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站着，任夜风拂乱我身后的长发。

“他，原不是这样的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艰涩。是怎样的遭遇才会将他的心性改变到这般？

“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你又作何解释？不要再替他辩解了，梅清影，其实这些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狐女的手抓住我，那力道前所未有的大。

“是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下山来是做什么的？我记得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会来长安？”我反手握住狐女的手腕，语调变得冰冷。

狐女语塞，半响才低声下气的说：“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才跟在你们后面。”

我加重手里的力道：“你还不肯说实话么？我原以为，我们也算的是朋友，不想，连你也会欺骗我。”

“我只是为了你好，你自己在做什么你都不知道。既然你已经被人类迷惑了，那就只有让你醒悟过来。”狐女平静下来，淡淡的说。

我侧头：“醒也罢，梦也罢，我总是不悔的。”

“不能这样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明明知道的，我……我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她凑近我耳旁，轻声道。

狐女竟忽的消失了，我手中一空，指甲深深地扎进手心。有什么沿着指尖往下流，只有冰凉的感觉。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李亨靠近了，安静的世界，听得见细微的呼吸声。

我摸索着起身，尽管眼前一片黑暗，我还是凭着妖族特有的直觉感应到李亨的具体位置：“出来吹吹风，闷了许久有些乏。”

李亨道：“我还以为你会一步不离的陪着三皇兄。”“为什么？”我反问。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李亨犹犹豫豫的开口。

我笑笑：“你已经在问了。”“你是……你是妖精吗？”李亨的声音顿了顿，“那天在皇宫里，我看见你给清岚变出的花，还有，那个镇妖的道符……”

“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我就要转身离开，一只温暖的手立刻抓住我：“你不要生气，我就问问。我不介意你……是人是妖……”

我略略扬眉：“所以呢？”李亨的手动了动，松开了：“我第一次见你所言……算了，天凉了，早些回去吧。你的眼不方便，也不要在这么高的地方来了。”

我又坐下，虽然看不见，但却还是可以感应到，那样的注视，专心得像是天地间只剩我一人。

便是负尽了天下人，我也与你同行。只是，若你负了我，我将陷入万劫不复。

便是前途是一片深渊，我也不会停下脚步。在堕落的刹那，亦会有飞翔的错觉。

便是几世轮回，千年等待，我心不变，君心，可还坚若磐石，可还，记得那一回眸。

那一世的，白衣染霜华。

第8章

安禄山和史思明反了。

青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平静的就像是在讨论窗外的天气。

或许是被封印了法力，本来并不觉得冷的我也开始畏寒，青冥就寻了诸多的稀罕物件给我。

有巴掌大的暖玉，入手即暖；几尺来高的火珊瑚，放在房间里更是连地龙都比不上的温暖如春；还有铺在地上的火狐皮毛；垫在软榻上的琉璃鲛绡……

白云管理的掌门闭关之前，命他代理掌门之位，青冥寻这些东西就很是容易。

只我觉得，这些都比不上青冥的手来的暖和。但是，青冥似乎也越发的忙碌，一天之内只有在晚上休息时才见得到他的面，面色是淡淡的疲倦。

不过，我通常都只躺在床上，精神越发的不济，连清岚也很少再让我照顾。

青冥派了先生教习他，还很有理由，一则免得我过于劳累，二则可以早点让清岚启蒙。

基于此，每每我都能看见清岚新写的字和掌心被先生打出的印记。也和青冥说过一两次，只是却见清岚的次数越少，便也就罢了。

或许，人类总是更会教他们的孩子罢。

几个月，坏消息时时传来。

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联合同罗、奚、契丹、室韦、突厥等异族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至十二月十三日攻占东都洛阳，仅用了三十五天时间。

“这么冷的天，又起来做什么？”青冥进房间，伸手捂住我的双手。

我回一个微笑给他：“没什么，只想走动走动。我想去看看清岚，已经有几日没有见到他了。”

“清岚有丫鬟侍卫照看，无碍。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命人进来为你读一些书解解闷。”青冥在我耳边亲昵的蹭蹭我的耳朵。

我低下头：“自从你的太师傅闭关以后，你就忙的很，再没有好好地歇一歇了。”

“天底下大乱，流民又多，且我不能坐视不理，修道之人，必要做到心怀仁术，倒是委屈你了。”青冥的声音里少见的有了沉郁。

我没有说话，只是坐下来。“你若是闷了，待这些杂事处理了，我也就辞了掌门一职，陪你四处走走，可好？”青冥又说，“太师傅与我有恩，我总不好拒绝他。”

