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男人到底是担心那个人对我不利、还是怕他会说出什么我不需要或者不应该的事。但总之,羽鸟认为我不该再见到那个人,所以……不见就不见好了。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着。”
“那你可以不去啊。”
“你知道凛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凛是如何唯恐天下不乱的了。我咬着嘴唇想了半天,只好认输地决定去换衣服。但男人跟在我后面,贼笑着说他知道我肯定累得要死,所以他可以帮着我换衣服。
我没有拒绝,尽管知道他肯定会动手动脚,以至于五分钟可以做完的事情必须用上近半个小时。
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我还是蛮享受这种待遇的。他会说我喜欢你穿这个,或者不喜欢你穿那个,看不过去的时候他会一边抱怨说我怎么看上你这么个没审美观的人一边自己动手替我穿衣服。我一直想他有没有考虑过说我没审美观等于自我否定,不过看样子男人的自信不是我这种没存在感的人可以撼动的。
“我想穿高领的衣服。”
“凛没有说过么?穿得越多就越可疑。”
“我只是不想让人看见。”
顶着不算太明显的吻痕在大街上走或许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在男人的那个世界里,这么做就有点太醒目了,更何况身边还有个羽鸟这样的男人。
“有什么不好的啊、和我在一起让你很丢脸么?”
“才不是……你那些客人早就恨死我了,我还这么到他们面前招摇过市,以后哪天你要是不在我边上、我一定会被他们打的。”
即便我和男人分了手,那些人大概也不会有机会,起码不可能他们中的每个都能有机会。连我都明白的这个道理,那些别人肯定也知道,可是他们还是宁愿讨厌我,好像这样能让他们和羽鸟靠得近一些似的。
我很难得的,竟然开始有了很些微的优越感,甚至还同情起别人来。
“那最多以后我不让你一个人出门就好了。”
男人抱紧了我,对我说着那种能让多愁善感的人感动到掉眼泪的承诺。
我只是想,他这么说可能是出于罪恶感。尽管我不觉得羽鸟会那么善良。——但他确实觉得亏欠了我什么。
16.
“喂、”
我拉开那家店的门的同时听见男人叫了我一声,这才注意到男人没有跟在我身边。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站在拐角处昏暗的路灯下面,脸上布满阴影,所以我不确定看见的他的微笑到底是真是假。
“干什么?”
“过来。”
男人用的是命令式。我没有抗议,反正肯定会无效。所以我乖乖地回到他身边,抬头等着男人说话。他却出人意料径直吻下来,然后伸出手轻轻弄乱了我的脑袋。
“到底干什么呀、”
“如果我到里面再这么做、你会更生气的吧?”
“……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里面。”
其实我很清楚男人不可能给我什么合理的解释,或者说,他的解释再合理、我也无法理解。我甚至都不能确定是他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
“我吻我的男朋友还需要为什么?”
有时候男人理所当然到会让我觉得我的常识其实都是错的。他再次亲吻了我的嘴唇,虽然只是触碰了一下而已。
“又不是在家里。”
我嘀咕着,结果却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明明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
“在家可不会像这么轻易就结束的。”
“……没正经。”
我喜欢他拽起我的手,偶尔抱怨两句说我走得太慢,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这样我不用考虑自己会不会迷路之类的问题,即使一直发呆也可以到达目的地。当然这偶尔也是男人抱怨的内容之一。
他说我不负责任,尤其是对自己的事。我时常在心里想,就算我对自己毫不在意,和男人也根本就没有关系吧。不过我可以料想这种话说出口会怎么被男人瞪一眼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
“我爱你。”
我再次走到店门口试图拉门,男人却在身后这么说了一句。
“啊?”
