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做梦一样。

戒子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只觉得轻飘飘的，神智游离，脑中像被注射了迷幻剂，在黑

暗的意识之海寻找出路。

啊，他们一定走了吧？离开萨那，把根本不是伙伴的自己抛下。

戒子想着，他忍不住不停的想，在这片拨不开的迷雾里想着，最后他终于想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我会在不知道是哪里的这里？

「噢，因为你该回来了。」

某人的声音突然出现，但不是现在出现，而是从戒子的记忆深层浮现了出来。

于是有着灰眼睛的男孩开始回想。

萨那城、间谍、通缉令。

还有分散。

接下来记忆中断。

「我以为你该醒来了，戒子。」某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是真正地落在耳畔，不是在脑海，当然也不是在梦里。

戒子的灰眼睛猛地打开，跌入瞳孔里的那张脸庞，让戒子几乎无法发声的声带，挤出了难以言喻的气音。

怎么……会有这种事？那张脸，竟然是跟他……他微弱而恐惧地呻吟着，瞳孔里的年轻笑颜越来越放大。

「还记得吗？我说过你的任务就要结束了，现在这个时候终于来到。所以欢迎回来，我亲爱的……」

对方的嘴唇一张一阖，毒花似蠕动。

戒子的一切终于全部中断，包括意识包括呼吸包括生命。

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十一章

一枝箭不知从什么地方猝然射出，插进了灰发蓝眼的少年的左手臂。

时间似乎跟着在这一刻停止转动。

洛可用着茫然的表情望着箭头，没入自己血肉的羽箭，鲜血很快浸红左边的衣袖，传达到脑中的恐怖疼痛彷佛不像

是真的。

然后莉莉尖叫。

「哥哥！」

当少女含有哭音的尖叫进入耳内时，洛可同时也被那疼痛击倒。他发出嘶气声地抱着手臂跪地，血液跟着一并滴落

地面，迅速的吸收进湿黑的土壤。

有一群人从周遭的树林里跑出来，其中一人的手上还搭着上弦的弓箭。

到最前方先行探路的暗鬼尚未归返。

「哥哥！洛可哥哥！」莉莉几乎流出眼泪的低喊，她蹲在洛可的身旁，蓝眼睛内是那触目心惊的箭。

撒米安挡在安贝路可兄妹的面前，刻印咒文准备发动。

薇薇琪掏出符纸。

伊菈的箭同样已经搭上弦，箭头对准敌方弓手的方向。

洛可慢慢按上左臂上近几没入的羽箭，他吸口气，咬着牙猛然将箭整个拔出，

大量的鲜血喷洒，溅上莉莉比兄长还要苍白的脸庞。

然而就在下一秒，在双方仍是僵持不动的下一秒，另一波更激烈的血雾飞溅。

敌方弓手的两只手臂掉落在地，拉满弦的弓箭甚至来不及脱弦射出。

手持着武器的男人们让太措手不及的这一幕震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发出惨叫，维持不到三秒的惨叫。

