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菈。」甜甜软软的女孩嗓音，像在跟人撒娇似的，教人无法心生厌恶，「你的心情不好吗？」

「不，也不是……」对象一换，说话的语气果然就有差别。伊菈的脸色较之前缓和许多了，看得撒米安低呼不公平

，「只是……有点闷闷的而已。」

「闷？」洛可望下四周，随即点点头，「这里的确是挺闷的。」

廉价的酒馆、喧嚣拥挤的人群，再夹杂着粗俗的言语，不论怎么看，都是不适合有着奢华美貌的宰相之女所待的地

方。

伊菈为少年的猜测微地牵动唇角。

「我还不至于因为有人选了这里而心情郁闷。」平静的句子却像藏着针似地，带着一点尖利。

撒米安抖抖身子，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哪里惹到这位女性了。

「麻烦再来一杯黑麦酒。」懒得搭理那些大人的事，洛可只是举手，叫住刚好从旁经过的女侍。

「不需要。」开口回绝的，是至今尚未讲过话的暗鬼。

「你是怎样？我喝什么都要管吗？」洛可顿时不悦的扬高眼。

「未成年不准喝酒。」这位红眼的前暗部队长对某些原则，有着奇特的坚持，「给他一杯柳橙汁。」

这句话大大触怒了灰发蓝眼的少年，他猛地压桌站起。

「谁未成年啊？」带刺的蓝眸怒视。

「十七岁的人是谁？」前暗部队长无动于衷。

「那、那又怎样？」洛可的气势明显弱下去一点，「在我们家族里，十五岁就算成年人了！」

「真的吗？」撒米安问。

「听他在乱讲。」和少年同一家族的少女冷冷说。

被自己妹妹拆台的洛可有些挂不住面子，但仍是坚持己见，蓝眼睛不驯的瞪视男人。

「我说要喝就是要喝。」他露出个「你能拿我怎样」的挑衅眼神。

暗鬼并没拿他怎样，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让视线多伫留在女侍身上几秒，血红的双眼顿时令女侍浮上惊恐，慌慌张张

的又转入人群。

「太厉害了……」莉莉低喃。

「用眼神就能将一个漂亮的小姐吓跑。」撒米安在意的地方似乎不太一样。

「卑鄙的家伙。」洛可咬牙切齿，气愤难消，「竟然用这种方法……」

「基本上，暗鬼他什么也没做吧。」伊菈托住白皙的下颚。

不管事实是怎样，洛可已经明白，只要有这个在莫名其妙地方会遵守道德的男人在，他就别想沾到一滴酒。

「这不公平。」洛可恨恨的说。

「我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公平。」暗鬼若无其事的继续喝茶，「我一样没喝酒。」

「那只是现在。」洛可有想翻桌的冲动。

「不，我是滴酒不沾。」暗鬼平淡的说，「洛可，你跟我在一起还不知道吗？」

少年闭嘴不再说话，但他坐下的同时也踢了前暗部队长一脚。

暗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动。

「真是小鬼啊……」自认为成熟大人的撒米安啧啧道：「黑麦酒？你知道那多烈吗？未、成、年的洛可小朋友。」

「我连矮人烈酒都照喝不误了。」洛可冷漠地睨他一眼，「还是说区区的黑麦酒就能让你醉倒啊，撒米安叔、叔？

」

「矮人烈酒？」撒米安禁不住要咋舌，那可是大人也不敢轻易尝试的猛烈，「还有，黑麦酒哪醉得倒我？」

「是喔。」洛可的语气充满怀疑。

「你不相信？」撒米安觉得被人看不起地眯细绿眼。

洛可上上下下地打量，然后转过头，冷笑一声。

这绝对是对他的侮辱，撒米安立刻举手要招女侍过来，但暗鬼的一句话顿令他瞬间又放下。

「我们队里不需要酒鬼。」

伊菈移开支撑下颚的手，叹息地摇摇头，「真是小鬼啊……」

坐在一旁看戏的莉莉只是轻轻地微笑起来，她美丽的蓝眼珠里有对自己兄长的一份包容。

「……多玛之森……」

突如其来的关键词，使得一桌五人全部安静下来，他们交换一个眼色。

「就是那个边境的森林，最近魔物忽然变多不少，但最奇怪的事……」离洛可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圆桌，一个面部缠

