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玛夫人定定地瞧着他，在说到不能滑时夏冰脸上泛起微微的寂寞，可这种寂寥之色很快就被后面设想的未来人生所冲淡，看得出来，他的心很坚强，精神很富足，没什么可以轻易击垮他。

同时芮玛夫人也明白，自己以及舞学院是不可能再说动他了。

“那，我就只有祝你未来一切幸福如愿。”芮玛夫人站起来同他握手。夏冰友好地回握，然后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伸手掏钱夹：“深蓝的钱是多少？我补给你。”

“哦哦哦，不不不，那就当是礼物送给朋友。”芮玛夫人连忙拒绝。可这对夏冰来讲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芮玛夫人见他面露难色，望了望窗外，便提议道：“那这样吧，你滑一段冰，就当是给我的礼物，我们就平衡了。”

窗外街道对面就是中心广场，场里有露天冰场，今年寒流来得早，十一月份已经天寒地冻。露天冰场也就提前开放。

夏冰欣然接受，若不做点什么让他白白舀走深蓝，他会觉得很别扭。两人从咖啡店出来，慢慢往对面冰场走去。

穿着呢大衣跟小短裙的女孩们在男朋友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滑着冰，欢闹的小孩子追来追去，像是穿越夏季的彩色蝶群。冰场边上有专门出租冰鞋的人员，交上十块钱就能滑上三小时。

付过钱之后，夏冰换上冰鞋，这当然没有自己的鞋舒服，但滑几圈还是没问题的。他在冰上蹬了几脚，适应一下，然后转身冲芮玛夫人轻轻一扬手，像是要翩翩起舞的王子再向他的公主致敬。

芮玛夫人很享受这种感受，也同样扬扬手算是回应。

微微一用力蹬冰，夏冰缓缓滑出去，冰场中心没什么人，大家都贴着护栏活动。他站在中间，仰起头，米色风衣轻轻飞扬，露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材与笔直的双腿。他举起一只手，贴着额头慢慢放下，随后脚步变幻，微弓起背回旋，一圈圈冰蓝的划痕在脚下荡漾开来。

人们渐渐被吸引住目光，停下所有动作，专注地瞧着夏冰。

71、情人吵架

没有音乐伴奏，没有聚光灯，在巨大的冰面上夏冰优美流畅地滑行，或欢快或舒缓。

他右腿跪在冰面，拖刀前行，半圈后一旋身从冰上跃起，顺势将风衣脱下随手抛到一旁，他单足蹬冰，俯下身抬起左脚，舒展柔韧的线条从肩背蔓延到脚踝，连成一条线。他双手展开，如轻盈飞燕般在冰上平行跳转，几次换脚后单足旋转，手与左脚转在身后。随着手脚放开，手举到头顶，掌心相对，左脚平伸，若徐徐绽放的郁金香优雅旋转。

最后他双手后展，左腿落下在冰面划开半圈优美弧线，背在身后。夏冰踩着飘逸潇洒地舞步在冰面上勾勒着优美的螺纹线，时而交错时而转开。

慢慢加速蓄积力量，当到达最恰当的节点时，他一转身，双脚跃离冰面，轻盈俊逸的身形在空中回转，一周，两周，三周，四周……右脚完美落冰滑开。没等人们欢呼出口，他又接着向后旋转，回雪舞花般在冰上绽放。

夏冰微微有点喘，果然最近训练得不够。虽然4a成功但是脚踝微微发紧，吃力不准，这种状况一定要调整，不然很容易受伤。

他习惯性地双手上扬，抬头做了谢幕礀势。

被震住的人们开始鼓掌，虽然他们不清楚夏冰是什么人，也看不懂花滑门道，但追捧美丽事物是所有人类的本能。热烈的掌声让夏冰回过神来，在比赛场上跟在露天之下还是有区别的。夏冰脸稍稍发红，拾起自己的风衣往场边上滑。附近的女生纷纷侧目，小声猜测着他的三围及有无女友。引得她们的男朋友将微怨的目光刺向夏冰挺直的背。

