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果然是有事情瞒着我了，洛可．安贝路克。」森白的闪电在暗鬼殷红的眼瞳上，烙下了骇人的异光。

年轻的剑士罕见地感到一种畏惧，但他立即咬牙不服输的回瞪回去。

暗鬼记得类似的眼神，他从来不曾忘记过少年有关的眼神。

那是更早以前，更加年轻的男孩满脸鲜血，失去一只眼的视力的湛蓝双眼，彷佛要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暗鬼第一

次觉得不过是装饰品的心脏，那个仅能维持生命的无用肉块，第一次真正因为自己以外的人，而疯狂跳动起来。

令他陷入难以置信的爱恋的眼神，却也是令他此刻深感怨恨的眼神。

暗鬼捏紧他的手指，再次吐露的声音冷得发寒，有如不沾留一丝温度的金属片，毫不客气的刮痛人的听觉。

洛可并不怕这个声音，可是他怕暗鬼现在的眼神。

非常不可思议地，向来未曾畏惧过什么的少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红眼的暗鬼的恐怖。

像是已到达崩坏的边缘一样，就算说暗鬼会立刻杀了自己，洛可也不会有太大的怀疑。

因为眼前的男人所流露出的，是强烈到无法压制的憎恨。

「我真巴不得杀死你，洛可。」低温的手指慢慢抚上少年细瘦的颈项，只要暗鬼一收紧，他就真的能当场杀死这个

让他爱到生恨的孩子，「你又再度自以为是的认为事情全由你掌控吗？」

「我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洛可伸手抓住那只随时可以杀死自己的手臂，「你真的要杀死我吗？」

暗鬼沉默。

「就算我喜欢着你，并且爱着你也是一样？」

红眼男人的面孔掠过一抹扭曲。

洛可闭掩上眼，当他重新睁开后，曾经出现的畏怯感早已不复存在。他甚至讶异，刚刚怎么会觉得那个男人可怕。

那个男人是暗鬼，是沙莱斐公国最恐怖的暗杀者，同时也是即使抱持着想杀死他的心情，却终究无法实行的他最重

要的人。

洛可推开前暗部队长掐住他脖子的手，他像是极端疲累的将额静静抵在暗鬼的胸前。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没有自以为是的认为我能掌控什么。」

「为什么要有事瞒着我？莉莉．安贝路克告诉我，你有事瞒着我。」

「你不是早知道我本来就有事瞒着你了？」洛可喃喃低语，他的声音同样饱含疲惫，「你不也说过，正因为你是你

、我是我，我们两个到死都是不同的个体，所以心意相通这事也不会存在。不，是不可能存在的，对吧？」

「不存在的。」暗鬼的五指没入了少年的发隙间，他将少年揽入怀抱里，「本来就不存在的。」

「安贝路克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的，暗鬼。」少年疲惫的声音像是模糊地沉沉散开来，「因为只有我才能做到，

谁也帮不上忙，可是我还记得有个家伙会做我的后盾。」

「我没有忘记。」感染到夜气变得有些凉冷的嘴唇，轻轻地碰触着少年柔软的灰发，暗鬼的手臂覆过底下单薄的背

脊，他已经发过誓，「我会是你永远的后盾，所以不要让我发现，你的隐瞒又是所谓的『为我好』。」

洛可缓缓的拉开唇角，他像是忍俊不住的发出低笑，却不是更早以前那种明快的笑声。他的双手抓着暗鬼的后背，

露出的蓝眼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为你好？我早没那种心情为你好了，暗鬼。你以为我的失常是为你吗？噢，不是的，并没有这种事。我只是在怨

