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样充满希翼的声音的时候,忽然很想笑。想冷笑,嘲笑,看着那个从未给过他信任的男人,因为愧疚而语塞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酣畅淋漓!
位馨慧:我当时真的很想立马冲到他的面前,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问他,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孩子是抱错的
!你就一直把我想的那么不堪入目!眼睛瞎了吗!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愧疚了没有!
但是一切的叫嚣都只埋在心里,她不仅没有冲到那个男人面前,就算是在电话里,她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算是对男人问话的肯定回答,异常的镇定。
男人还是沉默了,似乎是想要道歉,但只喊了一声馨慧,就再也没有了下文。位馨慧知道男人此时正被深深的或是
懊恼或是愧疚的情绪纠缠着,再加上他本就是快要病入膏肓的。她心里二
十一年的郁结,忽然在那一刻,似乎是要瞬间的烟消云散了。
“馨慧!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位馨慧轻轻的拦住了他的话头:“这边现在很乱,我
知道你在担心肝脏的移植问题,我想还有时间,还有,就算是我答应了,也还得,还得问问孩子。”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善解人意。最后,静默了很久,语音有些干涩:“我,能不
能见见孩子!”
“再说吧!”位馨慧手里拿着一支笔,拨弄着桌上的文件夹:“等这一阵子忙过去,也要看看孩子的意思!”
那边没有再做什么挣扎,似乎一切都了然于心。电话“啪嗒”一声被挂断,连道别也没有。位馨慧的心也跟着“啪
嗒”一下,沉了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要给男人什么惩罚,也是因为就算面对她这个亲生的母亲,小米到现在都似乎还接受不了,就更别说
突如其来的等着换肝的父亲了。
公司的阳台不是很大,但是跟现在写字楼里司空见惯的阳台,有着最根本的区别。没有封闭的沉闷,通透的直挺挺
的立着几根栏杆,横在腰际的位置,防着有人跌下。没有任何的遮蔽,可以直直的望见晨起忙碌的芸芸众生。
“要吗?”位来手里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又拿出一支,递给了小米。小米脸色晦暗,最后轻轻的接过来,就
这位来点燃的那支烟,凑了过去。
这是他俩至此最近距离的接触,近的可以听见彼此隔着胸腔的微弱心跳声。位来身上少了以往香华丽的水味道,淡
淡的有着木本植物的干燥气息,小米则是始终如一,飘着沐浴露的淡淡薄荷香。
狠狠的吸了一口,小米立即的脸色涨红,憋着半天,竟是喘不过一口气来,觉得自己又一次看见了鬼门关。
位来抚着他的后背,紧接着轻轻的拍着。看着小米的气息渐渐的匀顺,便抽走了他手里的那支烟:“作死呢吧你!
没抽过第一口就这么狠!”
小米没说话,只是转身,直直的看着天边最远的那一朵云。红红的映着朝霞,竟似火烧,眼睛也被刺得微微的酸涩
起来。
最近一直很少有睡眠的感觉,于是就彻夜的睁着眼睛,看着小小的那一方天花板。有时听见隔壁母亲翻转身体的声
音,知道她跟自己一样,也是毫无睡意,即使是疲倦至极。
“怎么,他妈的就成这样了!”小米淡淡的出声,竟是带着浓重的鼻音,赶紧的揉了揉鼻子,把即将冲口而出的情
绪尽数的憋在胸口里。现在,不是宣泄的时候,而且面对着位来,也不能尽情的宣泄。
位来也不说话,轻轻的用手肘撑在他身边的栏杆上,也是看着远处的那一朵火烧似的云,忽然轻轻的笑出来:“谁
他妈的愿意!”
林琪远远的在走廊的那一头,就看见了这两个背着光的寥落身影。轻轻的踱着步子,走了几步,却又折返着往回走
,来来回回了几次,却始终不知道该不该走近。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过去,未免显得过于突兀,根本无法融入其间,
多余到难堪。
当时位来打来电话,告诉他结果的时候,他都是那样的震惊,何况是位来,更何况小米。没有准备的,就这样被硬
生生的掀进了命运的漩涡里,突然又剧烈,几乎被撕碎。
张淑贤自打那次从医院里拿了鉴定报告回来,就一直没有出过家门。别说是出去工作了,就连每天给儿子做饭,似
乎都成了奢侈。
生活被毫无预兆的颠覆,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坚强的女人,此时却是无奈的承认自己确实是被打垮了。
张淑贤:那时孩子他爸走的时候,我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觉得没有什么事儿是挺不过去的,可是这次,我发现我
挺不过去了。
徒自的想着,眼泪又潸潸的落下,打湿了手上握着的一叠照片。那是成长着的小米,从襁褓,一直到带着学士帽,
笑得一脸的阳光灿烂。
家里一直都不是很宽裕,可是小米的相片,却是从来不少的。每一个时期,父母都是尽力的记录下来。
那是自己最珍贵的宝贝的成长轨迹,孩子是一天天长大的,有些容颜,无法留住,那就投印在会变色的纸张上。即
使有着小小的失真,但是只要拿出来翻看,就像是一把钥匙,所有的那些封存的记忆,就都跟着那些照片,倾轧而
出。
听见开门的声音,张淑贤赶紧将手里的照片又整整齐齐的放回了信封里。整了整头发,刚要起身去屋外迎迎儿子,
一抬头,却看见小米扶着门框,探进了脑袋:“妈!洗洗手,吃饭!”
