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手术

“去处理一下伤口,如果你还想要那只手的话。”莱斯利盯着凌岳的右肩,缓缓说道。

“……”

凌岳脸色苍白，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他右肩上有一处贯穿性的伤口,被蜂后的触手所伤,是蜂后最后临死反击的成果，将他军装外套都染成了暗红色。

“手术要进行十二个小时。”莱斯利说道，“不去止血和包扎,中途你就会晕过去。”

“啊？”凌岳猛地反应过来，显然从刚刚开始整个人就不再状态中。在地底进行的惨烈战斗对他的精神力消耗很大,同时加油失血造成的体力流失。此刻凌岳没有直接晕倒,可以直接归为意志力的功劳。

“去处理伤口。”莱斯利皱起眉,命令道。

凌岳点点头，回过神来后他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可能支撑到手术结束，摇摇晃晃的起身，到一边简易的医疗室包扎伤口。

医疗室里还有几个伤员，看到凌岳后这些不约而同的向他行了军礼。地底的战斗十分惨烈，带着上空战场的情况也不轻松。不过有希克斯·莱斯利坐镇，情况还是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掌之中，只有少量的伤亡。

谁都知道，能以这样的代价取得胜利，都是因为凌岳本人在地底牵制了蜂后。

与这样的成就相比，少将阁下那点小小的私心便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当然，凌岳的状态也谈不上多好，操作的机甲黑骑士更是一返航就彻底变成了废铁，无法修复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凌岳本人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全身上下虽然伤口无数，最严重的也只有触手造成的那一处贯穿伤口。

凌岳完成包扎回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莱斯利还保持着他走之前的姿势，仿佛一动未动。

同时，塞西尔也赶了回来。

战斗结束后他负责安置平民，总算处理好一切后才抽身过来看易的情况。

手术室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过去了两小时。

“易怎么样了？”塞西尔问道。

“等。”莱斯利回答他，神色平静。

塞西尔转向凌岳。

凌岳坐在一边，看都没看他一眼。

“……”

塞西尔看了看他对面面无表情的两个人，终于没脾气的站在一边。

随着时间流逝，最先忍受不住沉默地，还是塞西尔。

手术过去了一半，他忍不住问道：“你们都不担心？”

“没什么。”莱斯利淡淡的说道，“我们做了一切能做的努力，剩下的就看小易自己，和运气了。”

被莱斯利一手调教出来的塞西尔早知道他的个性，只好看向凌岳。

“该做的……都做了。”凌岳轻声说道，言下之意既是，人事已尽，唯看天命。

这个狭小空间里弥漫着的压抑气氛让塞西尔浑身不适，他无法忍受这种一切不再掌握中的感受，抿起嘴角说道：“我出去抽根烟。”

莱斯利做了个手势，让他自便。

手术进行了八小时以后，凌岳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以他的身体状况，理应支撑不到这个时候，只能是强大的精神力量让他依旧呆在这里，等待最后的结果。

是死亡判决，还是生存证明？

和他相比，莱斯利要看开的多。毕竟他曾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生死考验，那一次更是全无希望的必死结局。他本来就是这样沉着冷静一击制敌的个性，这种场合下更能沉住气。

十一小时三十五分后，塞西尔赶了回来。

有过了二十分钟，手术室的大门提前打开。

颜锐先走了出来，一脸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他按着太阳穴，扫了一眼三人，说道：“成功了。”

他这句话如同定心丸，让三人都松了口气。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莱斯利，也露出了一分放松的神情。

“还没完。”颜锐摆了摆手说道，“只是他的身体状况稳定，脑波正常而已。不过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就说不定了。”

“要是醒不过来呢？”塞西尔忍不住问道。

“不可能醒不过来。”颜锐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估计，最快半年，最长……八到十年不等。人总能醒过来的，你们要担心的最坏情况是，人醒过来了，脑子坏了。”

“……”

“毕竟大脑是人体最紧密的器官，至今我们仍不能说完全攻克这个难关。”颜锐缓缓说道，“这样的手术毕竟我是第一次尝试，希望你们最好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情况是？”莱斯利问道。

颜锐皱眉道：“说不准，可能是智商下降，可能是永久影响了某个机能，也有可能是失忆。凡是你们能想到的跟大脑有关的疾病，都有可能出现。”

随后他觉得自己说的似乎太骇人，又补充道：“不过也有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反而身体会比以前更好。不要太担心。”

显然，他的话完全不能让人安心。

颜锐很有自知之明，也没指望自己的这番话能让人放轻松些，他想了想说道：“要去看他一眼吗？待会要进无菌病房观察一阵，就见不到了。”

“不了。”凌岳缓缓起身，看向他，“请替我……好好照顾他。”