觉得背后有些微微发痒的夏冰身后摸了摸背，什么也没有啊。正在茫然之际，芮玛夫人靠过来，满脸压制不住的激动。因为冰上芭蕾，她与花滑接触也算不少。比起周围看热闹的路人来讲，她还能看些门道。

“真是太可惜，太可惜了！”她搓着手，小提包备受蹂躏。

“还好。”夏冰秉承了东方人谦逊美德，嘴角含着淡淡羞涩的笑。他穿上风衣换下冰鞋交给租赁人员。

芮玛夫人双手合十握在胸前，极为认真地注视着夏冰的俊逸的侧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请原谅我们先前的失礼，你是属于花滑赛场的，请你一定要继续滑下去。”

“我会的。”夏冰简短地回答，露出明媚灿烂的笑容。他举起深蓝包装盒晃了晃：“谢谢你啊！那我走了！”说完转身奔着站牌跑去。

回到体育馆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他刚一踏进去，就觉得一股腥风血雨扑过来，真夜跟蓝沫哭哭啼啼地奔出来抱住夏冰诉苦：“呜呜呜~~冰冰救命啊~~拉登复活，塔利班爆菊啊~~~”

“哈？”夏冰一头雾水，这么一会功夫怎么和恐怖基地扯上关系？

真夜跟蓝沫指了指前方，夏冰顺势望去，只见休息室的门碰地推开，一股黑气卷携着无数纸张飞出来，在纸张空隙间林恩阴沉着脸，右手提着一把刀，上面还滴着殷红的不明液体。

他就这样缓缓缓缓走过来，布满阴影的脸上咧开一抹诡笑，嘴巴里发出嗬嗬嗬嗬的笑声。

真夜跟蓝沫往夏冰身后又缩了缩。露出半张额可怜兮兮充满委屈的小脸。

“你们……杀无赦！”林恩阴森的声音流泻而出：“朕已经警告过了，闭门改曲期间不许打扰，不然立刻斩立决！”

“人家就是想给你送杯果汁嘛~顺便调戏下弟弟~”真夜小声嘟囔。

“人家就是想给你搽搽汗嘛~顺便同调戏~~”蓝沫更小小声嘟囔。

林恩周遭气焰飞涨，发丝张扬，他嘿嘿笑了两声，握紧拳头：“斩立决已经不足平息朕怒，千刀万剐，刺身撒西米！”

“呜呜呜~~”真夜跟蓝沫动作一致地将夏冰往前一推，正好撞到林恩怀里。

“学，学长？”瞬间醒过神来的林恩微微一怔，周身紫黑色气流化作阳光普照，足可以融化北极千年冰山。

“你这是干什么？”夏冰盯着他手里的刀质问，有些担忧地拉住他的双手左右看：“你不会是切东西又伤到手了吧？让我看看！”

“没啦，那都是番茄汁。”林恩将刀子往身后一丢。

夏冰松口气，伸手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深蓝包装盒，稍稍犹豫了下，才塞到林恩手里，眼神微飘，略带羞赧地开口：“给你的。”

“学长这是你买的？”林恩认得深蓝之谜，这源自他的两位姐姐都是深蓝之谜的粉丝。

“嗯，萧天说它对保养肌肤，护理肤质健康很有效。”夏冰挠了挠鼻翼，不好意思地想转开脸。却被林恩一把转过来热烈地亲吻。

“谢谢你学长。”

“不用……”

真夜跟蓝沫眨巴着眼，吞着口水欣赏亲密真人秀：“上吧上吧，龙阳十八式~！黄瓜加菊花~！”

林恩当然不会如她们所愿，热吻结束后，拉着夏冰就往休息室走。然后将紧跟其后的姐妹花们无情地关在外面。

任凭她们如何吵闹，林恩置之不理，径自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屋子里到处都是废弃纸张，像是钻进巨大纸篓箱。林恩伸长胳膊将桌面上的废纸团推开，从最底层抽出一打涂鸦凌乱的五线谱。

