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莫惜华的房门前站了片刻后，轻轻推开了面前的门。莫惜华仍在沉睡，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进到了他的房里。正如楚云飞所料，莫惜华已经将被子踢到了地上去，仅只有一角还压在手臂下头。
楚云飞走过去，熟练而小心地为她重新盖上被子，“我走了，惜华，照顾好自己。”他低声说到，用修长的手指将莫惜华睡乱的长发拢至一处。莫惜华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却是极难打理，每天被莫惜华睡乱之后就要花上不少时间去梳理，每每此时，莫惜华总会让楚云飞来帮忙。
看来他得有一阵子要自食其力了。莫惜华就像是个孩子，被楚云飞宠坏的孩子。也许，正是因此楚云飞才始终放不下手，一直都心甘情愿地守护着。
睡梦中的莫惜华嘟哝了一句什么，转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楚云飞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身出门。
“还真不和我说一声啊。”莫惜华醒来后，从婢女口中得知了楚云飞离开的消息，“臭云飞，晓得我贪睡也不叫我起床给他送送行。”他似乎完全忘了昨晚说让楚云飞不要吵醒自己。
“惜花……”重樱从门口探头探脑的，然后走了进来，秀美的脸庞带着纯真无邪的表情，“惜花，我听到婢女说有好多人嚷着要把霓雪的哥哥处死呢，好像已经抓住霓雪的哥哥了，可是，为什么呀？”
莫惜华闻言，“噌”的从床上起来，“这么快？！”
“他们中的毒已经被泠烟解了，所以很容易就恢复了过来。”重樱慢吞吞地说到。性急的莫惜华连用早饭的功夫都等不了，匆匆忙忙就拉着重樱往外头跑去。
秦正被五花大绑押到了众人面前，他山庄里的家丁都已经被各派掌门人从山下召来的弟子们压制在了一旁。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气势依旧，面对武林盟主的质问也依然不卑不亢。
“秦正，你这么做，我们就是在此处死了你也是无可厚非的。但念你们金玉山庄经营不易，你低头认个罪，损失些银两，我们也就既往不咎了。”与秦正交情不错的副盟主低声劝到
秦正冷哼了一声，“认罪？秦某自认没做错什么。”
“张礼，莫再与他多言，此等大逆不道之徒，多说无益。”刘义忠摆出了盟主应有的气势，大手一挥，不容拒绝道：“你退至一旁，让我刘某来处死着狂徒，还大家一个公道！”
“你以为自己如何厉害么？”秦正对于刘义忠运足内力袭来的一掌不以为意，不冷不淡地说到，“刘盟主莫要忘了，泠烟虽救了你们，但也断做不到置我于死地。”
刘义忠猛地止住了掌势，脸色也变得犹疑不定，“你此话何意？”
秦正冷笑，“从得知泠烟会来，我就料到今日可能会落到这般下场，果不出我所料啊。”
“你、你又做了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若是玫儿来见我，我就交出解药。泠烟已答应我，不会出手彻底解出此毒。”秦正半昂起头，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表情。
刘义忠浓眉一皱，“你！”
“你大可一掌劈来，但是霓雪根本不知道解药在那里，这世上只有我能救你们。”
四下开始议论纷纷，莫惜华在此时拉着重樱飞奔过来。
“莫姑娘？”慕容泠烟原本站在某个僻静处，却因见着重樱也被带了过来，立刻拦下两人。
但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刘义忠看见了莫惜华身后的人。神色变得极为难看，“噩梦蝶……醉梦阁的杀手凤蝶……竟真的没死！”
那一刻，所有人看向了刘义忠停驻的地方，不少人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昨日一片混乱，虽有人见着重樱，却也没多在意。今日刘义忠一眼就认出了她，不少人已开始慌乱起来。“我、我怕重樱跑开才……”莫惜华知道自己闯了祸，急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罢了，这一次，终归是要来的。”慕容泠烟苦笑了一下，将重樱纳入怀中，“莫姑娘，连累到你，真是对不住。”
莫惜华用力摇头，楚云飞一离开他就闯了祸，他觉得万分羞愧，一时间没了主意。
“慕容公子，可否向我们解释一下，为何这个女人会活生生出现在此处。”刘义忠开始猜测慕容泠烟并不是站在他们那边，并没有彻底根除了这毒，对于秦正的说辞，又信上了几分，不由恨恨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慕容泠烟神色自若，“她便是内子。”
“你！你快快为我们解了这毒！否则连你一并拿下。”刘义忠低声斥道。
“等等！”莫惜华拦在了双方之间，“这毒不是解了么？”
“他娶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女子做夫人，让我等如何信他？！”刘义忠答得理所当然，又转而对莫惜华道，“莫姑娘，刘某向来处事公正，你不用为这种有辱武林正气的人做辩解，刘某与诸位群雄皆有决断。”