“？”

说完这句话，凌岳缓缓转身，离开了手术室。

“凌岳？”塞西尔在背后叫了他一声，少将阁下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停下脚步。

凌岳很害怕，如果他现在回头，就再没有勇气转身回到战场。

一转身，就是五年光阴。

五年后，议会星第一医院。

五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议会星完成了重建，议会也重新组建起来，加西亚和她的未婚夫完成了婚礼，人们的生活步入正轨。五年前的那场动乱已经不再在人们身上投射阴影了。

当然也有没变的，比如易还未醒来。

如今银发青年是货真价实的睡美人，生理状况一切正常，就是醒不过来。

他的病房外面有一小片玫瑰园，议会星的三月，玫瑰正绽放着芬芳。

今天在病房里陪他的是莱斯利，希克斯·莱斯利在易的问题上很平静，他曾做好了陪着永远醒不过来的妻子度过余生的准备，此时无论莱斯瑞尔还是易都有醒来的希望，已经给他平淡的生活添上了一笔亮色。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银发青年，易的神情平静，这五年的光阴也未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一如光阴未逝。

莱斯利将一束玫瑰放在他枕边，鲜艳的带着露水的玫瑰衬着他的银发，有一种别样的妖冶和艳丽。

做完这一切，检查完易得状况后，莱斯利坐在一旁，随手打开一本书，准备度过平静的一天。

但是，今天注定是不一样的。

躺在病床上的银发青年，微微动了动眉梢。

这样轻微的动作，如果不是刺客出身的希克斯·莱斯利，恐怕不会有人注意到。

莱斯利一挑眉，握住青年的手。

易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微微动了动手指。

他醒了。

“沉睡了五年的睡美人终于清醒过来”这个消息短短的数分钟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医院，不少医生和病人都听说过他的传说，此时真心的为他祝福。同时，加西亚、塞西尔和颜锐都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这些人中，唯独缺少还在前线的凌岳。

加西亚欢喜的看向易，银发青年已经能睁开眼睛打量这个全新的世界。莱斯利扶起他，让他靠着床头做好，温柔地握着他的手。

“易？你还好吗？”加西亚捂着脸，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漂亮的蓝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塞西尔也终于能松一口气，看向易的眼神充满愉悦和快乐。他凑过去对着银发青年打招呼：“终于醒了啊，睡美人。”

这群人中，唯有颜锐注意到了易的神色不对。那双玻璃一样的紫色眼眸里没有感情，就像最好的紫水晶。

他隐约抓住了写什么，抢上前看着易，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易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轻声问道：“你好，请问……？”

当的一声，塞西尔手里的笔，加西亚手中的病历，都掉在了地上。

易的声音依旧如昨，除了长期不说话导致的发音模糊外并无任何问题，可是，最坏的情况之一，出现了。

2、五年之后

病房里一片混乱,因为加西亚是院长的关系,连带着医院里也发生了小小混乱。“五年之后清醒的睡美人失忆”的消息马上也传开了，不明真相的无知群众纷纷表示惋惜。

好在,最后检查结束后,证明大家只是虚惊一场。易之所以“失忆”了，完全是因为视力还未完全恢复，外加睡太久了脑子不清醒。

等到第二天他的光感恢复,视力正常后，人也清醒了,逻辑测试后表明他不但记忆力没有问题,逻辑能力和计算能力也毫无压力。可以说,除了沉睡了五年，那次手术没给他留下一点后遗症。而且因为移植了蜂后的基因的原因，身体的恢复力反倒是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提升。

不过，他醒来时闹的那一出“伪失忆”，还是闹的鸡飞狗跳，包括塞西尔在内的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还好你没真的失忆。”塞西尔在病房里，叹了口气说道。

易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是还不能下床。他笑眯眯地看向塞西尔说道：“吓到你了？”

“吓死我了。”塞西尔坦言，“不止我，当时一病房的人都差点被你吓死了。”

“我爸呢？”易饶有兴趣的问道。

“……你指望我从莱斯利前辈脸上看出来他有没有被吓到？”塞西尔无语地看着他说道，“不过还好，凌岳不在这里，不然被你吓的一口血呕出来都不奇怪。”

“对了，凌岳呢？”易忍不住追问。

“在前线，死心吧，没那么快回来。”塞西尔悠悠地抛出一句话，从语调到神态，都透出一股浓浓的幸灾乐祸的氛围。

“……塞西尔·乔伊斯？”易眯起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塞西尔看着他的表情，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不开玩笑了。”

“当初凌岳在地底捕获了蜂后，却没能完全截断蜂后向外传递的信息。”塞西尔说道，“似乎是蜂后向外传递了求救的信息，这几年来当初被他们丢到银河系外的试验品前仆后继的赶回来——数量非常惊人。”

