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留了一个传说。而那个传说里，只言凌霄，只道黯鼏。

三个月之前，明伦寺方丈染尘亲自带领几大堂高僧上璇玑而无果。因而自觉愧对天下，独回明伦叹息自惩。然而此

时又正是江湖最为消沉时刻，明轮寺怎能兀自颓然袖手旁观。所以染尘于世人期待希冀之下再出明伦，之于渊龙各

地游离讲佛普渡世人。不知众人是否正经历了那场生死屠杀，皆有大彻大悟之感。又恰逢染尘讲道，恍然顿悟。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一番佛论之后众人只觉心中阴霾消散无影无踪。天地刹那间广博宽阔，目力所及

似乎看穿天外。清风徐徐而来，水波不兴。四季变换万物生生死死，轮回无限——事实上这只是一瞬间的参悟。仅

仅这么一瞬间，众人便从那超脱尘世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无一不合掌感激染尘，以为山重水复再无路可走，哪知

柳暗花明又现一村——只道是，佛曰：万法唯心。一刹便是永恒。

染尘一路北上。自明伦走过乾城，走过梅雨，走过殇城……他走过的地方曾有疑惑悲苦离散，只是这之后的一切唯

化成一句悲天悯人的佛偈：“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佛祖慈悲，染尘慈悲。只是这世上悲戚离苦又仅是染尘一人便可渡的呢。他紧紧沿途走过万里土地，渡了这土上世

人。然而世人愚昧，世人不懂。世人又仅是那么一刹那的顿悟，就真正明白佛之大业么？随行的小和尚远远凝视世

人之余红尘欲念苦苦挣扎的表情，这般问着。而染尘一笑，淡看世人。他说：“佛祖尚不可渡尽世人，何看明伦。

一切且随缘罢……”

小和尚似懂非懂点头沉思。只是他小小年纪，又怎能明了染尘这话之中包含如何的无奈呢。

一月半的时间，自东向西北上。终于来到越城。越城商业繁华，较于其他城市，江湖气息淡了太多。除了夏青夜一

行人，几乎再无他人参与夺剑。所以染尘在此停留一日暂作休憩，而后再度启程。

“大师。”熟捻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染尘回首，却见梧桐树下白衣胜雪。正是夏君离。

这是已是十一月初。冷气覆盖之下，越城一片阴寒。这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一往无云。夏君离心情像是

很好，约了夏青夜出门赏秋。

走过种满梧桐的大道，走过日渐凋零的菊边，终于在一池秋水之前站定。夏青夜心中愉悦，冷不丁却听到夏君离的

一句话：“放手吧，青夜。”

夏青夜乍闻此语，脸色一片惨白。他转过头仔细凝视着夏君离，目光里尽是不可置信：“你约我出来……只是如此

？”

“是，青夜。放手吧。”夏君离这样说着，有些叹息的味道。“青夜，你说你爱我。然而你爱我什么呢？”他在夏

青夜面前站定，目光却是放到了不远处的水面上。这清俊蕴秀的面容，还是这与生俱来的气度？夏君离继续说着：

“或许你爱夏君离，但你爱的终究只是前世的他。那一世他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世人羡慕他，瞻仰他，膜拜

他。然而这一世，夏君离只是个懦夫。”

“他丢掉了前世所有的伪装。不再顺从别人的意思，建立他的帝国。他活得自私，没有比他更自私的人。夏青夜，

这样的人不配你爱。”他说着，淡淡地笑。秋水之上同时浮现出一个笑容，隐约且淡漠。“而夏青夜，你的情，又

是真正的爱么？或许你只是想要一个生活的目标。只是前世你定了夏君离。而今你已超过了他，再没有追赶的必要

了。”

