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戴着墨镜的人不紧不慢地走来,很轻易地就将他现在的不满全数转化为了对于来人那走路时还时刻保持优雅「风姿」的鄙视。
只是现在他还不得不让嘴角保持在得体的弧度面对来人,当然以季旬的自我要求来说,自然是不会对自己现在虚伪表现而有任何的不满。
「真巧,竟然能在这里碰到你。」
阿洛尔·蒙特摘下脸上的墨镜,这一次他很诚实地给了季旬回答:「不是巧,我专门来找你的。」
听到这句话季旬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如果不是自幼养成的礼貌习惯仍在约束着他,恐怕季旬会当场走人,但这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季旬也直接开门见山。
「怎么?你忘了?」阿洛尔·蒙特边说边把玩着手中的墨镜,「你不是还欠我一个﹃谢﹄字吗?」
季旬盯了这人一会儿,确信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真人而不是别人冒充的之后,不禁有些怀疑这位蒙特家族的大公子是不是生来就是要债的,还是说这位已经小气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根本容不得别人欠他什么?
不过季旬转念想到两家的关系,顿时也觉得他能受到这样的待遇也不足为奇。
他这样的想法也不过就在转瞬之间,在面对阿洛尔·蒙特时却分毫不显,「我当然记得,所以,你这是来要谢礼了吗?」
阿洛尔·蒙特毫不客气地点点头回答:「当然,不过……我们是在这里说,还是换一个地方说呢?」
季旬毫不犹豫地说:「那么就换个地方吧,你决定?」
「当然。」阿洛尔·蒙特根本没有客气。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了一处清静的休闲会所前,今天会所中的人很少,当两人进入后并没有选择楼上单独的休闲房间,直接就在一楼右侧一处空闲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当侍者放好饮品离开后,对坐的两人都没有端起面前的饮品,只是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打量着。
最终,季旬先开了口,「你这次究竟想要什么谢礼?」
听到季旬这样说,阿洛尔·蒙特反倒笑了笑,「没有想到你比我还心急。」说完这句,他一派悠闲地靠在了沙发上。
季旬彷佛根本听不懂阿洛尔·蒙特的意思,也没有那个心思和他打哑谜,「我当然心急,不然的话,我怕这份谢礼越来越不好还。」
似乎为季旬如此直白的语言而有所不满,阿洛尔·蒙特刚刚吐出一个「你」字,紧接着便转口说:「算了,知道你时间紧张,那么我也就长话短说了。」
他说到这里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也压低了不少,目光直视着季旬说:「那么,你能告诉我你最近在兰加学院究竟在做什么吗?」
季旬的眉头皱了皱,看向阿洛尔·蒙特的神色中有了某种疑问,「我以为你这个消息如此灵通的人,早就应该知道我在兰加学院中干什么不是吗?」
「你是说那所谓的进修?」阿洛尔·蒙特嘴角挑起了好看的弧度,语气中无不嘲讽,甚至还夹杂了某种恼怒般说:「你认为我会相信?」
「这是事实。」季旬面不改色地回答。
阿洛尔·蒙特盯了季旬一会儿后,又像之前那样将身子靠回了沙发上,语调中带有一丝不满的意味。
「看来你这次的﹃谢礼﹄还真是没有任何诚意,那么我会期待下一次的谢礼能让我感到满意,而不是这样敷衍我。」
季旬当然也察觉出了对方语气中的不满,却仍是保持脸上那淡淡的笑容不变,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语。
「算了。」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阿洛尔·蒙特也并没有多少气愤,他的视线离开了季旬身上,向右侧那用来隔开谈话空间、制作精美的竹帘望去。
「早就料到你会这样说,不过……听闻近来许多议员对于总统的一些行为有所不满,似乎就连这次对于兰加学院的突然检查也是这种不满的表现之一。」
还不等季旬接下来会是如何反应,阿洛尔·蒙特已经起身,「那么今天就打扰了,希望你能够早日把欠我的那份『谢礼』还清。」
「这也得看你是如何做了。」季旬的言外之意,便是只要对方不提那么令人为难的要求,那么这所谓的「谢礼」恐怕早就还给了对方。
阿洛尔·蒙特这次却只是看了季旬一眼,连反驳都没有便离开了这间会所。
当季旬开车离开会所后,一辆汽车又在片刻后来到了会所前,而从车中出来的正是去而复返的阿洛尔·蒙特。
他再度进入到会所中,只是这一次他拒绝了在门口处侍者的引路,而是直接来到了刚刚他和季旬所坐地方的不远处。
在那里早已有一人在坐着了,即使只看背影,阿洛尔·蒙特也可以确定那人是谁,他轻声来到了那人的对面缓缓坐下,看着一直对于他的到来一言不发、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的人。
阿洛尔·蒙特口气近乎无奈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兰斯洛特……」
对面的人在听到这声呼唤后慢慢地抬起头来。
这个与阿洛尔·蒙特只差一岁的青年有着黑发黑眼,面容带有几分凌厉,让人在乍看之下便感觉到难以接近,还带有某种让人难以心安的阴郁,这种感觉让他的容貌在无形中减分不少。
而阿洛尔·蒙特也早已习惯了这个弟弟一贯如此的态度,不以为意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其实与那两个弟弟相比,他对于这个和他只差了一岁的兰斯洛特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触,因为兰斯洛特之前作为蒙特家族的私生子,是在十岁后才回到家族中被正式承认其身分。
而之前的性格早已在兰斯洛特的身上定型,即使阿洛尔·蒙特关爱手足,也始终无法消去兰斯洛特身上的那股阴郁。