保留扭曲表情的头颅离开了应该接合在一起的脖子，一具无头又失去双手的尸体，立刻硬生生的倒下。

最为年幼的薇薇琪忍不住面露惊恐，她的小脸成雪白，颤栗涌上了体内。

尸体倒地的碰撞声成了惊醒神智的引爆点，从林中两侧包围住洛可一行人的男人们产生骚动，夹杂着明显不安的气

氛。

因为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

因为杀人者甚至没有露面。

现在是到达多玛之森前的倒数第八天，洛可他们正好踏入一座不知名的密林。

然后遭受到奖金猎人围捕当中。

「带他到前面的地方休息。」暗鬼说，「还有治愈他。」

「暗、暗鬼！」全队里唯一的蓝发魔法师差点跳了起来，他扭过头，因为映在眼中的漆黑身影而失声惊喊。到底是

什么时候？他愕然地瞪视着前暗部队长。

「带洛可离开这里。」暗鬼平板的重复一次，赤红的眼瞳注视着少年染血的左臂，他的眼更红了，「全部的人都离

开这里。」

伊菈才为暗鬼的出现松口气，但随即又因他的这句话，而讶然的张大紫眸。

「等一下，暗鬼。」她吃惊的低嚷，手仍旧不曾将弓弦松放，「你要一个人……一个人对付他们？」

「有二十三个耶！」薇薇琪像是听见不可思议的事，她飞快地仰高头。

「剩二十二人。」暗鬼的红眼扫过了地面的尸体，一把小刀在他说话的同时，已经脱离他的手掌，以着迅雷不及掩

耳的速度，没入另一个最靠近尸体的男人的胸口。

第二具尸体倒下。

「现在是二十一人。」拥有一双红眼的前暗部队长，冷淡的替人数做出修正。

奖金猎人们几乎不敢相信，在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他们竟然接连失去两名同伴，而且依然看不清楚对方的

手法。

「混、混账家伙！」看起来是为首的男人愤怒的咒骂，高涨的怒气暂时压过一丝残留的怯意，左手大姆指将刀推出

刀鞘，右手下一瞬拔出佩刀。

见状，其余的男人们也纷纷摆出备战姿势。

洛可抱着他负伤的手臂吃力地站起，血跟着他的晃动又在脚边滴聚，湿黑的土壤看起来愈发黑黝。他拒绝莉莉的撑

扶，精悍的面孔上，蓝眼却微微地避开暗鬼的视线，转望向撒米安。

洛可明白暗鬼所有的情绪波动，而且非常刚好的，暗鬼的眼神的确充满过头的愤怒，以致于化作极端的冷酷。

不止是针对伤害他的男人，更甚者还包括让自己负伤的他、

真是该死的大意！洛可混着自我厌恶的情绪暗骂，堂堂的剑士竟会精神散漫成这样？

「哥哥……」莉莉的表情像快哭出来了。

「撒米安，麻烦照顾那家伙的话去做吧。」洛可挺直起背脊，压按伤口的掌心底下是一片濡湿，「啊，再不快点的

话，我的血不知道还得滴多少。」

这种时候万一还引来魔物，可就一点也不好笑了，洛可默默的想

「你那能算滴吗？」撒米安还抹不掉方才血流如注的画面，「说用喷的还差不多吧。」

「撒米安，带他走。」暗鬼平淡的说，「没有第四次了。」

「什么叫没有第四次？」薇薇琪问。

「意思就是，如果让他再催第四次，干脆就别走了，直接留下和那群家伙们作伴不是更好？」撒米安似乎不是很认

真的在回话。

「真难得原来你也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了。」洛可忍着痛，彷佛感到稀奇地挑眉。

「其实我是随便乱说的……」撒米安干笑，随即又一正神色，「暗鬼，我知道你很厉害，而且厉害到不象话，不过

真的不需要留个几人？」

「多一些助力总是好的。」伊菈轻声附和，「暗鬼？」

「我一人就足够。」暗鬼开始向前走，他不再注意背后的同伴，他朝着二十一位奖金猎人的方向走去。

「洛可？」伊菈语调还怀有一丝的迟疑，她询问着最能左右前暗部队长决定的少年，「不帮他？」

洛可只是摇摇头。

伊菈的弓弦终于松放，她收起箭跟在洛可的身后。

「走吧。」撒米安叹口气的催促道，他理所当然的压阵在队伍的末端，「洛可你忍一忍，等会我再帮你治愈。」

「喂，不能留下来看吗？」走在撒米安前头的薇薇琪细声细气的问，「很可怕，可是也很强，我好想看他怎么对付

那二十一个人耶。」

撒米安只是忍不住的苦笑，况且他有预感，那二十一人大概会全灭吧。伸手拍拍薇薇琪给人感觉柔嫩的鹅黄发丝，

他抬眼注视洛可带伤的背影，聪明的没把一开始的疑问给问出口，那是连莉莉也忍不住想问的疑问。

曾经是沙莱斐公国武斗大会剑组优胜的洛可·安贝路克，什么时候警觉性变那样低了？

所以，洛可果然还是陷在他的低潮，一脚仍拔不出泥沼吧。

身后的所有同伴已经确定远去，在这座小规模的密林里，暗鬼和剩下来的二十一名奖金猎人对峙着，有两具尸体倒

在湿黑的地上，不过这不是重点。

暗鬼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愤怒或者激动。不，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认为是面无表情还来得比较恰当。

