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朵栀子花 下——江边一朵云
江边一朵云  发于:2013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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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花楼的是谈生意,去警察局的是签关外条子。唐家大院空无一人,除了少奶奶唐林玉秀。

唐甯在院子里玩着唐允诺给买的皮球,烈阳当空。

忽然一个人进来,盯着他默不作声的看了半晌,抱起来就亲。唐甯一慌,忙踢着脚大声叫妈。

林玉秀出门,两人目光对上,猛地就愣住。

“你……来做什么。”林玉秀脸一沉,走上前将唐甯接下来。

“你躲了我这么些年,连孩子也一起收着。再怎么着我也有权利来看看我的孩子。”阎闻喜挺直腰。

林玉秀转身将唐甯签回房去,关好门。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玉秀,你难道还念着那个软脚虾?”

林玉秀脸色一变,默不作声的别过头去。阎闻喜上前一步握了她的手。

“那个唐允诺根本就不把你当回事。他眼里除了唐志轩还有谁,他们唐家两兄弟伤风败俗的事情早传了个遍,也就你傻乎乎的还指望他回头。我——”

“你闭嘴!”林玉秀一巴掌扇在阎闻喜脸边,阎闻喜侧着头不说话。

林玉秀脸色苍白,紧咬着的下唇没了血色。她身子颤了又颤,忽然一软,倒在阎闻喜的怀里。

“别哭了。”

阎闻喜抚着她的头发。

“这些天山东商会发来消息,说是要买我的陈醋。本来我和你们唐家一直在争这个事情,结果山东商会的老板是个耿直人,听说了唐家两兄弟的事,二话不说就把这生意给了我。等我在山东站稳了脚,我就把你和孩子都接过去。”

林玉秀一个哆嗦,头抬起来。阎闻喜常年冰冷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笑意。

“唐志轩——”

“他——不足为惧。”笑意消失,阎闻喜漂亮的眉瞬时纠起,很有一会不能舒展。

就在这时。

“我不足为惧,那还有谁足以的?”

林玉秀猛地一个挣扎抬头,阎闻喜将她挡在身后,唐志轩似笑非笑的站在门口,手中拿着烟斗,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唐允诺。

“早觉得你不对劲,这一阵和那个山东姓的文打得火热。今天可不是我撞见误会什么,这场好戏从头看到尾,还真算精彩。”唐志轩盯着二人一会,忽然嘴角一提,笑开声。

林玉秀被家丁摁着跪在祠堂中。

唐志轩坳断了阎闻喜的手腕,逼他一起跪在林玉秀身边。唐甯被唐志轩带进房中站在身边,孩子拼命往唐允诺身边躲着。

“你们来往多久了?”

“你要杀就杀,说什么废话!”阎闻喜使劲一用力,手腕上的伤痛得他说不出话。

唐允诺皱着眉盯着唐甯,又将目光转回玉秀身上。

“为什么?”他问。

“没什么为什么。”林玉秀轻轻笑了声,不去看他,只是抬头瞅着唐甯,满眼的温柔。

“是我亏待你在先。”

肯定句,唐允诺叹口气,上前去扶林玉秀。

唐志轩倏地站起来,猛一巴掌打开唐允诺牵着林玉秀的手。

“还嫌自己丢人不够?”

唐允诺一皱眉,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固执的将林玉秀扶起。

“这是报应。”唐允诺安静的背对着唐志轩。

唐志轩一掀眉,将林玉秀从唐允诺身边撕开。林玉秀半个胳膊捏在他手里,皮肤立刻青紫。

阎闻喜看的心疼,拼了命的站起来,还没站稳,唐志轩狠狠一脚又将他踹回去。

唐允诺抓住唐志轩的手。

“大哥,算了。”

“算了?”唐志轩嗤笑一声,“给唐家蒙这种羞,你就只有一句算了?”

“是我负她在先。”

“你负她什么?”唐志轩的眉纠起来。

“我——不该在娶她之后心里还有别人。”

唐允诺苦笑一下,唐志轩的手在他手中顷刻绷紧。林玉秀一声闷哼,唐志轩转头看看她,轻轻将手放开。

“祖宗规矩,沉塘。”

“不行!太残忍了!”唐允诺惊住,忙挡在二人面前。

唐志轩轻笑了笑。

“不是两人都沉,就沉伤我唐家门风的这个女人!”

家丁没有犹豫的上前来抓了林玉秀。那女子紧抿的唇血色全无,却一直默不作声的听候处置。

唐允诺冲去阻拦,唐志轩伸手挡住他的去路,顺便一脚踩在阎闻喜的脚踝上,旋了圈。阎闻喜痛的声色全变,瞪大双目狠狠盯着林玉秀被拖出去的方向。

唐甯被场面吓得尿了裤子,一边哭一边往奶娘身边躲。其余的家人不敢出声,只有阎闻喜粗重的喘息混合着悲惨的嘶嚎响在房中。

树上的鸦惊散。

唐志轩微笑的表情叫人看不出道道,在林玉秀被拖到大门口就要出去时,唐允诺噗通的跪在地上。

“哥!你放过玉秀!我求求你了!”

