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清欢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安抚道:“定是他见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愿告诉你,徒惹你
担心,你真当你外出办事侥幸逃脱劫难是巧合么?若不是你提前回去恰好中了埋伏,断不会惨成我初见你的那样。
你也不用太着急,那人留你们宫主应是有他的用意,你没见着你们宫主谈笑风生的畅快样子?你就安心的等在这儿
,等那人放了你们宫主,还怕他不来寻你?”
情丝缓缓的点了点头,似又想到什么,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最后咬咬牙,他狠下心问道:“清欢……那人究
竟对你如何?若是他看上了宫主…….该如何是好?若是如此,他现下留着宫主……似乎有了解释……”
情丝好不容易说出了这些个话,虽是心里很是担忧害怕,可看着清欢愈显苍白的脸,他更多的是懊悔,其实他能想
到这些,清欢又岂会想不到?
前些日子的传言又浮上心头,清欢淡淡的撇过脸,“我累了,你也去歇息罢。”
见他这个反应,情丝更是懊恼自己的口不择言,清欢都说那么明白了,他还来参合一脚刺激清欢么?伸手想去安抚
,亦是欲言又止,情丝乱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最终化作一叹,轻轻起身,看一眼那清华出尘的背影,从窗户一跃
而下。
咽下喉中的一阵腥甜,榻上人轻启贝齿,咬住红润的下唇,碧眸幽幽流转,最后负气似的合上,唯留一片墨晕般的
黑影。
流金的宫殿中,映着月光的青石板一片冷光,玄衣人立于殿门,负手仰视清朗的月,微弱的月华泻下,打在完美的
侧脸上,却因周身的寒气仿若索命的罗刹。
身后一人单膝跪地,雪色的衣衫在月色下隐隐泛着光,那人踟躇良久,方开口道:“属下……仍选择留在幻梦宫。
”
玄衣人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一眼跪着眼,淡淡道:“从此世上再无幻梦宫,只是多了个为皇家提供天下情报的地下
组织,江湖上再无人敬你慕你,纵使武功绝世,才智绝世,也无从施展,只能做个暗夜里的影子,一生隔世,听命
于人,誓死效忠,这些,你都甘愿?”
白衣人轻笑,抬眼对着面前人的背影道:“纵是属下一统武林,名满江湖,也不过是您眼中的一记笑话。在江湖上
走动了这么些年,属下也着实倦了,又犯下如此大错,只望您能成全属下,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倦了?”玄衣人终是转身,看向面前这个虽是跪着却仍不卑不亢的人,半晌道:“经历生死,方才能发现,世间
万事也抵不过心上的那么一两件。你一个决定,交付的是两个人的一生一世。”说至此处,男子月下寒冷的脸似乎
增了几分温度,语气也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缱绻。
洛羽一怔,正对着他的脸一片阴影,看得出完美的曲线却看不清表情,想来他不仅知道了情丝的事,而且怕也是找
到了他,一直担忧的心总算稍稍放了下来,也不知他对自己故意支开情丝一事是什么态度,罢了,再怎样也不过一
死,“那个孩子……他……早就答应了要跟着我一生一世……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
洛羽言下已有求情之意,再如何淡定坦然的人,总要有那么些事让人乱了心神。
就如现在,煌炘沐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洛羽却已心颠的七上八下。
第 三十二 章
“他到是有趣,明目张胆的在男倌馆里做了头牌。”煌炘沐千年不化的脸上竟有了丝丝笑意,却不是因为这点,“
过几天找个正当的理由,朕便放你出宫,那个孩子你暂可放心……朕现下有更重要的事问他。”
洛羽听他前一句,悬着的心方才放下,情丝外出都会易容,世上同名的人也甚多,看来应是没遇上什么麻烦,可想
到他竟去作男倌,嘴角瞬间微微的抽搐起来,又闻后一句,心又调的老高,那孩子怎会惹上这么个难对付的主?
