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抱胸哼了几声，懒得答腔。

至于暗鬼，本来就没有人奢想他会愿意开口，他静得比今晚的夜还安静。

撒米安终究是忍不住的呻吟出声，「别开玩笑了，这岂不摆明我们不能再恶意遗弃了吗？」

「谁恶意遗弃？麻烦你的形容词能不能慎选一点啊？」

洛可似乎又回复到担任接续话题的角色，但是他蓝眼中的阴霾却未整个散去，这从莉莉望向她的兄长时，偶尔仍会

流露出来的悲伤色彩就能得知。

「一开始就跟他毫无关系了。」

伤势痊愈的少年依然未由昏迷状态转醒。

他是戒子，他是在萨那城失去联系，却在洛可等人遭遇奇美拉攻击时，现身帮助他们的灰眼睛的戒子。

「现在不能说毫无关系了。」伊菈说，她的表情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中。

「的确是这样呢，哥哥。」莉莉眨动起她的眼睫，蓝眸若有所觉的凝视戒子，「他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洛可彷佛受到激怒的转过头，瞪视着他的孪生妹妹。

「帮了很大的忙？他帮了很大的忙？你是说这小子在我们遇上奇美拉的攻击时，出现挡下那一爪的忙吗？莉莉．安

贝路克，你最好别拿巧合或者凑巧那一套来敷衍我。去他的帮忙，有人会出现得那么刚好吗？」

「起码他真的帮上忙了嘛。」薇薇琪仍趴跪在戒子的附近观看，她皱皱鼻尖，显得困扰的偏着颈子的角度，「那只

奇美拉那么厉害，身体硬得跟什么一样，连我的火焰啊落雷啊，竟然都伤不了它。你们这里的奇美拉是别的品种吗

？跟我在家乡见到的不同耶。」

「基本上，我认为各地的奇美拉都差不多才是，沙莱斐也没什么所谓的新品种，别告诉我魔物迁居到这边来会随环

境突变。」

「但，那的确不是一般的奇美拉。」伊菈慢慢抚过她流金的发梢，「撒米安，你也有看到它的皮肤吧？倒不如说是

某种硬甲更适当。我的弓箭射不进去，薇薇琪的符咒失去效用。」

「最后你还是射中它的双眼了，伊菈。」

「可是如果没有戒子及时出现，挡下陷入疯狂的奇美拉的攻击，洛可也来不及用他的剑杀死它吧？所以洛可，我们

实在没有理由再将戒子丢下不管。」

「问题是……」

「听我说，洛可，要是他真的别有居心，不到最后你也无法知晓。你可以等，等戒子的真正目的，也许是莉莉说的

救命恩人情节，也许是真有什么吧。但做为你的同伴，你不相信我们吗？」

洛可别扭的移开视线，他的沉默像是他的不再反对。

「越来越厉害了，伊菈姐。」

「我才说沙莱斐之狐的女儿可不容小觑。」撒米安似乎感同自豪的微笑，「你觉得如何，莉莉？」

安贝路克家的女孩赞同。

「莉莉，你没事用不着附和那家伙，管他说些什么。」洛可年轻的脸孔全是恼怒，这一整天下来，他的运气彷佛都

在和自己作对。

「不想管撒米安，那哥哥比较想管的是……」莉莉的嘴角绽出一朵甜美的笑花，「啊，是暗鬼吗？」

「莉莉．安贝路克！」

「不闹你了，洛可哥哥，我不闹你了。」莉莉无辜地狡黠笑着，她的眼眸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烁，「哥哥，我只是

开开玩笑罢了。」

「欸，暗鬼暗鬼。」薇薇琪退离戒子的身边，她第一次主动找前暗部队长攀谈，「你真的全杀了吗？二十三个人？

」

暗鬼自不远处瞥了小符咒士一眼，那一眼很淡，不含任何杂质却又令人冷到骨子里去。

「那座森林会比历年来得茂盛。」他说。

第二章

水晶吊灯的灯光让年幼的女孩忍不住微闭下眼，那富丽堂皇的光芒似乎随时会跌落至眼睫上，灼伤女孩如同美丽的

紫藤花的眼眸。

年幼的女孩紧紧握住身边另一人的手掌，童稚的面容泛着不明显的惶然。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

