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得窗帘拉开的声音，伴随着视网膜上一片令人难受的白光。李贺紧紧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用被子蒙住头。
“李贺，快起来啊。”
有人和自己抢夺起被子来，每天一模一样上演的剧情。
童桐……
在心里愤怒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李贺狠下心来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却牵动了周身的伤口。
“嘶~”
口里不由发出痛声，弄得自己大早不得安宁的人瞬间凑到了跟前，一如既往的无辜小鹿眼。
“你慢慢起来就好了，干吗那么急？没扯到伤口吧？”
不是你叫我快起来的？！！
在心里骂了一句，李贺狠狠地瞪了童桐一眼。但对方仿佛没察觉似的，屁颠屁颠地端了餐盘过来。
住院一周，外加回家休养的这周，已经过了十多天了。学校那边因为这次的暴力事件闹得不小，这种非常时期处于事件中心的人还是不冒头的好，因此即使没什么大碍李贺还是选择了在家休养。而童桐则也是找了同样的借口陪在家里，准确的说是陪在李贺身边。
之前从来懒得进李贺房间的，这十多天来童桐却几乎都是在这个房间里过日子，在这里玩电脑，在这里看书，在这里望呆，在这里吃饭，就差和李贺睡一张床了。母亲认为是兄弟俩因为这件事感情更好了，所以也就放任童桐去照顾李贺；但是李贺却烦躁透了，他几乎不认识这样的童桐。
那炫目的笑容是什么？那殷勤的态度又是什么？别告诉他是童桐感激他所以才做到这样，虽然那天的那声“对不起”已经超出了他了解的那个人，但是到这种程度——端水喂饭体贴入微，绝对不是童桐的一贯作风。那么这家伙又是想求点什么？在他李贺身上又能得到什么？
“李贺，要不要我帮忙？”
浴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一条缝，探进那个小小的脑袋。
“出去，出去啦。”
“都是男的，你害羞什么？在医院的时候不都看过了？”
嘻嘻地笑着，门再次被掩上。
住院的时候，因为胳膊和手上的伤口让李贺的洗漱变得很不方便。所以开始的前三天都是童桐拿了湿毛巾给他擦身的。现在过了防水期，总算可以洗澡，但是童桐依然会这样时不时地出现，也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认真，问他要不要帮忙。
简单地冲了下，李贺将毛巾披在头上，湿漉漉地就出了卫生间门。刚迈进房间就被童桐拽了进去摁在椅子上，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已经响起轰隆隆的吹风机声。
“我已经没事了，自己来。”
站起身来夺过童桐手里的电吹风，李贺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情，余光瞄到镜子里对方的表情仿佛吃了瘪一样，不甘心地咬着下嘴唇。看到这种表情李贺不知为何有些心软，摁掉了吹风机的开关。
“我说童桐，你到底在想什么？”
透过镜子望着对方。
“什么想什么？”
“如果你觉得抱歉，那现在也已经够了，没必要对我愧疚。男生之间打打架也很正常，我不为你也总会为别人。”
“为别人？别人是谁？”
童桐睁大了眼睛。
“我就是一个比喻，总之你不用上心。本来我来这个家就是为了保护你的，这我很清楚。”
“……”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就是，不用再为我端茶倒水的，我心领了。”
再次摁下开关，轰隆隆的吹风声又响彻在空间里。
“所以你烦我？”
尽管耳旁有巨响，李贺还是听清楚了童桐的话。
“没这个意思。”
“你讨厌我？”
“我没有。”
“你觉得我是一个小少爷，而且还是一个水性杨花惹是生非的家伙。如果你不是被我家领养，你会和我划清界限，即使看到我被人上了你也不会停下脚步管我死活。”
“童桐……”
因为他的话李贺皱紧了眉头，再次关掉了吹风机。镜子里对方的眼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李贺以为眼花了，迅速转过身来。面前的人居然一副哭相，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
“你又干嘛啊？”
碰到他的眼泪李贺总会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生硬地扔出一句。
“我没干嘛……”仿佛是想要忍住，童桐咬了下嘴唇，努力地瞪大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我说的对吧？你就是这样想的吧？你根本就看不起我。你从一开始就对我不屑。”
实话。童桐的话有80%是李贺的想法。孤儿院里也有很多利用自己的外貌或者甜言蜜语换得领养的孩子，正是因为这样自己和一向沉默的陶亚才会被人认为是不是有心理问题的小孩，迟迟得不到大人的喜爱。所以在他看来，童桐其实和那些有心计的孩子无异，仗着自己的脸蛋到处招摇，厌烦了对方就一脚踢开。
“所以为我出头也不是心甘情愿的，你只是为了报恩对吧？”
“……”
