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也是。」洛可干脆的肯定着，让以为将有场针锋相对的薇薇琪有些怔然。

朝四周环绕一眼，灰发蓝眼的少年确定尚未见到其余同伴的踪影，甚至连应该最早到的暗鬼都不在。

「城门外？城门外的哪里？是不会说仔细一点吗？」洛可忍不住发出牢骚，「到时候一群人集合在一起，说有多明

显就有多明显，根本是摆明了请来抓我们嘛！」

「那个……」薇薇琪犹疑一下，伸手拉住洛可的斗篷一角，另一只小手往旁处指着，「那里……有很多人。」

薇薇琪指的是要进城的商队。

「待在一边的话，就没有人特别注意了吧，还有，斗篷盖住也看不清脸孔。」

「你说得非常正确呢。」

这样柔软又幽沉的声音，绝对不会是洛可所拥有的。

薇薇琪睁大眼，看见洛可立即警戒的转身，一手还护在自己面前，尖锐的气势顿然而生，像是威吓敌人不得靠近的

兽类。

洛可原本想拔剑的手压抑在身侧，背上空无一物的感觉提醒他，武器现今不在的事实。

一袭幽冥的色彩滑过了洛可的眼角，同样是斗篷覆身的打扮，但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容貌。

洛可瞪着无法辨识面目的男人，是的，那个声音唯一传达出的，只有对方的性别。

帽檐下方的唇线露出一抹完美的弧度，「初次见面，洛可·安贝路克。」

「你认识我？」洛可的警戒心愈发强烈，「你也是奖金猎人？」

「我和那些卑下的角色不一样，能见到你真的是我的荣幸，安贝路克这一任的族长。或许，我该称呼神赐的礼物？

」全身覆在斗篷里的对方微微一笑，咏叹似的语调，「噢，正确来说，是神赐给人类的礼物才对吧？」

薇薇琪全然不懂眼前的男人在说些什么。

可是少年原先的警戒心，却在瞬间高涨为骇人的敌意，他的蓝眼凶猛，有如随时将做出反扑的兽。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洛可厉声的逼问，在那一张年轻的面孔上，已经找不出丝毫符合年龄的开朗，他的声音

明显的昭示一种暴力，「快说出你的来历！」

「是谁规定有问就一定要有答吗？」裹在斗篷下的男人夹杂惋惜成份的开口，「原来这一任的族长还只是个不成熟

的小鬼而已，真教人，有些失望。」

「成不成熟又与你有何关系？你最好立刻说出你的来历！你是谁！」

「还有，为什么知道『安贝路克』的真正意义，是不是？」

洛可的嘴唇抿得死紧，蓝眼尖锐的瞪视着，日阳的折射在里头烧起最灼烈的光。

令人讨厌的眼睛。披着斗篷的男人在心里无声的、厌恶的，重复喃念了好几次。就和他曾经见过的数次，没有多大

差异的改变。

相同的灰发，相同的蓝眼，以及相同的眼神。

「你们是神的礼物，你们只不过是悲惨的由神赐给人类的礼物。」男人的嗓音包裹住难以忽视的怨毒，他低声的说

，「你们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牺牲品，可怜又愚蠢的安贝路克。」

这根本是彻底的侮辱「安贝路克」这个姓氏的话。

「你这死不肯露出真面目的变态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先发怒的却是黄发褐眼的符咒士，画满潦草字迹的符纸，从