配合小女孩而放慢步伐的男人只是温和一笑，深灰的眼瞳充满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的手轻轻的回握。

一角的乐团持续演奏出舞曲，或高或低，时而庄重时而轻巧的音乐，彷佛流水般的回绕在大厅不停交织的人影周围

。

礼服和燕尾服的长影子随着优美的舞步，映落在光鲜亮丽的地面上。

女孩只觉得有些眼花，她畏怯地抓着男人的手不放，紫眸内映入女性因为旋身而飞扬起的裙摆一角，有无数斑斓的

颜色在她眸底晃动。

握着小女孩的手，男人一边前进，一边朝向他致敬的人们回礼。

今夜明亮的月光自落地窗倾泄而入，女孩的心思稍微被移动，她转头望向靠近阳台边的满地银波，不解伫立在那谈

话的大人们为什么不懂得欣赏。

「茉榭。」

男人稳重的声音低低响起，拉回女孩飘离的视线。

「过来觐见西科的女王陛下。」

女孩扬高眼眸，看见一张优雅至极的高贵容颜和难以忽视的艳红色，不过她抬眼只是一瞬间的事。

年幼的女孩松开她原本紧抓父亲不放的手，她独自来到女王的正前方，她童稚的脸孔已然不见之前的惶恐。

沙莱斐公国的宰相流露出一丝欣慰，他望着稚女表现出完美仪态的背影。

继承母亲美丽的金发以及紫眸的茉榭．冯．左艾稍稍提高裙角，她柔顺的垂下眼眸，朝着前来国内作客的女王陛下

行礼。

烙印在脑海的艳红色仍在妖娆闪动。

那是一条蛇，一条刺在女王左耳上的，证明西科王族身分的赤血之蛇。

伊菈．芬．拿勒猛然睁开了双眼。

一刹那间，她似乎无法分得清现实与梦境，她重新闭上眼，再睁开，记忆中的红蛇依然鲜明得张牙舞爪。

竟然梦到那么以前的事……

伊菈撑起身体坐着，再用手慢慢梳拢汗湿的金发，她环顾了下四周，瞧见另一侧蜷曲着仍旧熟睡的同伴们。

一个、两个、三个……不，看样子是有人先起来了。

伊菈将披散的金发扎束成利落的发式，她抓件披风包裹在自己身上，安静无声的走出昨晚留宿的古老废墟，熟睡的

三人没有谁被惊醒。

这座废墟不知是何时留下来的遗迹，随处可见到残垣断壁，但拿来遮风挡雨仍是足够。

小心的跨过零落的石块，伊菈抬头望了下比一般建筑物更加挑高的内部构造。一些脏灰的蜘蛛网张结在上，配合着

地面沉厚的灰尘，显示这里已许久未曾有人到访。

毕竟有谁会无故来这种地方？

伊菈缓缓的步出废墟外，黯淡的天色代表天还未亮，约是凌晨时分而已，隐约能见到残月的一角。

一小簇的火焰在架起的火篝上静静燃烧着，有一抹人影坐在火堆面前。

伊菈靠了过去，没有特意放轻的脚步声让人影顿时回过头。

「伊菈？」负责守夜的撒米安显得吃惊，他抬头看着这时候醒来的女性同伴，「你怎么起来了？还很早啊。」

「醒了就睡不着。」伊菈轻描淡写的说，她选择近火堆的位置坐下，顺手又扔一根柴火进去，火势比之前烧得再旺

一些，「要不要换你再进去躺一下？我可以帮你看着火。」

「我怎么可能舍得让漂亮的女性一个人守在外面？」撒米安露出苦笑，他是很真诚的在说这句话，「放心，我没差

的，我也只不过比你早起一两个小时。被暗鬼踢醒后，瞌睡虫全跑得一只也不剩了。」

「那么，那位把你踢醒的暗鬼人呢？」

「和洛可小朋友手牵手闹失踪去了……其实手牵手是我乱讲的。」

「我想也是。」伊菈淡淡的一笑，「他们两人似乎有许多事需要再沟通。」

「噢，沟通，那两个家伙的确需要好好的沟通一下。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沟通，不过洛可再闹下去，实在令人

