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的身体软到在地上,筋疲力尽的阿七睁开眼睛,只看见一个身着灰袍的人来到自己的面前,阿七扯起嘴角。
灰袍道士收回飘落在地上的符纸,先前自己在这西风古道行走,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古道,只在原地方来回转圈,开
了天眼一看,原来前面有妖怪在生事,这才救下在妖怪爪下的阿七。
灰袍道士走到阿七面前查看了阿七的伤势,发现虽然伤口穿胸而过,却并无大碍。
灰袍道士环顾四周,发现埋藏在沙堆下的苏白,急急清净苏白身上的沙粒,用手指探了下
苏白的鼻息,虽微弱却绵延不绝,应该伤势也不重。
‘奇怪,明明用天眼看得有粉红的光柱,怎么一破妖阵,就没有看见了。’
“你是谁?是要来杀了我么?”干哑充满疑惑的嗓音从灰袍道士身后传出。
道士转过头,见得是已经妖化的阳玉子。
眼神清魅,修长的柳眉延伸到发迹,玫红的状似桃花的图案盛开在阳玉子的眼角,一朵连着一朵,化不开的浓艳。
“这句话该我来问?你是谁!”道士抽出桃花木剑。
“我也很想知道啊!可是又有谁来告诉我?”
不对,很不对劲,虽然感觉嗓音变了,可是他身上所着道袍乃是流风道观的道服,可是那种感觉好熟悉,像小时候
常常黏在自己身边的小师弟,喜欢甜甜糯糯叫着自己大师兄的阳玉子。
“阳玉子?”道士试着唤了一声。
“阳玉子是谁?是他还是他?”阳玉子指着地上的阿七和苏白。
“我到底是谁呢?”阳玉子揪着头顶的发丝,张开手掌一把一把墨黑如玉的发丝静静躺在掌心。
不能再等下去了,阳玉子应该是入魔了,可是阳玉子脸上为什么会长出这么多的状似桃花的花纹,来不及细想,道
士取出静心符纸。
阳玉子软倒在地上,脸上的花纹也消失殆尽。
一夜天明,霜尽露尽,愁绪未明,忆伤心伤。
一番洗清秋,帘卷过西风,黄花堆积。
梦里挣扎无处,梦里的自己记不清来路,记不清将来。
阳玉子惊恐睁开双眼,这里是哪里,再一细看,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里?
一道刺眼的光线从门缝射进来落在阳玉子的眼睛上,阳玉子举起袖子遮住,慢慢的让眼睛适应,忽然听到熟悉的声
音。
“阳玉子,你醒了,身体感觉好了点没有?”
是师兄,阳玉子惊喜张开喉咙,却发现一字也未能泄出。
“没有事的,休息几天就会好的。”阳燧子宽慰的拍了下阳玉子的肩膀。
前日救下阳玉子的灰袍道士正是阳玉子的师兄阳燧子。
“哦,对了,师弟。另外两个人是你的同伴吗?我看见他们昏迷了,就一并救下来了。”
阳玉子轻轻点了头。
“放心吧,他们的伤势不是很严重,已经稳定下来。”阳燧子絮絮的说着。
“你还记不记得,前天你……”
阳玉子迷惑的目光看着阳燧子,“没事。”阳燧子停住口,既然师弟已经不记得的,那又何必提起了,不是徒增烦
恼吗。
“师兄……。”窗外传来吵杂的声音,打破室内的沉默。
“有人在叫我了,师弟你好好休息。”阳燧子把阳玉子的被角掖好,小心关好木门,走出屋外。
阳玉子微笑着看着阳燧子出去,门关上的那一刻,心不期然间又痛起来。
在蜃梦妖迷惑自己心智,问自己有没有爱上阿七,虽然当时极力否认,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喜欢吧。不然不会看见
