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洛可·安贝路克的心情很不好，而且是大大的不好。
当击退今天第三批的奖金猎人，然后面前又出现第四批的时候，少年手中的巨剑是看也不看地就招呼过去。
洛可的心情已经差到最高点了。
来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武器顿被削成两截，不到数秒钟的时间。
「滚。」巨剑伫地，洛可恶狠狠的吐出一个字。
奖金猎人愣住地看着自己的长剑变短剑，再抬眼看着少年尚未出手的同伴。
「或者要死？」在少年背后的蓝发魔法师露出可亲的微笑，只是他说出的话，一点也称不上「可亲」两个字，「我
们这里有人很乐意替你服务。」
「你小心他先替你服务。」貌美的金发女子低声警告。
奖金猎人很快就选出最明智的行动。
「很识时务嘛……」撒米安目送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收回视线，他鼓励似地轻拍起双手，「你的效率越来越好
了啊，洛可，不愧是剑组的优胜。」
「我可以勉强把它当做赞美。」洛可冷淡的响应，心情差使他不想跟撒米安做无意义的斗争。
「这几天的盛况可真的是空前……」灰发蓝眼的少女垂首扳着手指头数，那张与洛可相似的脸庞泛起浅浅笑意，「
一、二、三、四、五……啊啊，我都算不出来了耶，全部都是针对我们兄妹而来。哥哥，我们出名了你高兴吗？」
高兴个鬼！洛可用瞪视的眼神表示。他将巨剑扛在自己肩上，垂下的柔软浏海，却无法修饰那一双因怒气而变得尖
锐的蓝眼睛。
自从在沙莱斐获得比武大会的剑组优胜之后，命运就像是已经指定好了他与莉莉前进的道路。为了探查多玛之森的
结界之门，他们加入了由大贤者第一弟子·撒米安、弓组的优胜·伊菈、前暗部队长·暗鬼所组成的队伍里，然而
任务推行的速度却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暗鬼像是故意的一些举动，即将来临的族长责任，二十万奖金的悬赏单等等……这堆事情压得洛可有股喘不过气的
感觉。
洛可回过头，忽然手一伸，猛力揪住暗鬼的衣领。
暗鬼的表情是死寂，像面具的没有表情。
「你是故意的吧？」洛可的嗓音压得极低，几近咬牙切齿，只有彼此听见，「混账家伙……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事？」暗鬼就任他抓着，平淡无波的问。
「你敢问我？」少年的蓝眼快迸出烫人的火花，「你以为我会没看到吗？刚刚那些奖金猎人……他们攻击的时候，
你竟然露出了空隙……让他们能够针对莉莉的空隙……」
洛可气极了，他的指关节甚至用力到整个发白起来，他想要扯着男人狠狠大吼。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啊！
「是吗？」暗鬼不带情绪的，漠然的说，「然后呢？」
然后呢？这句话像冷水淋上洛可的背脊，他不敢置信地瞪视暗鬼，在愤怒底下却有一层无法言喻的悲伤升起。
洛可松开了他的手，他不愿再多看那个红眼的男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是如此在意你的，为什么要对我的妹妹这么做呢？
蓝发的魔法师将这一幕冷眼旁观的全收入眼底。
这一晚，洛可一行人夜宿野外，由魔法为动力的火焰，在他们驻扎的营地中央燃烧着，不怕随时熄灭。
「我有话跟你谈。」
当蓝发碧眼的魔法师追上准备去寻找饮水的少年时，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
「干嘛？」洛可不明所以的瞧着他的同伴，他的眼神显示他的疑惑。
「你说了谎。」撒米安不带笑意的微笑着，他的碧绿眼瞳似乎要刺透少年地注视。
「什么谎啊？不要没头没尾的。」洛可皱眉，没心情去搭理他，「走开，我要去提水了。」
「我听见你和莉莉的谈话。」撒米安发现少年对此出现反应，「就是莉莉出事的那一天，有关那所谓的『咒』。」