她的指间准备就要射出，「风华……」

比咒语更快一步的，是少年的语言。

「所以呢？那又怎样了？」洛可冰冽的眼神依然燃烧着异样的焰光，当然他的敌意也未减少一丝一毫，「关于愚蠢

或是可怜，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出口批评。」

「你们是这世界的牺牲品。」

「这点我倒是出生后就知道了，不需要你再提醒。」

「无意义的重复就算持续下去，也只是无意义。」

「这我同样知道。」

「你们要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安贝路克。」

「到神舍弃我们为止吧。」灰发蓝眼的少年若无其事的回答，「所以呢？是的，所以呢？来历不明的家伙，你尽问

我一些早明白的事，是要做什么？」

披着斗篷的男人稍微沉默，然后他轻笑，然后他又问，「你不怨恨？你从来没怨恨过吗，年轻的族长？」

「那么，你果然是知道最后的结局了？」那一双蓝得精悍的眼眸，锋利得彷佛能割开对方的遮掩，窥视其真面目一

样。洛可定定的注视面前陌生的男人，竟然能知晓底下真相的男人。

「前任或者前前任的，你们的族长。」男人发出叹息，却又带着讥讽的尾音，「一成不变的无聊结局。不过，这一

任的你会不一样，年轻的族长，因为我可以帮你。」

「帮我？」洛可似乎想笑的牵动唇角，但他的眼内缺乏笑意，他的手指在背后对着薇薇琪做出一个暗示的小动作，

「怎么个帮法？」

薇薇琪理解。

「只要无视神的准则就好，你没必要照着既定的路走下去。」男人柔缓地低语，「如此一来，不止是你的命运，还

有更多人的命运……你会拥有一个全新的结局，洛可·安贝路克。」

洛可几乎要大笑出声，「全新的结局？我？洛可·安贝路克？，」

他回给披覆斗篷的男人一抹轻蔑至极的笑容，很快的再冻住一切的笑意。锋锐的眼角吊高，冰冷的眼珠虽然不见之

前凶暴的戾气，但另一种更加强大的气势涌上。即使是在他身边的薇薇琪也无法明确叙述，那是一种用言语难以形

容的东西。

──像是压迫感。

「根本不会有新的结局，就算我看腻了也一样。」洛可说，「既然是既定的道路，就只有走下去的一途。我会走完

它，至于你，来历不明的家伙，随你去说愚蠢或是可怜了。反正为了得到什么，注定得失去什么。那是代价，安贝

路克一族愿意承担这个代价。」

「我对你的决定感到遗憾，年轻的族长。」男人的面孔被遮住，无从得知他浮上何种表情，但他放轻的声音泄露出

他的失望，「那么，谈判破裂了。」

「谈判破裂？啊，照你的说法确实是这样没错。」洛可承认，「谈判既然破裂了，所以，薇薇琪，攻击他！」

符咒士指间的符纸转眼间疾速飞射。

「风华召来！」薇薇琪低喊，「缚！」

在第一张的符纸幻化成风之锁炼的同时，第二张的符纸立刻又出现在薇薇琪的手上。她掏出腰侧的匕首，将符纸整

个刺穿，接着那把锋利的武器脱离她的右手，钉住男人脚下的影子。

匕首上的符纸突然自动燃烧，化作灰烬。

「是异国的符咒士吗？」披覆斗篷的男人只是微微地表示着讶异，维持着柔软并幽沉的独特音色，「小女孩，你懂

得不错的术法，可惜当术法无效的时候，你有想过应变对策吗？」

斗篷底下探出一只手臂，同样由黑色布料包裹得密不透风，对方的指尖一挑动。

本来刺入地的匕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整个震飞掉，落在男人的脚边。

「就像这样呢，小女孩，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男人微笑。

「当然是这么办了。」灰发蓝眼的少年插话回应，闪动异光的瞳孔，似乎一并让划过另一只眼的疤痕沾染狰狞，他

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暗鬼！」

细到只有借着日光反射的银亮，才能勉强辨识的钢线飞快地甩出，瞬间形成一道锋锐的圆弧。

绕过披着斗篷的男人的颈项。

红眼的前暗部队长现身在洛可背后，他的左手猛然抽紧钢线。以为应该分离的头颅，并没有如想象中滚落在沙地，

反倒是那件漆黑的斗篷，顿时失去所有支撑地披盖在黄沙上。

斗篷内竟然是空无一人，什么也没有。

「是幻术？」薇薇琪一脸的错愕，「那变态家伙的本尊不在这？」

「正确的说法，是我的幻影。」虽然不再有斗篷当媒介，但男人的呢喃声仍暂时的停留耳际，「年轻的安贝路克族

长，为了得到什么，就得注定失去什么。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失去过。」

这个世界从来不曾付出代价。

最后，男人的声音完全中止。

留下的是跺脚咒骂的薇薇琪，和上前检视斗蓬的暗鬼。还有慢慢握紧手指，将自己的嘴唇用力到咬出血的洛可·安

贝路克。

这个世界并没有失去过。

这个世界从来不曾付出代价。

灰发蓝眼的少年闭上眼，隐在斗篷阴影下的脸孔有一刹那的扭曲。

所以我们才会是悲惨的安贝路克，悲惨的神赐的礼物。

暗鬼放下未留下一丝线索的斗蓬，像这样的时候，他不能否认他为洛可暂时消失的力量感到可惜。他回过头，看见

的却是洛可咬破的嘴唇，以及流下唇角的鲜血。

暗鬼安安静地走近少年，他伸出手，将明明是那样年轻、但彷佛也背着那样沉重重担的少年拉进怀里。

洛可紧紧的揪扯暗部队长的斗蓬，他的脸庞埋着，连最细微的表情都不肯让人窥见。

「洛可。」于是红眼的男人低声问，就只是低声的问而已，「洛可……？」

当蓝发的魔法师靠着修改者的力量，顺利地跟另外两名同伴通过城门守卫的盘查，来到会合地之时，他不禁诧异的

睁大眼。

他望着边朝他飞奔过来、边抱怨刚刚有个使用幻术之人的薇薇琪，和重新背回自己的巨剑、表情异常苍白的洛可。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吗？」和洛可拥有如出一辙的容貌的莉莉，担心地询问，「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洛可将眼神望向暗鬼，他第一次拒绝回答妹妹的问题。

