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季凡诧异地抬头看向自己,季旬原本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未开口,只道:「总之,一切小心为上。」
季阳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只要是在睡梦中就会不自觉地陷入那过往的梦境。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劲的,但是过往的伤痛太过强烈,他无法把这些再告诉他人,就连渚……也不行,同样的伤疤再揭开一次绝对会血肉淋漓,他没有承受的勇气。
现在又加上了那犹如幽灵般的脚步声,每每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于是本应该休养的季阳,在这样的循环反覆下却比之前更加憔悴,就是家庭医生也无法得知原因,所以季阳也只能延长他在季家的休养时间。
今夜,季阳莫名地醒来后,他静静地等待着这几天准时出现在房门外的脚步声,他在心中默默地数着数,而当他在数到第二十三时,脚步声又如以往一样响起。
季阳将被子蒙在头上试图隔断这扰乱心神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却像是可以冲开一切阻隔一样,在耳边不断炸响。
季阳的心跳不断加快,当他猛地掀开被子起身冲出卧室后,彷佛还能够听到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
又和以往一样,季阳看到的是根本没有人出现的情景,只是这一次那彷若快把他头脑炸裂的脚步声却正在渐渐远去。
季阳站在卧室门口,神情上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只犹豫了片刻,便顺着那脚步的方向而去。
季阳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儿,他的眼睛彷佛已经看不到周围的一切了,周围全是一片白雾,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往哪里而去,又会到达哪里。
他如今的心神彷佛被迷惑了一样,全然被那脚步声所吸引,而等到他碰触到一片冰凉时,那覆盖在四周的白雾才渐渐从眼前消散,同时季阳也看清了他现在在哪里……
手中碰触的冰凉是一扇房门,而这扇房门,季阳已在某个白天里来过,这是……老宅中母亲的书房前。
季阳的心冰冷下来,他无法想像,自己在大半夜竟然只穿了一件睡衣,就可以从新宅一路毫无阻碍地通过众多监视系统,来到老宅这里而无人发现,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季阳现在已然无法分辨。
那个脚步声就是为了把自己带到这里吗?那么……季阳看着这扇房门,是你吗?母亲……
季阳犹若被提示了什么一般,他轻轻地推了推这扇房门,与上次锁着的不同,房门有了开启的迹象,当他想要再进一步推开时,耳边传来的声音瞬间让他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同时也愕然地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大……哥。」
季阳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来人轻轻叫着,他现在已然无法分清这是否又是另一个梦境。
季旬也是穿着睡衣来到这里,肩上披着一件外套,足以证明他来时的匆忙。
「小阳,你怎么来到老宅这里了?而且也不多穿一件衣服!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
季旬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季阳现在所处的位置,脸色不由一变,「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到季阳的神色仍旧是一片迷茫,季旬皱眉说:「这里都已经被锁上多少年了……你怎么会到这里?」
季旬的话彷佛提醒了季阳,「可是,我刚刚推的时候这门是开着的……」
「开着的?」季旬不相信地来到季阳身旁,动手推了推房门:「这哪里是开着的啊,明明就是一直锁上的。」
季阳睁大了眼睛,「哎?怎么可能?」
「小阳,你没有事吧?」季旬摸上了季阳的额头,神情间有些担心,「还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要不是我起来喝水也不会听到这里有声音,没想到竟然是你……」
季阳听到季旬的话,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重,迷迷糊糊地回答:「我是跟着脚步声来的,等到发觉时,你已经跟来了。」
季旬听了这话,心头涌上一股不安,一时没有多想,只是拉起了季阳的手就要离开,对于这里,他就是平时也不想靠近一步,更何况是季阳出现得如此蹊跷的现在。
「我先送你回去。」季旬看看季阳难看的脸色,「要不你先去我那儿休息,天还黑着呢。」
季旬将身上的外套披在季阳的身上,感到季阳身上的凉气,他当下决定把人送回自己房中,正要拉着季阳离开这里,却看到季阳仍站在原处不动一下,纳闷地望去,「小阳?怎么了?」
「你听,那脚步声又来了。」季阳此刻的眼神无比空洞。
第十六章
一个令季旬最不愿意回想的念头油然而生,他刚要张口说些什么时,耳边恰好传来了那穿着高跟鞋才有的脚步声,而这个家中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这种声音响起了。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自己的右侧,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季旬不由开口:「是谁在那里!」
