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面若冠玉的男子正倚着摇摇欲坠的宅门,一圈掩口嗤嗤地笑着。发现我对他怒目而视后,他略为歉意地向我抱
拳。
“十分抱歉,在下只是认为,这位公子所言有差,大概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我冷哼一声,不屑地说:“这是小生的家事,就不便公子置喙了。”
他一点也不介意我的冷漠,兀自走进院里,继续道:“在下无意介入公子的家事,只是想替这位公子打个抱不平。
”他对着顾祗墨扬了扬下巴。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衣衫合身精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腰间两把配剑剑柄上都挂着白孔雀的尾羽。
顾祗墨对他抱拳,道:“孔雀公子,久仰大名。在下顾祗墨,这位是宇文轩公子。”
孔雀公子韩萱竺,无门无派者,侠肝义胆,最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很是有大侠的作风。再加上独门武功诡秘奇
特,又是武林三大翩翩公子之一,在江湖上还是很有一些威风的。
眼看韩萱竺又要吐些酸酸的客套话,我马上开口说道:“感谢韩公子的关心,请公子没事赶紧回家该干啥干啥吧啊
。”
韩萱竺开怀大笑道:“宇文公子说话真风趣,只是可怜了顾公子,不仅被你冤枉,还要替你担心。”
我也回敬他以笑容:“韩公子也不赖,别人是请不来,你是不请自来还请不走。”
韩萱竺还是很高兴似的抚掌笑,说:“那我就再不请自来给你一点启发。敢问宇文公子,可知道放火的是谁么?”
我摇头。
他继续说:“不知道是谁那复仇就无从谈起。凤凰双壁中的拾悔玉,借助它的力量,就能够找到凶手。”
顾祗墨见我不解,缓缓对我讲解。
传说中,有一对神仙眷侣,因动了凡情,被玉帝撤去仙位,贬为凡人。本可成就一段佳缘,然而那男子却被凡间另
一女子迷住心窍,对原来的伴侣始乱终弃。女子伤心欲绝,祈求玉帝给他两人最恶毒的天罚。玉帝答应了她的请求
,将偷情的二人化作了凤凰双壁,拾悔玉和观天石。从此,两人一个掌管过去,一个掌管未来,生生世世,永不相
见。
拾悔玉可以使人看见过去发生的一切事实,而观天石能让人看见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后来,遭背叛的女子将两壁投入凡间,50年前,曾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忘川宫宫主彼岸正是那时出现的。
50年前一场恶战后,两壁销声匿迹了,但在最近,又有了消息。
我皱眉,道:“这些都是传说里的东西,真的存在么?”
韩萱竺说:“确实是存在的,50年前彼岸宫主得到了观天石后曾预言说,自己将在50年后死去。结果确实如此,时
间一点没差。”
如果拾悔玉真的有如此力量的话,为了复仇,我一定要得到它。
我抬起眼望着韩萱竺,“不知韩公子告知小生这么多有何用意?”
韩萱竺微微一笑,道:“我也在找东西,如果你们准备找拾悔玉的话,我希望可以同行。”
我的脑袋飞快运转起来。韩萱竺有武功有地位,人见人让车见车载,和他在一起肯定能占很多便宜。关键是他样子
长得实在很是养眼,和两大美男同行,这小日子保准能过的风生水起。
我的喜悦马上挂到眉梢上去了,装作没看见顾祗墨有点为难的表情,乐呵呵地粘到韩萱竺身上,道:“韩公子,以
后咱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
顾祗墨在身后咳了一咳,道:“小轩,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先出去吧。”
我才回过神来,这里还是我家里,我爹娘还尸骨未寒,我在这谈笑风生,着实是不孝之极。
连忙噤了声,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便跟着他们离开了吟风居。
是夜,月明星稀。
我躺在客栈的床上,顾祗墨端着饭菜走进来,说了声“我放这了”,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往外走。
看样子还在生我的气。
我唤住他,“祗墨哥,你还生气呢?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他定住,没有回头。
“是,我就是像小孩子,不像宇文公子,这个时候还跟没事人似的和别人眉来眼去,好不快活。”
我苦笑,一夜间失去了一切,我怎么可能不觉得痛苦呢?但是这个时候,让自己沉浸在悲痛中对谁都不好。
我干笑两声,“难道说,祗墨哥哥吃醋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顾祗墨马上被惹恼了,一转身就压在我身上。
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这张该死的嘴!
顾祗墨两只大眼睛盯着我的,闪动着诡异的光。
“小轩,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连忙打哈哈,“明白!我一定遵守孝道,早日为爹娘报仇!”
顾祗墨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门口突然哐啷一声,一个酒壶碎裂在地上。
韩萱竺张着血盆大口矗在门前。
“你们,你们居然是这种关系……”
我顿时瀑布汗,我刚才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顾祗墨心血来潮地一压,这个姿势,真是跳进银河都洗不清。
顾祗墨气定神闲地直起身子,理了理压皱的衣襟,正色道:“韩公子误会了。”
我忙一副我没有吃亏的表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顾祗墨叹一口怨气,继续道:“只是我单相思罢了。”
我一口粗气岔了道,差点没缓过来。
韩萱竺万分同情地对顾祗墨投去个鼓励的眼神,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老气横秋地摇着头走了。
我头朝里摊着尸,只当自己已经气死了。
顾祗墨坐到我床边,问道:“你昨晚道哪去了?”
