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他，别让它跑了。”

“这次不打死他，他下回还来偷。”

村民们这样叫喊着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我惊慌之下跑错了方向。前面出现了一条河拦住了我的去路，河面上结了一层冰，但冰层不够厚，我趴在冰面上能听见下面涓涓的水流声，要过去太危险了，说不定就会把我掉下去，要沿着河往前跑，前面是一片山林，这种挨着人类村子很近的山林，里面通常会被下捕兽夹子或挖有陷阱，我对里面不熟，中招的可能性很大，太危险了，该怎么办？

人声夹杂着火光，越来越近，我急得原地转圈，不知道该向哪边去，这时要是能再来一个像大眼睛那样的男孩把人群引走就好了，情急之中我对着头顶月光大喊一声，“我变。”

突然间我感到万道月华集中在我的身上，我身上丰满的红色皮毛不见了，露出白雪一般颜色的肌肤，带着锋利指甲的柔软脚爪伸展开来，变成纤长的手指，后腿慢慢拉直拉长，变成了双腿，长长的毛茸茸的尾巴缩进了体内，尖尖的鼻子和耳朵，渐渐变平变小……天哪我变成人类了。

人群也来到了近前，我顾不得初次变身成人的兴奋，立刻学着人类的样子，后脚直立站起，想着大眼睛当时做的动作和说的话，向身后山林的方向一指：“那只红狐狸往那边跑了，我刚才看得分明。”

冲到近前的人群看见我突然都停了下来，愣愣的看着不言不动。

我哪里做的不对吗？正当我疑惑的不明所以时，一个小姑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伸出她芊芊玉手，对着我的脸就是一巴掌，“流氓。”

第四章

我低头看着身上人类给我穿上的衣服，感觉新奇不已，以前就想过，自己的皮毛随着季节的更替每年都会换上新的多么方便又好看，人类怎么就那么麻烦还要穿衣服，今天我也穿上了，并没觉得太难受，只是……我甩了甩肥大的袖子，有些碍事。

“你是谁？从哪里来的？怎么会这个样子？”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我穿上的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对我说道。

“很多人……骑着马……抓住我……笼子里……跑出来了……”我断断续续的说道，人类的语言我会，人类的说谎我也会，但还不纯熟。

“是遇到强盗了？”

“不是强盗就是绑匪吧？”

“真可恨，这年头还有那样的坏人。”

围着我的村民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那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老头看起来像是个家长的样子，他挥手阻止了其他人的喧哗，继续问我道。

“名字是星星，家，不知道。”我又磕磕绊绊的回答道。

“这个少年看着有十五六岁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莫非竟是个痴儿？”

“真可怜哪，长得这么俊，居然是个傻子。”

人群又开始议论。

“你先跟我们回去吧。”老者指着村子的方向说道。

去人类的村子？我瑟缩了一下。

“不然你这个样子在外面会冻死的，走吧，你也一定是饿坏了吧？”老者笑了笑，那笑容让我感觉很温和，和以往人类看着我的眼神都不一样，让我感觉好像是早已遗忘在记忆中的母亲的眼神。但人类是会骗人的哟，我提醒自己道。

看我不动，老头进一步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向村子里领去。我向周围看了看，那么多人围着我，无论如何是跑不掉的，又看了看老头脸上温和的神情，于是勉勉强强的跟着他往前走，没再挣扎。只是直立行走有点难度，我的脚步踉踉跄跄，只能更紧的抓住那老头的手，觉得他的手很暖。

我被带到一间屋里，灶膛里的火生的很旺，老头对屋里的一个老婆婆交代了几声，那老婆婆搬了个凳子在灶膛边，“可怜的孩子，快坐在这暖和暖和，婆婆这就去给你弄吃的。”

