒弟眼吧前儿连姓名也一遭拿来用了,不知是自信过剩,还是张狂至极……

抵着铺面而来的压力,周身肌肉瞬间紧绷,沈澜清下意识地紧了紧天子剑地剑柄:“幽州,沈澜清。”

“嗤!”目光扫过那柄天子剑,自称郑当闲那人兀然一声嗤笑,冷声讥讽,“用仁德之剑来战场杀敌,却也没见你心底多出几分仁念。”

“对敌人心生妇人之仁,便是对身后大岳百姓大不仁……”沈澜清紧盯着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眸子,含笑道,“天子剑之仁德只属于无数大岳百姓。”

“倒叫……郑某看看你手底下那两下子有没有嘴皮子厉害。”

安王岳晅在他手上都讨不到任何好处,更别说已经连战七场的沈澜清了。

眼见那人出手,岳煜瞬间便将目光盯上了安王:“大伯父。”

“啧!”轻啧一声,大军主帅瞬间入了战场,以狠厉无情的刀诀截下了那人绵延不绝的剑意。

“沈卿,回来。”夹着内力的命令响遍两军,沈澜清未作迟疑,觑着机会便抽身退出战圈,回到了君主身边。

安王岳晅无心恋战,见沈澜清平安回了平逆大营,虚晃一招,便也抽身而退。

自称郑当闲的人竟无阻拦追截之意,叛军统帅岳贤重伤,他便成了大军主帅,

冷眼看着安王岳晅退回自方阵营之后,扬手,波澜不兴地下了一道军令。

将战尚未结束,二十万郑军便在这一声令下猛然发起攻势,一马当先冲向了平逆大营。

平逆大军仓促应战,竟似不敌,开始缓缓退入了夹道之间。

“追。”银色面具下,一双薄唇缓缓勾出一抹笑意,平平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却清晰地印入了每个将士的耳中。

二十万郑军乘胜追入了夹道。

失了岳贤统领的十万叛军跟在郑军之后,无论重伤的岳贤如何催促,都只肯慢吞吞地向前挪着。

叛军方挪至夹道入口,夹道间兀然响起连声巨响,行在最前面的几个叛军将领瞬间令下:“放箭!”

夹道两端,箭如雨下,带着火,夹着毒,侥幸逃过夹道两侧滚落山石的郑军将士匆忙间尽数倒在了箭下。

最终,夹道中只走出了以那自称郑当闲之人为首的三十几人。

染血的殷红袍子,银色的半张面具。

于搭上弓弦的万箭之下,那人信步穿行于十万叛军之间,停在呆愣的岳贤身前,扬手便是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荡彻山谷。

70、多情剑客

一巴掌扇愣了当场所有人。

无论如何,岳贤都是靖王府的世子,是靖王最为打紧的嫡长子,是他们誓死追随之人的心尖子,如今却被败军将领当着数万将士的面,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搭箭握刀,虎视眈眈地瞪视着蔑视靖王府尊严那人,只等主将一声令下。

睥睨而视,唇边泛起冷笑,自称郑当闲那人将目光不冷不热地扫向岳贤肿起的脸:“你们可以试试,看是你们的嘴快,还是我的剑快。”

“……”威胁之意昭然,愤怒却无人敢拿世子的性命冒险。

“随我来。”讥诮地睨视了一眼隐忍的将领,自称郑当闲那人冷冷淡淡地开口,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似是生来就习惯了发号施令一般。

拧眉盯着那半张银色面具,岳贤杵在原处,一语不发。

“给你留了几分脸面,就别等我动手捉你……”那人往前迈了半步,略微前倾着身子俯视着岳贤重复了一遍命令,冰冷的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耐,“随我去主帐。”

情不自禁便弱了气势,这种似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只在父王身上感受过,岳贤抿唇沉默了片刻,哑声妥协:“带路。”