上绷带的男子沉吟，「黑色的洞……」

「什么黑色的洞？」同桌的中年汉子感兴趣问，「山洞吗？」

「不，不是。」面部缠绷带的男子立刻否认，「就像是……空间突然无故的扭曲，一个黑色的洞出现在你的眼前…

…」

「法兰西克，我看你是做梦了吧？」中年汉子喝一大口酒，嗤笑道。

「我亲眼所见。」法兰西克硬声说，似乎不满自己的话遭人怀疑，「那洞有如漩涡一样，要把周遭的东西全吸进去

。」

「那可有趣了。」邻桌的酒客也插嘴道：「你可以赶快去跟国王陛下说，我在多玛之森发现一个异次元的黑洞耶！

」

闻言的人顿时都哄堂大笑起来。

「亏你还是堂堂的佣兵，法兰西克。」中年汉子置下空的酒杯，惋惜的说，「哪，坎尔普，你不替你的搭挡担心一

下吗？」

「……我也看到了。」原本一直沉默、包覆在斗篷下的男人低声说，「山吉斯，我也看到了。」

「你说你也看到……真的还假的？」被叫做山吉斯的中年汉子，似乎有些诧异地挑挑眉。

「我们两个可没有同时做梦。」法兰西克收紧放在桌面的拳头，「那个黑色的洞……太可怕了，它会把周遭的东西

全吸进去，一定会……」

「那你们有没有把手伸进去啊？」认识两人的酒客开玩笑说，并不将对方的话当真。

坎尔普抬头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他忽然默默的把斗篷脱下，露出隐藏的右手。

包括山吉斯在内的众人，登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他们安静了下来。

坎尔普的右手，那已经不是完整的手，在肘关节以下能看见的，只是森森白骨，他的皮肉全都不见了。

而在之前，见过坎尔普的人全知道，他有两只完好的手。

一种凝滞到接近恐怖的气氛盘旋在这些人当中，没有谁再笑得出声。

坎尔普重新拉上斗篷。

「相信了吗？」法兰西克苦涩的开口，「我们不过是为了节省穿越边境的时间，谁知道会碰上这种……那个黑洞是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但来不及了，坎尔普的手就这样……赔进去。」