恨神，怨恨这个世界而已。」

「那么你就继续怨恨，那是你的权利，而我不会再过问。」暗鬼到最后仍是选择无视少女曾经提起的暗示，他不打

算明白安贝路克的秘密，因为这是眼下的男孩所希望的，「但是，如果你再让自己大意到身上多插了枝箭，洛可，

你知道我对你下不了手。」

「啊，杀了我可就没有第二个洛可．安贝路克了。」

「可是就算没有第二个莉莉．安贝路克，我却无所谓的，懂吗？」

洛可敛起笑意，这么直白的威胁哪可能不懂呢？

「告诉我，你懂吗？」暗鬼猩红色的眼睛第一次有着这么不可思议的平和，他沉静的开口，「或者我当面示范一次

，你便能完全懂了？」

「低级的威胁……」洛可发出骂声，却又将整张脸埋入男人的胸前。

他的确完全明白了。

暗鬼的手指持续逗留在洛可的发间，抚摸的力道像是在对待心爱的孩子，他对着灰发蓝眼的少年说：

「你怨恨世界，怨恨这个世界从来不曾付出代价，但是真的没有代价？」

洛可怔住。

「它的代价是人类。」红眼的男人低声叙述，「它的代价就是我们这种种族，再也没有什么比人类更加的自私、自

利、好战，还有贪得无厌。这个世界早已经因为人类的存在而满目疮痍，总有一天甚至会因此而毁灭。洛可，这就

是世界所付出的代价。」

不管你觉得太重或太轻，它终究是以另一种方式付出了代价。

洛可完全无法言语，似乎在这一刻连呼吸也被遗忘，他用力地抓紧暗鬼，手指在剧烈的颤抖。

但是下一秒，远处传来的尖叫中断少年的整个思绪。

第三章

薇薇琪醒来的时候，发现原先睡在右手侧的伊菈不见踪影。她爱困地揉揉眼，看见莉莉仍在她的右手边背对着自己

沉睡，漂亮的灰发整个披散在后。

薇薇琪坐了起来，初亮的天色自外面泄露进来，废墟内的阴暗正一点一滴的被吞噬。

啊，天亮了吗？个头娇小的符咒士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个呵欠，长途的跋涉在身体内部累积不少疲劳。

将残留的睡意用力抹去，薇薇琪这才看清偌大的室内只剩莉莉、戒子还有自己而已。

其他人呢？大家都起得这么早？她些微困惑的想，决定从地面爬起，未经梳理的嫩黄色长发不停的被风吹起弧度。

「哈啾。」

御寒衣物忘记添加的薇薇琪发出小小的喷嚏声。

睡在不远处的戒子刚好不安稳地动一动，但仍旧没有醒过来。

薇薇琪在地上摸了件不知道是哪个同伴留下的斗篷，密密的包在自己的身上，琥珀色的大眼睛多看了未醒的戒子几

眼，对于这位有一双灰眸的少年依然觉得陌生不已。

唯一感到熟悉的，只有之前曾经闻过的那个味道。

可是，是什么味道？

薇薇琪想了半天怎样也想不起来。她不满的咕哝几声，对自己的健忘有些不甘心。

嫩黄色的发丝随同脚步的移动轻轻飘晃，薇薇琪．露．裘尼的个性中，值得赞赏却也令人头痛的一点，就是她的坚

持。关于这点，同队的蓝发魔法师便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她打算做的，是设法弄清楚她的记忆。

只瞧见稚龄的小符咒士在戒子的身边跪下，半个身驱几乎俯趴在戒子的上方，非常认真的嗅着。嗅了老半天，她弯

弯的眉毛跟着皱了起来，拧出狐疑的结。

味道不见了？

唔嗯，味道真的不见了。

那个不属于人类会有的味道，真的不见了。

虽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但薇薇琪放弃地吐出一口郁闷的气，手脚并用地撑起身子，回复原来站立的姿势。

「那不就真的想不出来吗？」她自言自语的说，拉紧斗篷的前襟，最后选择出去找撒米安。

有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薇薇琪讶异地回过头，她听见的是异常尖锐又高亢的声音。

声音继续在空旷的内部回响，薇薇琪惊恐的跑至莉莉身畔，她拼命的摇晃莉莉，这声音尖得让她的耳朵生痛。

「莉莉！莉莉你快起来！有声音！有奇怪的声音啊！」

「薇薇琪……？」莉莉不明就里的被人唤醒，她看着失措的小女孩，困惑的攒起眉，她什么声音也没听见，「薇薇

琪，怎么了吗？」

「有声音……莉莉，那声音好吵！」薇薇琪揪着莉莉的衣角这么嚷着，她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在说谎。