婆婆的脸上皱纹多的就像深冬龟裂的土地一样，但感觉不讨厌，在她一双也同样布满皱纹的手忙活下，不久灶膛的锅子里飘出了食物的香气，老婆婆把一只热腾腾的大碗端到我的面前，将两根小木头棍塞进我另一只手里，“娃娃，快吃吧。”

我们狐狸是杂食动物，这饭食也是吃得的，只是木头我们不吃，我又不是蚂蚁。我嫌弃的把木头棍丢掉，捧起碗就用舌头去舔里面的粥。

“啊。”烫死我了，我被烫得吐出舌头大叫，差点没把碗扔到地上。门口传来数声轻笑，我回头去看，那里挤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其中就有打了我一巴掌的那个女孩，看到我看她，突然脸儿一红，缩到门后面去了。

“都回去吧，回去睡觉了，想看明天再来。”老头把外面的人都赶走了，接过我手里的碗，捡起被我扔掉的木头棍，一边搅动着粥，一边吹着，过了一会儿，递到我手里，“好了，不烫了，快喝吧。”

我把脸埋在碗里，用力的舔，不久就吃的干干净净了，然后举起碗对着老婆婆道：“饿。”

“哎，我可怜的孩子哟，饿成这样了。”婆婆连忙又给我盛上一碗。

我抓过老头手里还捏着的木棍搅和着，又接着喝起来，就这样我把一锅粥都喝了个干净，肚子涨得好像半个月轮。

吃饱了，我往地上一躺，老头又把我拉了起来，“去床上睡吧，不然要生病的。”他半拖半抱的把我弄上了一处柔软的所在，比我秋天里堆满稻草的窝还要柔软，然后给我盖上被子，用手摸了摸我的头，“睡吧。”

我并不是想睡，我们狐狸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只是肚子里太饱了，周围太温暖了，我忍不住蜷起身子，眯着眼假寐。耳听得老婆婆说：“这孩子生得白净漂亮，应该不是咱们这样庄户人家的孩子。”

“嗯，我明天去镇上问问看。”老的声音道。

“咱们女儿嫁人了，儿子当兵去了，要不然就让这孩子留在……”

“哪家丢了孩子不着急呀，要真找不着他的家人再说吧……”

听他们说着话，我突然觉得屁股上有些痒痒，伸手一摸，摸到一缕毛毛，那毛毛还在往外生长，哦，我要变回原形了。我把身子连同头脸整个缩进被子里，拉过长回来的尾巴枕在头下，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诀窍，我随时都可以再变回去的。

又过了一会，老两口熄灯睡下了，“星星，星星。”屋外隐隐传来黄老大的声音。我悄悄爬起来，轻轻的爬到门边，将门推开一条缝，回头看了眼睡在床上的两位老人，窜出了屋子。

“老大，我变成人了。”我兴奋的跑到它身边，蹦蹦跳跳的对它说道。

它用前爪挠挠我的耳朵，“发现你不在了，吓了我一跳，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家吧。”

随它走到村外，我慢慢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村子的方向，那里是人类居住的地方，但我今天才知道，那里不仅有会作法的道士，臭烘烘的鞋头子，带锁的笼子，以及谎言和危险，那里也有着香喷喷的粥、暖暖的床，关怀的温和眼神和为我盖被子的手，“老大，我想留下来。”

“星星？”黄老大吃惊的回头看我。

“我已经可以变成人了，我想像人那样生活，他们也对我很好的。”我看着它有些怯怯的说。人类是万物之灵，拥有太多优势，我可以变成人了，人类也愿意接受我，我为什么还要回黑漆漆的洞穴里，睡臭烘烘的稻草窝，过食不果腹的日子。做了一夜的人，我不想再做回狐了。

“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他们以为你是人，当哪天他们看见你的尾巴，你的爪子，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你，星星别傻了，你对人还有太多不了解的呢。”黄老大着急的劝说道。

我认真的想了想，是呀，这一晚我出了不少丑，许多次都差点穿帮，我的确还有太多不了解人类的地方，我都活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也许不该急在这一时，我们狐狸是谨慎的动物。“老大，我想你说的对。”