李贺没有回答，他不善于说谎。但是面对如此赤裸裸说出一切的童桐，他又不知为何心生了一些愧疚。
“回答我，李贺。我说的都对吧？”
今天的童桐格外的不依不挠。脸上的表情，仿佛是想得到李贺的认可，又仿佛在害怕李贺真的认可。
“那有什么重要的？”终于开口，李贺疑惑地望着他，“我不明白，我要报恩，或是不要，有什么重要？如果是，你是不是就觉得我为你挨打也没什么不公平，可以减少一点你的负罪感。如果是这样，那么你这样想也可以。”
“我才不要这样想。我也没有什么负罪感。”
“那你到底在闹什么？”
真是匪夷所思。那场架以后童桐就一直让他匪夷所思。
“我要知道你怎么想我？”
“……”
李贺继续皱着眉盯着童桐，似乎这样盯着就能盯出童桐的真实用意似的。但最后他还是失败地避开了目光，他猜不透，他也从来没试过猜谁。陶亚从来没有这么难懂，他总是有什么说什么。
“你说啊。”催促似地偏偏童桐又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我怎么想到底有什么重要？我怎么想以后都还会出面给你收拾烂摊子，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就是讨厌你这样！”像是终于爆发似地童桐将他的手用力地甩开，“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为我出头？谁要你报什么鬼恩？你要是始终这样想不如回你的孤儿院，那不是更没有心理负担地生活？何必在这里为一个讨厌的人老是弄得伤痕累累的？”
“我没有说我讨厌你啊。”被这样的童桐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大清早的李贺就觉得头疼。闭上眼叹了口气，他第一次主动将手放在了激动的童桐的肩头，试图抚慰他一般，“我没有讨厌你，真的。我们好歹也一起生活一年多了，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真的？”
好发火的人哄起来似乎也容易，那双眼睛瞬间恢复了平静，眨巴眨巴地望着自己。
“真的。”
“那你喜不喜欢我？”
“什么？”
李贺如同被谁敲了一棒子一般，张着嘴望着面前和平时一样显得若无其事的人。
“我说，你不讨厌我的话，喜欢我吗？”
“都是男生，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肉不肉麻。”
像是受不了似的，李贺故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掩饰心里的不安。童桐比自己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他所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兄弟间的？还是只是针对“讨厌”而言？亦或是那种……
本来对于童桐没什么想法的，或者说一直想要保持距离的，但是却因为童桐主动说出的这个单词，李贺的心里起了些异样。
“不肉麻。我就挺喜欢你的，李贺。”
这个厚脸皮的家伙居然还在说……
“这是我的荣幸吗？”
皮笑肉不笑地接话，他们的对话似乎越来越不像样了。
“我认真说的。”
童桐主动上前了一步，像那天一样伸手抱住了李贺。
搞什么……
想推开，腰却分明地被死死扣住。李贺就保持着双手投降的姿势，感受着脸边摩挲着的童桐的细嫩皮肤。
“童桐，你把我当那些人吗？还是怕你回到学校以后你的追求者都因为这次的事情不见了？”
“哼。”
小鹿眼狠狠地瞪了自己一下，环着的手也瞬间松开，让他感到一丝空虚。
“你要是讨厌那些家伙我明天就去学校放话说，以后谁也别靠近我，我有意中人了。”
“哈。你说谎是不是也该说圆点，明天周六学校里除了补习班哪会有人？”
李贺笑了一下，这家伙还是自己了解的那个家伙。
“那我们走着瞧吧，李贺。”童桐却格外认真似地咬咬牙，“你记着，要是我把他们散了，你也就欠我一个愿望。”
“哪有这种事？你遣不遣散他们都和我无关啊。”
“一定会有关的，我要你李贺一辈子都和我童桐逃不了干系！”
第5章：愿望
很久没有这样睡一个安稳的觉，没有刺眼的光线，没有扎耳的吵闹，也没有那个人的味道。李贺躺在被子里，头脑已经渐渐清醒了，眼睛却丝毫不想睁开。
怎么会那么舒服？怎么会那么惬意？一切平静到让他不安的程度。每天反复的事情忽然停止了，也会让人觉得烦躁吗？
长叹一口气，李贺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没有人来闹他，他却也这样主动醒来，是不是太悲哀了点？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房间里真的还是阴暗的，窗帘都没有动过的痕迹，让他也无法觉察究竟已经几点。
难道说那个家伙没有出现只是因为时间太早还没到点吗？现在他已经到了要清醒着等那个家伙上门来折磨自己的程度了吗？
一个翻身坐起来，李贺穿着拖鞋下了床。刚走到窗边想要拉开窗帘，门就传来了“吱呀”的声响。
来了。童桐。
李贺这样想着，皱着眉头转过头去。这个人昨天说的那堆莫名其妙的话自己还没有消化呢，还要这样不明不白地对着他，这种日子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李贺你醒了啊？”