再抬眼,那人撂下句“起身罢”便瞬间消失了,洛羽轻叹,现下还是先想着用什么理由出去再去找情丝罢,一个妃
嫔,该如何失宠?
今夜,京城最大最红的男倌馆断情阁,人声鼎沸,酒香帐暖,一如既往之喧嚣。
一顶流金暖轿停于断情阁,却半晌未见有人出来,迎客的小僮不由面面相觑,看这随行人的架势,真不是自己惹得
起的主,可确实是挡住了其他客人的路,众小僮你推我让,终有个胆大的走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爷,你
可是要进阁?”
立于轿边的青年男子看一眼这小僮,俯身对着轿子道:“主子,可要进去?”
语未毕,一只白净却苍劲有力的手掀开了轿帘,众人立觉一阵寒气袭来,强劲的压迫着通体经脉。
那人一身玄衣,本是极为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却仍覆了层千年不化的薄冰。
他抬头瞥一眼‘断情阁’三字,对着身后众人吩咐一声“都回去。”便径自踏了进去。
籽儿熟门熟路的将煌炘沐领到情丝的小院,“您请”,侧身让身后人进去,籽儿便快步离开,心下不由佩服情丝,
如此人物也能应付住。
厢房内早有一人等在那里,一身鹅黄印花缎衫,外罩杏黄菱纱,侧身间衣袖翻飞,一派飘逸灵动之姿,额前一抹朱
砂,称着嫣红的水润双唇,妖而不艳,媚而不俗。
听见身后微微的脚步声,情丝转身,亦带得轻纱飘转,看向来人,面上即刻漾开一个娇笑,说道:“原是不敢相信
,没料到果真是沐公子。”声音泠泠动听,再加上流转荡漾的眼波,真若久逢情郎的纯真少女。
煌炘沐定在门口,冷冷的望着眼前这个娇美的人,好似并不打算入内。
情丝见他站定,轻轻笑一声,随手拿过酒开始斟起来,“沐公子,你站在那里作甚么?来尝尝今天的这盅酒如何,
与上次的不同哦。”
“他在哪里?”煌炘沐不打算再与他拖延,开口淡淡的问道。
“他?”情丝抬头,一脸茫然,迟疑半晌问道:“沐公子,你找的不是情丝么?”说着眼中已有了水汽,甚是惹怜
。
情丝轻阖双目,再抬眼,眼前已一片黑,腕上一阵冰凉,那人低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说,压制内力的药从哪来
的?你当真你能瞒过我?”
情丝心下大惊,那人行若鬼魅,不过眨眼间,自己便被他制住了脉门,却都不见半招半式,这等身手,放眼江湖,
孰人可敌。一想到弱不禁风的清欢竟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又是一阵担忧涌上,强压心中的交杂,亦觉得再装下去
只会徒增无趣,情丝扯下手,嘴角噙笑,边揉手腕边道:“沐公子人生的俊俏,心思更是深沉剔透,真叫情丝不得
不服。情丝实是有自己的苦衷,还望沐公子见谅。这药么,机缘所得,只能说老天待情丝不薄。”
模糊的一带而过,倒也不算撒谎罢,情丝心下吐舌,自我安慰一番。
煌炘沐退开一些,走到情丝对面坐下,却也不再说话,凝眸看向眼前人,直看的情丝一阵躲闪,方道:“他是不是
不想见我?”
心下捂头作头痛状,果然不好糊弄,情丝在心里咬牙切齿的说道,面上又是迷惑状问道:“沐公子,这个‘他’是
何人?他是不是也会制那奇药?”