「我当时只是觉得，黑洞里彷佛有什么在啃咬我的手臂……」坎尔普只要思及之前的痛，便忍不住脸色发白，「啃

得干干净净……有不止一只的东西……」

「真的是见鬼了……」山吉斯干笑说，「竟然有那么恐怖的洞，以后打死我也不要从多玛之森那经过……」

话听到这里就很够了，蓝发的魔法师一脸凝重。

「那个黑色的洞……」虽然不确定，撒米安仍为它的可能性而心惊，「该不会是……」

「是『门』。」莉莉阖起她美丽的眼眸。

此时伊菈忽然流露出一抹异样的神色，但很快，很快就隐藏起。

「老狐狸可没说是这么危险的『门』哪。」撒米安叹气，「早知道就先接下大贤者的称号，好歹死后还能留个名在

。虽然无法成为最年轻的大贤者，不过我的新梦想是最游手好闲的大贤者呀……」

大贤者会哭泣的，伊菈吞下差点滑出的话。

「尽是在胡说八道。」洛可站了起来，他离开他的位子，「你的笑话可真冷。」

「我也没在说笑话……洛可，你要去哪？」撒米安看着暗鬼一并站起。

「当然是问清楚，笨蛋。」洛可不耐烦的回头。

被骂的未来大贤者只是摸摸鼻子，没再答腔。

来到法兰西克以及坎尔普坐的那桌面前，背负巨剑的少年从怀中掏出一袋钱币，在对方戒备的眼中，让钱袋直直坠

下。

「五百尼路，买你们在多玛之森的情报。」少年的声音又平又静，不像十七岁年纪的沉稳声音。

佣兵的视线却越过了少年，停伫在少年身后的红眼男人。

那男人的眼睛像是真的快滴出血了，红得骇人。

第二章

沙莱斐公国的前任暗杀部队队长，是个非常有名的人物。

他的「有名」并不是建立在他的职位上，而是在于他完美到几乎属于本能的暗杀手段。或许说前暗部队长还会令人

感到疑问，但如果提起「红眼的暗鬼」的话，那就真的无人不知了。

暗鬼，他曾经是各国王室的恶梦，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他不想杀的人，没有他杀不死的人。

法兰西克和坎尔普这两位佣兵，现在正吃惊的瞪住暗鬼，不过并不是因为认出他身分的关系，他们两人全教那双血

红之瞳给骇住了。

暗鬼的眼睛平常是偏暗的红色，彷佛血液即将凝固前的一刹那。但在此时此刻，佣兵们只觉得自己在对方的眼底，

看见了恐怖的、有如鲜血一般的浪潮。

红得要夺去人的声音。

洛可跟着微微的转头，然后他也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他吃惊的原因，跟他人不同。

「难不成……」灰发蓝眼的少年快速再移回视线，「这些家伙已经？」

「他们还没有自觉而已。」暗鬼淡淡的说，他无温的声音像刀一样锋利。

不远处盯着这里观察的撒米安撑着下巴，忍不住啧啧的开口。

「暗鬼那家伙的气变了呢，我敢打包票，现在绝对没有人想接近他，简直就是贴了生人勿近的标签。」

「但是……对方看起来并不像值得防范的人物。」伊菈说，「除了那只手比较特别一点。」

「是啊，特别到只剩下骨头。」撒米安端着酒杯轻晃，金黄的液体在杯里打转，「亲爱的莉莉，你对事情的看法呢

？」

「我吗？」被点名的少女显得有些讶异，她眨眨天蓝色的眼睛，「你是问哪方面？暗鬼？还是手？」

「都有。」撒米安其实也不能够确切的知道，到底少女的讶异是真是假。

因为莉莉最擅长一边笑着一边说谎，撒米安忽然想起洛可当日说过的话。唉，难以捉摸的莉莉·安贝路克，偏偏又

是这般可爱。

撒米安从不否认自己对于女性比较没辄，虽然这不止是他想亲近莉莉的原因……

「等哥哥和暗鬼回来不就知道了？」莉莉微笑着，却也不轻易的表露出自身的看法。

「唔，是没错。」撒米安喝了一口酒。

伊菈这次特别沉默。

而在另一边的圆桌旁。

「什么自觉？」法兰西克根本摸不清这两人是在说些什么，「还有小鬼，你所谓的买消息又是干嘛？」

「就是你告诉我，将你同伴吃掉手的那个黑洞在哪出现，然后，我付五百尼路给你。」洛可重复一次，「哪，够清

楚了吗？」

法兰西克被激怒的一拍桌，立刻引来全店的注意力。

「你当我是白痴吗？小鬼！」绷带下的双眼涌起凶狠，瞪视着背负巨剑的少年。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承受视线的洛可一摊双手，「如果不愿意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改变主意了。」

「小子，没人教你不可随便愚弄大人吗？」将桌上的一袋钱币扔回，坎尔普站起身来。

洛可的唇角弯出奇妙的弧度。

「那我请我们这边的大人跟你谈吧。」手指状似不经意的抚过钱袋，洛可抬高下巴，毫不客气的命令自己身后的前

暗部队长，「暗鬼，上。」

「他在叫狗吗？」这是观看这一幕后，撒米安的感想。

「不，」莉莉用她一贯的甜美嗓音回答，「哥哥在叫家里的狗会更有礼貌。」

撒米安转头，看着若无其事说出恶毒话语的少女。莉莉，其实你非常讨厌暗鬼吧？

「你要我谈什么？」暗鬼像是在询问少年，但红眼是冰冷打量两位被少年惹怒的佣兵，「你认为，我会懂『谈』吗

？」

「你可以用你的方式去谈。」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洛可单脚放在椅上，双手交迭置于膝盖，蓝眼似笑非笑，「将