夏青夜没有说话，他只觉全身血液瞬间发凉。他闭上眼，头晕目眩。耳边是重物突然倒下的声音。他睁开眼，脑海

中空白一片。唯有的动作是疯了一样抱起夏君离，一路狂奔回夏氏。而后将人放回软床里，看他的痛苦心力交瘁。

毒性又一次发作。距离上次不到三月。冷汗颗颗滑落，脸色却是惨白如雪。夏君离喃喃着，紧紧抓住床单。大约用

力过猛，微长的指甲瞬间断裂。鲜血自指尖逸出，却没有丝毫的疼痛。他只是蜷缩着身子，在苦痛与昏厥的边缘苦

苦挣扎：“……寒，寒……”

毒愈渐凶狠。毒素早已侵入骨髓，无药可解。

见毒依前次方法下针，却始终无法止住夏君离的疼痛。他紧紧锁眉——若没看错，毒又深了。

夏青夜狠狠推开了见毒，将夏君离拥入怀里：“我在的……忆儿，我在的。”只要你活着，即便是成为寒殇，亦是

可以的……夏君离，我可以的。所以请你，别放弃。

“寒……”半昏厥之中的夏君离却像抓住了唯一的浮萍，颤着僵着手环住夏青夜。他的力道很大，大约是痛苦太过

难以忍受。他蜷缩在夏青夜怀中，不可抑制地颤抖战栗。“寒……好，痛……”身心剧痛，寒。好痛好痛。可是除

了你的面前，不想暴露任何的弱点。

“忆儿，我在。”夏青夜不断在他耳边说着话，倘若可以减轻他的痛楚。只是一切皆是枉然。

见毒望着此番情景皱眉，即刻上前在夏君离后心处插入冰雪银针。而后一掌击在下针处。而后夏君离吐出一口鲜血

，终于昏厥。

“玄主，请让属下治疗夏公子。”见毒眉皱得愈深。夏青夜却是恍若未闻，只呆呆抱着夏君离看着地面。耀阳掰开

夏青夜拥着夏君离的手，而后紧握着出门。

“夜儿，呼吸。”耀阳将人带到院中，却见夏青夜僵着身子立在身旁。脸色青紫，正是窒息的表现。他掐着夏青夜

的人中，厉声喝道：“夏青夜，呼吸！”

冷风吹过，池边清水涟漪纷纷。夏青夜睫毛一颤，幡然清醒了过来。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耀阳，缓缓抱住了他的腰。

“……他说，说我不爱他……他说，我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动力……”他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泪如雨下。

心痛得快要死了，他捂着胸口。“……他说，夏君离不是唯一……他说……他，他不是，我的唯一……”

“我知道，夜儿。”怅然长叹，一手揽住夏青夜的腰，一手放到他的头上轻抚。耀阳有些茫然。怀中之人是谁。又

在为谁痛苦哭泣？当年皇宫处处算计自己，那天下无双的孩子不见了——眼前的只是为情伤神，迷失自我的夏青夜

。

这不是他的夜儿，从来不是。

“夜儿，我是谁呢？”他想到这里，眼神黯了黯。像是某种失望，又或者只是无奈。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柔声

问着。

夏青夜哭红了眼。定定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抽噎着答：“杨睿宁，你……”

“很好，还知道我是杨睿宁。”他笑了笑，有些自嘲。而后紧紧勒住夏青夜的腰，狠狠吻了上去。唇齿相依，缱绻

温柔的深吻。夏青夜却是傻了，愣愣站着任由耀阳为所欲为。良久，耀阳离开夏青夜的唇。而夏青夜犹自呆愣，没

有任何反应。

“走，请你喝酒去。”心底长叹一口气，耀阳拉着他往庭中走去。喝酒吧，醉到深处人自醒。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秋日的夕阳并无夏日的壮观，却隐约透着悲凉的味道。夕阳人生，只是若看的人不同，看到的