阿七对其他人好时,自己心里会感觉苦涩,会嫉妒得要发狂,想要少年只看着自己一个。
在小城里酣畅淋漓的对饮,少年的刁蛮任性,在路上经历的一切,昭然若揭了自己的感情,可叹自己还是看不清,
直到现在才明白,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待在流风道观清修,也就不会遇上阿七……这样的感情……
‘为世俗所不容吗?可笑,自己不仅是个男子,还是个道士,对方还不明白,况且还只是朋友之谊。’阳玉子惨淡
一笑,为世俗所不容呢。
“师兄,快来看咱们流风道观门前的乾坤八卦阵怎么给破了。”满面稚容的小道士扯着阳燧子的袖子来到道观门前
。
“难道是哪个厉害的妖怪来咱们道观。”一个青涩年纪,嘴角长着一圈胡子渣的道士捧着碎了一地的八卦镜。
阳燧子站在门口,看着吵闹不已的师弟,“你们还真爱想,咱们道观哪个妖怪敢来。”
“就是就是,少胡说。是吧,师兄。”鼻孔拖着两道长长的鼻涕,使劲睁着眼睛巴巴的孩童看着阳燧子。
“小脏鬼,快去擦擦鼻涕。你又给我偷穿谁的衣服?!”阳燧子拎起小鬼的衣领,明显的不合身,长长的衣摆托落
在地上。阳燧子低下头“是不是又尿湿了衣服?”
“好了,都给我去上早课。”阳燧子一挥袖,师弟们都作鸟兽散。
“哎,我本来以为可以不用上的。”三两成群聚集在一起议论。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
“还说!小心我连你们早餐都收了。”阳燧子朝他们一竖眉。
“暖。小气鬼。”小脏鬼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阳燧子作势要打,小脏鬼立刻跑得无影无踪,跑得太急,被石头绊倒在地上,可是又立马爬起来跑了。
阳燧子无奈的叹口气,转过身来看着道观门口。
问君归期未有期,独留清风伴故人。
一向光景有限,万物勃发生长。窗外草长莺飞,阳玉子倚着窗栏,自遇到蜃梦妖以来,已有三日,阿七和苏白还是
未醒。
阳玉子一直没有去看过阿七,怕又触到自己内心不敢触碰的禁忌爱恋。
想要看见阿七双眼灵动的神采,想要抚摸阿七柔顺的发丝,想要牵着阿七的双手。
只能看到不能碰到,情肠辗转,相思难偿。阳玉子寝食难安,本就惨白的脸日渐消瘦。
莺鸟婉转的啼唱,清脆的声音滴落在阳玉子心上,春归情不伤,既然已经解不开,自己又何必烦恼,一切就交给时
间吧。莫不如随波逐流,端看流水无情耶,抑或两情相许?
阳玉子推开木门,入目都是鲜绿的颜色,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坐在小时候与师兄嬉闹的小溪流旁,看着水流洗刷光
滑的石头,小鱼欢腾游来游去,阳玉子内心慢慢充盈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要干什么?”阳燧子毫不意外的看着坐在自己书房里的阿七。
“所谓前世因,今世果。一切皆有轮回。来吧!只要你不伤及本观弟子,贫道项上人头任你取予。”
“我是很想取你项上人头,不过那之前,我想问你言锦西在哪里?”
阳燧子仰天大笑,“告诉你又何妨,三百年来,你可以修成鬼魅之身,他就不可以腐朽的连渣滓都不剩,转世投胎
几生几世么!”