随着季旬的开口,那脚步声也同时消失了,如果不是季旬明白自己意志坚定,那么他绝对会以为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联想到那时家中所发生的事情,季旬不由心下一紧,他拉紧了季阳,看到季阳在脚步声消失后神情也不再那么空洞,便想拉他远离这里。
正要将季阳带离开时,却看到季阳摇摇晃晃地像是要摔倒,季旬及时伸手扶住了人,「小阳!」
季阳那阵突如其来的晕眩也仅仅只是一下便过去了,看到季旬投注过来的关心目光,他却不受控制地说了一句,「其实——你是恨着我的吧。」
季旬很惊讶会从季阳的嘴里听到这句话,但是此刻他没有回答,他的性格也不屑于在季阳面前说谎,所以季阳也从这位大哥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当他推开季旬正要自己离开时,却被季旬制止。
「先去我那里休息,如果你想早点离开这个令自己不愉快的家里的话。」
季阳听了这话后,任由季旬将他带离了这里,而在他们离开这里后,自然也不会发现那扇本来应该是锁住的书房门,缓缓地开启了一道缝隙,那阵脚步声又轻轻地在这里响起……
此刻,大家正在享用早餐,季父的脸上尽管还是挂着和以往一样的表情,但他的心思却不在这里,看着餐桌上整齐的家庭人员,心中不禁为一些事情所困扰。
妻子的用餐速度比以往快了几分,他记得妻子在今天上午有一个会议要参加,而他的目光在望向三个孩子时,往日心底的柔和也被纷乱所代替。
自己所想要的消息已经零零散散地陆续传来,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季父只能得出一个不愿去想、甚至可怕的结论,而最关键的、可以证明一切的文件,相信已经在妻子手中或者已经被她所销毁。
他想让一切事情到此为止,可是却无法容忍身边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存在。
在这样的矛盾中,他本来也不抱任何希望,随口向家中三个儿子询问一句,却从季阳那里得知了妻子曾在书房销毁过文件的事实。
即使没有看过那份文件的内容,季父也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确定被销毁的文件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份。
他承认自己犹豫了,在揭开最后一层掩盖着真相的帷幕时,向来杀伐决断的季父犹豫了,到了一切结束时,像现在这样的共餐场景还会不会继续呢?
季父掩盖情绪的手段了得,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但在餐桌上的季阳却时不时地向母亲那里看去。
季阳发现自从那次渚来看过他后,就再也没有在母亲身边看到那个叔叔与小朋友了,也许……他们已经离开了?
季阳这样想着,忽然听见餐具碰撞的声音,他不由抬头望去。
父亲似乎比往日提早结束了用餐时间,对母亲说:「我有事对你说,不会耽误你的会议时间。」
季父的声音让三个儿子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季母看了看丈夫又望向了孩子,轻轻点头同意。
「那好,就去你的书房说吧。」季父当先离开。
父母先后离开,三个孩子都不由开始紧张起来,季阳也学着两个哥哥一样放慢了用餐的速度。
就连季旬都觉得不应再将早餐继续下去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只见季母一脸怒容,谁也不看一眼地离开了餐厅。
季旬与季凡连忙领着用完早餐后的季阳离开了餐厅,他们可不想一会儿看见父亲出现时暴怒的神情。
而事实却与孩子们所想的完全相反,回到自己书房的季父从始至终的表情都非常平静,只是他脑海中却不断地回想起刚才妻子愤怒的质问声。
「你竟然调查我!难道说我们这些年的感情还是比不上你心中的那点怀疑吗?!这样的话,我们彼此还有什么信任可言!」
季父有些心烦意乱地来到书房的窗口处。
刚才的争吵已经可以让他确定自己的猜测有大半是正确的,如果趁着现在还不晚,也是可以补救,只是……假如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呢?那么自己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冷静吗?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也是会恨的吧……
季父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些繁杂的思绪从脑中清空,复又睁开了眼睛。
一时觉得喘不上气来,季父伸手将窗户完全打开,可是在看到窗外景色的一刹那,他浑身都紧绷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危险感掠上心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那个向他微笑的青年。
季父知道自己的家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如果是客人,那么自己也应该早就得到了消息。而此时一个人的名字忽然出现在了季父的脑海中,并且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渚……
这个特殊的名字他已经从两个儿子的口中听到过了,那么也只有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在家中的神秘人物,才会让他感到如此危险。即使现下这个人是微笑着的,但是他眼底的嘲讽却表露无遗,彷佛自己所有的一切心思都赤裸裸地袒露在他的面前。
季父并不喜欢这样的感受,他刚要张口时,外面的那人又和他来时一样消失不见了。
季父缓缓地关上了窗户,这样的一个人,会是已经去世的祖父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吗?
他幼时只是把这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因为这么多年来,谁也没有在家中见过这样特殊的人物,于是也就渐渐地遗忘在了脑后,可是,那个渚,他还算是一个「人」吗?