他们打发走吧。或者，你想跟他们体内的家伙过招？我不反对。」

明明就是前来招惹事端的原凶，但现在少年的态度，几乎要令人错认他才是这地方的主人，而对方则是来找砸的。

好个傲慢的小鬼！就连其余人也不禁看不下去。

「如果我不是我们这团的，我大概也想加入吧……」撒米安喃喃自语。

酒馆的气氛在这一瞬间为之一变，伊菈从桌下踢了蓝发的同伴一脚，要他别再顾着看戏。

「太目中无人了吧？」附近的酒客围上，「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小朋友？」

「别开口闭口就是小。」洛可不高兴的皱着眉，瞥见暗鬼的眼瞳已经成了恐怖的红艳色，「还要命的最好退开一点

，不要怪我没警告在先。」

「你在开大人的玩笑吗？」有人露出狰狞的微笑，「要不要干脆教教你所谓的……！」

半截飞出的尸身，顿时使人忘记接下去的话。

属于人类的鲜血，呈弧线的飞溅上周围的第三者们身上。

撒米安不敢相信自己的同伴真的开了杀戒，酒杯摔落，匡啷一声，全场陷入窒息般的静默。

法兰西克骇然的瞧着身旁只剩余腰身以下的坎尔普，如果那还能称为他的搭档的话。

飞出去的一半身体重重摔在某张桌子上，时间只停滞刹那，女侍的尖叫率先划破整间酒馆。

接下来像是引起连锁反应，惊慌、恐惧，店里的场面仅能用一团乱来形容。酒杯碗盘弄破的声音不绝于耳，桌面倒

着尸体的那桌客人，更是吓得跌坐在地，椅子翻倒。

宰相之女白了一张丽颜，她几乎要认为前暗部队长疯了。

「洛可……洛可他在干什么呀！」伊菈不敢置信地喊着，她的身体因为过度的气愤，而难以抑制地颤抖。她一直以

为……她一直以为洛可向来是懂得事理的人，如今他竟然眼睁睁的……

一只软白的手轻轻搭上伊菈，是少女的手。

「我相信哥哥一定有他这么做的理由。」莉莉轻声说，她的蓝眸平静有如一潭湖水。

「是什么理由能让他放任暗鬼去杀一个无辜者？」撒米安的眼底有危险的异光闪动，「这就是安贝路克的做法？」

「你这么说并不公平，撒米安。」莉莉的声音依旧不起波澜，「暗鬼杀人和哥哥根本没有关系。是暗鬼自己，要杀

死对方的，而哥哥只是看着罢了。旁观也有罪的话，要不要连我们也一并算进去？」

撒米安被堵得无法回话。

「我自认我没有说错的地方。」灰发蓝眼的少女微微一笑，「看，答案出来了。」

撒米安与伊菈闻言望了过去。

原本要冲上去对暗鬼和洛可动手的法兰西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一手按紧自己的脖子，发出痛苦的干呕声，

简直像有某种东西，将从他的喉咙爬出一样。

从头至尾都只是看着的洛可放下脚，觉得有趣的挑高眉毛，似乎认为好戏现在才正要上场。

站在身旁的暗鬼手中握着滴血的钢线。

离坎尔普最近的山吉斯猛然间扭曲一张脸，他张嘴，像是想要惨叫，却只能发出嘶气的声音。

女侍及客人惊恐的叫喊刹时交杂一起，有如变调的混乱曲，开始有人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怪、怪物！」

「啊啊啊啊啊！」

「怪物！有怪物啊！」

撒米安极力压下想抽气的冲动，他瞪着自切面钻出类似触手的两半尸身。那些长条物像被引导似的缠绕一起，边蠕

动边结合，本来散落两地的上半身与下半身的距离，开始渐渐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