“嗤!”那人冷嗤,却没戳破岳贤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分脸面,当真在前带了路。

主帐,却不是想象中的靖军主帐,亦不是郑军主帐,竟是平逆大营里那座奢华抢眼的御帐。

岳贤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定在御帐之前,隔着打起帘子的门:“郑先生……”

“进来。”

依旧是冰冷无甚情感的命令,岳贤隔着缝隙快速扫了一眼帐内,觑见了父王岳灿的身影,这才莫名安了心,入了御帐。

******

自称郑当闲的人从容自若地入了帐,不叩不拜,径自坐到了左手第一位,指尖点了下几案,丝毫不见外地示意沈澜清将案上的茶换成酒。

只看帐中君主、安王和靖王这三个岳家人的反应,便知道这人身份不简单。

恭恭顺顺地移开了茶盏,换上了酒壶。

沈澜清索性便侍立在了那人身后,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那人的举止,默然揣测起那人的真实身份来。

没准这位就是那位他活了两世都无缘一见的那位先皇的双生兄弟——逸亲王……

沈澜清还能根据零零总总的蛛丝马迹在心中有个揣测,岳贤却是被帐中的阵仗弄得有些发懵。

杵在帐中,抬眼望向不见喜怒地端坐在主座上的年轻帝王。

拜,不甘。

不拜,父王那温润的笑意却像是剐人的刀子,剐得他浑身皮肉生疼。

尴尬,别扭,纠结……

种种情绪于心中混在一处,抱团儿翻滚,一时间岳贤便木着肿了五道楞子的脸,捂着左肋处的剑伤僵在了原地。

“见了陛下不叩拜……”靖王岳灿挑眉不冷不热地盯了岳贤须臾,终于放下酒杯,缓缓开了口,“难不成在等为父给你摆毛皮垫子?”

“儿子不敢。”

父王的自称自本王又换回了为父,岳贤心底不争气地涌出一抹喜意。

父王眼中的深意他懂,略作犹豫便顺着父王的意思,识时务地屈膝跪在了地上,叩拜,“岳贤叩见皇上,恭祝皇上圣安。”

这一跪,便是彻底认了输。

木着脸,不见喜怒地盯着额头触着手背的岳贤,直至那张被扇歪了的脸上渗出了细汗,岳煜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金口:“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外道。”

若当真无需外道,叩拜之前便能拦下,自然也不会任人带着伤在地上跪了那么久。

不过,贵为君主,天生便有让人吃了哑巴亏还得叩谢圣恩的资本。

岳煜稳稳地坐着,假模假样地嗔怪:“三哥也是,贤侄身上带着伤,何必迫他给朕行这虚礼?”

“陛下,您这侄子先前被猪油蒙了心,尽做了些不着调的事,平白让人看了咱岳家人的热闹,别说他只是受了些小伤,便是他骨头断了腿没了,这一拜也必须要拜……”温雅的目光转利,岳灿看着岳贤,“自家人虽无需拘这些小节,然,国礼不可废,心中万不能没有君臣之义,否则外人不光会看笑话,也会在心底里寻思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教好他。”

谈国礼,讲亲情,论家教,不急不躁长话一篇,靖王却只字不提国法,可见岳家人个个儿是人精。

然,靖王精,吾君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便不好以国法惩治岳贤,却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了。

吾君本就没生出那副肯让自己个儿吃亏的软和性子。

想到吾君那股子睚眦必报的劲儿,愈发弯起了眉眼,沈澜清悄声侍立在“郑当闲”身后,好整以暇地静观吾君木着脸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拿捏跪在帐中的岳贤。

靖王佯怒,君主自然要佯装劝上一劝。

岳煜抬手虚按,止住靖王的话头,佯作无奈的劝慰:“三哥,无需动怒,小孩子犯了错,慢慢教便是,别再气着了自己个儿。”

“臣倒没什么……”帝王松了口,靖王立马顺杆儿爬到了顶儿,“只要陛下别当真恼了他就好。”