一样是不同的夕阳罢？

夏青夜呆呆捧着酒杯，像是雕像一般怔怔望着耀阳无动于衷。耀阳品着苦涩的滋味，突然狠狠将酒杯摔在了地上。

而夏青夜像突然被破裂的声音惊醒，疑惑地望着耀阳。

还是吻，来不及反应的夏青夜正好被狠狠吻住。毫不怜惜咬着他的唇，像是发泄一般。而夏青夜缓缓瞪大了眼——

调戏！这个人居然在调戏他！

一吻完毕。未等他离开，带着罡风的拳头狠狠向耀阳袭去。而耀阳却像是有防备一般侧身闪开。抬腿横扫，又被躲

过。反而更被他从身后锁在了怀中。“夜儿，刚才——你忘了夏君离。”耀阳突然这样说着。夏青夜闻言，挣扎的

动作停了下来。心下一阵抽痛。而后又是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你是我父亲。”夏青夜将话题偏转，冷声道，“放开我——没有父亲会这样关爱一个儿子！”

耀阳在他身后低低笑着。暖气呵在耳处，很温暖：“夜儿，我说过。你是例外。”

“夜儿，我要回宫了。”他继续说着，只是内容有些意外。“边关告急，路子风希望我即刻归去。”他转过他的身

子，凝视进他的眼底。有迷茫，有无措，更有失望。很好。如此看来，他并非太失败罢。他抚上夏青夜的脸。愤怒

之后隐着一抹殷红，煞是好看。“夜儿。我明日便要归去。然而我走之后再没人陪你喝酒，没人陪你伤心。如何是

好呢。”

“……又不是永远不见了，你……”夏青夜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耀阳抵住了唇。耀阳凝视着他，目光专注。仿佛天

下唯有眼前一人。

太耀眼了。他的目光太耀眼了。是否垂眸不看，就可以平复骤然加快的心跳呢。“夜儿，来京都陪我喝酒。如何呢

。”他这样询问着，却没有得到答案的意思。他的神色有些迷醉，像是看见了此生难得一见的美景，只道：“醉笑

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到时候，不醉不归。”

夏青夜点点头，耀阳放开手。又道：“夜儿，我不会等你太久。三个月。我只等你三个月。倘若三月之后我见不到

你——此生此世，都不要再见面了。”

夜儿，我只给自己，只给你这一个机会。倘若错失，便如你所说——天上人间，天涯永相隔。

夏青夜茫然点头。耀阳笑。再次吻上夏青夜的唇，不带丝毫欲念。唇与唇，就这般紧紧贴着。

夕阳之下。天地间骤然安宁。仿佛唯有此二人，以及地上的一道长影。

第三一章：止息

耀阳离去那日，正是十一月十一（纯纪念光棍节尔）。那日越城黑云压城，天幕里一片昏暗。大约暴雨将至，狂风

卷席过整条街的梧桐枯叶。夏青夜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耀阳远去的官道。目光所及整座城的枯叶飞舞，仿佛只为离

别之人舞的一曲。又像无可言说的愁绪，如酒入愁肠。一杯一杯，无穷无尽。

夏青夜静静立着，面无表情。眼底的明黄渐行渐远，在昏惑的光线之下依然如此耀眼。只是西风太猖狂了。他的墨

发四散飞舞，终究模糊了他的视线。

耀阳在马背之上浅笑。他曾说：“三月之内，京都同酌。我只等你三月，夜儿……希望，到时候——我可以见到一

个完整的夏青夜。”他回眸，城墙之上高高站立的少年已成隐约的黑影。他垂眸，褪下自信不可置疑的笑，怅然叹

息。

想来，这京都三月定要惴惴不安——更甚三年。

“倘若想去，为何要等三月呢。”身后有人逆风而行，单薄的身形像是下一刻便要被吹散在空气里。那是不染纤尘

的白，恍若晴天的云彩。他在夏青夜身边站定。那样淡泊的眉，那样淡泊的笑容。只是他的眼底有太多的东西，太

多太多的东西无法可知。“夏青夜，你终究会幸福。”他看着远行的人，背影萧索。他的语气大约有着落寞，又或

者说淡漠。

夏青夜没有回头。只是默默遥望耀阳的背影，或者只是未知的远方。时至今日他开始不明白自己所作所为有何意义

，或者说这么多年的坚持有何意义。这么多的努力这么多的希望，在他笑容之下不过荡然无存。他茫然无措，所以

语气冰冷再不顾惜：“不会，夏君离。幸福这两字，早在你拒绝我的那天，便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了。”他说的

