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请示了王管家之后才答应赵修的请求。看到恶鬼面具被遮得严严实实,柳安居阴云密布的脸上才显露一丝晴朗,可他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你可别忘了自己是在别人家做客,不能像在家里一样任性。”
赵修戳着柳安居的脑袋轻声告诫他。“我在家里也不任性。”柳安居不高兴地低声嘟囔。刚要质问他哪里不任性,赵修就听见隐约有男人争执的声音,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担心会发生不好的事,赵修拉着柳安居走出房间,顺着声音找去。
绕了好几道弯,他们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在后园的空地上,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在与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激烈地争吵着,一个少女挡在他们中间劝架,可是似乎没有什么效果。他们旁边站着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眼旁观,也不出手制止。四个都是刚刚没见过的人。
“你这根本就是故意刁难!”
“要是不满意你就给我滚!”
“我走了岂不正合你意,我才不会那么傻!”
“那就少废话!”
年纪稍大的男人扔下这句话就气呼呼地走进了西厢的一个房间。少女哭着劝慰着年轻人,这时赵修才看到年轻人脸上有一个明显的掌印,大概是被刚刚的老者打的。旁观的中年人走过来,笑嘻嘻地站到少女身旁,手还不老实地放在了她的腰上。年轻人因此更加气愤,猛地挥开中年男人的手,拉着少女离开。
地上散落着竹竿、绳索和瓷碟一类的东西,中年男人默默地将它们收到箱中,抬进了房里。
“是百戏班子!”柳安居兴奋地拍手大叫起来,“太好啦!我最喜欢看寻橦。”
“是啊,你还自己瞎练摔了个鼻青脸肿呢!”
赵修故意提起柳安居小时候的丑事,气得他撅着嘴背过脸去,突然一个雷声吓得他打了一个哆嗦。看到他这个样子,赵修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甜蜜。他想起柳安居小的时候每到打雷下雨的夜晚都会怕得睡不着觉,也不管是什么时辰就迷迷糊糊地跑到他的房间,像小狗一样钻进他的怀里。长大了以后虽然不再做这种事了,但其实害怕打雷的毛病根本就没有改掉。真可爱,暗暗嘀咕着,赵修伸手搂住了那瑟缩的肩膀。
“回去吧!”
两天来一直阴云密布,现在更是有种黑云压城的感觉,看来马上就要有一场暴雨。好像响应他的想法一样,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在地上摔得粉碎。吹来的风夹着不适的寒冷,他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到转角的位置,突然冲出来一个衣服有些潮湿的少女一下子撞在赵修身上。赵修因为冲击连退两步差点摔倒,幸好被柳安居拉住了手才没有丢脸。
“赵公子,真是对不起。”
冬梅对他连连道歉,撞人的少女却好像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满脸通红地呆立原地。看起来只是个瘦瘦弱弱的普通少女而已,没想到力气却这么大。
“没事,是我不好。”
赵修笑着摆摆手,这时他才发现撞到自己的少女从未在府中见过。他记得王管家说府中只有秋菊和冬梅两名婢女才对啊。而且看那少女的打扮似乎是个农家女孩,不像是在府中做事的。
“这位姑娘是……”
话说到一半赵修又咽了下去。他只是来此做客而已,府中的事务还轮不到他来插手。也许是自己多疑,也许是太过在意山下老伯的话,他就是想要更加小心一点。
“我只是过来送鱼的,因为突然下起雨来,王管家让我等雨停了再下山。刚刚失礼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少女红着脸行了一礼,意外清晰地说道。
“没关系,刚刚是我莽撞了。”
赵修点点头。冬梅带着少女继续往前走,赵修不经意间回头看到少女的后背都是湿的,本人好像还浑然不知。
“等一下,”赵修出声叫住了她们,少女颇为紧张地转过身来,“你的衣服湿了,现在天气凉,最好还是换一下。”
听到赵修的话两人都松了口气,少女腼腆地低下了头。
“多谢赵公子,小鱼说衣服沾了鱼腥味不好受,我正要带她去换呢!”
活泼的冬梅代替少女做了回答。原来两人正是要去更换衣服,那就算是自己多事了。赵修笑了一下,跟着柳安居一起回到了房间。
一个时辰之后,雨终于停了。天空的阴霾一扫而空,换上了傍晚特有的紫红色彩。好不容易等到阴云散尽,太阳却已经下山了,不过能欣赏到夕阳的末尾也算不错。耳边传来细细的叹息声,赵修转过头看到柳安居正支着下巴发呆。他从回到房间开始就基本没说过话,心情好像也不太好的样子。赵修问了他几次他都用没事敷衍过去,怎么也不肯说。既然如此,赵修也就没有再问。这个年纪大概有很多烦恼的事,不过快要三十岁的赵修恐怕是无法理解了。
外面突然传来吵闹的喧哗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赵修走出房间,看到下人们围着王管家乱作一团。
“怎么了?”