暗鬼就如同往常一样的不沾上杀气。

因为连杀气也没有，才可以进行真正的，无声无息的暗杀。

二十一个男人们目不转睛的瞪着逐渐向他们走过来的暗鬼。

红眼的前暗部队长。

虽然彼此都摆出了作战姿态，但在对手尚未正式采取行动之前，还是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包括带头的男人。丧失

两名同伴的奖金猎人团还是晓得，眼前一身平凡装束、除了颜色全是漆黑之外还没拿出武器的家伙，是用多么可怕

的手法，瞬间夺走两条性命。

只不过他们也忘了那是多可怕的速度，即使眼不敢松懈的未眨动一下，依然捕捉不到残留的影子。

暗鬼还在走着，以不疾不缓的速度，向着二十一名奖金猎人走去。他的手中看不见任何的武器，借着日光反射，才

能瞧个大概的钢线同样没有出现。

那么，暗鬼要怎样杀人？

这个拥有恶名昭彰称号的暗鬼，究竟要怎样杀人？

阳光偶尔会穿透叶隙间，投射下几个圆形的光点。这座林子虽然小归小，但生长在此的树木却极为茂密高大，不断

朝四方伸展的枝叶，将眼里能见的天空吞噬去大半，就像是覆盖在上的伞面。

暗鬼的脚步渐渐有加快的倾向，他走得比先前更快，他开始小跑步起来，他冲入人群当中。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在最靠近暗鬼的男人不禁眨眼的这一秒间。

暗鬼左手臂下的骨骼刹那产生异变，突出、刺穿自己皮肤，当然也包括包裹手臂的衣袖，化作一把造形怪异的骨剑

。

非常不可思议的一幕，不过它真的发生在二十一人的眼前。

最靠近暗鬼的男人在眨完眼之后，他的脖子出现一条殷红的痕迹，远看像系了条红丝线。

暗鬼没有停下脚步，他的右肩朝第二个奖金猎人撞去，在对方后退的时候，左手的骨剑已然下斜插进男人的胃部，

再抽出。虽然不会立即死去，但从破裂的胃流出的酸性液体，将在之后腐蚀他的体腔。

同时暗鬼的背后有一颗头颅滚落，大量的血自颈项上的一道平面切口喷出。

「剩十九个。」暗鬼说，他的骨剑在拔出之后，更为迅速的再送进左边男人的身体。

这次他刺进的是心脏，非常准确的，没有偏差一丝一厘，即使他的视线是落在另一个方向。

倒在暗鬼附近的尸体数量累积得很快，或许说是太快了，鲜血不断的被土壤吸收。

一具、两具、三具、四具，其中还有一人在十五分钟之后加入尸体的行列。

男人们愤怒的大喊，有四个人选择包夹，四把剑配合挥下。

暗鬼抬高左臂，坚硬的骨剑成为临时的掩护。四个男人露出得意的狞笑，双手的力道猛力加剧，将骨剑下压。

没有人会傻得放过暗鬼做不出反击的机会，握紧战斧的男人抡高斧柄，阳光短暂的停留在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暗鬼的眉头却连皱也没皱。

