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鲟的话言犹在耳，他想忘也忘不了。于是，困扰只能化作唇边的叹息，无声地溢出。

“你是鳕尾鳍上的鱼刺！文卿，鳕是唯一一个修炼了两千多年的妖精，身份何等尊贵？而你也是一样的！你们本就

是一体的。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凡人如此贬低了自己的身份？即便是他曾经救过你我，可逆这几个月来救过他多少次

了？也该还清了！他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何苦做贱了自己！”

做贱？他是么？文卿走离了书桌，站在了窗口边。

这里离大厅极远，也极为安静，因而听不见任何大厅的声响，但他却可以想象现在哪里上演的场景。他参加过许多

次宴会，这种情景，他也见了许多次。

只是……现在主角换成了墨宸。他的心口有些闷闷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也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

墨宸本就是个风流之人。为了霓虹才稍微收敛些。而自从那夜之后，墨宸就再也没有碰过他。一个正常的男子，七

情六欲也是在所难免的。他文卿，也不过是墨宸的“喜欢”之一。这一点，他早已明白。

只是，到如今，他还放得开么？原来，从一开始，他便已经错的离谱。

情爱之于妖精，是毒。

幽幽叹息，他闭目，风中隐约传来莫名熟悉的气息。他蓦地睁开了眼，一旋身便冲出了书房。

“殿下，请饮下这杯酒。”美艳的舞姬纤手轻执酒杯，递到了墨宸的面前。

墨宸勾了勾唇，方想结果，大厅外已响起了喊声，“不要接！”

文卿冲了过来，目光是罕见的灼然，“不可以接过去！”

舞姬脸上的笑容忽而就消失了。她一掷酒杯，手顺势一抬，酒水便被无形之力举至半空，她手腕沉了沉，那酒水就

冲向了文卿。

第七章

“公子！”小鱿谱了过来，想要保护住文卿，却被文卿一把推了开来。清澈的美酒化成了力气，径直穿透了文卿的

身体，直到撞上了外头的盆栽，才变回了寻常的液体，被泥土吸收了进去。文卿捂住腹部，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鲂……”文卿皱眉，弯曲着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鳕鱼刺，你不好好待在你本体的身边，还三番四次阻挠我们的事，你的行径简直就是个叛

徒！”美丽的舞姬冷眼看着他。

“那你们为何要帮齐斌王爷？”文卿抬眼，神色仍旧极为平静，细长的眼眸清亮如水。

“我……”舞姬语塞。

“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他道。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回头，是墨宸带着惊痛神色的眼。他再度转回视线，“鲂，上

了我，鳕不会放过你的。”

鲂冷笑，问：“现在的你，还想仰仗她的能力？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已经冬眠了。”鲂作为生活在河流中的鱼类，

冬眠时期不似海中的同类那么长，她自然有恃无恐，“今天，我就要——”

“文卿暂时拿你没办法，还有我呢。”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高大的壮汉忽而出现在了舞姬的面前。

身材已是十分高挑的舞姬在他的面前犹如稚子，感受到了威胁的舞姬不禁变了脸色，“鲸……”

“小姐有吩咐要时时注意工资的安危。”鲸低头看她，敦厚的五官平凡无奇，却又透着莫名的压迫感，“鲂，你走

罢。”妖精不肆意伤害同类。他也不喜欢杀戮，如果对方退却，他绝对不会动手。

鲂脸上无光，又无法与之抗衡，只得悻悻离开。

“且慢。”文卿在她经过身边时，叫住了她，“为什么要帮他？”他半侧过头，目光却投向了她前方的门槛处。

鲂咬咬唇，这才开口，“因为他说——如果让他登上太子之位，他就会引流筑坝，开通更多的运河，那样，没有成

为妖精的族类，也可以多一些生存的空间罢……”她走了出去，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鲸回头看了他一会儿，他摇了摇头，鲸会意，一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文卿，你受伤了没有？”墨宸问，焦急地注视着有水渍逐渐扩大的伤处。

“没有。”他松了手，尖细的指尖地落下了无色的浓稠液体，他勾唇笑了一下，“只有有些疼。”他依靠着墨宸站

稳身子，“休息一会儿就——”

“不会有下一次了。”墨宸抱住了他，低低地说到，“文卿，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人。”这是他从未给过霓虹的承诺

。在他看见了文卿惨白脸色时，他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出口之后，他又在心中暗自懊恼不已，动摇了的心思被

他再三告诫之下，又恢复了常态。

文卿以为，他可以相信墨宸的。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就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嘘寒问暖，体贴万分，偶尔的缠绵