下班回来的路上,干脆把晚饭一起带了回来。他知道最近老娘不是心思,别说是做饭,连吃饭都很少。但总是这样
,身体非得拖垮了不可。他不想看着那个像蒲草一样坚韧的女人,失去了“野火烧不尽,吹风吹又生”的神气。
母子俩围着不大的饭桌,一起坐下来。看着桌上的那些菜,张淑贤端着饭碗,忽然轻轻的开口:“小米,明天下班
直接回家就行,妈给你做饭!”小米没说话,低着头轻轻的往嘴里扒着米饭,点了点头。
“还有!”张淑贤放下饭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晚上打电话,把位来他们叫过来,妈要和他们商量商量,妈,
要打官司!”
“呃!”小米一口米饭没咽匀溜,一粒米轻轻的滑进了气管里,憋红了脸,咳得连肺都要出来了。好不容易让张淑
贤帮着顺过了气,直瞪着俩眼睛看着母亲:“老娘!你说什么!”
小米的肺部功能是在锻炼和磨难中成长起来的,一天之内,几乎两次咳断了气,就算是以后再在空调屋子里呆久了
,估计也不会出现什么气管不适的症状了。
没错,张淑贤看着小米,坚定的点了点头。她是不爱争强好胜,但是不代表她是个忍气吞声的女人。
坚强的母亲这一次被彻底的激怒了,她才不稀罕什么精神损失费,她只想讨回公道。她倒是要问问那些手上攥着人
们命运的医生们,为什么可以那么的不负责任,颠倒着人们的一生。
第十一章 暗流
老人们原来有句话说的好:弓莫拉满,话莫说满。人生在世,短短的那几十年,能见得着的,也只是眼下那点东西
。
谁也长不了前后眼,追溯不着过去,更预测不了将来。所以永远不要发誓赌咒,把要说的话要办的事都堵天堵地,
不给自己留下后路。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现在的小米,就想到了很久之前,外婆在他耳根边上叨叨念念的那句话。原来听着那苍老的声音念着咒,觉得诡异
又无聊,现在想来,竟是一句句的应验。
看着手里拿着的手机,想要有点儿什么其他的表示,奈何感官神经此时像是已经病入膏肓,只能一味的报以苦笑。
那时候自己口口声声的冲着位来喊着什么?就算是没你那好命,我也能比你强上一百倍!现在算是什么?现世报?
只是不知道是来报应他还是位来。
位来也是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小米的声音,朦朦胧胧的有些失真。沙哑的带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尾音,竟是听着比平
时要悦耳许多。
电话终究是没能拨到位馨慧的手机上,小米放下电话,心跳还是有些失常。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手机,还
会敲出那些数字来。
当时听见彼端位来的言语间泄露出来的淡淡气声,竟然觉得有些恍惚。忽然有种预感铺天盖地,他们似乎是要同仇
敌忾了。
又是相似的景象,还是在那客厅里坐了四个人。只是,这次和小米并排坐着的,是位来。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忐忑,
莫名其妙。
小米偷空看了看一边的位来,竟是紧紧的握着拳头,脸上倒是镇定的看不出一丝松动。
小米不禁的有些哑然,心里暗笑着这么眼高于顶的家伙,紧张起来,也不外如是,但似乎比平时的那种居高临下看
着让人舒服多了。
只是当时的小米也不知道,在不久之后,他和位来又是这样忐忑的坐在了两位母亲的面前。
这样的场景,似乎成为了一种命定的惯性。每次出现时,都是攸关重要的时刻。第一次,关乎命运,而第二次,关
乎永远。
客厅里很安静,只听得到空调运作时发出的细碎的机器声响。其实张淑贤不喜欢空调里氟利昂带出的那些太过浮华
夸张的清凉,沾染了工业的味道,就再也没法清新自然了。
况且长时间的呆在不通风的环境里,小米的气管就会出现不适的麻痒,所以这空调在这逼仄的客厅里就成了十足的
摆设。
可是现在不同,家里来了外人。虽然算不上是什么贵客,可是毕竟是自己打了电话把人叫来的。就算是坐在带着冷
气的车厢里,在这闷热的入夏十分,一路开过来,也难免烦躁。
张淑贤有些窘迫,和儿子说出口是一回事,但要把自己的想法和其他人讨论,又是另外的一回事,即使其中有一个
是自己血缘上的儿子。看着位馨慧,又看看位来,心里还是一阵的纠结。
一开始对这个女人不能说是不恨的,可是同为女人,又同为母亲,而最主要的是,他们都是这场闹剧的受害者。
位馨慧其实并没做错什么,那是事实,已成的错误,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她只是把这错误太过猛烈的揭露在自
己的面前而已,其他的,她什么也没做错。
张淑贤:那种恍惚的感觉,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和小米并排坐着的那个局促的男孩,身上流着的竟是我的血。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现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和小米是一样的,一样的无助。我开始悔恨自己对他
而言,所显现出来的冷漠,更开始设想,若是他自襁褓中便一直呆在我的身边,又会是怎样的境遇。
回过神来,张淑贤清了清喉咙,声音有些暗哑。女人一直很诚实,不懂得隐瞒和修饰。生活带给了她太多的苦难,