莫惜华哑口无言，却忽然对上了秦正的眼睛，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啊”了一声，“那个，玫儿、玫儿在那里，我好像知道。”
昨日虽然意识混沌，但还是听见了秦正说的话，他此言一出，秦正的眼睛立刻死灰复燃般亮了起来，但旋即又变得阴鸷无比。
“你从未见过玫儿，又怎知她身在何处？莫惜花，你这种缓兵之计是想骗谁？”
莫惜花用力跺跺脚，“哎！才不是什么缓兵之计呢！前年我与云飞在江南赏荷时和玫儿见过一面来着，此次前来金玉山庄，我还在山下见过她！”
“她在哪儿？！在哪儿？！快带我去找！”秦正欲挣脱开束缚在身上的绳索，却被几人伸手压制住，“放开！我要去找玫儿！”他吼道，目眦欲裂。
玫儿，玫儿，原来她竟在山下，那为何这几年来从不露面？
“我去带她来见你！”莫惜华红衣如火，发似泼墨，一个旋身，长发带起了优雅的弧度，“我一定会带她来的！”他说着，轻功一使，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盟主，现下该如何处置秦正及慕容泠烟？”张礼低声问。
“将秦正押下去，至于慕容泠烟和凤蝶，关回房内看管起来。”
慕容泠烟武功不弱，但势单力薄，他亦无意反抗，只要没人打重樱主意，他不会出手伤人，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的妻子，除非他死。
护着重樱的手没有半分松懈，慕容泠烟带着重樱随一名少林弟子回去厢房。
莫惜华一路冲下山，直接踹开“露落轩”的大门闯了进去。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从一侧走出来，拦下了莫惜华，“这位姑娘有什么事？”他问得不急不徐，显然是经历过风浪的，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就赶人，等着莫惜华的下文。
“这里有位叫秀怜的姑娘吧？我有事要找她。”莫惜华环顾四周，边问，“她在哪间房里？”
管事半低着头，眸光微闪，“这儿没有姑娘唤作这名儿。”
莫惜华一把揪住那管事的衣襟，“少唬弄人，几千天前我还在此见过她，你说是不说？大不了我一间间找，不信找不着。”
“小的确实不知。”那人连眉头也不动一下，神色平淡。
“哼！”莫惜华一手将其甩开，径自上了楼。没了楚云飞在旁管束，他更是横冲直撞无所顾忌，一时间整个“露落轩”给搅得天翻地覆。
管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叫人阻止，任由莫惜华闹腾。
当莫惜华踹开第十七扇房门时，那有几分耳熟的声音自他身后细细地响起。
“姑娘可是在找秀怜？”
第八章
莫惜华转头，惊喜地看见对方披着浅绿罩衫从三楼缓步而下。
“呀，原来是那日的小公子。”秀怜以袖掩唇，微微一笑。
管事过去给她行礼，她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举手投足间就显现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
那感觉与前几日见到时有些不太一样。莫惜华微微皱眉，他的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来不及细想，他匆忙道：“秀怜姑娘！我有事相求！”他冲过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抓住秀怜的衣袖不放，生怕她跑了似地，“你就是玫儿罢？快随我一同去见秦庄主！再过会儿可能就来不及了！”
秀怜蛾眉半蹙，“玫儿？我想公子是认错人了。”
“哎？”莫惜华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般低声道，“这不可能。”
“秀怜自出生就唤作此名，从未改过。”
“这、这……”他从没想过自己认错人这个可能性，一时间愣住了。
“公子是否有什么难处？”秀怜体贴地问到。
“此事攸关人命，若找不着玫儿，那么——那么……”可能会怎样，他不愿想。
“那就让秀怜随公子走一趟罢，公子此时想再找出个玫儿来，似乎并不可能。”秀怜抚了抚自己的鬓发，“能让公子将秀怜错认成那个玫儿，想必我与她定是极为相似，日落时分天色昏暗，对方或许未必能看出我是否是玫儿。”
莫惜华听他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立刻点头，“这法子不错，那就有劳姑娘了。”
秀怜为自傲，眸光里闪烁着细微的光亮。
由于秀怜不会武功，莫惜华只得带着她走回山庄，直到夕阳半沉才勉强赶到。
山庄内，众人已等候多时。
秦正殷切地望向渐渐走来的秀怜，脸上逐渐流露出了喜悦的神采，“玫儿！”
秀怜站得远远的，不再接近，反倒是秦正往前走了几步，“玫儿！你真的还活着！玫儿！”
莫惜华神色有些不自然，刘义忠先开了口，“秦正，而今你要找的人也出现了，快交出解药罢。”
秦正咬唇，低声道：“在书房的……”