嗤笑一声,本是极美的笑却看起来却更叫人寒冷,声音也仿若冻上了冰:“你既知是奇药,便该明白这世上除了他
再无人有那本事。我本已答应了洛羽,让他带你回幻梦宫,只是,你这般装傻,叫我很是生厌。”
听到‘洛羽’这二字,情丝迷惑状的脸瞬间一凛,清欢啊清欢,你可差点害苦了我,眼前人一看就知不是常人,连
威胁人都是一击便是要害。
叹一声,情丝忽的起身跪下,缓缓说道:“沐公子,你既已知他不想见你,便该明白情丝今天这般是为何。
他有恩于情丝,便是要了情丝的命,情丝也心甘情愿,只是情丝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而这东西,握在你手上。
事到如今,情丝只能告诉你,他去了西阑,寻‘灭世泪’去了,剩下的,便由你定夺了,只望你莫要对宫主怎么样
,一切都只是情丝的错。”
煌炘沐知道搬出洛羽他定不会再撒谎,听他说那人果真不想见他,还去了西阑寻‘灭世泪’,不由皱眉,问道:“
何时的事?”
“就是几天前,他原也是在这阁中。”情丝小心翼翼的说道,不忘看看那人的表情,真是骇人!
几天前?“那个舞伎?”眉皱的更深,脸也黑的更甚。
情丝不敢出声,却不知怎么也不敢撒谎,撇过头不再看眼前这座巨大的冰块。
煌炘沐自当他是默认。
自己早叫人监视这阁子,几天前的确报上来走了个舞伎,他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那人竟真的做那些事情。
煌炘沐原以为,那人若真在这阁中,多半是趁着兴致躲在后面看热闹,下人,掌柜的,或是那个神秘的真正主人,
这些他都猜测过,却不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舞伎小倌。
罢了,若真是有了什么,把他抓回来教训一顿也就算了,自己握住这个江山,又岂会这么小家子气?定定心神,煌
炘沐继续问道:“他去寻‘灭世泪’作甚么?”
情丝见他脸色似乎好了一些,虽然仍是很冷,便委屈的说道:“还能作甚么,他最近研制的药需要用‘灭世泪’作
引子,自然是为了这个。”将清欢吩咐的话一字不漏的对着面前人说道,却是越说越委屈,不由揉揉跪得酸痛的膝
,自己真是命苦,怎么搅进这两人之间?
“起身罢。”煌炘沐起身走出厢房,未再看情丝一眼,心中百般心思,万般愁绪,只能化成一叹,含着绝少见的缱
绻深情,缠绵悱恻。
月色清朗,黄墙朱瓦,一片流辉。
煌炘沐看着手中的画像,微皱起眉,难怪自己没怎么在意,也亏他还知道要易容,只是,这外族人的脸怎么看怎么
怪异,转身对着匆匆赶来的贴身太监吩咐道:“把毓流十年前进贡的‘灭世泪’拿来。”
“是。”太监还未站定,便又气喘吁吁的奔向藏房,同时万分的疑惑,不过主子的心思哪能容奴才们乱猜。
不愧是深得宠信的太监,片刻功夫便拿来了‘灭世泪’,煌炘沐接过这块流光溢彩的珠玉石头,禀退众人,朝内室
走去。
在书案前坐下,他便立时招来暗卫,将手中的‘灭世泪‘连带着画像一齐扔出,吩咐道:“带着这个在去西阑的路
上找画中之人。找到他莫要伤他,把‘灭世泪’给他,让他跟着你们回来见我。”
“是。”
身着黑衣的几人瞬间消失,好似从地下钻出又钻了进去。
煌炘沐终是习惯性的伸手揉揉眼角,闭上双眼,脸竟出乎意料的柔和不少,假寐案前,直至天明。
第 三十三 章
“情丝,情丝,你今晚的客人来了。”籽儿推开情丝的厢房门说道,却见那人一身乱糟的走了出来,心下一阵吃惊
,为难的想去看身后的人。
情丝方要入睡便被籽儿的声音吵醒,心下来气,索性起了身,边理衣服边走出来大声叫嚷道:“什么客人!本公子
已经不接客了,当家的没告诉你么?哪个王八羔子打我的主意,本公子叫他认不亲爹娘!”