却没有教会她怎么屈服。虽然这次给了她致命的一击,但是她也要狠狠的反驳回去。一己之力若是已不足够,那么
,就找到自己的同伴,共同抵抗。
位来和位馨慧都有着一瞬间的怔忡,听见那个淳朴的女人说着要打官司的时候,一时之间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话要是位馨慧说的,必定不会有人惊讶。一贯强势的女人,要讨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那本就是天经地义。
可这话却是那个看似忍气吞声的女人说出来的,就就未免让人感到有些震撼了。不过都说过了,是看似,这就证明
张淑贤并不如面目上看来那般软弱可欺。
似乎是一拍即合,位馨慧的情绪也是渐渐的激动。女人就是这样,触犯到自己的利益时,她们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
的允许别人得寸进尺。可是事情一旦关乎自己的孩子,那就连寸步也不肯退让了。对于孩子丝毫的伤害都能将母亲
的战斗欲激起,势如破竹,排山倒海。
位来看着位馨慧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又看见张淑贤眼中不同以往的锐利光芒,忽然回头看了看小米。接触到
他的目光,小米先是一愣,紧接着无奈的笑了起来,彼此眼中的情绪不言而喻。
母兽,扞卫着自己幼仔时,所呈现出来的状态,似乎从这两个女人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不是故意的贬低,
只是忽然意识到这是出于母性的本能。
夜越发的深沉,夏日里,街上的灯火似乎永远不会有熄灭的时候。小米送位来他们下楼,位馨慧看着小米,忽然的
一把抓住他的手,只是轻轻的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只字未吐。
小米有着一瞬间的瑟缩,但是紧接着放松了全身的肌肉,手指微微的蜷曲,像是要握住,但是想了想,还是舒展了
开来。
位来静静的站在一边,只是看着,没说话。觉得自己此时的位置忽然之间变得尴尬起来,想回身进到车里,不经意
的一抬头,却看见张淑贤正开着阳台的窗户望着楼下。
那时候,街道两旁的路灯不算明亮,可屋里的白炽灯却是通明。参差间,位来看不清张淑贤逆着光的脸上究竟是个
什么表情。但是隐隐约约觉得,那目光是望向自己的。忽然之间的一股冲动,位来伸出手,朝着楼上挥了挥带着一
脸的微笑。
张淑贤看见位来挥手间,脸上明快的笑容,忽然就想到了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退出她生命之中的丈夫,那眯起间
眼周的笑纹居然同出一辙。禁不住的鼻子根狠狠的发酸,急急的用手捂住了冲口而出的哽咽。
晨昏交替,只是太阳的一升一落,地球自转的一周。
生活就是这么周而复始的,人们也似乎是最容易适应的动物。一开始叫嚣着改变,嘶吼着生活的沉闷,但是渐渐的
,什么平淡,什么激烈,都抵不过对白米饭来的迫切来的真实。
可是,吃饭的目的是什么,嗯,为了生存。而生存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哎,也许生存的本身就是生存的意义吧。
小米撑着地铁里的栏杆,一早起来就开始浑浑噩噩的想着一些似乎太过哲理的问题。最近太累,睡着之后,脑子却
开始高速运转,还竟是一些自己清醒的时候绝不可能涉猎的问题。醒来之后,也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了,这和什么鸡
生蛋或是蛋生鸡的问题本来就是同出一辙的。
清楚的意识到,像是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根本就考虑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所以下定居心,干脆把这个具有研究价
值的课题留给大师们,指不定又有什么诺什么奖的惊天地泣鬼神的诞生呢。
“早!”干净清爽的声音,很耳熟,刚刚回魂的小米扭头,就看见林琪朝露般清新明丽的笑容。
“早!好久不见了!”小米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冲口而出的话,竟是惹来了林琪轻轻的一拳捣在了他的肩膀上,言
语间尽是忍不住的笑意:“还没睡醒呢吧!还好久不见呢,昨天中午见着的难不成是鬼!”
小米也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说得像是三流电视剧里,不,连三流电视剧里的男主角都不再用这种开场白和女孩儿们
搭讪了。轻轻的搔了搔头发,像是灵光乍现:“是很久不见了!好长时间没在地铁上看见你了!”
这话倒是真的,除了第一次两人在地铁上偶遇,之后小米就再也没在早上的地铁上遇到过林琪。
林琪微微的怔忡,紧接着轻轻的笑了笑,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那些理由两个人都是不言而喻,位来的副驾驶,恐怕
每天早上都是为林琪留着的。
“怎么今天位来没送你?”地铁很稳,只是在停靠的时候微微的有些晃动。面前有人下车,小米边说话,边示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