随着年龄的增大,阿洛尔·蒙特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这个弟弟了。
「你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阿洛尔·蒙特问出了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与其他那两个任性张扬的弟弟相比,这个弟弟的性子虽然有些阴郁,但是在处事上向来是循规蹈矩的,所以他遵循父亲的意思在学业完成后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公职人员。
如果不是知根知柢的人,恐怕很多人都会忘记家族中还有这么一个二子,当然以兰斯洛特这样阴沉的性子恐怕也是不会去刻意张扬的。
阿洛尔·蒙特看到自己的问话如石沈大海一般没有回应,也不介意,这样反倒让他明白自己刚才猜测错误,于是接着发问:「那你是约了朋友来这儿吗?」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阿洛尔·蒙特不禁为刚才这一句话问的水平之低而感到懊恼,因为就他所知,兰斯洛特从小到大没有几个朋友,不,正确来说是几乎没有,十岁之前的另说。
兰斯洛特果然也是摇摇头表示否定,他那黑沉沉的眼眸中全部是阿洛尔·蒙特的影子,然后说:「那是季家的人。」
「嗯。」阿洛尔·蒙特轻轻点头承认,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让这个弟弟对于季家的人或事有所关注,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在这儿?」
「想来。」
兰斯洛特干脆俐落地的两个字差点让阿洛尔·蒙特的笑脸险些撑不住,他不由想去确定在他面前说出如此具有冷幽默效力两个字的人,究竟还是不是那个阴郁沉默的兰斯洛特。
「那么你还有事吗?如果没事的话,我们一起回去吧。」阿洛尔·蒙特知道这个弟弟向来有时间观念,已经快要到回家用餐的时间,他势必是要回去。
「好。」兰斯洛特果然点了点头。
看着这个弟弟,即使阿洛尔·蒙特明白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一次巧合,也不想再要追究下去,只是他觉得自己越发头疼了。
渚一个人坐在客厅中看着电视,这时电视的音量已经调小了不少,此时他正全身散发着不满的气息。
不,是非常不满,在他身后的两间卧室的房门都紧紧关闭着,整个家中安静得出奇,彷佛只有渚一个人存在一般。
是的,彷佛,因为季阳此刻正在他的卧室内闭门苦读。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尽管渚明白季阳在为下学期开学的课程做准备,但是这样越来越安静的家中还是让渚感到了不满。
渚头一次为自己同意了季阳的志向而感到后悔,如果他早知道助教也是这么辛苦的话,那么他当初也许就不会让季阳做出这样的选择。
渚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还是坐起身来准备去敲响那间卧室的房门。
没有等卧室内出现允许的声音,渚便已经推门而入,所以便看到了还差一点距离就到门口的季阳那脸上惊讶的表情。
「早点睡。」渚一开始顿了一下,出口便只有这三个字了。
季阳有点心虚地用身子把床上那些散乱放着的书籍挡了挡,渚也就当作没有看见,说完便离开了卧室。在渚关门的一刹那,他听到了书籍堆放的声音还有关灯声,渚这次满意地回去睡觉了。
床头灯开着微弱的灯光,季阳则趴在床上看着书,忽然听到卧室房门开启的声音,本来想要把所有痕迹都隐藏的季阳却只来得及把书籍压在枕头底下,但是床头灯却来不及关了,然后便可以看见一个黑压压的影子出现在头顶上。
「渚~~」
季阳很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转过身来对着渚便是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看到渚的表情没有所动,季阳便只有为自己开脱了。
「我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所以才起来看看书。」
看到渚根本不为所动,就在季阳还绞尽脑汁地想要说什么时,渚却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
「如果这么辛苦的话,就不要做这个助教了。」渚这一开口就把季阳连惊带吓地说不出话来,而渚彷佛也感受到了季阳的情绪,不由问:「你……不高兴?」
「呃!」季阳明白渚这样说也就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也许某一天就会付诸行动了,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反问:「渚为什么不想让我做这个助教了,因为太辛苦了吗?」
「嗯。」渚毫不隐瞒他的情绪,他的目光迎向还想说些什么的季阳说:「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什么也不做,就去你想去的各种地方游玩,」顺便又补充了一句,「不是用季家的钱,我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攒下了一些家底,足可以让我们过得很好。」
「渚。」
在渚说到一半时,季阳已经从床上坐起身来,当渚说完后,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季阳竟然从心底深处升起了一种不知名的疲惫与惶恐。
渚感受到了这种情绪,猛地一用力将季阳拉到了身边。
季阳看着渚那黑沉沉的眼眸,忽然像是放松了全身的力量一样靠在渚的身上,闷闷地说:「我当然知道渚你有能力可以使我们生活得更好,渚,我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像渚说的那样可以无忧无虑地开始生活,在我的人生规划中那彷佛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现在的我还没有对这份我很喜欢的工作产生厌倦,我还想要看看我能够走到什么地步。