觉得头痛。」撒米安比较习惯看到会因为一言不合而抡起巨剑、指着别人鼻子的年轻剑士，「我第一次见到前暗部

队长愤怒到想上前揍人的表情。」

他指的是暗鬼在处理完二十三名奖金猎人的那一天。

那时候暗鬼的眼睛根本没有容下被一剑斩裂的奇美拉，更不用说是倒在血泊中的戒子。暗鬼他突然抓起洛可的衣领

，另一只手像是要掴上少年的脸庞，却又宛如抽搐般的硬生生止住。

暗鬼最后无预警的松开手，放任年少的剑士跪坐在地。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撒米安。」伊菈的叹息飘散在沾有昨夜湿冷的晨雾里，「可是这一次，我想我能明白，暗鬼

会表露他的怒气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洛可那小子竟然大意到这种地步吗？那一箭如果再射得偏些，插中的大概就不止是洛可的手臂。现在想想，

我真同情那些得承担暗鬼怒气的奖金猎人们。」

伊菈暂时不语，她承认撒米安的说法。

「那座林子会比历年来得茂盛吗？唔，有二十三具尸体当养份，我看不肥沃都很难了，不过那也是他们自找的，怪

不得别人。」

撒米安伸展下双臂，动动因为长坐而略显发僵的颈子，天还是一片灰蒙色。

「伊菈，你确定不要再进去休息吗？咱们的队长先生做人是很苛刻的，路程中老是不给人有喘口气的机会。」

「我已经睡得很足够了，撒米安，麻烦请别一再的赶我。」伊菈弯起唇角，眼眸底有着浅浅的笑意，「说实话，我

是做了一个梦才醒过来的。」

「梦？恶梦吗？」

「不，只是忽然梦到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我年幼时，父亲带我觐见西科的女王陛下的梦。我还记得，那位陛下真的

是非常高雅的人。」伊菈说着，不自觉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那时候伊菈你就已经跟随母亲的姓氏了吗？」

「还没呢。茉榭．冯．左艾，真是久远的名字……如果不是这场梦，我几乎都快忘记它的存在了。」

「既然你原本便有继承老耐瑟的名字，为何又？」

「因为我的母亲遭人杀害了。」伊菈语调平淡的说，没有特别的激情，「因为她是沙莱斐宰相的妻子。父亲为了保

护我这个唯一的女儿，便把我送到母亲那方的亲族居住，并且再以远亲的身分回来。」

「啊，抱歉……」

「这也没什么好说抱歉的，反正只要有心人一查，还是能得知我的身分。」伊菈眯细有如紫晶石剔透的眼眸，「但

也多亏这个梦，总算能让我确定一件事。」

「有关西科的女王陛下的梦吗？这倒使我想到一些关于西科大贤者的传闻呢。」撒米安设法将话题转开，就怕再度

勾起伊菈不好的回忆。

「西科的大贤者？」

「将我最想拥有的称号先取走的贤者大人哪。」撒米安似乎觉得懊恼的爬网起自己一头蓝发，碧眸盯着火焰，反映

出跃动的焰光，「历代以来，以最年轻之姿继承大贤者之名。当三年前我得知这消息的时候，真是扼腕不已。」

「这应该是出生早或出生晚的问题。」伊菈安慰。

「资质上也是大有关系的唷。」撒米安认真的摇摇手指，「那位贤者大人的确是天才，虽然说西科的大贤者是以世

袭制的方式来继承下去，但不可否认，每一任都尚未辜负贤者的名号。」

「世袭制？不是由弟子中挑选吗？」伊菈真的大吃一惊，她一直认为各国应当都是如此。

「所以我才要跟你提关于西科大贤者的传闻呀。」蓝发的魔法师微微一笑，注意到天边逐渐有曙光浮现，看样子天

也快亮了，「对你我而言，是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们真的是这样一代传一代。并且，前任大贤者在死去之前，会由