阿七狠狠甩向阳燧子一个巴掌,“贱人!他不是食得仙药,长生不死吗?”阿七眼珠一转,“快点告诉我,也许我
也许会饶你不死。”
阳燧子在今早清理师祖排位时,一时失手跌碎,才发现师祖妙言的排位是陶制,外面刷了一层褐色漆料,才会看起
来像木制。阳燧子笑笑,自己长到这么大才发现,还真是愚笨。
里面是中空的,阳燧子从里面抽出一幅画像,画上的人是一个男子,眉目如画,气质翩翩,阳燧子仔细一看,与三
日前救回的男子别无二致。转过画像,遒劲有力的笔墨写下:
此人乃三百年前吾结下怨由也,吾料想其必有一日会血洗流风道观。
吾希冀若真到那一日,掌门即刻疏散门下弟子,以避免不必要的灾害。
一切皆因前世债,造就今世果。流风道观丧于他手,乃是天命如此。
吾遗令,妙言。
阳燧子手指一抖,泛黄古旧的纸张飘落在地上。
难怪三日前将阿七抱进道观,门前乾坤八卦阵突然发生轻微震动。
而在那之后,门前镇妖的八卦镜会破碎,都怪自己一时大意,怎么会忽略这些。
师傅不在,只剩下自己,与三百年成妖的鬼魅斗绝无胜算,那一日胜得蜃梦妖那是侥幸所为,那今日该怎么办。
该如何还是如何,阳燧子以代掌门的名义,紧急疏散观里的弟子,不过怎么找都找不到阳玉子。‘师兄无能为力了
,师弟听天由命吧!’
知道什么最让人难以接受,不是不知道后事去面对未知的危害,而是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可以预计的灾难,却无力
承担。
阳燧子站在书门门口,手指按在门框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就看见阿七端着观里的香茶品茗。
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反正只剩下自己了。流风道观可以没有自己,但不能失节,身为代掌门的自己绝不能临战脱
逃。
阳燧子目光坚定的看着阿七。
不过几百回合,阳燧子便落于下风。阿七掌心凝聚气浪,一掌拍向阳燧子后心。
“真的不告诉我么?你难道想要你流风道观的弟子跟你一起陪葬。”阿七衣袖一挥,朱漆的木门啪嗒一声打开,看
不见门外天空,是阿七镜像显示流风道观大院。
本来已经疏散干净的流风道观的弟子皆被阿七用法力聚成的光网拢聚在一起。
“你……你!”怒极攻心,阳燧子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本来就不明白言锦西是谁,阳燧子之所以这样答,是为了拖延时间,没想到还是被阿七识破了。
“师兄救我!我不想死……呜……呜……我不想死。”白胖的手指细小的伤痕交叉遍布,紧紧抓住光网不放,哭花
了小脸。
除了几个年纪稍大未发一言脸色惨白外,俱是哭声一片。
“怎样,还是不告诉我吗?”阿七中指朝门外镜像射出一道黄色光线,像一滴水滴融入水面,击起圈圈涟漪。立刻
就有一个人倒在地上,鲜血从身体里面慢慢溢出,染红周围的土地。
“慢……”阳燧子话音刚落,三日前叫着自己师兄的小脏鬼就不见了。
阳燧子别过头,眼角流出一滴清泪“不要再杀生了,言锦西……在……道观后山”阳燧子断断续续说出话,后山根
本没有言锦西。没有办法了,再这样下去会死更多人。在阿七去后山的时间之中,不管有多少人有生还的机会,他
也要竭力争取。
可是他又何曾明白,妖魅说的话通常都不可信。
“真的?”阿七挑眉。
“真的,千真万确。”阳燧子言之凿凿。
“本来我也不想失信于人,无奈你的师祖实在欺人太甚,你今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哈……哈……哈”
阿七拎起阳燧子的衣领手指伸进阳燧子的胸膛,攫住阳燧子鲜活的心脏,“好了,你现在可以安心的去了。”阿七
推开阳燧子,尖利的指甲还残留阳燧子温热的血液。
阿七慢慢踱步到门外,“很抱歉,其实我也不想杀你们的,谁叫你们是流风道观的弟子了。你们命该如此!”
一阵狂风袭过,满地的残肢断骸散落在地面上,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呼救声,百多个活生生的人顷刻就没有了。
青灰的道观墙院落都被喷溅的鲜血染红,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阿七拭尽手上的鲜血,走回阳燧子的书房。
既然流风道观的人已经不存在,那么流风道观也不需要存在吧。言锦西你今日休想活着走出流风道观,我要将你碎
尸万段!