灰发蓝眼的少女集中心思侧耳倾听，但在废墟内只有小符咒士的叫嚷。

「也许是你听错了，薇薇琪。」莉莉安抚的轻声回答，瞥见室内还有背对着她们蜷缩而睡的第三人，「嘘，你会吵

醒戒子的。」

「可是可是……」薇薇琪认真的想要辩解，却又忽然的安静下来，她张着一双怔怔的眸子。

「薇薇琪？」莉莉问。

「声音……不见了？」薇薇琪像是恍惚的喃喃，「莉莉，那声音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真切的轰响，地面震动着。

莉莉这次真的有听见声音，她看见戒子受惊的支身坐起，灰眼睛全是无措情绪。

没有人知道这栋建筑物发生什么事，但是某种兽类的咆哮和震动产生了共鸣，形成不祥的回声。

揪住少女衣角的小手越抓越紧，薇薇琪惨白着一张小脸。

数十只的奇美拉由废墟的深层出现。

当那些丑恶的怪物争先恐后地扑过来时，薇薇琪尖叫出声。

「呀啊啊啊啊！」

年幼的小符咒士一边惊恐尖叫，一边拉着灰发的少女拔腿就向外冲去。

后面众多的奇美拉紧追不放，咆哮声在空旷的室内造成压迫般的回响。

莉莉的眼角突然间窜过一抹扑上的黑影，她忍不住心惊的高喊，「薇薇琪，小心右边！」

没有多想，薇薇琪空出的左手立即射出三张白纸，空白的纸面飞快地显现奇异的符文字。

「听从我之命我之令，咒炎──唔哇哇哇没效啊！」

炸裂的火焰只会令魔兽停顿数秒的身势，却对坚硬的皮甲发挥不了多大的效用。

奇美拉继续狂追不放。

撒米安和伊菈冲进来的时候，撞见的就是薇薇琪及莉莉被追着到处窜的景象。

撒米安吃惊的睁大眼，虽然有这种想法很不合时宜，但他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莉莉原来也会拥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换你被几十只的这种东西追看看，我就不信你还能若无其事。」或许是撒米安的表情将想法暴露出来，伊菈看不