从祖辈中就流传下来的存在,季父清楚地知道他和自己曾经听过的、一些有特殊能力的人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这样一个从眼底泛着冷酷的人虽然不会对季家造成伤害,但若是季家遇到什么的话,他也会袖手旁观的吧,他如今的出现,是为了那个也同样有着特殊能力的小儿子吗……
季旬把刚刚在大半夜里夜游的季阳先带回了自己的卧室中安置,尽管他到现在也还是弄不清这个弟弟究竟是如何不惊动任何人跑到老宅这里来,但是现在绝对不能让他就这样回去。
看着季阳闭上眼睛,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季旬这才想起了自己当初半夜起来的目的,不由觉得口渴起来。
季旬悄悄地关上了房门,下楼准备为自己倒杯温水,同时有些事情也需要好好想想,只是他又在楼梯上看到了也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刻出现的人——渚。
「你是来找小阳的吗?」季旬压下心中的怒火,一边下楼来到渚的面前一边冷声说。
「不。」
渚的目光毫不躲避地迎上了季旬,只是他轻轻吐出的一个字,却也让季旬更加火冒三丈。
「不?」季旬冷笑一声说:「当初把你们安排在相邻的房间,就是为了方便照顾小阳,结果现在呢?小阳大半夜地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要不是我偶尔发现谁能知道!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对于季旬的质问指责,渚只是淡然地说:「有些事情堵不如疏,我也无法替他做下决断,必须由他自己来决定。」
季旬从渚这番别有深意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
渚没有给他任何解释,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了楼上,随后转身离去。
季旬没有阻止渚的离开,他知道渚刚刚的那番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他又发现了什么……
季旬忽然想到刚才季阳出现的地方,他心下一紧。千万、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第十七章
小小的季阳这几天很乖,他努力地去学习知识再也不会贪玩,他以为这样做母亲就会高兴,可是母亲……不,现在整个家中那种气氛,让小小的季阳形容不出来,更感到无端的害怕,就连两个哥哥也叮嘱他这段时间不要惹父亲生气。
季阳很努力听话照做,可是他却也明白,无论自己怎样做,父母……不,至少母亲是绝对不会再喜欢他了。
每当他接近母亲时,母亲眼中的那种厌恶都会让他失去了接近的勇气,而母亲甚至也在躲避着他的碰触,彷佛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这所有的一切季阳却不知道该和谁说,就连那个渚,这段时间也没有再见到他。
虽然二哥说父亲只是暂时性地在生气,过些天就会没事,可是季阳仍旧希望父亲生气的日子快快结束,他想要回到过去的那个家,即使那时候父母的样子都很严肃,但也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季阳每晚都怀着深深的担心入睡,只是在这一晚他却突然惊醒,心中忽然感到了无端的害怕。
即使季阳受到的教导是男孩子要大胆勇敢,但这却并不妨碍他把床头灯打开让自己壮点胆量,灯光的温暖与热量驱散了季阳心中的寒冷,只是却也让他没有了睡意。
季阳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工夫后,下了他的小床,他决定去二哥那里看看,相信二哥是不会介意和他凑合一晚的。
季阳关上卧室的房门,正要向左侧尽头季凡的房间而去时,楼梯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季阳马上将自己小小的身子藏在了阴影当中,随后探出身子瞧了一眼,清楚地知道那个刚刚下楼、披散着长长头发的身影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怎么也不睡觉了?季阳不安地想。父母的卧室在四楼,季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在这个时候下楼。
季阳犹豫了半天,这才决定悄悄地跟随母亲而去,除了有些好奇外,他想的是,如果、如果母亲在这个没人的时候肯听自己说话的话,那么是不是会比平时对自己态度要好上一些呢?
抱着这点小小的希望,季阳跟上前去,而当他在来到二楼时,视线中已然没有了母亲的身影。
季阳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长廊有一道从门缝中映射出来的灯光,季阳认出那是母亲的书房,便小心地走了过去。
季阳来到了书房外,轻轻地推开了房门,他刚刚叫了一声「母亲」,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呆在了那里。
「母亲!你怎么了!」孩童的惊呼声在这个夜晚中显得格外响亮,同时也让书房中的人将目光望向了他。
季阳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即使他还因为年龄太小无法懂得太多,但是他也知道此刻拿着裁纸刀在自己手腕上比划的母亲绝对是极度危险的,他在惊呼出声后就扑向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你这是干什么!你别吓小阳啊!」
季阳的动作与呼喊声让本来还神情茫然、眼神涣散的季母眼神逐渐清明过来,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头一个反应就是将手中的裁纸刀丢了出去。
刀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让她的神智完全清醒过来,季母也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这、这简直是……
「母亲……」
这一声呼唤以及腿上传来的温热打断了季母的思绪,也让她发现自己的小儿子正担心地望向自己,只是与孩子对自己的担忧完全相反,季母在这时只是感到了厌恶与恐惧。
在她的眼中,季阳那担忧的目光下隐藏的是对自己的嘲笑与讥讽,而刚刚自己的狼狈也已全然被这个孩子看在眼中,更何况、更何况……这所有的一切原本就是因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