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有人进来,韩萱竺头也不抬,一个茶杯向门口扔去,滚烫的茶水从杯口泼出……
韩萱竺像早有准备似的连忙低下头,茶水向着我的脸上泼来。我随手从桌上操起一把水果刀,飞快地划了几下,杯
子哐啷一声碎成了粉末,茶水洒在面前的地上。
顾祗墨才抬起头,有点惊异地看着我,一会儿才道:“小轩,这是……哪家的功夫?”
我道:“自创。”
顾祗墨像中了当头一棒,阴着脸念念有词道:“埋没了……埋没了……”
我道:“祗墨哥,我要去忘川宫一趟。”
顾祗墨猛然看向我,一会儿表情缓和下来,道:“好。”
我笑道:“你想什么呢?拾悔玉,我是去找这个的。”
顾祗墨凝了凝神,思忖了一阵,道:“我和你一道去。”
我忙摆手道:“我现在能自己保护自己了,你身体这样千万别去。”我有了慕堇的元神,虽然还是远不及慕堇,但
也有了四五成,在武林上已经算是顶级的高手了。
顾祗墨笑道:“我才没功夫管你的事,我是有事要办。”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第三十五章 拾悔玉
时隔三月,再到如梦似幻的忘川岛,美景依旧,但是却感觉冷清多了,以前虽然视野内看不见人,却也能察觉到有
许多双眼睛在暗处观察自己,然而现在却是真真正正的没有一丝人气。
莫非正如江湖上所说的,慕堇武功尽失,忘川宫已经濒临崩盘?
我只想马上朝香堇殿而去,但顾祗墨和韩萱竺现在却还和我在一起呢。
我叹口气,道:“祗墨哥,你不是说有事要办么?”
顾祗墨犹豫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玉佩上的花形图案十分眼熟。
我道:“这是慕堇的东西?”
顾祗墨道:“这是彼岸宫主送给宇文老爷的东西,是他们两人共有的。”
我沉下声道:“你的意思是……”
顾祗墨点点头,笑得有些勉强,“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小轩,只有拾悔玉能帮我。”
四季长春的琼霜苑,蓝色的花连绵成起伏的浪,卷起甜美的花香,和那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湖还是那样清澈平静,如同一面水晶制的镜子,巨大的树傲然挺立,树叶生得更茂密了,只是树上没有了那把琴,
那个人。
我走到湖边,轻轻撩了撩湖水,湖中倒影被涟漪打散,倒映出扭曲的但依然清秀的脸。我道:“拾悔玉就在这里了
。”
顾祗墨走过来,小心地将玉佩投入水中。突然,巨大的波浪打上岸来,我们毫无戒备,来不及躲闪便都被大浪卷入
了水中。
咕噜噜……
冰凉的感觉与那个夜晚一点差别都没有,但是这次我会一直往下沉,沉,沉。
我确实是在不断下沉,但大约在湖底的位置,湖水的触感突然消失,我掉入了空气中,而且十分雷同地摔在地上。
一点新意都没有,这次又会让我看见什么?
我抬起头,看见身边同样诧异的两人,身上湿淋淋的,还挂着湖中的水草。
我正想开口嘲笑他们一下,突然有一个男子的身体从我身体中穿过。
还来不及惊讶,我就更诧异地发现这名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的样貌与爹的异常神似,他急忙忙地冲向一位女子,一位
生得仿若天外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一切形容美丽的形容词都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男子道:“彼岸,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被称为彼岸的美丽女子惨然一笑,其余的事物均变成了黑白色,她幽幽地说话,声音宛若天籁,“迦明,你听说过
仙女千兰的故事么?”
男子握紧女子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彼岸,你说这个做什么?你不相信我么?!”
彼岸仿佛没有听见男子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千兰本与一名男子坠入爱河而被贬为凡人,但男人却在那以后爱上
了一个凡人女子,千兰悲痛欲绝,哀求上苍降临诅咒于二人身上。但你知道么,故事并没有完结,千兰拆散了相爱
的两人,难道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么?”
彼岸放声大笑起来,神情却凄楚不堪,“上苍对千兰说:‘你本身为神,却心生妒忌,为惩罚你的丑陋,你将永世
得不到真爱。’”
彼岸笑着,推开了眼前呆愣了的男子。我向前一步,画面切换了,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中,依然是刚才的那名男子,
但眼前的女子却不是彼岸,是娘。
娘身穿做工精细的华服,与爹的肮脏粗布已成了鲜明对比,她冷冷地说:“宇文迦明,哥哥派我来问你最后一次,
你到底愿不愿意把彼岸交出来?”
爹咬着下唇,似乎很为难。娘缓和了语气,道:“你是知道哥哥的脾气的,他三王爷想要什么,自然是不得手不罢
休啊,你现在交或不交,哥哥始终会得到她的。你家里好像还有爹娘呢吧?到时候老兵油子动起手来可不留情啊。
”
爹的脸色难看得如同在受着炼狱折磨,娘看他已经动摇了,便继续说道:“你若是将她交出来,别说是做布料生意
了,我们一定让你做江南最大的布料生意。”
爹似乎下定决心的脸缓缓抬起,画面再度切换。
我站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火苗的炙热舔到我身上,皮肤想要烧焦一样疼痛,但仔细看去又没有伤痕。我现在是幽
灵了,怎么可能受伤?