「洛可？」伊菈也能察觉到不对劲，她的眉眼盛满担忧。

代替洛可说话的人是暗鬼。

「该走了。」他用简单的三个字阻止一切的追问，他的语气平淡到像什么事亦不曾发生过。

所以全部的问号只能硬生生的遭到折断，随着黄沙短暂的掩埋在底下。

一行人再度踏上旅程。

虽然还少了一个不是队员的人，但似乎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戒子没有跟上来。

自从离开萨那的这几天以来，洛可安静得几乎不开口说话，他说的甚至比暗鬼还要少。

「这真是不太妙。」撒米安将柴火扔进火堆中，加助燃烧的火势，橘红色的光在黑暗里摇曳。他靠着背后的巨石，

手上继续削着枯枝的动作，「事实上，我觉得是大大的不妙。」

由于要避免追捕的通缉令已传至其他城市，目的地是多玛之森的一群人，只能绕道而行，在野地进行露宿。而魔法

师突如其来的开口，只是让原先平静的气氛，产生了短短的停滞。

向来会负责接话的少年不在现场，不过正因为他的不在，才有这番话的出现。

薇薇琪努力咀嚼干硬的携带粮食，费了一番劲，终于整个吞咽入肚。她抬高在火光下呈琥珀色的大眼，接下让话题

不中断的角色。

「为什么不妙？是哪里不妙？真的非常不妙吗？」

「小不点，你简直像在绕口令……」

「我想你指的是洛可，撒米安。」正在保养长弓的伊菈扬起眼睫，接近紫藤花色彩的瞳孔，看的是坐在对边的少女

，「可是我也认为，莉莉，连你也不清楚原因是不是？」

「我不清楚。」安贝路克家的女孩像是异常悲伤的说，如同她的兄长的异常沉默，「这一次我不清楚，我不知道洛

可哥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已经即将到达终点。」

「到达终点？」撒米安摇摇头，他不觉得这和越来越接近多玛之森有关，「我不明白，伊菈，你想我们的队长会知

道原因吗？」

「就算知道又如何？你不就是无法当面询问，才会利用两人都不在的现在？」伊菈淡淡的扯开唇角，彷佛是微笑的

表情，「我以为你应该懂得我们在做什么。」

「标准的，背后谈论他人是非。好吧，我不考虑暗鬼到底知不知道原因，反正即使是有勇气问，暗鬼也不可能会回

答。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洛可小朋友失常的最初原因吧。」

「在萨那外的时候，哥哥一定是在那时发生了某件事。暗鬼也许知道是什么使得哥哥变得如此，可是他不知道为什

么。」

「就像薇薇琪你也知道，但不懂吧？」

「唔……」薇薇琪发出认同的单音，她端正好坐姿，稚气的脸蛋被火焰映得红扑扑的，「有奇怪的人出现，是个死

不肯露出真面目的变态家伙。」

「而且那还不是他的本尊，是用幻术蒙骗他人耳目。小不点，这些东西你之前有提过了。」撒米安叹气。

「我当然知道我有提过。」薇薇琪略微不服气的低喊，「我只是怕你们忘记嘛！」

「撒米安，麻烦你暂时和安静打个交道如何？」伊菈流露一丝不悦的神色，她不喜欢重要的事情遭人打断。

