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因为室内外温度的变化起了一层薄雾，谢尔东索性摘下来放在一边。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张文涛懒得跟他计较，伸手拿过桌上装着凉茶的茶壶，给谢尔东倒了一杯，“你小子几年不见还真混得是风生水起啊，谢大律师哦？戴上副眼镜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你懂什么，架个眼镜扮个斯文还能体现我们的专业素质知道不。”
“斯文败类么？”张文涛面露不屑，涮了片羊肉蘸好酱料放进柯远碗里，“你就装吧，我可忘不了你攥着拳头冲向那些学长的样子。”
柯远夹着羊肉的筷子偷偷往装着辣椒酱的碟子伸去，却不想半路被另一双筷子拦下，抬眼，张文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柯远毫无骨气地缩回筷子，迅速把羊肉塞进嘴里。
张文涛满意地点点头，从锅里捞起几只皮皮虾开始剥，“那个时候我还听别人说你是多么多么品学兼优，多么多么温文尔雅，哪知道说打就打，还真没见你手软。”
谢尔东耸肩，“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啊，大家都不爽，都出手了，难道要我一个人袖手旁观么？既然要打，就要拿出点气势，知道么？”
张文涛失笑，把剥好的皮皮虾放到柯远的碗里。
谢张两人的渊源，还得从他们大一的那个篮球场说起。
B大是个偏理科的大学，男女比例不可避免地不平衡了。所以，体育馆里的那几个篮球架就变成男生们争夺的香饽饽。谢尔东跟张文涛一起打过几场球，在那件事之前，俩人最多只能算个点头之交而已。
那天，谢尔东和张文涛还有几个同学早早来到篮球场上占好位置，还没打几分钟呢，几个高年级的学长就要来抢场地，都是年轻气盛的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最后到底是哪方赢了谢尔东现在已经不记清了，只记得这事之后他与并肩作战张文涛就多了点生死之交的味道，两人开始勾肩搭背。再加上后来有次谢尔东生病发烧，多亏了张文涛才没有“英年早逝”。话是夸张了点，不过两人的兄弟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虽不是一个系的，关系却比同寝室的人都好。直到大学毕业之后张文涛的出国，两人才失了联系。
“对了文涛，那你现在在干嘛呢？”
谢尔东说着从火锅里捞出个丸子吃，却烫的直哈气。
“才刚回来呢，还能干嘛，这边逛逛那边逛逛，先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吃的都吃了，过段时间再找工作呗。”
谢尔东了然的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乱七八糟的聊了段时间，等大家都吃的七七八八了，张文涛忽然正色道：“阿东，说实话，我今天是有事求你。”
“说的那么难听做什么，兄弟间用的着这个字吗？有什么事你就说好了，能帮的我绝不会有二话。”
张文涛说：“我也是回来才知道，柯远他，惹上了点麻烦。”
柯远早已经放下筷子，局促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怎么？是想让我帮他打官司么？”
“恩，这小子遭人骗了。要不是前几天我去他家找他，听他邻居说了他的事去把他保释出来，柯远他恐怕现在还在公安局蹲着呢。”
说起这个张文涛还一肚子气，他喝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要开口说，一旁的柯远拉拉他的袖子，小声说：“阿文，算了吧，本来我也就有错。”
张文涛啪的一声拍下筷子，张嘴就吼：“你闭嘴！”柯远吓得一缩，抿紧了嘴巴再不敢回话。
张文涛还不罢休，大声骂道：“算了？凭什么算了？你是傻的还是怎么着？那人渣做的错事凭什么要你替他兜着？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我看你气死我算了！你还敢护着他！啊？那个死王八蛋，不要被我抓到，不然看我揍不死他……”
谢尔东见被骂的柯远眼眶都快红了，心下不忍，拉住越吼越大声的张文涛，一边嘴上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在心里暗忖，这么多年，张文涛这火爆的脾气怎么一点都没改。
原来柯远本只是一名安安分分的游戏开发员，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做出个新游戏吧，还没来得及发表呢，就被别人偷走了，还高价卖给了另一家公司，直到那家公司新游戏的新闻发布会都开了，柯远才意思到自己保管着的资料泄露了。新软件的研发本就是对外保密的事，而完成后的所有资料也一直只握在柯远手里，公司当然有理由怀疑是他擅自把软件卖了，告了他要追究法律责任。现在麻烦的是事后柯远的账上确实多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钱财，而关于那个罪魁祸首的存在，光凭柯远的一面之词，实在是难以取信于人。
“你说的公司不会是新亚公司吧？”
张文涛惊讶，“你怎么知道？”
谢尔东清咳一声，“因为我就是新亚公司的代理律师。”知道对方是郑恒的公司之后，谢尔东也没想过把这个案子移交给同事处理，公私分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谢尔东觉得如果这么做的话，就说明自己怕了郑恒，在躲着他，经过思考之后，谢尔东决定把郑恒当成一个普通的客户来对待。
张文涛愣了很久，才吐出一个字，“靠！”这下好了，求人求到对头头上来了。