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我小心儿一跳,“啊,就送小松鼠回家了。”
顾祗墨道:“你昨晚送小松鼠,今早送了小狸猫?”
我从床上弹起来,紧紧握住顾祗墨的手道:“知我者,顾兄也!”
顾祗墨阴阴地笑,“忘川岛好玩么?”
我道:“挺好!就是美人太热情了点……”
我忙闭了嘴。
顾祗墨表情比岛上的湖水还冷,过了半晌,他才皮笑肉不笑地说:“看来你见到慕堇了,恭喜你啊。”
我摆手,“不是,我见到的那个,是男的。”
顾祗墨乜斜我一眼,道:“谁跟你说慕堇是女的了?”
我的小宇宙一道晴天霹雳!
“什么?!慕堇不是绝世美人么?”
我又闭了嘴,我刚才确实也把他叫做美人来着,我怎么就先入为主地认为美人就一定是女的了呢?
我的价值观被哗啦一声颠覆了。
背后突然一阵发凉。
“祗墨哥,我是不是快死了?”
顾祗墨狐疑地看我。
“见过慕堇的人不是都得死么?”
顾祗墨眼神有点飘忽地望向窗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拂尘而去。
什么?我说我快死了,顾祗墨居然就笑了笑?
我脑袋一阵发晕,一个挺尸又倒在了床上。
第五章 寒清衣
第二天清早洗漱完毕,到楼下却只见到韩萱竺一人。
“嗯?祗墨哥呢?”
韩萱竺笑得像只偷着了鸡的黄鼠狼,道:“他啊,可能昨晚没睡好把?”
顾祗墨的房门猛地打开了,顾祗墨一脸怨气扶着门框站着,头发还没梳整齐,零乱地披在肩膀。
韩萱竺怪叫一声,道:“真乃是人间美景!”
顾祗墨脸上刷地红了一片,一甩门又回房里去了,再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
我搂过韩萱竺的脖子,阴恻恻地说:“老兄,你对我家祗墨哥干了啥?”
韩萱竺无赖状,道:“就是看他失恋难过,昨晚安慰了他一晚。我这个兄弟做得仁至义尽了吧。”
我大惊,追问道:“不会吧,你你你把他怎么了?”
他神秘地望我一眼,说:“天机不可泄露。”
顾祗墨的脸色难看到跟和蟑螂成了亲似的。
顾祗墨坐下端起一杯茶,道:“韩公子,现在我们该怎么走?”
韩萱竺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一行字。
不知几回沙际归路,只恐舞衣寒易落。
韩萱竺道:“这个是第一个线索,我们要先解开这个字谜,找到其中所指之人,才能找到第二条线索。”
顾祗墨皱眉,说:“我们都是学武的粗人,这些确实是强人所难。”
我煞有其事地咳了一咳,顾祗墨望向我,放了心似的笑了。
我道:“这点小菜还能难得倒我这个大才子?”
我又暗诵了一遍诗句,突然笑道:“韩公子,不知你如何理解此诗?”
韩萱竺皱眉道:“看这舞衣二字,大约与烟花之地有关罢。但这沙际二字,却不知为何。”
我道:“韩公子可否听过‘绿洲人家’?”
顾祗墨一顿首,道:“沙际归路,正是绿洲之意。”
韩萱竺略一思索,也赞同地点点头。
吃饱喝足以后,我们上路了。快马加鞭,半天便到了京城。
绿洲人家位处京城,达官贵族之流,俯拾皆是。
大概是这些年来揩了权势之家不少油水,绿洲人家店面装潢得碧彩流金,门面两只翠玉造的碧狮子,狮口大张,栩
栩如生。
和红楼可不是一个层次的。
可见里头的姑娘也必然是另一境界的了。我花花肠子开始骚动起来。
我们三个倜傥公子往那门前一站,一花枝招展的媚妇人便挥舞着小粉色绣花手帕踏着莲步来了。
经验告诉我,老鸨。
她两只媚眼瞄瞄顾祗墨又瞅瞅韩萱竺,最后瞥了我一眼。
她向韩萱竺和顾祗墨笑吟吟道:“我们这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我大怒,快步上前,抖擞出一身的威严,厉声道:“老鸨,我才是主子!”
她像是吃了一小惊,略微沉思了一会,恭敬道:“小女子受教了。”
我来了点兴趣,问:“受了什么教,说与我听听?”
老鸨抿嘴一笑,道:“通常几个人一起来的,长得不怎么好的才是主子。”
我直想翻白眼。韩萱竺和顾祗墨在后头很不厚道地笑了两声。
我脸色沉了又沉,马上就要爆发了。
老鸨又道:“公子其实长得也十分好看,只是火候还不够。姑娘们都喜欢有那么点忧郁的。”
敢情现今的姑娘们可都喜欢苦瓜脸了?