我最后又回头看了两眼那村子，我会再回来的，等我把法术练得更精纯，能长时间不变回原形，当我能更了解人类，能完全像他们那样行走，像他们那样说话，学会灵活的运用木棍吃饭的时候，我会再回来的。

“星星，快点。”黄老大在前面催了。

“来了。”我快步追上前行的黄老大，“老大，你知道流氓是什么意思吗？”

“流氓？我想流就是流动的意思，氓就是光芒的意思，流氓吗，应该就是流动的光芒的意思吧。”黄老大信口解释道。

“流动的光芒好美呀，难道她是夸我漂亮的？那她打我的脸是向我示好呢还是嫉妒我呢？”我不懈的向下追问道。

“我和你嫂子认识那会儿，我很喜欢她，见面时都是扑过去，拍打它的脸和背脊的。”

“哦，原来是这样子呀，那我以后有喜欢的人了，也打它的脸说他是流氓他就明白了吧。”我自认为又学到了一手，欣喜不已的说道。

第五章

我开始频频跑到人类的村子里偷窃，现在不偷鸡了，而是改偷其他的一些东西，比如衣服、鞋子、碗筷什么的，逮着什么偷什么，偷回来，我就会模仿着人类的样子穿戴、使用起来，并且没事就往人类的村子、镇子上跑，刚开始时是偷偷的，后来发现没人起疑，慢慢的胆子越来越大，开始跟人类搭话聊天。

“这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有的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一年忙到头,也就勉强填饱肚子，有的什么也不用做，就有人供奉吃喝，有人伺候穿戴。我要做人就要做那种舒舒服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人。”我坐在地上打扮的人模人样的，一边用筷子往嘴里扒拉着碗里的老鼠肉，一边对黄老大说道。

“这就是你从先生那里学来的？”黄老大也坐在地上，用爪子托着腮帮子看着我。

“先生那里我不打算再去了，他教的都是些没用的。”我撇着嘴嫌弃的道。

“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开心的说，‘要想学做人就得拜先生。’”黄老大前不久才仗着他的乘跃术帮我偷过银子，让我去孝敬先生来着。

“他讲什么君子坦荡荡，如果我坦荡了告诉他们我是狐狸精变的，立马就被人打死了，他还说什么君子不偷盗，我要是不偷了，拿什么给他交束脩（学费）。”我说着觉得坐在地上屁股有些咯得慌，于是把尾巴变出来，垫在屁股底下，果然舒服多了。

“果然都是屁话。”黄老大附和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京城。”我肯定的道。

“京城？”黄老大没听说过那是什么地方。

“呵呵。”我得意的笑起来，我现在果然比黄老大要有见识了。“京城是世上最繁华的地方，最多富贵人呆着的地方，有最多好吃的，最漂亮的衣服。那先生只去过一次，却天天念叨，可见是好的不得了，咱们就去那。”

黄老大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我不去，我喜欢呆在这。”

“这儿有什么好？你就只能偷点辣的要命的烧酒喝，京城那里有天下最好的酒。”我对黄老大诱惑的眨了眨眼睛。

“有最好的酒，也肯定有最多的人跟着屁股后边打。”黄老大很深沉的样子说道：“星星你想做人我不拦你，有些事总要试过了才会甘心，不过我既做不成人，也不想做人。”

“老大，几百年了我们都在一起，你真的忍心放我一只狐狸独行？说不定过几年你再想我的时候，找到的就一张狐狸皮了。”我泪眼汪汪的看着它。黄老大是我的主心骨，我真不能没有它。

黄老大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盘膝坐在地上，双爪合十，微闭双目，张开嘴吐出一颗乳白色的枣子一样大的小丸，“星星这个你带着吧。”

“不行，这是你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内丹。”