天下大乱，你本就是局里之人，又怎会挣得开？“不必了，我陪着你就好。”我低低的说道。

“最近，怕是皇帝又会派人出战。不灭了安史二人，他是决计不会放心的，只是这一来，却并非会遂了他的愿。”

“安史二人虽然不济，但北方兵士多是骁勇善战之人，且目下国家承平日久，民不知战，怕是根本无法抵御那些虎狼之兵。”青冥把问题看得很透彻。

“因此，长安必非久留之地。”青冥停了片刻，才缓缓道。“你们，要走么？”我问。

青冥伸手摆弄着我的头发：“我们，记住，嗯？你要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不许离开，懂么？”

“那么，要往哪里去呢？”这天下一乱起来，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青冥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说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了，你只要好好养好身体就是了。”

我看不到他的脸，大约也能猜到他俊美宛如神祗的脸上不会有更多的表情，便缓缓的收回手。

“你要看清岚，我们现在就去吧，也差不多该是用晚饭的时候了，和孩子一起吃饭好了。”青冥执意牵起我的手。

“娘娘……”清岚的欢呼传入耳中，我不由得加快脚步。

软软的小身子一下扑进我的怀里，让人心底最柔软的一处泛开了涟漪。

“清岚都好久没有见到娘娘了。”清岚软软的声音响起，像是看到什么，又忙乖巧地改口，“不过，清岚有好好的学习，不会让娘娘担心的。”

青冥接过清岚，淡淡的说：“孩子这几天学得很认真，先生也没有责罚过他。”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青冥，你……”青冥打断我的话：“可以开始用饭了，你尝尝这道蜜汁熊掌，是大内的御厨亲做的，味道绝佳，张嘴。”

我无奈的张嘴，刚咽下又有东西送到嘴边：“这是清蒸桂鱼，这时节的鱼最是肥美，我把刺都剔净了。”

……

知道他不愿再听我说话，我也就默默地坐着。一时间，四下里都安静下来，气氛分外的沉闷。

“在吃饭呢？”一个耳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太子殿下好悠闲的性子，这般紧要关头也还有心思出城来。”青冥慢条斯理的掏手巾给我擦擦嘴角道。

李亨很是自来熟的就坐下：“我也还没有吃呢，正好赶上了。这一桌子的菜真是丰盛，连我的太子宫目下也没有的血燕鲍翅，倒是一样都不少。”

青冥笑了：“也就是这些俗物罢了，怎么，连吃东西也堵不上你的嘴？”

李亨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了些菜，才道：“好久没有见到清影了，三皇兄将你保护得真好。清岚也是越发的乖巧懂事了。”

“清影，你先去休息，天冷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吧。来人！”青冥温声道。“是，代掌门。”有人回到。

我凭记忆抓住青冥的手：“我还不累，就在这里坐会儿，陪陪你们。”

“清影，你若是累就不必勉强在这里了，毕竟每日陪三皇兄做那么多事也是很辛苦的。”李亨的声音带着笑意。

“李亨，你给我闭嘴……”

我打断青冥的的话：“你每天在忙什么？”

李亨似乎很惊讶一样：“你不知道么？三皇兄在练兵……”“来人，把太子殿下请到外面等着。”青冥的声音变得冰冷如雪。

立刻有人进来，李亨随了那些人一同出去，但离得不远，就在门外。

“清岚，你乖乖的去睡觉，明天可以不用教习。”青冥又道。清岚依依不舍的用小手扯扯我的衣角：“娘娘，明天要来看我哦。”

待所有的人都下去了，青冥还在沉默着。

“梅……”“无需给我解释。”我侧头转向声音来源：“我只要陪着你就好了，至于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哪怕是与天下所有人为敌，我也不会放手。所以你大可放心，李亨他们想错了，我不会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青冥低声道：“我知道了。”

彼时，门外的呼吸声加重了。

“我累了。”我合上眼。

青冥的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我感觉自己身体腾空，下意识的搂住他的脖子。

“此生，我必不负你。”青冥的声音低低的，却坚定无比。

我点头，却不知道自己信不信。

“唔，我想听你弹一曲琴。”青冥牵着我在一方木案前坐下。我摸到了琴弦，屈指轻叩琴身，淡淡笑道：“好琴。”

缓缓地勾了勾琴弦，宫商角徵羽，声音清越悠远。“是李亨送来的。”青冥道，“他刚刚离开，现在城里管得很严，他若不是奉了命，也不敢出城。”