唐志轩没去看他,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腿。他将脚上的力道一松,阎闻喜大喘了口气,扑到他面前重重的磕头。

“唐大少!是我混账!是我该死!您放过玉秀!您放过玉秀我求求您!”

唐志轩蔑了他一眼,抬头对门口的下人示意。

林玉秀跪坐在地上,愣了会,忽然大声嚎哭起来。

“阎闻喜!别逼我看不起你!你给我起来!”

“唐大少,您放过她,我给您磕一万个头,您放过她……我求求你……”

阎闻喜终于没了傲气,眼泪流了满面,唐志轩笑了声,慢慢蹲下来抬起他磕破的头。

“你说的?做牛做马?”

“是……”

“阎闻喜……”

“一万个响头?”

“是……”

唐志轩站起来,闭上眼睛想了会。

“好好好,我可不要牛和马。我只要你退出山西商会,永远不再回来。我就饶过那个女人,怎么样?”

“哥?”唐允诺这才弄懂他的意思,面无血色的看着他。

“怎么,大家各取所需。这女人和那小孩就扣在我唐家,免得你日后生出什么鬼胎。”唐志轩的目光轻描淡写的从唐允诺脸上划过去。

唐允诺咬紧牙。

“你——并不是为了我抱不平?”

唐志轩没有说话。

“你是——早就预计好了?”

唐志轩依旧沉默。

“那么——这出戏,我也算是一个棋子了?”

唐志轩将脸转过去,唐允诺看不见他的表情。

于是唐允诺也笑起来。

“是啊——我总是想得太多——总是这样。”

唐允诺拍拍裤子,直勾勾的看着唐志轩的侧面。

“哥,这就是报应。对么?”

唐志轩稍微低头,回开他的目光。重新将焦点放在阎闻喜身上。

“你今天就给我跪在唐家大门口磕头,磕足一万个,我要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看见你阎老板的狗模样!”

“你……”阎闻喜噤声。

“怎么,不愿意?”唐志轩手刚要抬,阎闻喜猛地挣起来,“我,我愿意……”

唐志轩大笑起来,起身之后拿脚尖踩着阎闻喜的脑袋狠狠砸在地上。

“记住,还有我的一万个响头。侯妈你同少奶奶一起给我好好数着,少一个可都要重新再来。”

25.套子

那一晚人人见着阎大老板跪在唐家门口磕头的模样。唐家女佣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数着数,唐家少奶奶侧过头在很偶尔的瞬间抹抹眼睛。于是大家大抵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磕到晚上,夜深人静。

唐家大门口开了条缝,唐允诺轻轻踱出来,对侯妈示意,让她退回去。而后唐允诺弯腰,止住了阎闻喜的动作。

“阎老板,你走吧。”

唐允诺搀起阎闻喜,阎闻喜一把甩开他的手。

“你大哥什么人物,不做到他要的事情,我怎么敢走!”

“大哥他——是太残忍了些,但他不会真下手伤了你们。你们——还是走吧。有什么事我顶着。”

阎闻喜充耳不闻的继续磕着头。

唐允诺无奈的盯着他,又转头去看林玉秀。林玉秀的脸色煞白一片,只有紧抿着的唇透露出一点点倔强的味道。

“秀——你带着孩子跟他走吧。”

林玉秀咬着唇,别开他的目光。

“允诺——你就这么通情达理?”

“我明白你心里的苦。”

“不!你不明白!”

林玉秀忽的甩开唐允诺搀过来的手,倒退了两三步,嘴里讷讷了会,眼泪跟着流下来。

“你不明白的……”

“玉秀。”

唐允诺皱起的眉清秀好看,他的身影太单薄,站在夜色朦胧的晚上仿佛随时都会化开。然而他的神采却一直清晰的漂亮。

“为什么你这么容易原谅我——你——你的原谅才是最伤人的!难道你真的——一点一点都不生气?一点点都没有?”林玉秀的眸子暗了,阎闻喜磕头的动作稍顿,而后更为用力。

唐允诺深深叹了口气,坐在台阶上。

“我先遇见的人——不是你。”他笑起来,“我总想着,若我先遇见的人是你,那该多好。夫唱妇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什么故事都可能发生。可是为什么——就不是你呢?”

林玉秀无言的站在他身边。

“你走吧,大哥那里我会帮你们求情,求他不要赶尽杀绝。你们带着小甯去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

“我不会现在带着她走。”

一万个响头磕完,阎闻喜站起身。唐允诺抬头仰望着他,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我会风风光光的把玉秀从你们唐家接走。唐允诺你记住,你们唐家两兄弟欠我的,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要回来!”

“哦。”

唐允诺耸肩。阎闻喜盯着他良久,突然狠狠地哼了声,头也不回的扎进夜色里,很快没了踪影。

林玉秀身子一软,瘫坐在唐允诺身边。

“允诺——”

“什么?”

林玉秀苦笑一下,将头靠在唐允诺肩上。

“就那么喜欢他么?就算他利用你,看不起你,也还是那么喜欢?”