我疑神疑鬼地扫了背后两人一眼,不置可否地叹口凉气。
顾祗墨走上前道:“老鸨……姑娘,我们在找一个人。”
老鸨又笑,“这位公子,来我们这的,没有不是找人的。”
顾祗墨被咽得没话说,赌气似的头一扭不说话了。
我道:“你们这可有过了势的,名字里有舞、衣、寒几字的姑娘?”
老鸨沉吟一阵,道:“姑娘没有,公子倒有一个寒清衣,不知是不是公子要找的人。”
韩萱竺道:“请老鸨引我们入见。”
老鸨做了个请的手势,狐疑道:“这寒清衣也奇怪,当红时也没多少客人,反倒过了势客人还点名找他了。”
我和两人交换了个肯定的眼神。
老鸨引着我们来到一间偏僻的厢房,老鸨敲了敲门道:“寒清衣,有客人了,好好伺候着,别怠慢了。”
里面应了一声,门缓缓地开了,一位俊俏男子身着素衣站在门前,身上没有多少装扮,但气质已非同一般。过了势
大概是因为男子加冠后,便不合客人的胃口了。
我不禁心中惋惜唏嘘,这青楼之人大概都躲不过如此命运吧。
寒清衣,一双没有波澜的丹凤眼冷冷地扫过我们,道:“客官希望清衣如何伺候各位呢?”
我道:“只恐舞衣寒易落,寒清衣,就是你吧?”
寒清衣无忧无喜地望我一眼,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果然,我就知道除了来找那个的,哪会有什么人来找我。”
说完,转身进了里屋。
我们连忙跟上。
寒清衣端坐在八仙桌边,熟手地沏着茶,平淡地说:“规则,各位都清楚了么?”
韩萱竺道:“我们要为引线人做一件事情,才能得到下一条线索,是么?”
寒清衣道:“没错,但是那件事情,我还没想好。”
我笑道:“有意思,那我们就在这等着了。”
于是,我们开始看寒清衣摆弄他的茶具。
装茶叶,洗茶叶,斟茶,喝之。
装茶叶,洗茶叶,斟茶,再喝之。
装茶叶,洗茶叶,斟茶,又喝之。
……
旁边的只泡过一遍就被舍弃的茶叶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一向以勤俭节约为荣,以奢侈浪费为耻的我看得小心儿一
抽一抽的。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城外还有不少冻死骨呢。
况且在这晾了两个多时辰,热血早凉透了。
看寒清衣还打算再往茶壶里灌茶叶,我道:“寒公子为何只喝第一泡茶?”
寒清衣半晌回过神来,道:“人,不都是图个新鲜的么。旧的,都应该被抛弃。”
这话听得我的颇不是个滋味,我道:“寒公子可知道,这每一泡茶的滋味都大不相同。”
故作玄虚地顿了顿,满意地发现他们三人都一脸求知欲地望着我。
我继续道:“第一泡茶清且味淡,只略微能品出个茶味来,像七八岁的孩童,才能看出个模样;第二泡茶能闻着茶
香了,口味甘醇香甜,清新淡雅,像十五六岁的少年,有点成熟的痕迹,但还稚气未脱;第三泡茶口味浓厚淳正,
茶香清清逸远,像二十五六的青年,精力充沛,雄姿英发;第四泡茶,入口有点苦了,但先苦后甘,如同那中年人
,历经了沧桑,不乏魅力;再后来的茶,更苦更涩,那是步入老年的人,品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寒清衣心急道:“什么滋味?”
我道:“寒公子自己品尝过便知。”
寒清衣半信半疑地瞅了瞅一旁的茶山,颓然道:“但是这也只是茶而已罢。”
我道:“谬矣,同一壶茶只有不停地换新的水泡才会有新鲜味,要是只泡在一壶水里,不发馊才怪。”
寒清衣沉吟片刻,灿然一笑,道:“我明白了,多谢公子提点。”
我故作谦虚地颔了颔首,道:“寒公子,让我们做的事可想好了?”
寒清衣一怔,羞赧道:“呃,快想好了。”
我面皮不自觉抽了一抽,看来这两个多时辰是白等了,这公子哥把我们晾这干啥的都给忘了。
寒清衣面有歉色望向窗外,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绿洲人家不远处围了一小群人,隐约看见几个大汉再欺负一弱小生物。
寒清衣道:“你们去把那人救下来吧。”
我道:“好说好说。这点小事我一人出马便可,韩大侠顾大侠在此稍等片刻,老孙去去就来。”
韩萱竺道:“悟空慢走。”
第六章 扶疏
本大侠一个轻功落在人群中间,直了直腰板大声道:“各位大侠且慢。”
几个大汉围了一圈蹲在那儿捣鼓着什么,这时也抬起头望向我,一个看上去最凶狠的蛮子立即烧红了眼,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