挥开籽儿,情丝系上最后一粒扣子,踏出门,却也在一瞬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踪迹。
看着月下那张俊逸的脸,热气刹那泛上眼,情丝缓缓扶住门框,防止自己因颤抖倒了下去。
月下人漾起温柔无比的笑,轻轻说道:“怎么,连我也要打?”
籽儿心下已差不多看明白,便含笑悄悄退了出去,伸手将院门带上,掩去院内的一切,也掩去眼中的悲伤或艳羡。
洛羽见门前人一动不动,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不由摇摇头,心下微叹,启步上前,一个伸臂便将面前这个瘦弱颤
抖的身子拥进怀里,紧的似要揉进骨血,“乖,不哭了,我不是好端端的?”
情丝咬紧嘴唇,压制着颤抖费力的开口:“混……蛋,不许再……丢下我。”说罢便伏在洛羽肩上,任泪水决堤。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轻抚怀中人的背,洛羽轻轻的喃道。
看着怀中抖着双肩的人,洛羽一阵心疼,俯身将人抱起,往房内走去。
行至床边,洛羽将人放下,无奈衣袖被人紧紧拽住,只好和衣抱着他躺下,抚着怀中人的背轻轻说道:“情丝,我
们回幻梦宫,再不管那些江湖上的纷争,可好?”
伏在他的胸前,情丝闷闷道:“我早就这么盼着了,只是……幻梦宫还能回去么?”
洛羽笑笑,顺过情丝柔软的头发,说道:“树大招风,让那些人攻打进来,却一无所获,宫主被诛,宫人尽丧,幻
梦宫便从此消失于江湖,也好让他们断了念头,以后行事也能更方便隐秘些。只是,幻梦宫几十年基业,怎么会这
么容易便毁去?这不过是那人要的结果罢了。”
“那人?”
“嗯。”
洛羽搂紧身下人,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情丝,也乐于看身下人忽红忽白忽青的脸,煞是可爱。
却也才知道,自己当初支开他,却并不能让他真正脱难,他提前回去,却中了那些仍是不甘心的人的埋伏,在鬼门
关走了一遭方能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两人同是经历生死,不由更为珍惜,也更叹,老天待他们不薄。
“呆瓜,这肉可是拌了菜的,快把嘴张开。”窗栏前,一身水蓝开襟缎衫的人,拿着根挑了肉的雕花竹条对着花架
上的雪色鹦鹉说道,本应是极赏心悦目的画面,可那被唤作‘呆瓜’的鹦鹉甚是不领情,那美人的心情也似乎很是
不好。
情丝倚在水蓝丝花帘边轻笑,对着窗旁的人道:“你唬它作甚么,明明甚好看的鹦鹉,却被你唤作‘呆瓜’,若是
我,也定不给你好脸色看。”
清欢瞥一眼来人,索性放下竹条,走到铜盆边净手,边檫干手边问道:“你来这作甚么,你那宫主不要你了?”
“你少不饶人。”情丝端起茶杯坐下,伸手逗逗小呆瓜,不料仍是差些被咬了一口。
清欢一边看了甚是开心,说道:“它虽是不听我话,可却是别人摸都摸不得的。”
讪讪的收回手,情丝喝一口茶道:“我明日便和他回去了,以后也没有什么幻梦宫了,那人只要他做个‘天下百晓
生’,我嘛,便与他做个‘世外逍遥侣’。”
躺回榻上,清欢微闭了眼,嘴上说道:“那恭喜了。”
见他一副软骨头的样子,情丝忿忿的问道:“你这人怎么不是躺就是睡?”
瓣状的唇扬起美好的弧度,却未曾出声。
“真不知你何方神圣,天子都被你惹上,不过,也就那样的人能制得住你。”情丝细细看着眼前这张脸,又羡又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