小九也听到了声音出来查看。赵修也不清楚情况,只好摇摇头。王管家跟下人吩咐完事情才向赵修他们解释。原来刚刚的暴雨冲垮了山路,他们已经被围困在这座大宅里了。这还真是糟糕,不祥的预感成为了现实,赵修皱起了眉头。
“各位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放了信鸽向山下报信,很快就会有人来疏通山路的。大概七八天工夫就会畅通,请各位稍微忍耐一下。”
王管家不紧不慢的声音令人安心。
“七八天自然没什么问题。不过府上这么多人,食物不会短缺吗?”
赵修他们是客人,他相信王管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挨饿,不过他不希望因此就要下人食不果腹来满足他们。
“这点请公子放心,府中的食物足够所有人吃上一个月。各位请安心住在府中,不必担心任何事情。七八天以后就可以正常出入,各位如果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可以尽管直言,我会吩咐山下安排马车。今晚的宴会也会正常进行,请各位稍等片刻。”
如果真的缺少食物,王管家应该不会坚持举行宴会。既然如此,赵修也不便再多言。在他准备回房的时候,注意到不远处投来的冰冷视线。他本想装作没看见,但是转念一想,与其整日担心师弟有什么阴谋而惴惴不安,倒不如早点弄清楚以便筹谋对策,于是大方地跟对方视线相交。哪知下个瞬间,师弟却转过身,消失在房间门后。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到底在想什么?早知道会在这里遇到师弟的话,赵修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不,不对,应该说师弟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来。那么宣城王他……想到这里,赵修下意识地望向小九,他正泫然欲泣地与自己看着同一个方向。
“我开始不明白他为什么叫我过来了。”
小九口中的“他”自然是宣城王。
“也许他已经厌倦了,毕竟我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小九……”
赵修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那个人即使有要与我断绝关系的意思也不会直接说出来。赵大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是想要我看到自己的新欢,要我知难而退,主动提出来。真是个过分的人,算了,也该到了理清的时候。”
说完,小九就转身离开,只留下落寞的背影。
师弟是宣城王的新欢?虽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赵修总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只是出于那个目的,又何必选在一个如此偏僻诡异的地方?不过赵修注意到一件更令他惊讶的事——师弟可能是宣城王新欢这件事竟然在他的心里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03.第一次命案
晚上的宴会气氛算不上冷清,可总是透着那么点愁云惨雾的感觉。一向喜欢说笑的小九因为心情不好,一晚上没有说话。刚开始赵修还努力地想让气氛好一点,然而根本没有人理睬他。宴会到了一半的时候,柳安居干脆端着碗跑到外面去近距离观看表演去了,如痴如醉的他只能发出“哦”“啊”之类的声音。
一桌子的好菜剩下了大半,实在觉得无聊,赵修干脆走到外面陪柳安居看表演。白天吵得不可开交的百戏班子一旦开始表演就很难让人发现他们的不和。下午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带着笑容身姿轻盈地爬上竹竿,在竿顶翩翩起舞。后来又跟年轻的男人一起表演绳伎,两人竟能在拉成直线的细绳上擦身而过,腾空跳跃,看得人心惊肉跳。而剩下的两人则表演了角觝,激烈程度不亚于年轻人。
热闹的百戏表演结束以后,几个人简直就想逃跑一样各自回了房间。虽然满桌都是珍馐佳肴,但赵修觉得还不如买十斤羊肉四个人一起烤着吃来得开心。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以后,赵修悄悄走进柳安居房里查看他的情况。自从州城的事以后,这就成了赵修每晚的例行公事。在确定柳安居已经熟睡之后,他才安心地回到自己房间准备就寝。
可是房里却坐着另一个人。
“不知虞公子有何贵干啊?”
本来就已经有点累了,现在看到他心情更差。赵修没好气的话引得虞紫芝一阵冷笑。
“师兄你该不会生气了吧?我这么做可是有理由的哦。”
“我没兴趣听。”
赵修说着关上了房间的门。
“那师兄你也没兴趣知道我为什么特地把你找来吗?”
“找我?”
果然在这里遇到师弟并非偶然。
“对啊,师兄该不会以为这是巧合吧?”
“……”
一下子被戳中心事,赵修有点窘迫。据小九说,这个大宅属于宣城王所有,没有宣城王的许可,师弟不可能随意出入。
“你跟郡王是什么关系?”
如果师弟真的跟宣城王是那种关系,小九岂不是成了被利用的工具?那他就未免太可怜了。宣城王果真如此冷血的话,还不如早日与他断绝关系。
师弟听了他的话愉快地笑了起来,眯着眼睛波弄了一下头发。
“师兄你这样问,好像是在嫉妒一样。这点师兄放心吧,郡王只对那个幼稚小儿有兴趣,我劝服他让那小子过来费了好多工夫呢。不过能够见到师兄也算值得了。”
“你费尽心机骗我来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在得到了想知道的事实以后,赵修也彻底失去了跟他兜圈子的兴趣。
“你这样也未免太心急了吧?”
