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覚害羞了?”
对男人的戏谑我选择无视,但他喋喋不休地在耳边叨叨讲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直到走进了快餐店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这不是羽鸟さん么?”
但我的耳朵清净了不到一分钟,男人的名字却又响了起来。
在角落的桌子边上,坐着一个似乎是很熟悉我身边这人的男人。他笑得太假,让最近看惯了凛他们虚情假意还无比真诚的笑容的我有些反胃。
——莫非是仇家?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你、”
我侧头看了男人一眼,他皱了眉,这更加深了我的疑惑。
“井上博史。”
男人说出对方名字的时候语气显然非常不快。我越发觉得不安,下意识地轻轻扯住男人的袖口,生怕他在这种公众场合闹出什么乱子。当然,事后想想,男人这种最会逢场作戏的性格,怎么可能轮得到我去担心。
那个叫做井上的人应该也看出了羽鸟对他的不满,可他却没有退缩。
“真巧啊。”
“确实是够巧的。”
羽鸟这么说着就坐到男人的对面,然后打发我去买吃的。
“……哦……”
我想男人肯定是想要和对方说什么不愿意让我听见的话题。我对他的那些什么工作什么生意都从来没有兴趣,当然对他会和“仇家”说些什么更加没有兴趣。男人偶尔抱怨说我不关心他的事,但我始终觉得既然关心了也帮不上忙,不如干脆就别浪费时间,再说他其实应该也没有那么希望我和他的世界走得太近。
比如现在这种时候。
“相木覚君。”
对方一副和我很熟的态度,可是我对这个人的脸却什么印象也没有。虽然我忘记了自己曾见过的人的几率很高,不过鉴于对方是男人的熟人,那么他是自来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或者说是很高。
“……是、”
“初次见面。”
果然。
“您好……呃、”
“井上博史。”
“呃、嗯……井上さん。”
大概出了这家店我就会完全忘记这个人的名字吧?尽管知道这样有点失礼,而且才听见对方的名字就算着什么时候可能会忘记实在不合适,可我的思维回路就长这样,根本就没有办法啊。
我稀里糊涂地这么想着,直到羽鸟轻咳两声把我拽回来。
“发什么呆,你不是说饿么、快点吃。”
看来和井上聊了几句之后羽鸟的心情比刚才还要糟糕。但我也顺势找到了可以从井上异常专注的视线里逃脱的借口,埋下头啃手里的汉堡。
“覚君、”
“井上さん、”
在对面那个人开口的瞬间,羽鸟打断了他。
“覚天生比较呆,他吃饭的时候请不要和他说话。”
我当然很高兴不用和井上进行可以想象将会非常无厘头的对话,不过羽鸟当面这么说我会不会有点过分?虽然这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事。我偷偷瞄见井上皱了眉,不过似乎他对羽鸟也很无奈,没有驳斥他的魄力。
这顿饭吃得相当沉闷,只有我努力往嘴里塞东西,以免井上找到机会和我搭话。只是井上常常耐心地在羽鸟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的时候向我说两句没头没脑的问候,或者奇怪的、比如我今年多大之类完全看不出目的的问题。
“……井上さん、”
羽鸟没有因为不耐烦而在最初的几分钟把我拖走是件很奇怪的事,不过事实证明他的耐心没有在一夜之间发生什么实质性变化、刚才的尴尬也只不过是由于我不争气地吃很慢他不方便拖起我就走,所以在我吃完最后一口的那个瞬间,他打断了我无奈的应答,头也不回地把我从那里带走了。
“那个、准、”
看上去羽鸟相当不高兴,尽管我只能看见他快步走着的背影。我不确定自己这时候说话对不对,但如果不说话的话……
“这是要去哪里?”
作为一个标准的路盲,我觉得自己会被一个劲往前走的某人拽到一个我们两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羽鸟似乎也突然醒过来,拽着我的那只手放开了。
他转过身,皱着眉,表情难得一见的复杂。
“……怎么了?”
我异常不安。
“没事。”
而羽鸟恢复了平静,就好像刚才的慌乱不曾出现过那样。——我只好猜,其实是我看错了。
12.
我对那个叫做井上博史的男人记忆深刻。对此我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不妨碍我在教室里遇见了平田然后没怎么动脑子地提到了他。
当然,我一如既往没能顺畅地解释我和那个男人诡异的见面,也因为始终忘了向羽鸟问清楚他的身份而被理所当然地嘲笑了。
“不过一般来说,覚ちゃん,你怎么可能记住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呢?”