“你也太没有情趣了吧……你这时候好歹应该说一句我也是啊。”
男人一副失望的表情,赶在我之前拉开了门。
“这不是亲爱的覚ちゃん嘛、好久没见到你了。……老板、你有客人。”
我受不了凛一下就扑过来,但眼角瞥见的那个男人让我一时之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站在那里任由凛送我一个久别重逢的熊抱。
我想,羽鸟肯定很后悔把我带来了。
“真是意外。”
在羽鸟发飙之前,井上平静地说他没想到居然会见到我。而我从初见到他那瞬间的吃惊里恢复之后,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不能让羽鸟知道前一天他对我说过什么。
明明那又不是我的错、——我心里清楚这一点,但依然希望谎言不会被拆穿。
“哼嗯、我也觉得很意外。”
羽鸟的表情很难看。
“我以为昨天那么好心放走了你,你会学乖一点离我们远远的。”
“我会的。”
我实在弄不明白井上和羽鸟之间的关系。昨天之前,我猜想他们是不算融洽的合作伙伴,而昨天晚上的事又让我觉得他们是默契良好演戏给我看的搭档。可现在,我只觉得他们有数不清的矛盾,不只是不愿让我发现的那些,还有他们之间的许多。
或许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又一次干脆地把念头动到了最糟糕的方向上,尽管心里清楚这是所有发展里最不可能的一个。
“只要你遵守约定,我会立刻消失。”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约定。”
羽鸟不耐烦地打断对方信誓旦旦的发言,还用眼角轻轻瞥了我一眼,像是在注意我对他们的对话有什么反应。我原本不该感觉到他那么细微的动作,但我更不愿把注意力集中在井上或者是一副兴致满满有一肚子问号的凛身上,那让我觉得更不自在。于是我刻意假装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摆出无辜的脸——听羽鸟说其实那就是个傻乎乎的表情——等他继续和井上莫名其妙的对答。
“好、那就不是。”
不可思议的是井上没有反驳,而是轻易地放过了这个话题。
“相木君、”
“……什么?”
我当然猝不及防。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
“难道你没有长那种叫做本能的神经么?还是说你其实和表面看上去的不一样、是那种喜欢刺激的类型?”
其实井上可以不要说得这么复杂的,像是羽鸟平时就向来只会说一句“你太迟钝了”来表达这些意思。尽管我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粗神经,但和羽鸟争辩实在太麻烦了。
而且有时候我也确实呆傻得连自己都看不过去。
比如说现在。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羽鸟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像是就要把我给吃了那样了。
“等一下、覚你说你们什么都没有说。”
“原来还学会撒谎了?真是了不起。”
井上在边上说着风凉话,看样子是打算煽风点火直到羽鸟真的一怒之下把我吃了。我只是迟钝,但这不等于说我的本能真的完全就消失不见了。我往杵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凛身边躲过去,希望羽鸟发火的时候凛能稍稍做几秒钟挡箭牌,当然我知道他肯定没办法彻底拯救我。
“不过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嘛?我以为你会更聪明一些的。”
“我们的事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怎么可能。要不是多亏了我,你根本找不到他。”
结果羽鸟还没有生气,井上倒是指着我怒不可赦的样子。
“哦、我忘了。你心里一定觉得,如果他知道了你为什么和他交往,肯定撒腿就跑,怎么可能还和你共处一室。”
很明显的这段对话让井上兴致盎然,因为他完全没有被羽鸟可怕脸色吓到的样子,甚至还有种他越是生气就越想说个痛快的感觉。
“事实上我对这一点也很好奇。相木君,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井上说着向我靠近,似乎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这恰是我从来都没办法给别人的东西。我抓着凛的手示意他替我解围,可是他好像对这个发展也很有兴趣,根本没有要救我的意思。
到最后还是羽鸟挡在了我们中间。
“你知道什么了?”
我却逃不过尴尬和手足无措。
“……你、不喜欢我……没有别的了。他说到这里,然后你就回来了。”
我解释着什么,虽然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解释什么。我说的这些或许只能让事情变糟,可是不说什么的话羽鸟的怒视会把我逼疯。
“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
对羽鸟来说这果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鼓起勇气想要看他,但结果却只能再次往后退一步。
“那是因为我好心地特意把重点留到了现在。”
井上没有给我时间去重铸防线。
“你杀了竜也、”
停顿。
“还有羽鸟准一郎家的宝贝悟志君。”
17.