“虽然我没有办法帮你打官司，不过我可以介绍几个优秀的律师给你认识。可是，我在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就听说，柯远已经声明不需要会见律师，他是准备采取自辩形式直接上庭的。”
“什么？！”一听这话，张文涛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谢尔东以为他又要开骂，正在心里为可怜的柯远默哀，却见他张了张嘴，竟只说了声“走了”就率先站起身拿起衣服就往外走。
谢尔东注意到，张文涛转身出门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丝心疼与无奈，不由得一愣。印象中一直是大大咧咧的张文涛，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谢尔东不由地看向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张文涛步子迈的很大，柯远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他走两步跑两步，却不多不少的一直保持着落后张文涛半个身子的距离，长长的过道里，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产生了一种紧紧依偎着的错觉。
谢尔东是开车来的，他叫那两人在大厅等着，自己拿着车钥匙停车场走去。
与西餐厅共用的停车场要从火锅城出来，穿过西餐厅才到。就这么百来米路，无孔不入的寒风还是令谢尔东不由得加快脚步，匆匆小跑着经过西餐厅巨大的落地窗户，突然，他停下脚步，又往回跑了几步。
透明的玻璃，明亮的灯光，足够谢尔东将那两人的脸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郑恒，还有一个女人。
第二十章
原以为对方只是个骄纵的大小姐，郑恒在见面之前已经做好了忍耐的打算，却不想唐佳的打扮就在他的意料之外。
干净利落的扎着马尾辫，上身一件剪裁合身的皮夹克，下身穿着牛仔裤与短靴，唐佳身上找不出半点大小姐的骄纵气息，反而有种与众不同的潇洒之感。
一坐下，唐佳就拿起桌上的杯子将水一饮而尽，接着啪的放下杯子，满足地吐出一口长气，然后才伸出右手，对着郑恒说：“你好，我是唐佳。”
毫无半点扭捏的直率，几乎在一瞬间就博得了郑恒的好感。
“你好，郑恒。”
唐氏算是威尔公司近年来最大的合作伙伴，对于唐氏当家似有似无的暗示，郑永不能当场拒绝，可以自己又不能且不敢来跟唐佳见面，只能把这活交给郑恒。对于这个安排，郑恒不置可否，反正自己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能吓走大部分女人，更别说从小娇生惯养的唐家大小姐了。
不过一交谈之下，郑恒才发现，自己与哥哥都错估了唐佳，她非但不是一个只知花钱耍脾气的富家千金，反而从十八岁开始就周游世界，她所遭遇的一切对于郑恒这个近几年来只着眼于商业的人远远没有经历过的。
唐佳说，她心情特不好了，或者特好了，就会约上三五好友，心里冒出哪个地名，就往哪里跑。一个背包，一个不甘被束缚的心，就足够让她抵御在旅途路上产生的不安。
她做过最疯狂的事就是大学毕业的时候，一个人背着行囊，跑到传说中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西藏，住了整整一个月。
刚到那里的时候，高原反应加上发烧，让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把命交待在那了。可是都熬过来了以后，听着藏民们虔诚的转经声，唐佳觉得整个心灵都被净化，那种天地万物都仿佛与自己无关的超脱，让唐佳瞬间觉得自己受的苦根本不算什么。
“我这辈子，一定要再去一次西藏，一定。”末了，唐佳又加了一句。
“不过，代价就是回来以后被老爸念了个半死，被半年都不愿意放我出去玩。”唐佳调皮地眨眨眼。
郑恒笑笑，顺手帮她添了点水，并示意她继续说。
“你居然笑了？我还以为你只有一个表情呢。”郑恒一笑，目光流转，灯光印在他的眸子里，明眸皓齿，连唐佳看了都不免一愣，而后又郑重其事的说：“你应该多笑笑的，你笑起来很漂亮，真的。”
“你确定一个男人听到女人说他漂亮不会不高兴么？”郑恒打趣道。
唐佳却丝毫不为所动，“你不高兴我也没办法，你确实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人，笑起来就更漂亮了，怎么说呢……恩……一笑花儿都开了！哈哈……”
理智提醒自己快走快走，谢尔东的脚却好像生了根一般，一步都挪不动。
看着郑恒贴心地帮那个女人添水，宠溺地对着她笑，明明前几天还说喜欢自己的人，明明是那种不得到自己想要的不罢休的人，一转身，就堂而皇之地跟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调笑。
看，又被骗了，真是个傻子。
“这个人怎么了？他站这里很久了。”唐佳凑近郑恒小声说道。
“什么？”顺着唐佳的视线转头，突然看到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的谢尔东，郑恒吓了一跳。然后就像是妻子外遇被丈夫捉奸般的惊恐涌上郑恒的心头，来不及跟唐佳打声招呼，郑恒就冲了出去。郑恒也不清楚他过去想要说什么，只知道不能就这么让谢尔东走了。
谢尔东见郑恒猛然转过头，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突然就慌了起来，见郑恒站了起来，更是拔腿就要跑。脖子骤然被人勾住，转头一看，却是张文涛。
“你傻乎乎地杵这干嘛呢？”他与柯远在大厅了等了许久也不见谢尔东来，就索性出来等了。