有人,有人在大火中静静地站着,似乎在安静地等待死亡,火焰已经烧着了他的衣服,但他没有任何动作。
突然一抹身影落在他面前,银晃晃的刀霍然顶在他的胸口。
平静的男人笑起来,道:“顾天悠,我在等你。”
持刀的男人持刀的手用力向前推了推,恶狠狠道:“宇文迦明,凤凰双壁在哪?”
爹淡然地笑着,像累极了一样慢悠悠地道:“三王爷,你到底在追求着什么?彼岸已经死了,你为了她留下的那些
害人的东西杀了那么多的人,甚至把罪恶强加给她的孩子,你到底得到什么了?你甚至为了死人的东西杀害了自己
唯一的妹妹,罪孽啊,罪孽!”
顾天悠大吼一声,刀已经刺入了爹的胸膛,爹向后踉跄一步,又定住了,他笑着道:“天悠,罪孽在我们这一代必
须结束,祗墨和轩儿还有那个孩子,绝不能套入罪孽的枷锁中,所以你走吧,我不希望轩儿为了我找你复仇。”
爹狂笑着倒下了,慢慢笑声低下去,最终消失了。顾天悠看了爹的尸体一会,慢慢地走开了。
过了一阵,一阵清风拂过,火焰的势头弱了下去,一席蓝衣飘飘然走进了院子,淡然地立在爹的尸体面前。
和彼岸相似的美丽的面孔平淡冷漠,但眼里有一种哀愁在流动,男子伸出手将插在爹胸前的武器拔出,鲜血溅在不
染纤尘的衣摆上。他缓缓开口,轻声道:“放心,我会让一切结束的。爹爹。”
他转过身,轻声道了一声“再见”便拂尘而去。
画面消失了,我顿时感觉一阵波浪淹过火焰,将我卷起,一会儿后,我又被湖水吐出,冲上了湖边。
我们三人都呆呆地保持着被冲上岸的姿势躺着,直到我的脑中蹦出两个字。
慕堇。
我撑起身子站起来,脱去了完全湿透的外衣,微笑对眼神复杂的顾祗墨道:“祗墨哥,我还有些事,你先回涧泉山
庄去好么?我等会就回来了。”
顾祗墨惶恐地看了我许久,眼里那一波秋水好像马上要盈满了滴落下来,我忙道:“祗墨哥,现在已经够湿了,你
别再增加空气湿度了。”
说完便兀自根据感觉走向香堇殿,沿途一个人也没看见,一路乱走,竟然真的被我找到了香堇殿。
我急忙冲到殿内,却发现殿内摆设整洁舒适,与从前无异,只是没有人。我又顺着熟悉的路一路在各个宫殿内来回
走,不要说人了,连鸟也没见一只。
好像忘川宫整个搬走了一样,一点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忘川宫搬到哪去我不在乎,但是慕堇也在那里。
彷徨若失的我踉踉跄跄走出忘川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骑上马,然后安全回到涧泉山庄的了。
自从忘川岛回来,我便失魂落魄,每日好像只是行尸走肉一般。
武林要人今日又来涧泉山庄商议事务来了,顾祗墨被特别邀请参加,出来时他面色难看得像吃了前年的面条一样。
我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祗墨哥,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啊。”
顾祗墨像是吓了一跳,看动物一样看着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照照镜子去。”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一会儿道:“小轩,武林决定结合起来开始剿除邪教忘川了。”
我闷不做声,顾祗墨急道:“小轩,你打起精神好不好?现在怎么办?”
我轻轻地道:“祗墨哥,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顾祗墨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又坐下,自暴自弃一样,说:“时间定在三天后晚上,你看着办!”说毕,气
冲冲腆着肚子走了。
第三十六章 决战
又过了两日,离三天之约只剩一日了。武林上下都沉浸在一股紧张的气氛里,其中以涧泉山庄为甚,南庄韦每日板
着老脸,亲自督促弟子们练武,有时将自己关在山洞中,一关便是一整天。
这天夜里,我像已死之人一样躺在床上,听见屋顶上有轻功使得不到家的人的脚步声,以及一块瓦片滑落的哐当一
声。
我轻盈地跃出窗户,足尖点地跳上屋顶。
毛手毛脚的黑衣人畏畏缩缩地扶着瓦片半蹲着,黑亮的长发在月光下如镀上银霜。
我心里一凛,急声道:“来者为谁?”