这样绝对，罔顾未来。

也许夏君离说的不错，这么多年他所追逐的只是一个梦幻泡影。只是夏君离怎么可以说他对他没有爱呢，没有爱他

呢……如今泡影破灭了，他却不想醒。“夏君离，你为何这么残忍呢。倘若你有一丁点的仁慈，哪怕只要一丁点。

对我也是救赎。”他絮絮叨叨说着，凝视夏君离的眼中是苦痛是迷茫更是愤恨。只是狂风之中夏君离悄然扬起嘴角

，笑容淡到残忍。

“青夜，你早知道结局。其实很多事情知道结局已经足够。”他再度说了这句话。微凉的指尖抚上夏青夜的脸庞，

少年在这几月憔悴清瘦太多。“青夜，你应是飞扬张狂的。可是事到如今？你的张扬在哪里呢，你的骄傲在哪里呢

。”

“我放下张扬，放下骄傲，只是放不下你。夏君离……你可知道。”夏青夜笑起来，满是自嘲无可救药。他的笑声

在苍凉的季节里犹如冬日的昏鸦一样呕哑，刺耳的难受。

“你不会死，我的离。不管你是不是爱我，你依然是我独一无二的离。你不会死，不会。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夏青夜说到这里，喉咙干涩。突然之间很想喝酒。只是一人独酌何等的凄苦悲凉呢。他忍住回头——纵然回头，看

到的也不过是狂风里猎猎作响的景物。再没有那个人——没有他，陪他喝酒了。

他垂眸，掩下一览无余的寂寞。原来纵然站在夏君离身边，他依然是这样的……寂寞。

他与夏君离沿着铺满梧桐枯叶的道路缓缓归去。十一月，梧桐落尽，衬着满街枯黄。纵然有整整一条道的梧桐树，

却再无一张新叶。时光在身旁悄然逝去，枯叶缓缓散发糜烂腐朽。这是死亡的气息，日复一日再身边演绎永不停息

。夏青夜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只是一笑罢了。

突然有耀眼的明黄印入眼底，夏青夜微怔。却在看清了来人之后眯了眼全神贯注。而夏君离一步上前，微笑道：“

染尘大师。”

正是明伦寺方丈尘大师。一个半余月，自明伦山走过渊龙千山万水讲经渡人，终于来到了越城。只是越城自古商业

重城，再北上又是渊龙国都，江湖气息淡了何止些许。因而染尘也只打算暂时歇脚，即刻决定启程绕过京都继续北

上。

“端木施主，别来无恙。”他合掌阿弥陀佛，宝相庄严之中带着难以觉察的疲惫。

“甚是安然。大师为何看起来如此疲惫……晚辈唐突。若不耽误大师行程，可前去晚辈寒舍休息几日。”夏君离邀

请着，夏青夜挑眉不语。染尘去夏氏，之于他来根本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夏氏，他完全不必惧怕染尘的能力。

当日夺取黯鼏，九离山生死各有天命。停滞不前的玄天极杀功力隐约有了突破。而后回到夏氏，大约是情之所钟却

未有结果，突然就进入了第五层境界。也许一月前的夏青夜更有绝世高人的风采，然而如今的他看起来与普通人无

异。正是返璞归真的境界。

染尘凝视着夏青夜，他二十多年前进入这个境界，自然了解如今的夏青夜是怎样微妙的状态。他再看了眼夏君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