“没、没什么，我们走吧。”
来不及迈步，谢尔东的左臂就被人拉住了，当然是刚从店里出来的郑恒。
“他是谁？”盯着仍架在谢尔东脖子上的张文涛的手臂，郑恒近乎恶狠狠地问。
张文涛也不示弱，“那你又是谁啊？”说完还挑衅似的把谢尔东拉得离自己更近了，并对着郑恒扬了扬下巴。
两人的眼神正在空气中噼里啪啦地打的正欢呢，柯远拉了拉张文涛的衣服，在吸引了他的注意之后，说：“他是新亚公司的老总，恩，也就是我前老板。”在出事之后，柯远就被解雇了。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文涛迅速收回手，柯远还有把柄在他手里攥着呢，这人，暂时不能得罪。
“哼。”郑恒得意，用力把谢尔东拉到自己身边，立马变一个语气，“尔东，我能解释的。”
“放手。”
谢尔东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看郑恒一眼，这两字也是转头看着马路说出口的，郑恒有点慌，“尔东，我跟她才第一次见，什么关系也没有的。”
“放手，两个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我不！尔东……”
却说张文涛看两人这个架势，眼珠一转，“咳咳，能容我打断一下么？”
郑恒不悦地瞟他一眼，碍于谢尔东在，不好发作，抓住谢尔东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这个柯远，郑总也认识哦？”见郑恒点点头，张文涛才接着说，“他是被冤枉的，虽然怎么说也算有错吧，可是闹到法庭上也不好看，你看这事要不咱们就私了了吧？”
“私了？怎么私了？你知不知道由于软件上不了市，前期的所有投资都无法回收，资金周转不灵，新亚公司现在面临的，是破产。”
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柯远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张文涛听了也是一愣，却还想挣扎一下，“怎么说柯远也算是阿东的朋友……”
“他是你朋友？”
今天第一次见面也算是朋友了么？不过看到张文涛在一旁使劲向自己使眼色，谢尔东只能点点头，“恩……”
“那……尔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事，就，就私了了吧。”郑恒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这下子张柯两人可是喜出望外，想不到困扰许久的事情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真的？说出来了就不能反悔了哦。”
谢尔东终于忍不住，“私了什么私了，柯远可是有刑事责任的，是你说一句算了就能算了的么？”
“我郑恒说不追究的事，谁敢咬着不放？”一句话，气势展露无疑。
是啊，差点忘了，他郑恒是谁？郑家二少爷呢。
“那郑总，要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不要让人家等太久。”
郑恒这才想起唐佳，转头一看，那小丫头边嚼着牛排，边支着头看戏般看的正欢乐呢。见他转头，唐佳做手势示意他可以先走，她还要再坐会儿。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郑恒马上说：“尔东，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有开车。”
“那你送我吧。”
“我还要送文涛他们……”
柯远使劲拽张文涛的衣摆，“啊，阿东我想起来了，我跟小远还有事呢，你不用管我们了啊。”谢尔东还来不及阻止呢，张文涛拉起柯远就跑了，毕竟刚才受了人家的恩惠，也不能过河拆桥不是。
谢尔东无奈，只得由着郑恒跟着他。
第二十一章
坐进车内，谢尔东并不急着发动汽车，他转身看向坐在副驾驶座的那个人，“郑恒，郑少爷，你别再玩我了。”
郑恒楞住，不明白谢尔东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尔东，你在说什么，我没有玩你啊，我是认真的。”略加思索，恍然大悟，“你父亲的事不是我做的，我已经……”
谢尔东靠进椅背里，用手遮住眼睛，打断他的话，“郑恒，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记得你在做什么么？”
谢尔东根本没等郑恒回答，自顾说下去，“你一个人坐在街边喝酒，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为了罗淼伤心吧。你甚至在酒里下药，也只有我这么傻乎乎的才会上当，还真以为你只是个在酒吧讨生活的小混混，结果呢，你是郑氏集团的二少爷。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想过要跟我坦白么？三个月零五天的时间，除了你那个哥哥，你什么都不跟我说。罗淼受伤，你要找害他的人算账本无可厚非，可是我呢？你在做那些事的时候有考虑过我么？明知道那些黑社会根本没有人性，我那么轻易就能被人抓走，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在你心里，我远远比不得给他报仇来的重要。”
“以前我以为，你愿意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孩子气的举动，是因为你喜欢我，每次看你冷冰冰地对着别人说话，转身又笑嘻嘻地我在我怀里，我都开心的不得了。后来我想明白了，这只是你郑少爷想要体验一把平常人的生活所玩的一场角色扮演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