“……什么啊、不带这么打击人的吧……”
虽然他讲的都是事实。我也很好奇我是如何把这个叫做井上的男人的声音语气甚至表情都记得那么清晰,或许是羽鸟异常的敌意和漠视,还有可能是因为井上带给我的奇妙紧张感。——虽然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能让我紧张,但井上的诡异气场让我比平时更坐立不安,而且这种不安定延续了也更久。
我总觉得他的出现不像是偶然。
我犹豫着说出了这样的想法,平田冷静地否定。他说我的猜想基本百分百可以等同于胡思乱想,语气肯定得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觉得。
“也可能他是想要伏击你家那个男人,所以你这个迟钝的家伙才会有那种感觉的。”
“可是……不像啊……”
井上的注意力几乎完全在我身上,否则我也不可能那么清晰地记得和他见面的经过。
“好了好了,别想了,这种事情你怎么都不可能想得明白的。”
对我的智商情商都极尽了鄙视之后,平田仿佛很大度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求我豁达一些,因为那基本上和我根本就没有关系,反正井上要找的一定是羽鸟。——理由是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人会特意来理睬我。
我不否认这一点。
“话又说回来了,那个人、羽鸟对吧?没有跟你说要你离我远一点么?”
看来虽然羽鸟和平田上次貌似在我面前和解了,但其实更可能的是他们当着我的面达成了某种默契,而我毫无察觉,反而是平田开始好心地提醒我,是否应该适当地和他保持距离。
不过尽管是他这么问的,他却没有乖乖把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放开。
“我忘记了。”
光天化日,我不认为平田会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再说他又不是我爸妈,没道理我做什么都要听他的吧。”
平田很确定地说我在逞强,然后解释说我对那些强势的家伙没有任何抵抗力,甚至还很乐于被控制,因为这是最省事的生活方式。
我没出息地在心底承认很可能就是这样。
“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和人谈恋爱呢、还是只不过想要找个管家而已。”
之后很久我无意间和羽鸟提到这段对话,男人挑着眉头隔空反驳平田说男朋友可能像管家一样、但这不等于管家可以和男朋友一样。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我的意思是,有一个男人可以管理我的生活,顺便还可以谈谈恋爱啊什么的,我觉得人生还蛮不错的。
“我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起码你要是失恋了不会太难受、最多也就是遗憾一下少了个管家。”
平田的意思是,我只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为了摆脱总是被甩的可悲处境,我对恋爱的投入度不会超过我对一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管家的信任度。
“……你一定要用这么奇怪的比喻么?”
我抗议着、却觉得自己抗议的好像不应该是这个——不过事实上,我在考虑自己到底应该抗议什么的时候,又开始进一步考虑羽鸟做恋人肯定比他做管家要称职。他是天生的情人,但是一个容易僭越的管家。或者不如说,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着实不像是时刻准备着要为人服务的类型。
“只是个比喻而已。”
停顿了一阵,平田又想起来去嘲笑我自作多情。
“你觉得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值得有管家的少爷么?”
我想我配不上的不光是管家,还有羽鸟准一郎。
“你确定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对于男人打算把我扔下独自出门的事实,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起码换了我的话,肯定不会随便把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单独留在家里。我这么表示自己的疑惑,羽鸟却说是我疑心病太重不信任别人。
“……我可以去店里等你。”
“我今天可能会回来得很晚。”
羽鸟打断我的纠结,伸出手把我挡在屋子里。显然他认为我对他的隐私不构成任何威胁,或者他没有任何事瞒着我,再或者就是、他鄙视我的智商,觉得我根本找不到可能对他有威胁的东西。
“听话,早点睡。”
“我的意思是,一个人呆着不舒服。”
好奇心加上独处的诱惑会让我忍不住去到处探险。我担心自己会找到什么我暂时还不打算找到的东西,也害怕某些东西会让羽鸟生气。
我还不想因为那么蠢的原因惹男朋友兼管家兼房东生气。
“原来覚ちゃん是怕寂寞啊。”
……我想我刚才的措辞有点问题。不过羽鸟才不管这种事情呢,他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似的、笑得不怀好意,就站在门口然后往我脑袋上吻了过来。
“那好吧,我这么善解人意,不会委屈你独守空床的。乖乖就等我回来再睡、虽然我怀疑到时候你就不用睡了。”
他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用力地推开贼笑的男人,气急败坏地把他赶出门,让他去做他所谓的那些和我无关并且不愿意让我参与进去的“正经事”。
而我的好奇心通常也不在这种事情上,这些事对我来说都太复杂了。我那些被平田称为毫无意义的小动物式的、“只会让你倒霉”的好奇心更容易因为羽鸟的私人情感之类的东西而跃跃欲试。
尽管从来没有发现过什么让我觉得还不错的事,我依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寻找。
我只能祈祷自己在洗完澡之后就干脆地睡着,或者、羽鸟把不能让我看见的东西藏得很好。
13.