下去地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背部。

「做得到这事的只有我们的队长先生吧？」

「过份过份！撒米安你们竟还有时间在那聊天！」咒术无效，只能辛苦躲避的薇薇琪不禁哇哇叫地直跳脚。

「呀啊！」又是一声惊叫，薇薇琪惊险地闪过一记爪击，「讨厌死了啦！北斗．轰雷──」

撒米安顿时一个大惊，「小不点你住手！你难道要把这栋破烂建筑物轰垮吗？这种年代久远的东西根本承受不了你

的摧残啊！」

「人家咒语根本没念完你是在鬼叫什么？」伊菈异常冷漠的睨了自己同伴一眼。

撒米安这才看清莉莉早一步将小符咒士抱起奔跑，成功的让咒语全断在她惊异的大喊里。

众多的奇美拉从四方扑袭过来。

莉莉抱着薇薇琪，赶在后方伸出的利爪将自己的发丝削断之前，躲入了撒米安和伊菈的身后。

眼看有更多只的怪物咆哮冲上。

高亢的咒语猛地响起。

「风的精灵啊！我乃与你签定契约的撒米安．以瑟，请立刻召集至我的身边成为我最强之盾！」

有一道半弧形的巨大屏障瞬间出现在众人之前。

涌上的奇美拉遭受阻隔地被反弹落地，发出愤怒的低吼。

蓝发的魔法师靠着伸出的左手维持魔法的力量，右手抓住自己的左腕当作辅助的支持。

无法突破上前的凶暴魔兽在屏障前躁动徘徊，不时还有几只不死心的扑上，却都换来强烈的反弹力道。

「这些奇美拉的数量太多了。」莉莉把薇薇琪放下，她白皙的额角渗出薄汗，灰银色的长发稍显凌乱。她拨开贴在

颊边的几缕发丝，天空蓝的眸子平息下惶恐。

「而且还是莫名其妙的冒出来！」薇薇琪一脸的气愤难消，她有好几次差点被撕成好几块，「气死人了啦！沙莱斐

的奇美拉都是这么相亲相爱的团体行动吗？」

「不，这我倒没听说过。」伊菈泛起苦笑，但她的紫眸渗含忧心，她注视聚集在屏障前打转不肯离去的魔兽群，「

莉莉，它们是突然就出现的吗？」

「声音，在之前薇薇琪曾说她听见了奇怪的声音。」莉莉摇摇头。

「那个像是在摇晃建筑物的声音？」伊菈问。

「不是，比那个还要更之前，可是我完全听不到，所以我也无法描述出来。」莉莉轻声回答。

「小不点，会不会是你听错了？」继续张手支着魔法屏障的撒米安扭过头问，「说不定是风声什么的。」

「我也没听到风声。」灰发蓝眼的少女淡然地又说。

魔法师讪讪地再扭回头去，专心在他的任务上。

「我没有听错，是真的有那个奇怪的声音啦！」薇薇琪据理力争的嚷，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很高很尖，刺得我耳

朵好痛！」

伊菈望向也在场的少女。

「照薇薇琪的说法是真的有，只不过我们听不见罢了。当时在的人还有戒子，但他是感到地面在晃动才醒过来的。

」莉莉说。

「等一下，莉莉，你说还有戒子？」撒米安讶异的问，「那戒子他人呢？我进来时只看到奇美拉在和你们两个演着

你追我跑吧？」

「不要开无聊的玩笑。」伊菈挑眸瞪视同伴，「专心你的工作，撒米安。」

「好好，我专心我专心……」

「我并没有仔细注意到戒子。」莉莉拧起秀丽的细眉。

「那时候忙着逃命都来不及了，谁还有时间去管那个奇怪的家伙？也许一瞧见奇美拉就扔下我们逃走了。」薇薇琪

噘高嘴唇，觉得愤恨不平。

「小不点，会逃走是人之常情吧？见到那么一大群的那种东西，不逃才奇怪呢。」

「撒米安。」

「对不起，我闭嘴。」

懒得搭理在这时刻仍不肯正正经经的魔法师，伊菈将注意力放在刚刚攻击莉莉和薇薇琪的其中一只奇美拉身上。

「撒米安。」

「伊菈你冤枉我了，这次我真的什么都还没说哪。」

「谁跟你扯那些？我是有事情要问你。」伊菈的面孔即使流露不悦，也未曾减损任何一丝的美丽，「撒米安，你发

现到了吗？」

「如果你是指这群家伙，长得跟我们当初遇到的那只一模一样的话。」

「是一模一样。」接着出声的人是莉莉，她深幽的水蓝眼眸瞬也不瞬的直视屏障外的丑恶怪物，「薇薇琪的法术对

它们无效，火焰伤不了它们的身体。」

「正常的奇美拉可不是这德性。」撒米安的叹气混杂了郁闷，「亲爱的伊菈，我忽然想起一件讨厌的事情了。啊，

真是不好的回忆。」

宰相之女那张精艳的容颜上，同样掠过淡淡的嫌恶。

「伊菈？撒米安？」莉莉不明白两名成年人突来的静默。

「怎么了怎么了？」薇薇琪心急的追问，「到底是什么事？」

「对了，小不点是还没加入我们，而莉莉则是不在场，所以才不知道。不过莉莉的哥哥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毕竟

他也算当事人之一。」撒米安皱紧眉头，一抹吃力逐渐随着冷汗的滴落而现，「真糟糕，洛可再不带我们的队长回

来，我可就真的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的话，我们是不是要丢下撒米安先逃？」

「莉莉，这很难笑……」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而已，撒米安，你把它当真了吗？」甜美的高音阶落下，莉莉轻笑起，「抱歉，真的只是随口

说说。伊菈，你可以告诉我们，你们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吗？」

「莉莉，你还记得我们跟你提过的威巴尔神父吗？」

安贝路克家的女孩似乎怔愣了一下，但很快露出了悟的神色。

「是吗？确实很像……就算是突变，这么一大群的数量也太异常了……」她喃喃地说。

「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嘛？」唯一听不懂的就只有后期加入的薇薇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