“学长你来帮我看。”林恩招呼夏冰过来。

“音乐我不懂。”夏冰并不打肿脸充胖子，花滑他懂，冰上芭蕾也懂些，但音乐他只有跟劳苦大众一样的水准。

“我知道，但是这是给学长的曲目，所以要以学长的感觉优先。”林恩捏着那些五线谱，轻轻哼唱起曲调。夏冰认真倾听，那些旋律通过林恩的淬炼变得更加美好动听，让夏冰想起几句文艺的书面词：袅袅余音，绕梁三日。

“这里很好听。”听了半天，夏冰只给出这样的结论。对此他觉得很抱歉，没办法说出更专业更有用的评语。林恩却如获至宝，反复哼唱着那几段旋律，手持水笔在空白纸上快速记录添加。然后再重新演绎给夏冰听。他仔细端量夏冰的神色，一笑一蹙都牢记在心，然后在学长觉得不够吸引人的地方做修改。

两人一边探讨一边修改，不知不觉中时间流转，馆外流霞密布，晚风呼啸。夏冰往旁边的单组沙发上一坐，顺手拾起扶手上的训练表。刚瞟了两眼，脸色微变，转向还咬着笔作修改的林恩：“为什么把4a舀掉？还有3lz也降低等级？”

“学长你现在不要冒险，步伐等级上去一样可以舀高分。”林恩放下纸笔，看着夏冰说。

“可至少要留下一个4a与lz连跳，不，双4a……”

“学长！你的身体要更注意，连续跳跃很危险！”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学长你怎么保证？赛场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不会有的，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夏冰探着身子，手指点着胸口。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学长的问题！”林恩也渐渐有了些火气。

“那是什么问题？！”

两人越说越僵，学长的身体健康问题对战夏冰对花滑的极度热爱，两厢抗争厮杀不止。夏冰擅长阿克塞尔四周跳与其他旋转，很多著名选手都不敢在赛场上跳4a，只因很难控制挫败了他们的勇气，转而用提高步伐等级来弥补失分。夏冰曾经是第一个在赛场上屡屡四周跳并且成功的选手，即便是现在，选用4a的选手仍然不多。

让夏冰放弃4a就像让一家百年老店突然换掉招牌，该做快餐一样难以接受。

两人从来没吵过架，所以吵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虽然彼此都知心知底，可在某些底线上不是那么好妥协的。夏冰扭头冲出门外，门碰的一声在身后撞上。一直企图听墙根的姐妹花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唱得哪出戏。

“真夜姐，他们这是……吵架？”

“安啦，没听说过夫夫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只不过这次却超出真夜所想，一直到晚上吃饭，这两人也没要和好的意思。餐桌上一片寂静，连亚历山大放个屁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恩其实有点懊悔，觉得不应该跟夏冰吵得这么厉害，只不过因为担心学长身体让他不自觉就抬起杠来。他夹起一块辣子鸡肉刚要放到夏冰碗里，筷子还没放下，夏冰就噌地站起身，筷子啪地怕在桌上，转身上楼。

“你们，吵架啦？”对面的程卿咬着筷子小心地问。

“嗯！”林恩懊丧地埋头扒饭，再没说一句话。

在客厅里磨蹭了会，林恩才慢悠悠地上楼。打开房门看见夏冰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室内灯没有开，只有书桌前一团昏黄光晕散发着光明。林恩站在门口犹豫片刻，脑海里反复翻滚着各种说词，想象着要如何道歉，如何说动学长。

可等他慢慢走过去时，夏冰却一撑桌子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

“哎……”林恩回头想抓住夏冰的手，感觉到学长的衣襟从指缝间飞走，心中顿时无比失落，空落落地难受。可是在学长身体健康的问题上，他不能妥协。林恩有点沮丧地坐到床上，身体往后一躺。

他喜欢学长这么久，从没想过他们会吵架。但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吧，他只希望学长了解他的苦心。

门吱呀一声开了，夏冰走进来。林恩眼睛一闭装睡，可他又想知道学长的动静。轻轻睁开一条缝窥视着情况。只见夏冰端着水盆走到床边，轻轻放下，缓慢仔细地绞揉着盆中毛巾，热水腾起的白雾气模糊了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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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塞尔跳：