“所以你们在银河系边缘构建了防线，拦住那些虫子？”易明白了，问道。

“是啊，以原来银星舰队的五个训练基地为基础，现在已经扩展成二十三个基地，相互呼应，铸就了坚实的防线。”塞西尔说道，“第一年，基本上是靠银星舰队一力支撑，不过到了现在，各处防线基本稳固，虫族也清剿的差不多了，其实也不需要凌岳还呆在前线坐镇了，只是他不愿意回来。”

“放心，他没危险。”说道最后，塞西尔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放心，改天我把他这几年的体检报告找出来给你。”

易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个上头，他想了想问道：“凌岳什么时候能回来？”

“年底述职。”塞西尔道，“现在才三月，早着呢。”

易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说道：“一定要等到年底？”

“嗯。”塞西尔点点头，说道，“这样最稳妥，毕竟很多事还是他亲手负责，不好中途把他叫回来。”

易叹了口气，一脸失望，嘟囔道：“还以为一醒来就能见到他……结果还是……”

塞西尔打了个哆嗦，说道：“你要是无聊，给你找点事干。”

“？”

塞西尔摸出一张芯片递给他，说：“银星舰队今年的军饷。”

易一挑眉，打开了光脑，检查了芯片里的信息后，眼神明显不善了起来：“这笔仅过维持一舰队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吧，连基本的修缮都做不到。”

“对，”塞西尔点点头，“最近军方和议会的人都准备压制一下银星舰队了。近几年凌岳的呼声很高，上面有人怕他有什么不良想法。”

易不悦地皱了皱眉，说道：“无聊。”

“是啊是啊，所以钱给你，到年底的时候，能翻倍吧？”塞西尔笑着说道。

“嗯。”易收好了芯片，斜眼看着他，“没事了？没事了就走吧，在我面前秀恩爱很好玩？”

塞西尔好不尴尬，得意的笑了起来，状若无意的露出耳朵上的蜘蛛指环。蜘蛛指环虽然称为指环，但其实是包括戒指在内的6枚环形首饰，各有用处。简单概括，其性质跟婚戒差不多，属于秀恩爱利器的范畴。

塞西尔会做这样的是，显然也是报复易昨天玩的那一出失忆。

打断这两个人无聊的斗气的是莱斯利。他进来先是扫了塞西尔一眼，然后看向易，说道：“怎么样？”

“没大碍。”易笑道，伸出手，现在他的行动还不太方便，不过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了。

莱斯利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明天开始去做复健吧。会很辛苦。”

“啊。”易笑道，“对了……妈妈呢？”

“她没事，按照你的情况推测，应该不久就能醒来。”莱斯利说道。

“是吗……真好。”易笑了起来，看向自己的父亲。

此时此刻，所有人安在，五年前的事情，才总算告一段落。

半年以后，易总算可以出院，回归正常的生活。总之，除了还不知道易已经醒过来的凌岳少将在前线苦逼的生活，所有事都不如正轨，可喜可贺。

易曾提出自己作为机械师到前线去，这个提议被莱斯利无情驳回。虽然他给出的理由是不要去扰乱前线的秩序，不过易内心深处觉得还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不待见凌岳，所以存心让他苦逼的呆在前线。

他倒不是不能一个人偷偷溜出去，问题是一想到溜出去被抓回来的惨痛后果，易就默默地缩了，同时为凌岳祈祷，希望他回来以后不要遭太多罪。这一会没跟易一样闹了一出失忆的把戏，除了沉睡十五年和社会脱节外，莱斯瑞尔包括逻辑和记忆都丝毫没有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张大了不是以前那副软糯的正太样不高兴了吧？当然，另外还要加上得知儿子突然被人拐跑之后的更不高兴了。

这样的情怀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面对妈妈时不时出现的“怎么办小易长大了一点都不可爱了！”“还是小时候穿裙子的样子比较萌！”“居然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就嫁人了！”等等诸如此类的对话后，易终于无法忍受逃到了塞西尔那里。

蛛网早就被修好了，隐藏在地下的蜘蛛巢穴恢复了本来的模样，消息网络重新结成了坚固的蛛网。

忙的晕头转向的塞西尔看着易，忍不住敲着他的头说：“你怎么还呆在我这啊？”

“没地方去。”易白了他一眼，继续修改手上的设计图。正式出院后他除了负责挣钱养家，就是重新修改舰队和机甲的设计图。

塞西尔无语地瞪着他，现在的易可是在议会星有真正意义上的“家”的人，不是十五年前那个时候，真的无家可归，只能呆在蜘蛛巢穴的小孩了。某种意义上，他这样的举动也可以称得上“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