也分外温柔。

这样的墨宸，怎么让人不生情？

而文卿觉得，那便是他的幸福。

随着冰雪的笑容，春回大地。一年一度的春狩到来。当今天子因病未能亲自狩猎，只能在狩猎场外看着自己的皇儿

们矫健地御马驰入林中，自己则靠坐在御辇中。

狩场的一角，文卿静静站立着，细长的眼注视着于林中穿梭的墨宸。

“鱼刺精，那就是你的伴侣？”山魈询问，黝黑的肌肤一如足下的大地。

“他还不是。”文卿看也不看他。对于他的忽然出现，半点也不惊讶。

“前年春狩的时候，有个玉兰花妖也在这儿看着他，他究竟是谁的伴侣？”这个山魈明显是个多嘴的主儿，好奇得

不得了。

文卿扫了他一眼，姿态冷淡，“关你什么事？”

“鱼刺精，你好生不近情义，怎么说我们也是同类罢？”山魈道。

文卿转身，迈步便走。

山魈不识相，继续跟着，“鱼刺精，说句话。”

皱眉，文卿正欲发作，眼角瞥见一支暗箭瞄准了正在追逐公鹿的墨宸。

电光石火间，文卿的法术尚不及施展，墨宸已然中了箭，晃了几下，就这么直直的从马上坠了下来。

文卿大骇，飞身掠去，“墨宸！”

墨宸的后背心中了一箭，由于放箭之人所在之处距离稍远，箭堪堪没入了一半，但也已是危及了心脏。

“鱼刺精，这个人快死了呢。”山魈凑了过来。

“闭嘴！”文卿怒叱，旋即又低头望向昏迷过去的墨宸，神色淡淡，“我自有考量。”

“鱼刺精，我记得你收集了不少灵药罢？”山魈继续说到，不理会文卿的冷眼，“不如拿来救他好了。”

文卿一怔，“灵珠……”

“是啊……莫非你舍不得？”山魈问。

“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救他？”文卿反问，却又像是在问着自己，“又怎么确定我舍得拿灵珠来救他？”

山魈憨憨地笑了一下，淳朴的脸上满是单纯，“可逆不是很在乎他么？”

在乎……文卿再度低头，入目是面如死灰的墨宸，发现墨宸的身体正在变得冰凉，咬咬唇，他他终于还是决定救他

，“你站远些。”

山魈点头，走到了远处。

文卿垂首，轻启唇，慢慢吐出了一刻灵珠。原本该在前阵子给鳕的，但她早早的进入了冬眠期，至今未醒，这颗灵

珠才留了下来。于凡人而言，这灵珠是世间难寻的圣药，几可起死回生。

他含住了灵珠，轻托起墨宸的颈，将之抵入了墨宸的口中。在顺利将之送入其口中之后，文卿又渡了些气给墨宸，

确保他咽下了灵珠。

立刻，脸色惨白的人，成了文卿。

他的肌肤透出了象牙似的色泽，似乎失了血肉感一般的白皙，“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救你。”文卿轻抚墨宸的脸，对

方因为服下了灵珠而泛起了丝丝健康的红晕，文卿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也许山魈说的没错，我在乎你。可是——

'喜欢'究竟是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有一双手抓住了他抚摸墨宸的手，他一惊，回头，“谁……齐斌王爷？”

“文卿，老三不肯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啊。”齐斌微笑着说到。眼前的人正用那双细长而美丽的眼睛看着自己，

不论其中透露出的情愫是何，他终于肯看自己了。这一点，已是很不错了，“文卿，老三有什么好的？他可以给你

的，我也可以给你。甚至可以给你更多，只要你肯——”

“没有这个必要。”文卿抽手，面无表情，“我不需要。”他勉强扶起了墨宸，往前走，倔强而挺拔的背影依旧纤

瘦，却也一如往昔般坚定。

忽而，文卿感觉扶着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他侧头看去，却见他的双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他停下，仔细辨

别，这才听清墨宸嘴中溢出的话，“虹……霓虹……”文卿的身子僵了一下，垂下眼帘，不知是什么表情。过了片

刻，才继续前行。

“陛下，三皇儿教人给伤了，本宫担心得很，可否允许本宫出宫一探？”皇后于隔天听到了消息，于是向皇帝请准

。

“不过是小伤，那个伤了皇儿的侍卫也让你处斩了，何必再特意去看他？”皇帝很不以为然。

“陛下，三皇而毕竟是本宫的幼子，本宫关心一下他，也是无可厚非的不是么？”皇后对皇帝说到，“请陛下恩准

。”她万分坚持。

皇帝无奈，只得答应，“罢，朕随你同去看看。”

