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

撒米安正专注的喃颂治愈咒文。

一连串的符咒文字随着法师吐露的声音化成具体，缠绕在洛可的手臂上方，沉稳的流动着。

洛可半闭着眼，像是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也像信任的把伤口交给对方处理。

不过若要撒米安推测少年心思的话，他倒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占有绝大多数。

喃颂咒文的声音逐渐转为轻微，撒米安贴近洛可手臂的掌心，凝聚着温煦的白光，彷佛和具体化的符咒文字所产生

的另一份光芒，互相辉映。

伤口开始不再流血。

完全喃颂完治愈咒文的撒米安慢慢呼出一口气，他的手掌继续保持原来姿势，置于洛可手臂的上方，拥有疗伤功能

的白光仍旧在运转。

洛可还是半闭着眼，他年轻的神态读不出太多的情绪。

「如何，还好吗？」负责守备周遭的伊菈在听见咒语结束后，似乎才放心打扰的提出询问。

「看样子哥哥应该是没事了。」回话的是在治疗过程中就一直默不作声的莉莉，她忧伤的眉间总算是有些舒展开来

。

「那一箭插得还挺深的样子。」同样担任守备责任的薇薇琪，一听见谈话声，也蹦蹦跳跳的靠过来。

「幸亏箭头没有毒素，不然光靠我的治愈术哪能看。」虽然术法仍在进行中，但口头上已有空闲的撒米安，也有了

闲聊的欲望，「大概再十分钟吧，莉莉，你亲爱的哥哥就能够伤势整个复原了。」

「我是没名字吗？干嘛要用那种奇怪的叫法？」洛可终于感到不悦的掀开蓝眼睛。

「哪里奇怪了？啊，果然你还是比较喜欢洛可小朋友吗？早说嘛，反正我怎么叫都没差。」撒米安耸耸肩膀。

「撒米安，你不要以为你治好我的伤口，我就会对你客……莉莉你这是做什么！」安贝路克家的男孩恼怒的挑起眉

，他瞪视着竟然捏了他大腿一记的妹妹。

莉莉笑得甜美，那是一张非常甜的笑颜。

「唔呃，伊菈姐，我怎么突然觉得温度有点下降。」薇薇琪忍不住搓了下手臂，「现在是晴天没错嘛？」

伊菈抬头望了一眼脱离森林之后，就能见得清清楚楚的大太阳。

「哥哥，你确定你是问我在做什么吗？」莉莉婉转的嗓音，令人联想到甜润的蜂蜜，「这不是很明显吗？我在教训

某个不知礼节的笨蛋家伙呀。」

「莉莉！」洛可不满。

「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呢。人家撒米安可是那么好心的帮你疗伤，你以为你的血是什么东西，可以不把伤口治

好，让它随便喷、随便洒吗？你是想引来一堆魔物将你分吃是不是？」

「我还有净魔的……」

「净魔的什么？是净魔的能力吗？」莉莉的语调转为一瞬的严厉，她的眼神就像刚才的箭头一样扎人，「亲爱的洛

可哥哥，不要忘记失去探索者力量的人是谁，更请不要忘记，你是如何失去那份力量的。」

洛可几乎被莉莉尖利的言词压得抬不起头。

「莉莉果然是生气了……」撒米安唉声叹气，当初的那件事里，他也占了点责任。

「正确的说法是非常火大吧？」伊菈倒是露出一抹微笑，「让她骂骂我们队里的男孩也好。」

「伊菈，你竟然帮着莉莉？」洛可不满的扬起眼角。

「用『竟然』这个词不太适当呢，洛可。」伊菈微微一笑，「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再多照顾自己一些，你难道认为

只有暗鬼会担心你而已吗？」

「什、什么？」洛可顿时气势弱了一大截，他虽然力持镇静，但耳根仍是泛起热度来，「跟那家伙才没有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洛可，我们也很担心你，而且是担心得不得了。」伊菈说，紫藤花色的眼睛看起来无比柔软。