我用尽了力气才总算克制了好奇心,让自己乖乖洗了澡躺到了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大片的白色,不去考虑这张床以外的地方会有什么样令人不快的东西。
比如和那个悟志的过去。
我从来都不承认自己小气,起码在窗户纸没有被捅破的时候,我对和我交往的那些人几乎属于放任,无所谓他们在想的是谁、甚至他们如果和别人约会我也不会生气太久。但对于羽鸟那个和我同名的前男友,我发现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他的事情。
……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间真是难熬得要命。
我努力闭起眼睛,但是没办法睡着。所以最后我放弃努力,睁开眼睛,结果就看见硕大的一张脸挡在眼前。
井上博史。
“你……”
我淡定地想到了“非法入侵”四个字,但没有后文。反正这里不是我家,就算有人想进来抢劫,我也没必要为了保护羽鸟的东西拼死搏斗什么的。虽然我又同时隐隐觉得这样好像有点不道德。
其实就算是我家被人非法入侵,我大概也是同样的反应——傻傻睡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站在那里的男人半天不知道该干什么,只顾着和他斗嘴。
“我以为你会大叫。”
结果井上看上去似乎比我还要惊讶。但那只是一瞬间,之后他就开始微笑了。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准、唔、我是说羽鸟出门去了。你如果想找他、”
或许是因为知道在羽鸟和平田看来我从来都很有趣,既然眼前的男人怎么看都是羽鸟他们那一国的,我不意外对方会对我说这种话。
而且我也知道我不能在这个话题上接他的话。
“和他没关系,我是来找你的。”
“可是我、”
——甚至都不能算认识你。
而且我觉得羽鸟如果知道我和别人在他家“私会”的话一定会把我杀了的,尽管我应该可以解释,不过如何解释解释什么都是个问题,我解释的时候缺乏逻辑,羽鸟会不耐烦的。
井上微笑了。而我趁他眯起眼睛的瞬间,以不同寻常的迅速抓起被子躲到了那张大床的角落里。
“你怎么进来的?”
“一般情况下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最开始的时候问么?”
很显然,井上的脾气比羽鸟要好。他这么反问我的时候,还微笑着,表达着“你很有趣”这样的意思。
“现、现在问也不迟……吧……”
可能在井上看上去我像是害怕,但其实我只是觉得有点心虚,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家,我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追问另一个入侵者或者客人在这里干什么。
说不定是羽鸟请他来的,还给了他钥匙。
“我撬了锁。”
“你是小偷么?”
我顺口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开始后悔。如果他真的是入室抢劫来的,那么我这个目击者可能活不到明天早上了吧?而我和羽鸟之间那段毫无意义的对话,难道就是我们最后的告别?
这么戏剧性的发展好像和我不太搭?
“我不是小偷,我只是想见你。”
呜哇、他的意思莫非是……这种罗曼蒂克的发展好像也和我不应该有什么关系吧?不过,我甚至都遇见了羽鸟这样的男人。
“你好像在动摇。”
井上没有靠近,仅仅微笑着。
“你、你不要胡说!”
这种话让偶尔会神经质凶巴巴的羽鸟听见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我正庆幸着还好井上的诡异骚扰只是语言上而已,但我的深呼吸还没有做完,他爬上了床、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在等我这么做、”
“没有!你、你不要过来!你过来我就喊人了!”
“你打算喊谁?羽鸟准一郎?平田大辉?还是说、”
他停顿了,还是那个仿佛志在必得的微笑。
“还是说川添竜也?”
川添竜也。
我没有去想井上是怎么会知道平田的,因为随后出来的那个名字实在太过震撼。
“你认识竜也君?”
“就像你认识他一样。让我猜猜、他是你第一个男人,对吧?”
他是第一个。他是恶性循环的开始。他的名字,在我大一那年喝醉了酒和平田提过之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了。
“毕业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了。”
“我知道。他说你很听话,很有趣。”
井上靠得太近,几乎就已经贴到了我的身上。因为这种过近的距离和川添的名字,我开始不能呼吸,只期待这场拷问能够快点结束。
我觉得这是场噩梦。可是靠我自己根本就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