撒米安苦笑，同伴的警告换言之就是闭嘴。

「那个奇怪的家伙没有攻击我们，倒是说了一堆奇怪的话，绕来绕去全是关于安贝路克这四个字。」

「关于我们？」莉莉讶异。

「他说安贝路克是神赐的礼物，是神赐给人的礼物，是这个世界悲惨的牺牲品。还有……」薇薇琪偷觑了下莉莉平

静接近木然的秀丽脸庞，小心翼翼的又说，「还有，是可怜又愚蠢的安贝路克。」

「关于愚蠢或是可怜，不是由他人来决定的。」莉莉闭上眼，没有为侮辱自己家族的言词动怒。

「啊，洛可他也这么回答，然后那个家伙继续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好像是他想帮洛可改变结局，可是洛可拒绝

了。」

「哥哥是不是说为了得到什么，注定得失去什么，根本不会有新的结局。」莉莉的语气好轻，轻得像梦一般。

「你怎么知道？」薇薇琪吃惊的睁大眼，莉莉简直就像有待在当场一样。

灰发蓝眼的少女露出微笑，只是任谁也不会将那朵笑，当做喜悦的表现。

撒米安甚至觉得，如果悲伤能够具体化，一定会从少女的眼眶化作泪滴，滚落下来。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啊，薇薇琪。」莉莉的声音呢喃着，仍是无比的优美，「那么，然后呢？一定会有更重要的话

，一定有更重要的关键句，才能让哥哥变成这样。」

薇薇琪歪着头思考，然后她似乎学着模仿当时的那人，将最后的句子一字不漏地背出。

「这个世界并没有失去过。」

「这个世界从来不曾付出代价。」

莉莉·安贝路克的手指像是一瞬间忍耐某种疼痛地，深深地掐进掌心的血肉里。

撒米安和伊菈心焦的低喊停留在耳畔。

年轻的安贝路克家女孩很快松开了手，她站了起来。

「我去找哥哥。」莉莉说，「他只是暂时几天的想不开而已，过不久就没事了。」

「我陪你去。」伊菈不容拒绝的跟着。

撒米安无异议的留守营地，他完全没有表达要跟上的意思，即使是劝留的话题，也罕见地未吐出口。这对于他来说

不是件平常的举止，毕竟他总是表现出对莉莉不止是稍微的关爱。

撒米安的侧面显得异样沉着，他伸手将火堆拨了拨，零碎的火星飘飞起，成为一点一点的橘光。

「现在，把那天的对话全部告诉我。」蓝发的魔法师眯细换个角度看，就会觉得冷酷的眼角，「洛可和那个来路不

明的家伙的对话，小不点，请一个字也别漏掉的告诉我。」

薇薇琪照着他的要求做了。

这位年幼的符咒士拥有绝佳的记忆力，不过在下一刻，她忽然又露出困扰的神情，她问的是有关不是同伴的同伴，

戒子的去向。

撒米安仍旧拨弄火堆，他这样的回答。

「没跟上来也是好的，或许暗鬼连多等待一些时间的想法都没有过。但是，往多玛之森的路可不是顺顺利利，我们

顾不了他。噢，小不点，你还是快点说吧，我有一种麻烦，而且是讨厌的超坏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