灰发蓝眼的少年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充满懊恼地垂下眼。

「想不到除了莉莉之外，原来还有人能让洛可闭嘴。」撒米安忍不住吃惊，「亲爱的伊菈，你应该平时就跟洛可多

说点话的。」

「撒米安，你不开口不会有人当你是哑巴。」洛可立刻一记眼刀射去。

「哥哥，我已经说过了，别对撒米安这么没礼貌。」莉莉警告。

洛可恨恨的别过脸去。是怎样，今日大家是专找他的碴吗？

「没人故意要找你的碴，哥哥。」莉莉叹息着，她声调稍微的放软，彷佛含有安抚的力量，「你自己也知道的，是

不是？你这几日的情况很失常，所以大家才会担心你。」

「我不会让今天的状况再发生一次。」洛可绷紧了声音答腔，他的眼瞳像压抑住某种东西。

「不是发不发生的问题，重点并不在这里。」莉莉看着自己兄长逞强的模样，她秀丽的眉宇再度浮现忧伤，「我以

为我们早就了解了。」

「什么？」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失去过，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曾付出代价。」

洛可猛然僵直住身体。

「洛可，放轻松一点，会影响到治愈效果的。」撒米安出声提醒。

「是你说的？是谁要你这么多嘴的！」少年的蓝眼睛夹杂愤怒，他瞪向现场唯一会知情的小符咒士。

「洛可！」伊菈立刻为他的态度低声斥责，「不要这样，薇薇琪并没有错。」

「说出来不行吗？真的是绝对不能讲的事吗？」薇薇琪不甘示弱地以眼神挑衅回去，「既然如此，干脆直接封住我

的嘴怎样？」

「小不点你也够了，火上加油这种事没半点好玩的地方。」撒米安头痛极了，他一边施行未完成的治疗术，一边还

得分心劝阻极可能上演的剧烈争吵。

「可是明明是他……」薇薇琪觉得委曲。

「所以我说够了。」撒米安破天荒拿出警告的态度，「小不点，你要跟我也让你跟了，但不要和我们队里的男孩闹

失和，我们还有事情必须去做。」

薇薇琪不甘愿的扁扁嘴，她当然不是讨厌洛可．安贝路克。自从萨那城门的那件事之后，她就不是真的讨厌他了，

只不过还是容易被对方不客气的言语撩拨起来。

「哥哥，难不成你其实没看开吗？」莉莉流露出一丝难过，她的蓝眸涌上悲伤的晦黯色彩，「除了看开，我们还能

做什么呢？你这样的话、你这样的话，叫我们……叫我们大家该如何是好……」

「可是，莉莉。」洛可像突然无比疲倦的说着，他的语调使人想不起曾经有的快活，「我明白我的责任，我也不打

算逃避这项责任。我只是觉得，啊，真是不公平。」

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公平？

为什么一定要挑上我们安贝路克一族？

莉莉缓慢的阖起眼睫，她没有看向她的哥哥，她开口说了：

「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撒米安忽然用力的咳了几声，那一听就知道是硬挤出来的咳嗽，但果然成功将安贝路克兄妹的注意力拉回来，「不