「渚,我想让自己长大。即使明明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和你相比还是会差上一大截,但我不想让渚在最后回想起来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天真不懂事、需要像孩子一样照顾的我。」
渚静静地听着季阳这似乎是隐藏很久的话语,轻声但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不会。」
「啊?」季阳抬起头来看着渚,他有些不明白渚这「不会」两个字表示的是什么。
而渚却没有为季阳解释的意思,拍了拍季阳的肩膀便起身,「早点休息。」
季阳这次看着渚离开了卧室后便真的把灯关了睡觉了,而渚则是悄悄地靠在卧室的房门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布置得典雅精致的长廊,淡淡的柔和的黄色灯光洒在了长廊上,安静的长廊中一个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
似乎是很久没人打开过,房间在打开后有了一股灰尘的味道,女性化的房间,房间中的一切被摆放得整整齐齐。
但就是这样刻意的整齐,才会让人感到某种不自然。
一只手抚在了早已蒙上一层灰尘的床面上,灰尘的味道立刻冲入鼻中,而床头上方赫然挂着一幅空白的相框。
低沉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看着吧,我一定会……」
第四章
「今日气温转为炎热,个别地区温度已达到……」
不知是谁家播放的天气预报较为大声,对于耳朵灵敏的渚来说,即使关着窗户也能听个一清二楚。在客厅中翻看古董收藏书籍的渚,烦不胜烦地合上书籍起身,本来还想到阳台寻找声源,在刚刚打开阳台门的一刹那,却被外面的热气逼得又把阳台门合上。
渚冰凉的手抚在阳台门的玻璃上,竟感到分外的灼热。
收回了手,他的目光又投注在了那本还摊开在茶几上的书籍处,书籍中的几幅彩色图画都是一些颜色不同的玉石……
刚刚从凉爽的会议室中出来的季阳,便感受到了冰火两重天的待遇,一想到这样的日子恐怕还要持续到下一个学期开始前,就让季阳充满了无力感,而更让他以为产生了幻听的是,他竟然听到了有些天没见的老冬瓜好像在叫他……
「季阳——!」
身后那声音更加清晰,也促使季阳明白这其中的真实性,马上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大汗淋漓、脸色还有点轻微扭曲的教授。
「刚才就在喊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也不看看我多大岁数了,还要抱着一堆书在后面追你……」
季阳头顶着大太阳,听着精神十足的老冬瓜一直抱怨他不尊师重道等等一连串「恶行」,让他不禁汗颜。
直到季阳后知后觉地要从老冬瓜手里把那一叠书抱到手上时,这顿说教才算是停止。加上他们现在站在教学楼外面的大太阳底下,也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季阳便提醒可以到不远处专门提供休息的凉亭里谈话,老冬瓜这才点头。
在凉亭中坐下的两人却变了一个话题,老冬瓜也不再继续他的「教育」而是开门见山地对季阳说:
「听说你参加了一个课题研究,那个好像还没有开始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到我这里来帮帮忙吧!至于你现在报的那个课题研究那边由我来说,因为我这里在开始后,所有的一切都要以课题研究为主。
「学院里这次很重视这事,本来以为这次的机会是轮不到学院出面的,没有想到政府却找上门来。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我就怕以后会有人插进来,所以先提前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考虑时间。」
季阳听出了这次的课题研究恐怕不同以往,神色间也不由带了几分郑重紧张,「听起来确实不错,就是教授你说了半天,都还没有说明这次的课题研究是什么呢?」
「这可不是我卖关子。」老冬瓜说到这里时语气中也不由带了几分得意,「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在我头上,可见平时我的为人处事让别人都心服口服啊……」
季阳哭笑不得地听着老冬瓜的自我夸奖,直到最后对方才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几个字。
「黑暗战争?」季阳惊呼出声,「那些资料不是都被政府封存吗?怎么突然拿出来了?」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错过了这回就没有下次了。」
老冬瓜意味深长地看着季阳,看到季阳的神情逐渐坚定下来后,拍了拍季阳的肩膀说:「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剩下的事情我来操心就好。把你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后,就跟着我去那片白色小楼吧。」
「白色小楼?」季阳现在只能被动的重复话语,他已经快要被这份巨大的惊喜砸晕了。
「除了那里,你以为还会去哪儿?不过要记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要保密。」
季阳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家的了,就连之前身上感受到的炎热似乎也不见了踪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轻快,如果不是回到家后看到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在看他,季阳恐怕整个人都会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