奉了谁的命，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连哦都免了，只顾着摆弄手里的琴。

“咳咳咳……”一阵痒意涌上喉咙，我忍不住咳了起来，越来越激烈的咳嗽将我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青冥立刻拍拍我的后背，又抚着我的胸。我感觉得到他指尖轻微的颤抖，不由的笑起来安慰：“没事，不碍的。”

等了一会，气息平稳了些，才开口问：“外面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闹？”

青冥从后面拥住我，额头贴在我肩上：“我记得，你曾说过，你要与所有人一样的嫁娶。你要的，我都给。”

“明日，你就是我的了。”青冥贴着我的耳朵道：“那琴，便算作是他送的贺礼吧。想他明日也来不了了。”

我轻轻地勾动琴弦，微笑不语。

还记得，那样鲜红如血的华服，一抹赤红，于天地间遗世独立，却也抵不过你眉间一粒朱砂。

那样的明艳温和，辗转几世，物是人非，却依然是风华绝代。

“我想看你穿上嫁衣的模样，一定是连神仙亦会为之嫉妒。”青冥捧起我的脸，在我眉心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

我笑了笑：“好。”

只是……

青冥，你可知我也想看你一袭红衣的肆意张扬，放荡不羁的睥睨天下。

只是，看不见了。

屋外的响动一夜未停，而我，也是一夜未眠。缩在青冥的怀中，有一种隔绝世界的安全感。

……

眼被软绸蒙上。

房间里的温度很高，暖的像是夏日。我坐在窗边，安静的等着。在等什么？我不知道。

窗外有雪花飘落的声音，重重叠叠像是繁复的梦境。屋子里有微醺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觉有些困倦地难以睁开眼。

窗外细碎的脚步声停下，再没有动静。我不得不强撑着睁开眼：“你来做什么？”

狐女的声音低低细细的：“我只是给你送药的，这药虽不能解开你的封印，却能恢复你的视觉。就当是，我送你的贺礼吧。”

听见有东西划破空气，我伸手接住，是一只木制的小盒子。

“你从哪里找来的？”我放下木盒问。狐女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你不要问了。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在为谁做事？”我逼问。狐女叹口气：“你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我的主人是……”

远处突然有炮竹噼里啪啦的响起，狐女的声音像是被硬生生截断，然后就再无动静。

“梅公子，时辰到了。掌门请你出门呢。”有人推开门道。我随手将那药盒装入衣袖，正要起身，又坐下：“青冥在哪里？”

“掌门在大厅里等着你呢，快些吧。”那人进了房间又催促道。

我抬起头：“你不是青冥派来的人，你是谁？”那人僵住片刻缓缓的说：“梅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我暗中戒备，面上不露声色：“若是青冥派的人，怎么敢进这里来？掌门的房间，应该是禁地吧？”

那人继续上前：“公子果然敏慧过人。在下的主子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便对公子倾慕不已，才命属下请公子前去一叙。”

“今日不便。”我摇头。“公子不必伸手去够枕头下的短剑了，您不是我的对手。”那人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我沉默片刻，问道：“你的主人是？”

“我家主人也应邀来参加白云观掌门人的婚宴，此时应该正在大厅里吧？”那人意义不明的笑了笑，“若不是青冥掌门人将公子保护的太好了，我家殿下是不会来的。”

殿下？我若有所悟：“你是李瑁的人？”

“不是，我家主人是回鹘的七王子元罗殿下。”来人说着就上来用绳缚住我，“公子不用再拖延时间，青冥掌门正在陪着客人，不会有空过来的。”

我苦笑：“何必费这力气绑住我呢？我本来就不能再动了。”“公子……你看不见了？”那人惊讶的低呼一声。

我答非所问：“我很想知道，你们要怎么将我带出去？”

“元罗王子是我们国家最伟大的智囊，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那人拦腰接住我，身法轻盈的穿门而出。

忽然，那人一凝神，然后迅速折回房间，跳上房梁。

我正待发问，却被他捂住口：“嘘，不要出声。”紧接着，又有杂乱的脚步向这边走来。

“看来，你那位掌门人得罪的人还真不少。只是可怜了你了，都想着要从你这里下手去威胁他。”那人在我耳边低声说。

“咦，怎么是几个小道士？”那人压低声音。

“师叔，人不见了。”有人极力压低声音，但我还是听出来这是前日被青冥遣走的小道童流云。

“快点去找，他瞎了，走也走不了多远。”我听见这声音不由得有些愣住，这明明白白是青冥的三师叔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