要谈那种沉重又莫名其妙的话题了，我说洛可小朋友，其实我有件事早就想问你了。」

「你才不要开口闭口就是小。」洛可马上白他一眼，「到底哪里小了？」

「唔，不管是年龄还是个子都小嘛，除非你觉得还有其他地方……喂喂，别乱动你的手臂，我还在治伤耶。」

「撒米安，你也别老是开洛可的玩笑。」伊菈叹气的说，觉得这两人真是小孩子心性。

「是是是，既然伊菈小姐都这样讲了。」撒米安不改他一惯调笑的说话语气，这使得伊菈更是受不了地捂住额，「

咱们绕回我刚提的问题吧，噢，是关于那位正在单挑二十多人的暗鬼先生。」

「你干嘛对他那么好奇？」洛可扬起眉毛。

「洛可，好奇一下又不犯法，毕竟能和他组队的机会，就像走在路上被雷劈到一样稀奇。」撒米安认真地说道。

「被雷劈到会很稀奇吗？」薇薇琪一脸困惑地盯着她的符纸，「不是很简单吗？」

「人为的请麻烦别算在内。」曾差点让符咒士的落雷砸到的魔法师只能苦笑，「哎，我想要说的是，暗鬼的身上到

底带了多少武器啊？」

「你自己不会找一天搜看看不就知道了？」

「拜托，那时候我怕我先被分成好几块。我看过的是钢线、小刀、针……其他还有哪些？」

「据我所知，暗鬼身上藏的刀，多到会让人以为他是卖刀子的唷。」莉莉的眼眸笑眯成弯月形，看起来很天真的微

笑。

「啥？」薇薇琪发现她听不懂。

「意思就是非常多非常多的刀子哪，小不点。」撒米安好心地解释，「不过他最常用的是钢线吧？」

「他那时候对我用的可不是钢线……」灰发蓝眼的少年忍不住低声咕哝。

「那时候？」伊菈耳尖的听到了，「洛可，你之前和暗鬼是如何认识的？抱歉，如果你觉得这个问题失礼，可以不

用回答没关系。」

「我倒觉得一点也不失礼。不过，要说如何认识……」洛可转向妹妹，「莉莉，其实那根本不算认识吧？」

「那只能算是加害人与被害人的关系……吗？」莉莉认真地反问。

「对不起，我听不懂。」薇薇琪皱起一张小脸，她的小手举起。

「简单的说明是，哥哥那时候目击到暗鬼正在执行任务，然后差点被灭口的意思。」莉莉笑意盈盈地回答出惊人的

答案。

「真的假的？洛可，想不倒你竟然没被灭口？」撒米安大惊。

「真灭了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干嘛一副很可惜的口气？」洛可没好气的啐道：「要是当时就早逝的话，那个可怕的

烂摊子，可是没有人负责收拾了。」

「可怕的烂摊子？」撒米安并没有漏听。

「当然是指暗鬼呢，撒米安。」莉莉甜笑的说。

蓝发魔法师在这一瞬间锐利的眯起眼，但是很快又放缓眼角，没有人注意到。

「反正暗鬼那家伙，本身就是活生生的凶器了。」洛可做出最贴切的结论，「说不定你们会有机会看到，也可能不

会。」

除了莉莉之外，其他人还不懂洛可说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还有撒米安，你的治愈术究竟施好没？我的手很酸耶。」