“我并不是玫儿。”秀怜在此时幽幽开口，声音柔曼，“秦庄主，你所说的那个人早已死了。”
秦正愣愣地睁大眼，“玫儿——”
秀怜掩面轻笑，“莫非秀怜与玫儿姑娘这般相似？连要找她的秦庄主也会认错。”
“不会的，玫儿你，你确实是玫儿，你不记得我了么？”
秀怜轻声细语地回答：“秦庄主若不信，可以找露落轩的管事来一问。”
露落轩……秦正脸色一僵，“你当真不是玫儿？”
“您这般一往情深的模样，让秀怜不忍再欺骗您，让您白高兴一场了。”秀怜带了几分歉意看向已经愣掉的莫惜华。
而秦正根本没听秀怜说了些什么，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万分的面容用着全然陌生的神情看着自己。不是玫儿，这个人并不是玫儿。那么——那封信呢？玫儿一定还活着，一定！
秦霓雪在婢女的帮助下离开了自己的房间，由于她的身子虚弱是人尽皆知的，所以并没有人可以把守在她的房门前。她的出入其实自由无比，如果她能够只依靠自己行走的话。但幸好，山庄里的仆人依旧对她和秦正忠心耿耿。除了男丁都被关押在了柴房，婢女们还能在庄子里行动，做些端茶倒水的事。
“哥，快将解药交给他们罢！”秦霓雪因走得急了些，不住传奇，眼中泪光盈盈，“玫儿姐姐已然过世，哥，你、你就认清事实……”
“不会的！玫儿之前还给我来过信，她不会死的！”秦正转过头来，近乎咆哮着说到。
被秦正的态度吓了一跳的秦霓雪睁大了眼睛，她用长袖掩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眼泪不住落下，她哽咽着唤了一声秦正，“哥……那封信……其实那封信是我模仿玫儿姐姐的字迹写的……”
秦正脸上的血色尽褪，“霓雪……”
“我知道哥很爱玫儿姐姐，没了姐姐之后，哥你一直都过得好似行尸走肉一般，我实在不想看哥这样过下去，玫儿姐姐若是泉下有知也定是会十分难过的，你又何必继续执着下去。”秦霓雪想走过去触碰下自己的哥哥，却被峨眉派的女尼拦住了去路。她没法推开对方，只能站在原地不停流泪。
“霓雪，你不该……”
“哥，把解药给他们罢，这江湖之事也别再插手了，好么？”秦霓雪苦口婆心地劝他，“玫儿姐姐也一定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一生。”
“平平安安？自从玫儿死的那天起，我就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过活，玫儿的命我一定要他们来偿！”秦正丝毫不为所动，“霓雪，秦家注定是要亡于我手中，即使不为玫儿，我也将是死不得安生。”
秦霓雪神色僵硬地问：“哥，金玉山庄究竟姓什？”
“……姓郑。”秦正苦笑了一下，“金玉山庄就是朝廷的一个据点，秦家历代的庄主都与朝廷有往来。”他一直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霓雪看出了端倪，他转而看向了莫惜华，“莫姑娘，若是可以还请保霓雪周全，她……并不知道那些人是朝廷的，更不会害人。”
“这我自然……”莫惜华摸不清对方此话何意，不过还是应了下来。
“哥！”秦霓雪有些不安地唤着他。
“解药何在。”刘义忠隐约觉着不对劲，连忙厉声问道。
“泠烟不是为你们解了毒么？”秦正讥讽地笑了起来，“可你们却依旧不敢信任他。而我只是在骗你们罢了。”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妹妹，拔剑欲自刎，却被莫惜华反应迅速地拦下，他却是干脆弃剑，咬碎了藏在齿缝的毒药。
他不死，霓雪就不得安生。所以……对不起……我要去陪玫儿了……
秦霓雪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尖叫一声后，软软地倒了下去，莫惜华连忙扶住她。四下的众人乱哄哄地争论起来，关于是否处置秦霓雪还有怎么处理秦正的尸体，众说纷纭，炸开了锅一般，一时间，场面混乱异常。
秀怜以袖掩面，浅浅的微笑起来，“秦正……”她几不可闻地低喃，“玫儿原来便是被你藏在了这山庄里啊……”只可怜她与她这妹妹只见了不过数面，情分浅薄不说，她甚至不曾想过要认玫儿。
不过，能有那么痴情之人爱着玫儿，也不枉玫儿在人世间走一遭了，下一世，也不知是否还有此福分了。
秀怜见莫惜华此时无暇顾及她，寻了空隙，她径自离开了金玉山庄，此处乌烟瘴气，着实令她不适。
等到走出山庄大门，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笑容逐渐蔓延到了眼底。总算是又了结了一桩麻烦事。莫惜华，下次再会了。
入夜后，夜色沉沉，星子疏落。
慕容泠烟避开了看守他和重樱的武当弟子，踏足庭院之中。秦正的尸体余温尚存，仍在原地无人为他收尸。
幽幽叹息一声，慕容泠烟半跪在他身旁，“你我相识数十年，你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即使没有那封信我也回来，你求的，不过是个解脱罢了。但你若是这般去了，霓雪又该如何？”他代替不了秦正在秦霓雪心里的位置，哪怕霓雪对他存了小女儿家的心思，那也是不同的。所以，他只能尽力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