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咸宜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喊出来后，才捂住自己的嘴，小心地看了皇帝一眼。

李亨没有惊讶，很是顺从地回答道：“是，父皇。”

又是寂然。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咸宜公主离开，却又留下李亨和高仙芝。待所有人都退下，皇帝才缓缓的点头，示意一旁的高力士开口。

“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位国师曾为大唐的国运卜卦，作了《推背图》一书，上记载了‘杨花飞蜀道难截断竹萧方见日更无一史乃乎安渔阳鼙鼓过潼关此日君王幸剑山木易若逢山下鬼 定于此处葬金环’ 的预言。”高力士说。

青冥笑了一声：“两个老道士胡诌的，不可尽信。”“但，朕却是信了。安禄山和史思明两人狼子野心已经初露端倪，连朕的诏书亦是不理会。”李隆基很是平静的说。

青冥沉默了，李亨更是一脸的茫然，似乎搞不懂李隆基为什么会在他的面前说这些话，一点也不避讳。当然，他是太子，下一任国君，要是皇帝高兴，他自然是什么都听得的。

“陛下，仙芝定为陛下守住大唐安宁，鞠躬尽瘁。”高仙芝立刻跪倒，年轻俊逸的脸上满是刚毅。

“将军忠心耿耿，也不急着现在表忠心，且看需要将军冲锋陷阵时自见分晓。”青冥话锋一转，“前些时候我倒是看见了一名很是英武的将军，还顺便带着我和清影一同进京，省了我们不少的花费。”

高仙芝眼里毫不掩饰的心高气傲：“倒不知道长说的是哪位将军，能得道长如此赞誉。仙芝不才，也想与那位将军比试一番。”

“郭子仪这个名字，不知将军可曾听过？”青冥慵懒的笑着，顺便将头搁在我的肩上。

“倒是听说过，却也不是很有名气。”高仙芝有些木然地看着我和青冥，似乎很是看不惯我们的动作。

“好了，仙芝，你且和高公公退下，朕要和瑘儿和他的伴侣单独聊聊。高力士，把这小孩子带下去好好看护着。仔细莫让他伤着了。”李隆基开口道。

该下去的都下去了，李亨却很为难的左看看右看看。李隆基既没有叫他下去，也没有叫他留下。

“娘娘，娘娘。”清岚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不肯松开，大大的黑眼睛里渐渐的蒙上了一层雾气，小嘴一瘪就要放声哭。

“岚岚乖，不哭不哭。”青冥从高力士手里接过孩子，一边在怀里颠一边柔声安慰。

清岚回到了青冥的怀里，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止不住的哭。“算了，你们下去吧。朕倒是成了坏人了。”李隆基也是一愣，然后笑道。

劝慰了半天，清岚总算是止了哭声，却把头埋在青冥的肩上，自己小小的身子都挤进青冥的怀里，把个后背对着李隆基。

李隆基失笑：“倒也真是可爱。”回头看了青冥一眼：“朕从来没有抱过朕的儿子，倒是想抱抱这小东西。”清岚委屈的用胖乎乎的小手抹抹眼睛，更是不敢抬头了。

“有什么话就请说吧。”青冥没有理会李隆基自说自话。

李隆基苦笑一声：“罢了，朕也就直说了。以前，朕只是想当个闲散王爷罢了，不过谁也争不过命，到底还是做了皇帝。”

“不过，朕励精图治了这么些年，的确是乏了，累了。这天下的担子委实是太过沉重，压了朕也有几十年了。别人都只见当皇帝好，这当皇帝却也并非得意之事。亨儿，朕就要把这天下的担子交给你了。”李隆基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疲倦。

李亨全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李隆基：“父皇……”“不必多言，你放心就是，这皇位不会再有变动了，你也下去吧。”李隆基意有所指。李亨不敢再多说什么，行了礼就出去了。

青冥哄得清岚快要睡着了，才抬头：“这下可以说了吗？所有的人都被你叫走了。”李隆基舒展眉头：“李亨是什么时候开始找上你的？”

“不比遇到你早多久。”青冥的眼底很复杂，“你连他也不相信？”

“朕不会相信谁，包括我自己。朕要你去做一件事，这也是你必须要做的事。这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天下，是为了百姓万民。”李隆基庄重道。

青冥听了，就要站起来离开：“贫道人微言低，怕是不能帮到陛下了。”

“听说梅先生弹得如此动听的琴，却不知上古的神器伏羲琴，你可听说？”李隆基眯上眼，身边莫名的散发出一股威慑人心的气息。

青冥没有说话，一如往常的平静，只是脸色越来越白。他没有回头看我，却准确地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温暖且让人安心。我垂下眼睑，默默地听着。