下一任的继承人负责独自照顾至死亡为止，这段时间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入内。」

「好奇特的传统……」伊菈喃喃的说。

「我听到那老头说的时候，也足足吃了一惊，偏偏他还一脸惋惜的模样，一直抱怨咱们沙莱斐干嘛不学学西科呢？

」

将脚边的尘灰踢进火篝里扑掩火势，撒米安这才从看守中的位置站起来。

「可惜老头抱怨也没用，谁教他年轻时不自己去生一个，弄得现在只剩我能接他的工作继续做下去。好啦，伊菈，

故事就到这一段落，去将里面的一群小朋友叫醒吧，天也亮得差不多了。」

「啊，我这就去叫。暗鬼他们呢？你要去找？」

「他们自己会回来的……咦？」

「好像有奇怪的……」伊菈未完的话被一阵轰响盖过。

然后是废墟内传来惊恐的尖叫。

夜晚依然深暗，不见星子，只有冷白的细月高挂，但洛可知道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即将大亮。

走在洛可前头的，是至方才都还在负责守夜工作的暗鬼。

离开废墟的两人一路上都显得静默不已。

灰发蓝眼的少年甚至不清楚男人要带他前往哪里，而他也没有开口询问的欲望。

不想问不想说，洛可其实连外出都不想，他已经觉得够烦躁。来历不明的神秘人物消失前留下的话，让他的思绪至

今还像搅烂在一滩泥沼里。

哥哥，难不成你没看开吗？

就是因为看开了，我才懂得什么叫认命。

除了看开，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是的，什么也不能做，所有既定的路早铺好在我们众人面前。

可是亲爱的莉莉，我难道不能保留怨恨的权利？就不能让我只是纯粹的，明明知道任何事也无法做的怨恨着吗？

前方的暗鬼依然没有出声说一句话，即使是他将人带出，即使他是用威胁的方法将洛可带出。

他就是不肯说话。

洛可注视着男人几乎和漆黑的夜融合一起的背影，有好几次他忍不住想止下脚步，掉头往回走。

不过洛可终究没这么做，他没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被人威胁的，拿他最重要的妹妹来威胁。

几十分钟前的景象仍旧历历在目，灰发篮眼的少年记得他自熟睡中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红瞳，更记得拥有红瞳的

主人，正将骨剑的剑锋架在另一位同样熟睡的少女颈侧。

细白又柔美的颈子，随时都有可能血溅当场。

啊，真是卑鄙的家伙。莉莉不会死，可是没了头她一定不能活。

就算心底的的确确涌出这般的想法，可是洛可到最后还是没办法真正的心怀怨恨。

所以他只是习惯性地抓起置于身旁的巨剑，等到暗鬼将睡在距离女眷另一边的魔法师踢醒后，再默默的尾随出去。

除了撒米安，谁也没有被惊醒。

远方墨沉的天空蓦然有一道白光闪灭，在洛可眨眼的刹那，透过闭阖的眼皮，在视觉上停留住几秒的光的入侵。

那是闪电。洛可想，这个季节总是会有闪电在天空翻腾，彷佛神之爪的撕裂云层。

第二道闪电再度一闪而逝，并没有欲下雨的迹象。

「你不说吗？」暗鬼的声音是随着第三次的白光响起，又轻又沉，又好像不包含情感。

「什么？」洛可讶然的仰高头，望着轻转过身，拿着一双红眼睛定定俯视自己的暗鬼。

这时候的暗鬼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人类。

「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吗？」

「说什么鬼东西？」洛可不耐烦的右眉一挑，不喜欢这种没头没脑的质询态度，「我问你啊，到底是说什么东西？

你以为我会明白你心里想的？很抱歉，我早不是探索者了。」

「莉莉．安贝路克已经告诉我了。」暗鬼说。

洛可瞬时间僵住背脊，他的蓝眼写上悚意，他的指尖处开始觉得冰冷，血液难以流通。

告诉他了？莉莉什么都告诉面前的男人了吗？不，不可能，他的莉莉不可能对暗鬼吐露唯一的真相，时候根本未到

达。

「你胡说！」洛可像遭受惹怒的兽类，右眼眯细，瞳孔刻划上一股狰狞，「莉莉绝对不可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