「喂，我才是最有资格讲这句话的人吧？」从一开始就没换过姿势的撒米安吐槽，「偶尔有耐心点如何？好歹你现

在做的是被治疗，又不是叫你去打打杀杀。」

「我还比较甘愿做那个。」洛可哼道。

「再耐心等个五分钟行吗？伤没治好你是要怎么拿剑？反正这种时候，也没有魔物会跑过来。」

「万一跑过来了怎么办？」突然有谁柔声地问。

「当然只能听天由命看着办了。说实话，我可还没学到要怎样才能同时施展两种魔法。洛可也还在治伤中，最强战

力目前不在，只剩伊菈和小不点……真是怎么想怎么糟的情况，不过只是假设嘛。」

「所以我才问跑过来了怎么办？」莉莉柔声的又重复一次，「在不是假设的前提下。」

顺着少女纤白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所有人望了过去。

撒米安的脸黑了大半。

洛可发出咒骂。

伊菈和薇薇琪分别搭弓上弦以及掏出符纸。

在九点钟的方向，白云鲜明过份的蓝空之下，真的有只狮头、羊身、蛇尾的魔物跑过来了。

竟然是一只奇美拉跑过来了！

壁炉的火焰在燃烧，火焰散发出来的高热，像能把附近的景象熏得模糊而扭曲。

沙莱斐公国的大贤者站在一面平置的镜子前，那是面圆得找不出丝毫棱角的镜子，繁复的魔法图腾交织缠绕，将镜

子牢牢的悬固于半空中。

加坡里亚沉默的盯着镜子看，镜面映出的不是他年迈又睿智的容颜，而是一张冰冷到近似妖丽的女性面孔。

那是奥克兰的大贤者，雪奈特．安贝路克。

「我从没想过在我有生之年，竟然会真的碰上，奥克兰的雪奈特。」加坡里亚喃喃的说，「自我接下大贤者以来，

我甚至认为我可以避免那项职责。」

「这是决定好的任务，谁也不能逃避。」拥有美丽蓝眼的女性，不带任何抑扬顿挫的平静述说。即使如此，她的嗓

音依旧像首优雅的慢歌，「由所有的『人们』决定交予我等三国负责背负的任务。就算对我而言，这件任务带来的

只有无尽的悲惨。」

「因为你同时也是安贝路克，雪奈特。」加坡里亚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有好一阵子不再言语。

女子也不再催促，偌大的实验室内，只闻木材偶尔烧出细微的声响。

「我那不肖的弟子也在队伍里面。」加坡里亚重新开口，提及的却是不相干的话题。

「我见过他了。撒米安．以瑟是个杰出的魔法人材。你的选择是他吗，沙莱斐的加坡里亚？」

「除了他之外，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他将会是我的继承者。」

「那么，你要让他参与我等的任务？」

「他早就一脚踩进去了，那群队伍的人早在安贝路克兄妹加入的时候，便已脱离不了关系。虽然非常残酷，但他们

终将面对。只是……」

「只是？」

「毕竟还太早了，雪奈特。」沙莱斐的大贤者沙哑的说，他不见老迈的双眼底出现太多沧伤，「还太早了……那小

子的一生中也许会遇上两次。历代的大贤者中有的人光目睹一次，就无法承受。」

镜面上有着冰冷近似妖丽容貌的女性，短暂的阖下眼。

「我不想附和你的话，加坡里亚。」

几乎连镜外的炉火亦能冻结的冷澈嗓音飘出。

「一次或者两次这样的数字问题，你可以对着西科的夏洛斐勒讨论，他也是极有可能面对两次的大贤者。但是在我

的面前提出，你以为我族究竟是经历了几次？你以为我们真的愿意？认命和自愿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回事，安贝路克

只能选择屈服在命运之下而已。」

加坡里亚在这一瞬间显露老态，他无比干涩的开口，「是我失言，非常抱歉，雪奈特。我明明知道安贝路克一族…

…本来就没有义务要如此做。」

「可是神已经赐予了我们这项义务。」女性的声音褪去冰冷，轻得像是一场迷离的梦境，「加坡里亚，你关心你的

弟子，而我们同样也关心我们的族长。太早，的确是太早了……洛可他也还，那么的年轻呀。」

加坡里亚不禁为自己方才有失明智的言词，感到深深的懊悔。

为什么神会如此的不公平？

为什么神会如此的残酷？

「因为本来就是如此……吗？」加坡里亚忍不住伸手覆上半边的脸，他的身影看起来像老了十几岁，「残酷的神的

礼物哪。」

「同时也是悲惨的神赐的礼物。」淡淡的留下最后一句话，平静的镜面刹那间涌出波纹，波纹有如涟漪一圈圈散开

，冲淡了奥克兰大贤者的冰丽容貌。

圆得找不出棱角的镜子，依旧被魔法咒文牢牢的悬固在半空中。

实验室内只剩下加坡里亚苍老的背影，以及明明在燃烧却透露出无限寂静的橙红炉火。

于是黑夜降临。

星星的光正微弱的闪烁。

月亮细得像一弯剃刀，兀自割开夜幕的一角。

「我真不敢相信……」

男性魔法师的声音响起，他刚刚正结束另一段的治愈咒文，具体化的符咒文字消去，神圣的光芒渐渐从完全复原的

伤口上方淡逝。

「这实在，嗯嗯，这根本太扯了吧？」

「但是它真的发生了，在我们的面前。」伊拉半蹙着端丽的眉，冷静的指出事情的现实性。

「而且你不也施展了治愈咒文，撒米安。」莉莉叹笑着，「还是你以为这也是幻术？」

「是真的人唷。」从对方脸颊上抽回揉捏的手指，薇薇琪回过头，小巧的脸蛋完全写满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