洛可盯住不同表象轻浮的魔法师，他扯动嘴角，奇异地，他笑了。
「看不出来你那么敏锐，撒米安·以瑟。」背倚着树，洛可好整以暇的望着对方，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年轻的眸底
反映着月，形成异样的光辉在闪烁。
撒米安不认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洛可，那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不，他无声的笑，他从来就没认识过他。
「说实话，你比暗鬼更难以捉摸。而莉莉，又更加难了。」
「你知道多少？」洛可眯细眼，问。
「大贤者曾经命令我尽全力的帮助安贝路克兄妹，无论如何都要尽到我的全力。」没正面回答洛可的问题，撒米安
的话锋突然一转，「他还说安贝路克家族是一个太巨大也太沉重的秘密。」
洛可不说话。
「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我的师父命令我。」撒米安彷佛陷入回想，「不快乐的安贝路克，被称为神的礼物、拥有
特殊能力的安贝路克……哪，洛可。」他抬眸正视着他，不容他闪躲的犀利，「你真的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我都忘了你是大贤者的第一弟子。」
洛可很轻很缓的低语，撒米安第一次发觉到，原来这个孩子的声音，也可以透出连大人都无法理解的成熟。
「撒米安·以瑟，你会有可能是沙莱斐下一任的大贤者吗？」
洛可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撒米安先是一愣，但他随即露出笑，那笑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强烈自信。
「不是可能，而是绝对会。我会是下一任的大贤者。」
洛可似乎感到安心地闭阖起眼，再睁开。
「那很好，如果你是，你就有义务明白安贝路克代表的真正意义。」灰发蓝眼的少年说，「你会知道一切真相的，
只是不是现在。」
「为何？」撒米安不放弃追问，「为何大贤者有义务要明白？」
「因为那是责任，就好比我身为安贝路克的族长，也有应尽的责任，你没办法解释责任究竟从何而来。」洛可直着
背脊，他伫立的姿势像森林内的白桦树一样，「相信我，撒米安，等你知道后，你宁愿当初不要知道。」
「莉莉的身体呢？那也算是安贝路克的秘密里？」
「既然是莉莉本身的事，当然要她自己来讲。」洛可抬头，阿尔法特大陆的银月依然明亮，「那顶多算是我跟她之
间的秘密而已，不过确实跟什么『咒』的无关。若无其事的说谎，向来是莉莉的拿手绝招啊。」
撒米安已经见识过了，不会有人怀疑那张甜美的笑颜下，竟是说着虚假的谎言，如果不是他亲耳听到的话。他不禁
在心中苦笑起，就算知道少女说着谎言，但依然想要亲近她的自己，究竟是……？
「……伊菈要是知道了，会很难过吧？」像是要排除心底涌上的莫名心绪，撒米安转了话题。
「我记得，伊菈也是敏锐的人。」洛可说。
「伊菈是非常敏锐啊，只是私心偏袒了她。」撒米安微笑，「她将莉莉当成妹妹一样在关心。不过别小看她，沙莱
斐之狐的女儿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我记下了。」洛可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哪，可以去提水了吗？」
「提水？」撒米安忽然想起地击下手掌，「啊啊，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用不着去提什么水。」
洛可挑挑眉，等着他的解释。
「既然营地的火都能使用魔法，水方面的问题当然也可以交给我负责，魔法师可不是当假的。」