我和黄老大虽修炼不同的功法，但道理是一样的，皆是以身心为鼎炉，精、气为药物，心肾为水火，五脏为五行，肝肺为龙虎，精为真种子，以年月日时为火候，咽津灌溉为沐浴，口鼻为三要，肾前脐后为玄关，五行混合为丹成。

修习了这三四百年，我俩体内已各自形成了内丹，黄老大比我修习的好，此丹已可脱体而出，我修习的较他差一些，还达不到此程度，这内丹实实的就像是我们的第二条命，我那个还达不到一条命，只能算是半条，也许还是多说了。

“这丹与我有感应，你带在身边，若有一日你厌倦了人类的生活，不论是哪里，我都会去找你，把你带回来的。”说完蹬了蹬后退跑走了。

“喂，喂，老大？”黄老大跑起来我是肯定追不上的，把碗筷丢在地上，无奈的撅了撅嘴，黄老大跟人类有杀妻灭子的大仇，他果然还是不陪我去的。只是厌倦人类的生活，怎么可能。

缓缓将黄老大的内丹吸入腹中，自言自语道：“老大，我先帮你收着，用我的精气养着它，等到我功力更精进的时候，也许能帮你变成人形，到时候让你知道知道做人的乐趣。

把这两年从人类那里陆续偷来的衣服、鞋子什么的归置到一块，抗在肩上走出了山林，看都没回头看一眼我和黄老大生活了多年的地洞，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去做人了，要做个富贵人。

没几天我就知道了完全做个人有多难了，别说是做个富贵人，就是做个不饿肚子的人都难。黄老大走的匆忙，我没来得及让它帮我再偷些银子，而人类对于银钱看的极紧，不会像衣服鞋袜那样放在外边，以我的速度是偷不到的，而我既然下定决心要做人，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扒老鼠洞，于是饿了几天肚子之后，我在寻思着要不然就先做半人半狐狸算了，白天人模人样的出去转悠，晚上回来找老鼠、兔子吃。

“呸，呸，没志气的家伙。”我自我唾弃道。

深秋了，没有我那身狐狸毛御寒好冷呀，我缩紧身子，躲在一间破庙的角落里，看着残垣断瓦之间，自在乱窜的老鼠，终于忍无可忍，奋起一抓，好肥的一只呀。

这时庙外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忍不住呆掉了，一个身着青色布衫的俊美书生，缓步走了进来。

我是狐狸，对狐狸漂不漂亮就知道，对人漂不漂亮觉得都差不多，但这个人却第一次让我觉得人也是很漂亮的，即使他没穿着华丽的衣服。

我傻呆呆的看着他，以至于手里那只肥老鼠跑掉了都不知道。

那人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在庙堂地中间坐了下来，他的脸型很方正，眼睛很明亮，鼻子高挺……我看着看着突然想起在人类茶馆里偷听到的，关于破庙中书生和狐仙的情事，忍不住暗自寻思，狐仙的体质果然是招书生的。

就在这时，他向我这边瞥了一眼，那目光好似一道冰冷的闪电，刹那把我冻了个透心凉。我一个激灵再不敢看他了。把目光重新投到庙里的老鼠身上。

后半夜，等那个书生睡熟了，我重新变回狐狸，把庙里的那窝老鼠全部抓住咬死，然后叼到院子里堆成一座小山，慢慢享用，等我吃得肚子圆滚滚的，摇摇摆摆重新回到庙里的时候，庙里除了那书生外却又多出了一个‘人’，她搔首弄姿的在那书生面前跳舞，一见她那舞姿身段，我就知道遇到同类了，哎，看来俊美书生也是招狐狸的。

我非常感兴趣的躲在半塌的佛像后面观摩。

那小妖跳的不错，不过没我好，我嫌弃的撇了撇嘴，转头看向书生，书生已经醒来了，不过似乎是被催眠了一样，面无表情的呆坐着，那个小妖催眠书生不知道是要干嘛，莫非她想吃掉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