戴着一只眼罩的独眼男人，发出咒骂的跟着冲上。谁都想取得暗鬼的项上人头，这可比获得丰厚的赏金还要来得有

吸引力。可惜他的动作，依然比乍闪的白光慢上了那么一步。

白光的残影从仅有的一只眼瞳底褪去，独眼男人脸上的怨恼被惊惧取代。

红眼的前暗部队长仍旧好端端的站在原地，毫发未伤，除了他的脚边再多五具新的尸体。

除了那五具尸体全让人自腰间斩成两半。

独眼的男人忍不住大颤，他的牙齿颤抖得咯咯作响，他看到暗鬼的右手也有一把刺穿皮肤的骨剑，那把在常人眼里

简直是非常理的剑正滴着血。

暗鬼花上三秒的时间解决掉五个人，又花上不到一秒的时间，让牙齿在打颤的男人永远停止颤抖。

「剩十二个。」他说，并且使右手的骨剑回复原状，裂开的皮肤重新合拢。

不过现在暗鬼面前的奖金猎人只有三个人，另外的九个人决定藏身树林。从旁边偷袭，往往比正面攻击来得有效许

多。

暗鬼继续往前走一步，一步又一步，很平稳的速度，在他后方则是遍地的尸体。过多的血泊来不及教黑土吸收，冒

着腥热的气。

有如地狱的一幅景象。

而且这幅地狱之景尚未宣布要落幕。

脸上有道十字疤的男人第一个采取攻击，他由怀里掏出颗烟雾弹，重重的扔下，一阵白烟弥漫，遮蔽住三名奖金猎

人的身影。

剩下的两人举刀接近暗鬼，长年在能见度差的环境中打滚，他们有自信能取得优势的地位。

投掷烟雾弹的刀疤男人也这么想。

当扰乱视线的烟雾弹终于散去，暗鬼几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移动过位置。他的眼神依然平静，不泄露杀气，他的武

器，那一把由他手臂衍生而来、造型奇特的骨剑，正穿透了一前一后准备挥刀的两个男人。

剑的尖端暴露在第二个男人的背外，血液跟着流下。

「剩九个。」暗鬼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道十字疤的男人的头颅已经飞出，一旁的枝叶全溅上血迹。

现在可以看得见的奖金猎人都死光了，至于那些隐蔽起来、看不见身影的残党，暗鬼决定让他们拥有同样的命运。

不，也许留下一个活口。他想，用某具尸体身上的衣料，将骨剑的血渍擦拭干净。

由于暗鬼是一只脚蹲立的，后背全然没有防备，匿藏在林中一角的狙击手不禁大喜，他立即平举十字弓，瞄准他锁

定的目标。

目标？

狙击手错愕地瞪大双眼，他锁定好的方向赫然空无一人。

「你是第十五个。」陌生的声音在耳后静静宣布。

狙击手只感觉到他的下颚被人由后用力扳高，然后脖子上有东西利落地抹过。

暗鬼扔开被割断咽喉的男人，开始更加的深入树林。

利用望远镜目睹这一幕，似乎是带头的男人顿时吐出一连串无声的咒骂，不敢相信几乎都是资深奖金猎人的同伴，

就这样被连续杀掉十五人。

而且对方连丝伤也没留下。

「老大？」一旁和他原本就是搭挡的瘦小男人，压低音量问。

首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收起望远镜，右手紧紧握着他的佩刀。

滴答。滴答。

上头忽然有水滴到首领的脸上，液体的温热触感令他不由得皱眉。温热？他的思绪乍然停止运转，空出左手飞快抹

了把脸。

掌心内是殷红的颜色。

瘦小的男人见状也不禁跟着倒抽一口气，两人连忙的仰头向上看去。

一双猩红的眼睛静静地俯视他们。

「不、不会……」瘦小的男人结巴到话都说不清，他的最后一字尚未来得及涌出喉头，在他的视网膜上，有一道亮

白的光留下瞬间的冲击。

身为老大的男人确实感到毛骨悚然四个字，这也是他仅有的感想。

暗鬼松开手，任凭第二具被他划开喉咙的尸体，无力地倒在他的脚底下，再慢慢跨过了整个人被纵分成两半的第一

具尸体。

他继续找寻他的目标物，好的暗杀者是不会让猎物有反扑和逃跑的机会。

「还有六个人。」暗鬼说，接着他突然跨出步伐，再接着，他破天荒的露出攒眉的表情。

暗鬼当然不是为了剩余的人数，而出现这般的表情，毕竟他已经面不改色的连杀十七人。

暗鬼会皱眉的原因很简单，他向来也只因为一个人的相关事情，而引发情绪。

洛可·安贝路克，那样年轻也那样沉重的孩子。

原先穿刺皮肤的骨剑随着使用者的意志，迅速隐匿起；左手的皮肤亦是一并合拢，回复看不出异样的原状。

暗鬼终究是拿出更能速战速决的钢线。他担心灰发蓝眼的少年安危，他担心少年的血会引来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