“伏羲琴是伏羲神以玉石加天蚕丝所制出的乐器，形似古筝，呈淡粉色，是十大上古神器之一，据说拥有能支配万物心灵之神秘力量。”

“春秋时期，七曜使者为复活慕容诗找来伏羲琴，放入天女白玉轮中。事后没有交代石与琴的去向。三国时期，横艾找来伏羲琴抹去了世人心中关于飞羽部队的记忆，随后推测还返回敦煌。”

“为了封印天之痕，宇文拓将伏羲琴从敦煌取出，列成“失却之阵”。成功封印天之痕后，由宇文拓带往西方，自此不知去向……”

李隆基的声音没有起伏，却让我无端的开始紧张。青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暖，驱散我不少的寒意。“这是国师告诉朕的，不过看你的表情，似乎是可信的。”李隆基依旧是淡淡的说。

“朕要你找来那把伏羲琴，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李隆基似乎没有看到青冥越来越难看的脸，“朕知道，你会去的，不管是为了什么。”

整个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难堪的沉寂，除了清岚偶尔含混不清的呓语，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

你不问我皇上叫我去做什么？”青冥侧头，俊美的侧脸被初升的太阳勾勒出完美的轮廓。逆着光我看不清他深邃的黑眸，只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满满的要溢出来了。

我低头替青岚擦干净嘴角残留的糕点屑：“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青冥微笑起来：“他要我帮他办一件事，然后送给我了一件礼物。”

“哦。”我也勾起嘴角：“这皇帝做的真小气，怎么没见着送黄金白银的车马？”青冥揉了揉我的长发：“只怕你嫌弃太俗气了。”

我伸手从胸前掏出那张来自选中秋会的银票：“你连嫌都没得嫌弃。诺，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尽管说。”青冥忍不住笑出声：“看来，娘子还真是财大气粗，只是我只想吃你……”

我收起银票：“不要就算了。”“要，怎么不要。”青冥抿起薄唇，“好歹也算是娘子的一番心意。”

“那么，你什么时候去找那把琴？”我问。

青冥淡淡的笑着：“不过是敷衍老头子的，又要找老道士又要找伏羲琴，哪里有那么许多时间？明天我们就走，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你给我弹那首长相守。”

长相守，是中秋夜里我在空中虚抚的，本就没有声音，青冥却听见了。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第7章：封印

我倚在床头，缓缓地合上手里的书卷。

没有掩上的木窗泻进来几分寒意，远远地传来小道士们练剑的声音。

李瑁命人烧毁了我们投宿的客栈后，青冥便带我和清岚回了白云观住下，奇怪的是他的师叔们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当作没有见着我而已。

“娘娘，爹爹怎么还没有回来啊？”清岚跑进房间里，问我。

“你想爹爹了么？我们去找他吧。”我柔声问。“嗯，我要爹爹带我们去玩。”清岚用红通通的脸蹭蹭我的肩。

我领了清岚向外走去。“好像是在这里的？”我皱着眉，不过片刻又舒展开。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一抹略有些熟悉的身影，但注意力却被眼前的人夺取全部。

“我已经给太师傅说过了，我们收拾好了就可以走。”青冥微笑着说。我扬起嘴角：“好的。”

我知道自己是很自私，不管其他，只顾着能让青冥陪着我就好。只是，这样的任性，那么那么久，也就这一次。

“梅公子，刚才有人送了件东西给你。”一名小道童捧了一只精致的白玉盒子过来。

我有几分疑惑的接过盒子打开：“谁会知道我在这里，还特地……”“亲亲，小心……”青冥忽地的伸手打掉我手里的盒子。

一道刺目的金光突然就这样刺进我的眼睛里，仿佛是刀割一样的疼痛从眼睛里蔓延到全身。

我忍不住闭上眼向后倒，一丝难以抑制的痛呼自嘴角溢出。青冥接住我，将我拥在怀里，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你怎么样了？”

“我好像看不见了，应该是封印符……”我强忍着疼回了一句，眼前一片黑暗让我开始少有的慌张，不安的抓紧了青冥的衣袖直到慢慢的陷入昏厥。

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漫天的白色，一抹单薄的黑色身影显得格外的孤寂。

“汝，乃天上神人乎？”俊美无双的少年仰着头，就那样痴痴的看着我，似乎忘了自己玄衣上还沾着斑斑血迹，自己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我莞尔：“何故有此问？”

少年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阖上：“若非神仙中人，怎如此美丽？”“并非只有神仙形貌姝丽。”我接住一瓣落下的梅花，花色鲜红如少年的血。

“汝是何人？”我问。

少年笑了，又捂住嘴咳，不时有鲜血溢出：“吾乃，扶苏。”

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我展开衣袖，白衣翻飞，笑容狷狂：“ 你可要活下去？”