黑衣人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立在不稳的房顶,缓缓开口,我一听声音,刚刚吊起来的心立即又坠入冰水中。
娇柔的女声响起,“宇文轩,是我。”
我颓然道:“哦,南姑娘,好久不见,请下来说吧。”
说罢,也不管她是否有困难,便兀自先跳下屋顶回房了,在房中等了许久,才见南静黛狼狈地从房顶爬下来。
我道:“南大侠,堂堂忘川宫宫主夫人,我怎么好让您从屋顶进来?下次要来时与我说一声,我必定十里相迎。”
南静黛面纱之下露出的小片脸似乎红了,但面有尴尬,她低声道:“宇文轩,你尽情嘲弄我好了,我输了,彻彻底
底地输了。”
我淡然道:“南姑娘,这真不像你啊。”
南静黛道:“虽然我已经辞了婚,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我还要替他求求你,求你救他!”
南静黛说着,苍白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毫无血色的嘴唇不住战抖。我心里慢慢软下来,没办法,我就是好好先生
,看不得女人哭。
我柔声道:“你先别激动,慢慢来。你先回答我,慕堇……忘川宫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南静黛犹豫了一阵,慢慢道:“一直都在忘川岛中,那日是宫主下令将宫中的人都封闭了气息,都是为了避开你,
因为……宫主不希望你被卷进这件事里来。
”
不好的预感升起,我道:“什么事?”
门突然轻轻叩响,一名弟子在门外轻声问道:“宇文公子,里面谁在说话?”
我佯装淡定道:“什么谁?哦,是我在吟诗呢,一个人呆着怪闷的,你进来陪我喝喝酒如何?”
弟子忙道:“执勤期间不能偷懒,公子,抱歉了。”
脚步声远去了,南静黛才道:“紫荆姐姐对我说过,慕堇宫主一心寻死。他将所有武林中仇恨的矛头都引向自己,
让所有失去亲人的人都恨他,这样如果慕堇身死,仇恨便会在这里终结。慕堇说,因为没有人会因为他而恨别人…
…”
我愣住了,顾祗墨的话在脑中响起,为什么要复仇?仇恨是一个血做成的圆,永远没有终点……
是的,至今为止的事情都连成了一条线。爹和娘背叛了女子彼岸,但顾天悠却没有真正拥有她,反而为了她杀害了
许多人,许多的仇恨因此而起,慕堇为了终结这一切罪孽,除掉了顾家,并且准备牺牲自己。
罪孽。
所有人的罪孽都要由一个最无辜的人来担。
慕堇,我早应该理解的,他连一头熊都不忍心杀害,又怎么会去杀人呢?
“他是傻瓜么?!”我大呼起来,突然扯住南静黛的衣袖,眼睛直直地瞪着她,厉声问道:“你阻止了他吧?你一
定阻止了他对不对?这是什么混蛋计划!”
南静黛抽抽搭搭地看着我,哀痛的眼神让我心里冰凉,她断断续续地哭道:“只有你了,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将南静黛好言安慰了好一阵,才急匆匆地跑到顾祗墨的房间里,顾祗墨正在擦着他的刀,见了我,满眼疑惑不解
。
我道:“明天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顾祗墨的眼中立即荡起了柔和的笑意,眉梢尽情地舒展开来,他笑吟吟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样消沉下去的
。”
我点点头,道:“他就在那座岛上,我明天一定要去见他!”
翌日,中午之后,顾祗墨在内的几位首席弟子以及一些武功较为高强的弟子们跟随着南庄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其
中就混了我和韩萱竺两个外人。
因为队伍比较庞大,直到傍晚我们才到达了忘川岛所在的湖泊。
天黑得突然,几片接天的黑云压城而来,遮天蔽日,将昏黄的晚照遮了个彻底,还从远处传来几声轰隆隆的雷声。
涧泉山庄与早就等在岸边的其余几大门派会合了,几个长老正在激烈地讨论着如何上岛。
楼行道的小胡子一颤一颤,显然说得很激动,“……怕什么!从水上直接点过去,大不了不行的游过去!”
蜀山掌门老气横秋地摇摇头,道:“使不得,唯恐水中有伏兵!”
武当的老不死也在其中,他故作正经道:“我们先建一条临时的桥如何?”
南庄韦讥笑地说:“你要是能保证没有人干扰,可以这么办。”
讨论继续了半天,没个结果,突然从水中央传来一阵放荡不羁的笑声,越来越近。我立即听出来了,是朱祁。
他踏着悠闲的步子慢慢地走向我们,脚下走到哪,那个地方的湖水便成为了路,他走过的路慢慢铺成了一条从小岛
到岸边的大路,路上彼岸花开得娇艳壮烈,像是为了美丽而燃烧。
朱祁没有半分戒备地走到几位掌门面前,面带轻蔑的笑容鞠了一躬,道:“各位大侠,请往这边走。”
一行人从开满彼岸花的小路慢慢踏上忘川岛的土地,这时,从岛上飘来一阵悠扬婉转的乐声。
凄凄楚楚,哀哀怜怜。和以前每一次听到的都不一样。
听得同行的一干蛮夫俗子的脸上都露出凄凉的神色。
这南静黛怎么管教的老公?把好好的傲视男子培养成了哀怨主妇?
朱祁走到我身边,有些无奈地道:“宇文轩,宫主像这样每天弹琴已经弹了几个月了,再这么弹下去,宫里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