洛可超乎年龄的成熟表情尽数褪去，又恢复一个年轻孩子该有的面貌。他睁大眼，瞪着方才什么都不说的蓝发魔法
师。
他想，他能不能拿石头砸他啊？
银月已升到天的最高点，代表夜晚最深暗的一刻来临。
在阿尔法特大陆上的人类都知道，这是隶属黑暗的生物最为活跃的时间。即使是旅人，亦不敢轻易的独自行动，就
算是成群的商队也要做足万全的准备。
而在这万物几乎都沉睡的入眠之时，有一个男人的眼睁开了。
猩红色的双眼，不祥的征兆，与生俱来就注定受到诅咒，他是暗鬼。
以手支地，暗鬼缓慢而无声的撑起身体，没有谁能够察觉到他的行动，即使是敏锐如洛可也不能。他的一切已经和
黑夜融合，包括呼吸、包括气息，那一点也不像是人类。
暗鬼站了起来，怀抱着只有自己才会懂的心思。
黑夜里的红眼似乎比往常来得更加冰冷，冷入骨髓，连血液也即将结冻，令人不禁要退避三舍，无法直视的可怕。
暗鬼的视线很快就落到他所要寻求的目标物身上，不是洛可，是莉莉。
当暗鬼站在闭眼沉睡的莉莉身旁，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和自己无比爱慕的少年，拥有最亲近关系的少女。
多让人难以忍受，暗鬼甚至只要一想到，心底就会充斥深层的杀意。
就因为血缘，所以他输给了她？不过是兄妹而已……暗鬼慢慢的蹲下身子，残忍的眼神巡视过那张与洛可极为相似
的容貌，那是要杀人的眼神。
如果是平常，暗鬼想杀人时根本不会有人知晓，因为他连杀人的气息都是平淡的，嗅不出丝毫的血腥。但现在，他
竟然透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杀意，那只代表一件事，就在此时此刻，他有一个人非杀不可。
暗鬼已经不在乎后果是什么，不杀了碍事者，有一天他将忍受不了的，杀了他的少年。
灰发蓝眼的少女仍旧恬静的沉睡着，她长长的头发散开，她浓密的眼睫毛垂掩，遮住海水蓝的秀丽眼眸，均匀的鼻
息一呼一吸。
莉莉彷佛不知危险将至。
少女甜美的睡颜只是令暗鬼更加痛恨，他第一次如此的痛恨一个人。
就睡在莉莉身旁的洛可忽然梦呓一声，喃喃含糊的，听不出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过这不重要，反正梦呓大多是无意
义的。
那么，该从哪里下手？
暗鬼的眼神滑过了喉咙、胸口，是割断喉管或是穿透心脏？
借着微弱的月光描绘出危险的光泽，虽然看不清形体，但暗鬼微微举高的，的确是使人致命的利器。
暗鬼可以在一瞬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莉莉·安贝路克。
可是，暗鬼的手却迟迟未落下，因为那双以为不会睁开的眼眸，竟是睁开的。
比海水更蓝，比天空更清明，属于少女的美丽眸子，正沉静的回望着要致她于死地的男人。
暗鬼依然能在莉莉发出声音之前杀死她，但他没这么做。
因为少女轻轻的掀动唇瓣，无声的说出七个字。
我、将、告、诉、你、秘、密。
莉莉看着暗鬼而微笑了，她的笑容像要滴出花蜜，甜得令人难以抗拒诱惑。
暗鬼抗拒不了，有关安贝路克的秘密成为最佳的饵食，他想知道，他真的迫切的想知道。
原本攀升到最高点的银月缓慢的又下移一些，月光这次清楚的照上暗鬼，他的手里并没有任何武器。
莉莉眼底的笑意愈炽，彷佛星子在浅浅闪烁。
于是暗鬼沉默的退开，他等她。
莉莉起身的动作倒是惊醒一旁的洛可。
洛可掀起眼皮，露出迷蒙的疑问，他未曾察觉到暗鬼的存在。
「莉莉？」比平日稍低的音阶。
「我渴了，想去喝个水。」莉莉悄声说，她不能惊动众人，「哥哥，你继续睡。」
洛可似乎接受她的说法，又阖上眼，他很快睡着了。
莉莉踩着轻盈如猫的步伐，远离他们休息的营地，她没有回过头，但她明白暗鬼会跟上来。
等到进入林子，等到几乎看不见火光，莉莉背对着暗鬼停下。
两人之间相距数步的距离，好比他们本来就充满着距离。
「你要杀我是吗？」莉莉用美丽的声音问，像轻敲银器后留下的清脆。
「是。」暗鬼不否认，「我是要杀你。」
「但是，」在月光下，少女洁白的脸庞有种屏息的美，「你杀不死我。」