“你怎么还不醒啊？你再不醒我就一个人走了哦。”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在我耳边缠绕。

我回忆很久，这个声音很耳熟，也很让人安心。“你都没有看见，清岚这几个月都瘦了很多，你要是醒了看到，又会心疼的。”

渐渐地，那声音里带了一丝宠溺：“梅清影，你告诉我你还要睡多久，我陪你好不好？”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我的眉心，沿着脸往下，停在唇上。“冰雪身，芙蓉貌。你可知你美极？”

略冷的柔软覆上唇齿，带着无法抗拒的坚决。

温柔如水的吻渐渐地变得炽热，疯狂而残暴。声音也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梅清影，你是不是对我下了毒？为什么我就舍不了你？”

满口的血腥味，我甚至能感觉到嘴唇被撕裂舐咬的疼痛。温热的水滴和着鲜血沿下颌流入衣内。那是，谁的眼泪么？

许久之后，令人窒息的吻结束了，流连在脸上的手指却并未离开。那么轻柔，那么仔细，像是在呵护一件无价的珍宝。

“为什么，就是放不开了？”轻轻喃呢着舔尽唇边的血迹，那声音变得冷静：“你其实是不爱我的，对么？”

“否则你怎么忍心，就这样一直睡着。一直不肯看看我？”说着，死心一般放松握住我手腕的力道，压在身上的重量也消失。

感觉手心里仅有的一点温暖消失了，我拼尽全力睁开眼，干涩的嗓音诡异的难听：“你，不想要我了么？”

有一瞬，似乎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

“又是幻觉么？”青冥的声音只余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悲伤。

然后，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听见了房间里的动静，有人推门，然后立刻派了人去禀报：“快去通知掌门人和太子殿下，梅公子醒了……七师叔昏倒了。”

我摸索着起身，脚下一软就跌倒在床下。“青冥？”我试着唤了一声，触手一片冰凉。

“梅公子莫急，七师叔只是忧思过度才晕倒，只消好生歇息歇息就好。”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青冥和我都被扶上床，紧接着四周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我睁着眼茫然地看着四下，摸索着紧握住青冥的手：“你怎么不许我睡，你自己却睡下了？”

“三皇嫂莫要担心。这三个月来，三皇兄都只歇了不到三天，其余时间都在看顾你，也不让别人来换一换，太累了才晕倒，没什么大碍。”

“自古，情深不寿。两位，怎么都这么看不开啊。”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缓缓的传入耳中。我皱起眉：“圆圆道长？你怎么在这里？”

“你先喝些水吧。”李亨道，我的手在空中划了片刻，被一只手引导着接住一只水杯，“小心有些烫。”

李亨的声音再次响起：“三皇嫂，这位是袁天罡道长……”我一愣，手里的茶水泼出来些。

圆圆等于袁天罡？那位盛唐最富盛名的老道士？

我还记得狐女一百年前下山时便给我讲过与此人有关的事，只是当时没有怎么听罢了。

“这粒丹药给青冥服下，让他好好的休息，其他人就出去吧。”袁天罡说道。

“道长，是谁下的封印？”我试着调动体内的法力，却一无所获。“是咸宜公主命刘玉做的手脚。”沉默片刻，袁天罡回答道。

原来如此。想来，是她觉得已经得罪我了，倒不如彻底的一举绝了后患，倒是颇有决断。

“罢了，本来贫道也就不该在参与这些纷争，奈何曾答应过……如今也是无法置身事外。梅公子你所中的封印，乃是至阴毒的道家符咒，本来对付十恶不赦的妖物，没想竟被咸宜公主用于你身上。此乃贫道的疏忽。”

“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心。只要找到伏羲琴，解开这封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袁天罡的语气有些奇怪。

我以食指抵住眉心揉了揉：“小辈有些疲倦，想休息了。”袁天罡没有再说话，只听见有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好久不见，你怎生成了这般摸样？”狐女的声音突兀的传入耳中。

我侧头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你也下山了？来做什么呢？”

狐女沉默很久才说道：“梅清影，我带你回去好不好？你计算不过这些人类的。总有一天你会被他们背叛……”

我浅浅的点点头：“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总是喜欢自相残杀，将自己凌驾于一切之上。”

“不过是权力的欲望罢了，人类贪恋的只是他们得不到的。而对于他们唾手可得的，却从来不去珍惜。那个青冥，根本不配得到你。”狐女的声音微微提高。

我微笑不语。

狐女继续说：“你知道他是怎样对付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么？皇帝把以前奉武惠妃之命对付他母妃的人统统交给他，一共有五个人。”

“一个是受了金银的贿赂，他便以黄金融化成汁水，给那人生生的灌下喉咙。还有一个人被削去四肢，丢与布满了毒虫的深坑，三天三夜后才死去。”狐女的声音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