女声幽幽的飘进唐允诺耳朵里。唐允诺一怔,轻轻伸手去摸着她的头发。

“啊。”

“你个傻子。”

“你听说过一个故事没有?”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棵神树,他的花千年一开千年一谢。天神想要那树的枝干来做椅子,保佑天宫万世太平。结果那个来砍树的天神舍不得伤害神树,于是在树下一直陪着不会说话的树陪了上千年。后来天宫里的人对天神进行神罚,天神死了,树也就枯了。在树倒下的时候,树上有半朵栀子花瓣掉下来,染到那个天神的鲜血。那半朵残缺的栀子花有了灵气,变成了仙。而那个天神的魂被他封存起来,变成了世间的一匹狼。”唐允诺低低笑了声,转头温柔的看着林玉秀,“那半朵栀子花少的唯一一样东西,就是他的心。于是他变成的仙家也没有了心。”

林玉秀听入了神,靠的唐允诺更紧了些。

“没有心的仙人找到了愤世嫉俗的狼妖。仙人爱上了狼妖,与他做了约定。这个约定有违天理,于是老天给他们一个惩罚。”唐允诺低笑了声,“那仙人本就是无心的栀子花,因太过羡慕人间的繁华而生,又因怨恨太大逐渐成人。本不该有新的东西有了心,所以当他承受的事情越多时心就越重,衰老的速度也就越快——”

“会死?”

“啊。是。”

林玉秀打个哆嗦,将头从他肩上移开。唐允诺远远地看着前方,嘴角的笑容很僵,却保持的十分完美。

林玉秀有点害怕,悄悄的离唐允诺远了些。唐允诺微侧一个面,看了看她,笑了笑,又转头回去。

林玉秀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说的故事很恐怖。那种恐怖不是突如其来的,是一点点渗透进人的骨子里。

唐允诺的样貌一下不清晰起来。林玉秀这才发觉他是一个比唐志轩更令人不安的人。唐志轩的可怕浮在表面,让人无法抗拒,而唐允诺的可怕深藏在骨子里,叫人无法躲避。

林玉秀坐立不安了会,站起身跑回大房,只留下唐允诺一个人继续坐在台阶上看着天发呆。

唐家在此事之后,唐甯被迫与林玉秀分开。唐志轩对外宣称林玉秀身患重病无法见客,实则将她软禁在后院,每日只有知情的一两个下人代为照顾。

他开始大张旗鼓的为唐允诺寻觅一个妾室。

这一次唐允诺的反应十分平淡。他接下能接的所有工作,按着唐志轩希望的方向,用一种无法计数的速度将唐家的产业扩展。

唐甯被唐志轩安排进入美国的私立学校,而后转到香港。他的脑中根深蒂固只有父亲和叔父,从无母亲二字。

第三年,林老爷病逝,林玉秀无法回家奔丧。唐志轩正式收购林家产业,成为山西无人能敌的商家。

收购仪式上,唐志轩对外宣称林玉秀病入膏肓,唐家缺少一个少奶奶。

于是三个月后,唐志轩安排唐允诺与南京中统上将之女华雪见面,两家很快敲定了这场双赢的婚事。

这一年,唐允诺三十有三。

唐家第二次婚礼如期举行,娶回的小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唐志轩在婚礼上酩酊大醉,拉着每一个宾客笑逐颜开。

唐允诺安静的站在角落里看他的表演,忽觉一切荒诞的貌似一场闹剧。

后来的日子平铺直叙一路下来,唐志轩做到自己的承诺,在唐允诺身边驻守十年。

这十年中他每日看着唐允诺对着华雪温和微笑,看着他们的孩子出世,看得自己眼睛犹如针刺疼痛,嘴角的笑容却是有增无减。

后来唐甯学成归来。这孩子聪明的骇人,十五岁学完别人二十岁才能懂得东西。也许是身世使然,他眼中那一份对万事的忌惮看得人惶恐。

唐志轩将唐家一部分产业交给他打理,放纵自己流连在花丛中每夜直到深夜。

唐家的生意一帆风顺,托着唐允诺妻家的福,官方对他们总是特别通融。

再后来,唐甯终于见到自己那个被幽禁了数十年的母亲。

林玉秀脸上早已没了当年的小姐模样,憔悴而苍老,眼里的神采黯淡,透着一种绝望。

唐甯与她客套生疏的礼遇两三句,她呆呆的盯着唐甯的脸笑。唐志轩站在一边厌恶的皱眉,只有唐允诺咬着牙。

那么多年下来,他早不知自己在努力给谁看。原来以为没了唐志轩他会死,于是唐志轩用行动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谁离不开谁。

他不清楚这是他逾越伦理的报应还是别的什么。只是唐允诺越来越觉得自己看不清楚唐志轩的眼睛。

曾经那么明亮的招子,让他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词叫幸福。

哭是哭给别人,笑是笑给别人看。舞台上灯光亮起,自以为深情无双的不过是剧本上唱着歌的戏子。

唐允诺觉得自己从很早以前就没了所谓痛苦和喜悦。

在唐允诺三十四岁的生日宴席上,他请来一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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