“我累了。”
赵修发出沉重的叹息。师弟收起笑容,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
“师兄应该没有忘记这个玉佩吧?”
就算是想忘也忘不了。把整个心都献出去却被踩个粉碎,这种经历怎么可能忘得了?这块玉佩简直就是在提醒他曾经有多愚蠢。
看到赵修瞬间变得沉重的脸,虞紫芝满意地收起玉佩。
“你没忘记就好。如果此次事成,我就把它还给师兄。从此以后,你我二人各不相欠。”
“好。”
就像以前一样,赵修与师弟三击掌,立下誓约。
“具体情形明日再谈吧。”
扔下这句话,师弟信步走出房间。
“紫芝,”犹豫了一下,赵修还是叫住了他,“别再滥杀无辜了。还有——离我的朋友远点。”
师弟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过头来。他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没有回答赵修便如流星一般离开。
连日的疲惫令赵修一沾到枕头就陷入了深深地睡眠之中,一晚上连个梦都没做。若不是被凄厉的女人尖叫声吵醒,他恐怕会一觉睡到中午。本来以为很快就会结束,哪知道吵闹声越来越大,根本无法继续睡下去。
赵修心情恶劣地穿上衣服走出房门,正好碰上了揉着眼睛的柳安居。
“怎么回事?”
柳安居打着哈欠,半睁着眼睛问道。声音似乎是从大门那边传来的,赵修拉起柳安居赶到那里,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也不由得呆立原地。
一颗头颅被悬挂在大门前,头颅上还带着黄铜制的恶鬼面具!
“恶、恶鬼作祟!”
姓夏的厨子惨叫一声,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恍惚间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几位少女则捂着眼睛背过身去,似乎还有人被吓哭了。
赵修的预感以最可怕的方式实现了,就连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管是血肉模糊的切口还是地上暗红的血迹,对于赵修来说,都没有任何真实感,一切就好像在做梦。直到身边的人晕倒在地,赵修才意识到真的发生命案了。
刚刚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忘记了柳安居极其害怕这样的场景而没有捂住他的眼睛。被吓晕的柳安居脸色苍白,完全失去了意识。赵修把他抱起送回了房间,因为秋菊和冬梅都惊魂未定,只好请相对冷静的小九和小福帮忙照顾。
“那里有恶鬼作祟,每到黑夜降临之时,便会血流成河。”
恐怖的预言又在耳边响起,然而赵修知道即使是恶鬼,也不会将人斩首后将头颅挂起,人才会这么做。
嘱咐了几次千万不要离开柳安居,也不要单独行动以后,赵修已经整理好思路回到了大门前。那里的情形跟刚刚没有多大改变,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王管家,你曾说过府中有信鸽,不知现在还有可以使用的吗?”
赵修站在目瞪口呆的老者身边说,王管家半天才回过味来,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么可以请您写信通知山下这里的情况吗?最好可以请山下的人尽快通知官府。那边的侍卫,麻烦你们尽快把头颅取下来,一直挂在那里也不是办法。”
被悬挂在大门上的头颅虽然被面具遮住了脸,但是从花白的头发也可以判断出谁是死者。所以在揭下面具的那一刻,赵修并没有丝毫惊讶,死去的人正是昨晚表演了角觝的老者。毫无生气的脸已经变得乌青,圆睁的双眼也开始混浊,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班……主……”
百戏班子的少女低吟一声,随即转过脸去,靠在年轻人肩膀哭泣。年轻人则握紧双拳,瞪大眼睛盯着人头,嘴唇不停地颤抖。百戏班子的另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哀伤。
就这样把班主的头放在地上未免对死者不敬,赵修让冬梅取来黑布,将头颅包好。被昨天下午的暴雨冲刷干净的白石板路上留下了清晰的血迹,赵修决定循着血迹找到班主的尸身。可是还没走出一步,他就看见王管家慌慌张张跑来的身影。
“秋菊!”
一个巴掌应声而落。秋菊不明所以地捂住了脸。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给信鸽喂完食以后一定要关好笼子,你是不是又忘了?现在信鸽全都飞走了。”
王管家喘着粗气劈头盖脸地责骂秋菊。
“我没忘记关笼子。”
“你还敢顶嘴?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我……”
秋菊终于哭了起来,委屈地说不出话来。
“秋菊姐姐真的关了笼子,我昨晚跟她一起喂信鸽时亲眼看到的。”
小鱼不是府中的婢女,昨天她来送鱼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暴雨,本想等雨停了再下山,结果现在也被困在这里。她似乎和秋菊冬梅处得不错,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一起。
“王管家,这个时候就不要责备秋菊了。杀死班主的凶手非常残暴,很有可能是他故意把信鸽放走,让我们无法与山下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