暗鬼的眼里出现奇异的光芒。她说，他杀不死她？
「你认为我在说谎？」莉莉终于转身和暗鬼面对面，「可是我并没有，我是真的在告诉你，平常的方式是杀不死我
的。」
这话非常奇怪，只要是人就会死。即使是采用最平常的方式，也能够杀死一个人，更何况是割断喉咙或刺穿心脏这
般的残酷。
莉莉没有说谎，虽然时常以谎言来掩饰，但她现在确实是在诉说一件事的真相。
怎样杀不死一个人？
拥有「安贝路克」姓氏的莉莉不是普通的人，只是这样还不够，特殊的能力并不能让她不死。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莉莉说，甜美的、婉转的、动人的说，「死人要怎么再死一次呢？」
暗鬼的双眼终于藏不住他的情绪。
死人？莉莉·安贝路克说她是一个死人？
「既然死了，为何还活着？」暗鬼的语气怨毒到巴不得她再死一次，「你可以去死。」
莉莉一点也不吃惊暗鬼的恨意，她甚至觉得被他怨恨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她的微笑依然恬静得像朵含苞欲绽的花
。
「你真特别，暗鬼，正常的人不该说我疯了吗？」莉莉的双手背后，蓝眼流动着奇妙的光辉，她倾诉的嗓音是如此
的悦耳动听，「是的，既然死了，可死人又怎么站在你的面前？这全是因为我的哥哥啊，我亲爱的洛可哥哥……」
「他为了你？为了你这个『妹妹』？」暗鬼的话里含有刺人的毒素。
「这是没办法改变的，暗鬼。」莉莉的语调降低一个音阶，「我死了，但哥哥让我活过来，和他一起活着。」
「洛可是怎么做到的？」暗鬼冷冷的问，「如何让一个死人再活过来？」
「哥哥是探索者，却也是延伸者，安贝路克的族长会拥有两种能力。」莉莉看了红眼的男人一眼，「延伸者、延伸
者，你说是延伸什么呢？」
暗鬼不语，知道答案的问题没必要再问出口。
「安贝路克的力量多么可怕，神竟然肯赐予人类如此盛大的礼物……暗鬼，你不觉得怀疑吗？神明明一点也不宽大
的。」灰发蓝眼的少女低语。
「那跟我无关。」暗鬼在意的是洛可。
「不，你必须去明白，你得想办法自己去明白。」少女严厉了起来，她水色的眼眸沾上异样的焰火，「别想等我哥
哥亲口告诉你，他只会在发生的那一刻才懂得坦白。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太迟了，暗鬼，那时就真的是太迟了。」
「而你却不说？」
「我不能说。」莉莉举起食指，轻置于唇上，「暗鬼，是你得想办法。」
「最后一个问题。」暗鬼彷佛第一次正视伫立在他面前的少女，「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莉莉怔愣了一下，随即露齿而笑。
「我说我从来没活过的话，你信吗？」
从森林离开之后，洛可一行人的路程又往前推进了不少，如今他们来到一处小镇的小酒馆里。
小酒馆里人声鼎沸，有如煮沸热水般的喧闹吵杂，正是它的代名词。
洛可一行人则是坐在一处角落边，不引人注意，也不注意别人。
放下供一般平民用的宽口粗糙酒杯，蓝发的魔法师轻吁出一口气，碧眸上下打量同伴，他注意到自己同伴的神情和
平日显得有些不同。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哪，亲爱的伊菈。你不喜欢这种小酒馆吗？」
美丽的金发女子淡淡地瞥过他一眼，垂下眼睫，静默的喝着她的饮料，摆明不愿搭理。
伊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的确感受得到，之前紧绷的气氛已经不在，而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瞒在鼓里。
碰了个软钉子的撒米安尴尬地咳一咳，连忙使个眼色给灰发蓝眼的少女。
莉莉会意地起身换个位置，无视自己兄长又在嘀咕着，干嘛要帮他之类的琐碎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