我窝在小小的沙发里,对着自己的手指发呆。我把携带丢在了羽鸟和井上面前,来证明我不会给——据说是我同伙的——平田打电话。
本来我想要出去走走散散心,这样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像变了一个人那样狂暴,还想要杀了羽鸟,就可以说明之前的那两个人也是我杀的没错。当然,如果我没有,就说明他们找错人了。
我确信答案是后者。
……我希望答案是后者……
“覚、你可以呆在店里。”
但羽鸟在小巷口抓住了我。
“我怕你觉得不安全。”
我转过头努力想要对他笑一下,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或者你可能觉得把我关起来更安全。”
“我不是要把你关起来。”
他尝试安抚我,不过我想他也很清楚他不可能成功。所以他用行动表示他不希望我离开那条小巷,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回拉。
“我知道不可能是你。”
“是、井上さん也知道。他说我可能人格分裂了。”
如果他们两个没有搞错的话,我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分裂好多年了。
“不是那个意思。”
我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想羽鸟大概没有什么时候会比现在更讨厌我这种明明没智商还固执得不可救药的性格了,同时抬起眼睛直直看着他。
当然,其实我并不奢望能从他脸上找到什么能让我花时间去思考的东西。
“我是说、”
“我根本记不得和你那个悟志君认识,更不要说还交往过。”
在所有可能里我觉得还是井上提出的那个人格分裂论最可靠,起码那不会让我觉得亏欠了羽鸟什么,反正所有的事都是我不认识的那个相木覚干的。
“可能是他骗了你,你那么笨,他随便编个名字你也根本听不出来啊。”
尽管我知道羽鸟说的是事实,可我也实在看不出他这样说能让我得到什么样的安慰。
“准……我甚至都不记得那时候我交往的对象长什么样。”
总共也没有和几个人交往过的我,却很难清晰地想起其中某个人的长相,如果那个警察没有给我看吉的照片,我大概死也想不起他的样子吧。
但如果就像井上说的,我有分裂人格,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你想不起的事一整天都不一定数得完。”
我想解脱。
“听话,跟我进去。”
而羽鸟不愿意。想想也是,有谁会愿意让杀死自己恋人的凶手用一句我不记得了就逃过一切。
“准、你会原谅我么?”
走在我前面的羽鸟没有回答。我不知道他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愿意回答,如果是后者,那么我或许可以期待他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仁慈,否则他大可以狠狠说一句他不愿意,反正我也没期待过他会对我说什么他不介意。
他打开门,然后让在一边监督我进门,接着在店门口挂上了写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关了门。
“覚、”
可能是我刚才丢下携带离开的时候显得很不安,凛一见到我就着急地迎了上来。
“抱歉,我以为你不想让老板知道。”
我想了想才记起他在说什么。刚才井上提到那个叫悟志的人曾经和我交往过这件事,凛对我那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态度表示疑惑,理由是“以前你们不是一起来过么”。他说之前我问起悟志的事的时候,他还觉得我可能是故意暗示他别说漏嘴,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完美地领会了我的意思。
所以我想,在出于好奇向凛追问羽鸟前男友的那天,我和凛的对话会不会其实一直牛头不对马嘴。
“不是凛的错,是我不该忘了的。”
我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自己如何能把一个交往过的对象忘得这么彻底,何况我还说不定杀了他。我抓着头发,努力想要对凛笑一下让他别太介意。
大概是我笑得太丑,凛也摆出了悲伤的表情。他伸出手把我用力抱住了,然后用我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弱弱地说羽鸟一定是错怪我了。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说的到底对不对,还是因为怕羽鸟生气。
羽鸟没有生气,但他也并不客气,抓住凛的手臂强迫他放了手。
“那和你没关系。”
男人说着又转头向我。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想见我。”
他猜错了。
“你可以到房里睡一觉,等这里处理完了、”——他说的大概是井上、“我们就回家。……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差一点我就这么宣誓一样地回答他了。但比起之后的事,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想和他们、和他呆在一起,就算是听他和别人指控我杀人。
井上和凛沉默着互相瞪眼。
被送到房间去的路上,我想,这次和羽鸟分手的话,我会不会真的再也恢复不了。
“覚、”
我想我睡着了。因为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羽鸟,但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如果你今天想回寝室去睡的话……”
他说话的态度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羽鸟了。我努力从沙发的角落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伸展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扭曲了的关节,一边嘟囔着抗议羽鸟说的都是他自己的妄想。
“我没有。”
“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送你。可是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谈谈,关于你的室友。”
“我说了我不想。”
我神经质地吼起来。
“而且我也不想和你谈。……如果你觉得我可以再进你的家门,那么今天就带我回家。我们什么都不说,直到你想好要怎么处置我。如果、如果你觉得没什么好再和我纠结的了,那我会自己走回去,不需要你送,我的东西你随便怎么处理都无所谓。……我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