却不是想象的那个身影。温柔的女声传来，带着属于母亲的特有温度。
“哦，妈。”
“饿了吧，快来吃午饭。”
“哦……嗯？”
李贺的脑子有一秒的停转，手里的窗帘被拉开，正午的强光瞬间射入整个房间。
“午饭？”
他重复了一下妇人的最后一个单词。
“嗯，十一点半了啊。今天小海没去闹你，所以你睡得特别久。”
“十一点半？！”
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视线扫向一旁的时钟。黑色的长针和短针真的毫不客气地指向11和7的数字。原来不是他醒得早，是那个家伙今天真的没有来。
“童桐呢？”不自觉地顺口问了一句。
“他去学校了。”
“学校？今天是周六啊。”
“就是说啊，他说他有事情要解决。”
“有什么……”
李贺话说了一半，右眼忽然跳了一下。他想起昨天和童桐的对话，咬着牙说要将身边的人全散了的童桐。周六确实没有多少人在学校，可是初三和高三都会上补习班。要知道童桐那些追求者，也多数就是这两个年级——学校里按学部分，辈份最长年龄也最大的一堆人。
不会吧……
李贺心里忽然生了些焦躁，没容自己多想，他快速地套了件衣服和母亲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带童桐回来吃午饭，就这样出了门。
周六的校园少了在操场上打闹的低年级生，格外的安静。那次打架以后，还是李贺第一次回到学校里。大红的公告栏贴着一张刺目的处分名单，上面赫然写着小霸王和一干人等的名字。不过这东西最终会被他的校董父亲给抹掉，因此李贺只是停留了两秒确认自己和童桐没有被登记入册。
接着直奔体育馆，但是秘密通道被封住了。大概是打架的事情闹得太大，学校开始重视这件事，所以李贺绕着场馆两周也没有找到入口。心稍微放下一点，没有这个阴暗的空间，在光天化日之下童桐遇见危险的可能性就也会小一点。可同时他也纳闷，那家伙分明说来了学校，偌大的校园里却也分明没有他的身影，人到底是去了哪儿了？
在初三和高三的走廊里晃了两圈，教室里都在上课。那些他熟悉的混混们也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座位上，不是趴着睡觉，就是低着头玩游戏。一切都没有什么异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难道说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童桐是和母亲撒谎去玩了？李贺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泼了把水在脸上，静静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思考。
忽然，他注意到镜子里反射出的某一格间下露出的鞋样。本来只是想说有人在大解，但那鞋子看起来却是很面熟。帆布上彩绘着深蓝色的水波纹和喷水的鲸鱼模样，分明是去年生日的时候童桐收到的生日礼物，当时还说这是独一无二的彩绘，不会有人卖一样的。难道……
小心地靠近那扇门，李贺不发出任何声音，将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如果真的是别人在大解，那么就尴尬了。但如果是童桐……童桐他……
还没过10秒，隔间就传出了门锁开的声音。李贺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他可不想被人当成变态。但是下一秒他就瞪大了眼睛看着探头出来的人，一时惊得移不开视线。因为即使那张脸肿得像馒头，他也认得出那双清澈的眼睛。
是童桐没错，只是变成了“惨不忍睹”的童桐。本来白皙的脸颊上有太清楚的红色手指印，不知道是挨了多少记耳光，整个脸蛋像着了火似的。脖颈上有青紫的瘀血，一直蔓延到锁骨。胳膊肘和膝盖的位置都破了，显出各式的蹭伤和血痕。大概是因为疼痛的缘故他的眉头紧皱着，额前也是一层密密的细汗。
对方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的情况向外迈步，不知是不是跌着了腿，只是几步也有些一瘸一拐。整个身子出了隔间以后，余光瞄到旁边有个人他吓得倒退了一步，也不管是谁就再次往隔间里躲，被李贺迅速一手强力抵住。
“童桐！！”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的身体整个一颤，转过头来看到确实是自己人肩膀这才松下来。
“吓死我了……”
他拍着胸口，嘴角露出虚空的笑容，这一切在李贺眼里却是又荒唐又让他焦躁。
“你这是怎么回事？！”几乎是用吼的，“谁干的？！哪个混蛋干的？！！几年级几班？又是小霸王？！！”
他们居然真的对童桐动手，这是李贺万万想不到的。要知道，那些个家伙对于童桐的脸蛋极其珍惜，所以比起担心童桐被打，他更担心童桐被用强。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受了处分所以豁出去了吗？
“不是不是，你不要激动。”
“你这种模样叫我不要激动？”
“你现在是为我担心吗？”也不顾别人在火头上，童桐倒是依旧嘻皮笑脸，仿佛他没有挨打，也没有疼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