“自家侄子,怎么会……”岳煜这才恍然看见帐中跪着的伤员似的,“沈卿,快扶靖王世子起来,赐座。”

“是。”依言扶起了靖王世子,沈澜清泰然自若地将人半强硬地送到了靖王身边。

这一日,出乎意料的变故太多,不想追问,只想寻个免费的消遣看个乐子,排解下心底的郁气。

怎奈他没看够戏,却有人不耐烦了。

“郑当闲”慢条斯理地啜完了杯中的酒,用沈澜清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的声音的冰冷语调简短地道:“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吧。”

吾君没有丝毫被命令的不悦,反而立即便下令清了场,甚至连他的心头肉——沈卿此次也未能例外。

御帐中最终只剩下了四个岳家人以及一个冒充着沈澜清家奇葩师父、实际上身份不简单到令人各种忍不住去深思的人。

******

朝阳爬上了山头,晨辉驱散了雾气。

柔和的光线穿过不稀不疏的墨绿色叶子,洒在挂着露珠的含笑眉眼上,映出几片斑驳的光影,反出几点彩色的光斑。

两个时辰。

沈澜清已然在这株树的枝杈上闭目养神了两个时辰,御帐中的人却一个也没出来。

温温润润的目光轻轻扫过御帐,笑唇含笑,不显半分急躁。

沈澜清微微动了动发僵的肩膀,换了个姿势,继续在那株隐在上面不显突兀却又能清晰地看见御帐的树上假寐。

清风拂面,不觉得温润,只觉得冷,到底是数九的天气,而且这风……

肌肉骤然紧绷,猛然睁眼,含笑的凤眸蕴满冷芒。

殷红的锦袍遮了晨辉,仰头,隐约能看见银色半张面具下那抹令他熟悉到骨子里的不羁笑容与眼底那抹不含恶意的戏谑。

冷芒敛尽,现出几分欣喜,沈澜清去了戒备,弯着眉眼温温和和地唤了声:“师父。”

“啧!真难为沈大公子了……”郑当闲驾轻熟路地将沈澜清挤下了树,自己个儿靠在已经被沈澜清躺暖和了的树杈上,慢条斯理地轻嘲,“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

“……”稳住身形,沈澜清仰头,纯良的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澜清片刻也不曾忘记过师父。”

“嗯哼,是啊,没忘,所以下山三年,媳妇都娶了,也没给师父来个信儿。”

“……”去信,也得我找得着您呐!

事实虽如此,但,奇葩师父发难了,他便只能伏低做小,“师父莫恼,因为徒弟,师父七八年没能陪白先生出去云游,徒弟心中一直愧疚难安,后来得知徒弟下山归京后,师父与白先生来了南边,是以才没敢打扰师父……”

“得了,少说那些用不着的。”郑当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沈澜清笑着止了话头,不由环顾了一眼四周,郑当闲看在眼里,眼底瞬间又起了揶揄,“不用看了,沈义不在。”

沈澜清笑笑,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从容自若地顺势问:“师兄怎么没跟在师父身边伺候着?”

“嗤!”想知道沈义去了哪儿,却偏问师兄怎么没伺候师父……

郑当闲嗤笑,笑自家徒弟说话从不肯直来直去的这股子沈家气息,“常思想弄几条匈奴边境饶乐水里的鱼,我想徒弟想得紧没工夫陪他在那耗着……”

“又生怕我家傻徒弟被不相干的人拐走了,只能留了沈义在那陪他,便赶紧赶来这边守着徒弟来了,怎么样,感动否?”

“……”

“感动……”沈澜清强忍住抽搐嘴角的冲动,微微蹙了下眉,迟疑道,“师父,昨天早上来的紧急军情,匈奴与我大岳边境可不太平,你此时离开白先生身边……”

“放心,为师只盼着常思能安分点,别一个热血跑去祸害人匈奴将士便好,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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