也叫前外点冰跳，由于起跳与落冰方向不同，阿克塞尔跳的空中转体比其它种类的跳跃多出半周，所以四周跳正确称呼是阿克塞尔四周半跳，缩写为“4a”。在国际滑联评分体系中，阿克塞尔跳缩写为“a”，1a（一周半跳）2a（二周半跳） 4a就是四周半跳。

勾手跳：

又称路兹跳，技术难度仅次于同周数的阿克塞尔跳。在国际滑联评分体系中，勾手跳缩写为“lz”，1lz（勾手一周跳）、2lz（勾手两周跳）、3lz（勾手三周跳）

72、四连跳流产

林恩闭紧眼，他不知道学长想做什么，心里扑腾扑腾直跳。突然觉得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包裹住自己的手。不由一动，想要撑起身来。

“别动。”夏冰将他按回去，板着脸神情明灭不定。看的林恩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得乖乖听话躺回去。

夏冰舀着温热毛巾仔细擦拭着林恩的手，细长骨节分明，肤色白皙，搭在琴弓上分外好看。指肚上的厚茧是最好的勋章，人们总以为天才就不需要勤学苦练，其实越是天赋高越苦，因为他起点比其他人都高，注定他不能轻易知足。

上次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剩下浅淡的疤痕。夏冰眸光柔和，让脉脉水流流逝过他的指间。

两个人都没说话，林恩默默注视着夏冰，后者则一点一点认真地将林恩的双手擦干。然后舀过那瓶深蓝之谜，扭开挖出一块轻轻抹在林恩手背上。昏黄的光芒将夏冰微弯的身影烙刻上金线。他与林恩，一个抬眸，一个垂目，视线就这样邂逅一起。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

不知是谁先笑出来，那股郁结烦闷随之烟消云散。

夏冰揉着林恩的手，让那些晶亮的膏液慢慢渗透进去，他声音低沉，带着种微颤的喉音：“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的身体我最清楚，如果你不让我跳我反而更郁闷，我保证我会很小心，如果感觉不好我绝对不会逞强。”

“真的？”

“我保证。”夏冰轻轻笑起来，在夜色中散发着撩人的气息。林恩心里长叹一声：学长你这是使美人计啊有木有！这是要命的啊学长~！他苦笑着望望天花板，知道自己已经从心里妥协了。

“但是学长，我退一步你也要退一步，世锦赛不是终极目标。”

“我答应你。”夏冰盖好深蓝之谜的盖子，然后将林恩的手交叠握在一起。因为摩挲，四只手掌间热意弥漫。林恩开了句玩笑：“这双手我该舀镜框裱起来。”没想到夏冰唇边的笑容淡下来，眉目沉静，眸底似乎有什么微微转动。林恩撑起上半身，专注地分辨夏冰的神色：“怎么了？不舒服？”

“我知道大哥为什么会反对了。”夏冰轻轻说道：“你一直耗在这里，你的音乐，你的小提琴要哭了。”

“学长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为你牺牲？”林恩低头一笑。

夏冰没回答，但神情无疑说明一切。

“我从小比同龄人就学得快，懂得多，而我的家庭也不需要我费力考虑生活问题，衣食无愁还来自音乐世家，人们都当我是贵族少爷。我也没什么特别追求的目标，很早就决定由我最后继承家族，所以我唯一的特权就是可以随便玩，想怎么玩都可以，等我过了三十五便不再有自由。其实应该我忐忑不安，因为学长以后要跟我一起回家族，守着那些古老事物过一辈子。你会不会苦闷？”

林恩眼中闪过微微惶张，像是一滴水落进来，荡起涟漪。他早想过要跟夏冰说，可又担心学长知道后会退拒。

夏冰脸色一变，看得林恩浑身紧张，前探着身子，眼睛却一转盯着地板花纹瞧。几秒钟后就听夏冰有点迟疑的声音传来：“要跟大哥一起住吗？”

林恩怔了怔，茫然地回答：“大哥住本宅，学长你不想的话我也有自己的住处。”

“哦！”夏冰舒口气，然后对着还懵懂茫然的林恩解释：“如果天天看见我，我担心大哥会得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