“谢陛下。”皇后展颜一笑。

此时墨宸正在房中休息，文卿不知去了哪里，从他睁开眼开始，就没见到他。

他以为，可以在第一瞬间看见文卿的……结果——却只是看见了空荡荡的屋子。墨宸弯了弯唇，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房内静极，只闻得自己的心跳声，檀香袅袅弥散在空气里。他闭上眼，明明并没有感觉到困意，也才刚从沉睡之中

醒来，却又渐渐进入了睡眠之中。

也许，再睁开眼，文卿就会在身边也说不定……

“咳……”文卿捂住嘴，喷出了大量的无色液体，瞬间就溅满了他一手。这可急坏了一旁的小鲪，“少爷，您这是

怎么了呀？为什么忽然之间就——”

文卿摇摇头，撒花姑娘了元气的身体越发虚弱起来，“鳕她醒了么？”

“尚未。少爷，让鲸带您回去看看罢？”小鲪提议，“我从没见您这般狼狈过，您这样下去，我不好向小姐交待呀

。我去找鲸——”说着，小鲪便要走。却被文卿拉住，“别去。这没什么，过几天就会好的。我还没有虚弱到要别

人来救。”文卿支撑起身体，“我不回去，你别多事。”

“醒了？”文卿平静地看着他，“也不枉我用灵珠救了你。”他坐在椅子上，“是齐斌王爷的手下动的手，皇后娘

娘已经处置了那个人。”

墨宸动了一下，伤口依旧犯疼，却不如预料中的那样剧烈，“灵珠？”他注意到了一个词。

“本来是要给鳕的。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文卿回答。

“这是否说明在你心里，我与她的位置相当？”墨宸如是问到。他不敢再猜测太多，挑了一个比较合适的问题问。

文卿想了想，最终摇头，“我也不知道。”一直以来鳕都是他的全部，而墨宸却硬生生打破了这一切。

墨宸在他心中的位置，正在扩大。但如果鳕和墨宸同时有难，他先救的，仍是鳕。然后，他或许会随墨宸而去。鳕

是他的一切，而失去墨宸，便是失去了他的生命。

恍然间发现，这个凡人竟然已经刻入了他的魂魄之中。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一点一滴，朝夕相处，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认真的眼神，和每一个蹙眉与浅笑，他都

记得。

会让以美貌闻名的花妖爱上的凡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起初只是好奇，于是时时注意着他，而后来，就这么陷了

进去，再也——挣脱不开。

终于动摇了啊。墨宸在心中冷笑。那么，再过不久，他就会完全偏向自己罢？心中的喜悦，说不清是什么缘由。

墨宸忽而开口，“昨天我似乎——看见了虹儿。他扶着我慢慢地走着……”

文卿的神色一僵，“是么，看来是……”

“皇上驾到！”门外有人喊，打断了文卿的话，他抿唇，“既然皇帝来了，那我先退下了。”他起身，走了出去。

遥遥的，看见了华服的皇帝与其皇后正慢慢行来，他模糊地勾了勾唇角，走开，很快便消失不见。

上午还是吗明朗的晴空，但未时一过，就下起了淅沥的细雨，雨势不大，但极为细密。不一会儿就湿了行人的衣衫

。烟雨朦胧之中，一切都看上去变得柔和而模糊不清。

文卿没有打伞，安静而缓慢地走在大街上，削瘦尖削的五官因着细雨而变得柔软了不少。衣衫因着雨水而湿透，贴

在了身上。他闭上眼，仿佛回到了海中。铺天盖地包围住自己的水，无色而透明，就好像——他们鱼妖的血。

他捂住嘴，缓缓弯下腰去。大量无色的液体从他的口中涌出，混合着雨水，落在了地上，继而被雨水冲刷得不见痕

迹。

为了救墨宸，他耗费了太多的元气。这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了。

逐渐不支地伏倒在地，天地间的水气包围着他，他安然地闭目。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白皙的脸泛起了象牙色。他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逐渐地变化成了细细的——

有人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抱起了他。

沾了一丝人气，致使她又变回了人形。他在那人的怀抱之中昏迷了过去，甚至连挣扎都未来得及做出。

第八章

“别碰我！”文卿打开了对方的手，声音冷淡，随着这个动作，他再度退至更远的地方。

“我知道你是妖精，更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暗中帮助老三，现在你法力全失，我要对老三不利你也没有办法，是

不是？”齐斌耐着性子，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文卿皱着眉头，“你想如何？”受困于人，他也不减分毫的傲气，“我不会任你摆布。”

“我只是想请你留在府上住一阵子。”

说白了就是软禁罢？只要他在齐王府住上一天，齐斌就不会对墨宸不利。文卿面色冷硬，“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恢

复法力。”

“到时，我自会放你离开。”但也许，你也就不愿离开也说不定。齐斌在心里说到。

文卿瞧着那笑容越发碍眼，索性扭开头去，声音冷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