阿七鼓起袖袍,平地起得一阵大风将书房的东西悉数卷起。
泛黄的书页漫天飞舞,遮住昏黄的光线,明明暗暗。
一声轻叹悠悠传来,“谁?”阿七四处寻顾。
“哎,锦西锦西的,老叫觉得有些生分,以后就叫你阿七吧!”
晏清抱膝坐在花丛里,闻着沾染些许花香气的袖子。
“为什么?”言锦西嘴里嚼着草根不满的说道。
“因为我在戏班年纪排行老七,我也想这样叫你,就像叫着自己一样。我想爱自己融入骨血一样爱你。”晏清笑吟
吟对着言锦西说道。
“好吧好吧,拗不过你,我就叫阿七了。”言锦西别过头,却遮掩不住满面的羞红。
“你啊,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容易脸红呢?真怀疑你是女孩子。”晏清点住言锦西的额头。
“喂……”
“阿七姑娘,来追我啊!”
话音被风吹落,轻柔散尽。
在墙角的一面青铜古镜还留有残影,在花丛中追逐的两人如胶似漆。
阿七一瞬未瞬看着在自己眼前的画面,怔在原地不能动弹。
自己竟是言锦西,阿七和言锦西是同一个人?!
第12章:寂寞朝朝暮暮
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倘若说世事多变,阿七万万没有料想到自己竟是言锦西。
似一场愁梦酒醒,当头一棒,早已是黄粱一梦了。
这么说自己这三百年来,在小城里被封在言府庭院地底,日日夜夜任凭仇恨侵蚀自己的内心,那潜伏在自己内心的
报仇还有什么意义。
自己在这里,那晏清又在哪里?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幻觉,是幻觉。”阿七不愿相信在眼前的事情,阿七跌跌撞撞走到墙角,拾起地上的古铜镜。
一到强烈的光线刺花阿七的双眼,有什么在脑海中重构,又有什么重新消失。
啪嗒一声,古镜摔落在地上。
日沉西暮,一片橘红光芒。阳玉子从溪边起身,腿已经坐得麻木。
阳玉子走在路上,想起了师兄阳燧子小时候教给自己的歌谣。
燕绕房梁两依依,鸳鸯结伴到白头。原上草,露初曦。
七月七日鹊桥会,攀得桂枝观月子。万事休,情相许。
一声声,一更更。谁人挑灯夜补衣。
花开花落云倦间,劝君怜取眼前人。
时光无邪,有时候阳玉子宁愿自己还是总角年纪,一派天真烂漫。何曾想到大了未必是束缚的解脱。
阳玉子轻声吟唱着和着清风,以前自己不懂得里面的含义,缠着师兄老是不停的问,师兄也说是不明白,好像在自
己小时候就会唱了。就好像有人在耳边唱给自己听一样,为了这件事,阳玉子还嘲笑过师兄几回。
如今自己算是明白了其中含义吧,可是明白了又能如何。
阳玉子抬起头仰看天空,无风也无雨,但愿自己也会无伤无悲凄。
阳玉子步履沉重的走到流风道观门前,正准备推门而入。
朱漆的大门敞开,往日热闹的大院里死气沉沉。地上的尸骸堆积,原本鲜艳的血液凝结成暗红色的凝固体,缓慢的
一滴一滴坠落。
阳玉子的心脏剧烈跳动,流风道观怎会如此?
脚步沉缓的走入屋内,咕咕噜噜的滚来一个人头。是小时候自己睡同铺的阿毛。睁大的眼犹自不甘心,泛白的瞳孔
映着阳玉子的身影。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阳玉子跌跌撞撞跨过人头,没注意脚下踩上的残肢,尚有一丝温热的手指抓住阳玉子的衣
袍。
阳玉子闭着眼睛扯开断掌,慌乱不已。不是不敢看,是怕会突然发现是自己熟悉的同门,会突然止不住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