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 上——莲兮莲兮
莲兮莲兮  发于:2012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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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处境可是十分危险。”

“我有能力自保。”

“你再有能力,扛得住全江湖的顶尖高手轮番进攻么?”

“……”

长乐走到他身边,微微侧过头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安然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你在发热。先找个地方调理一下比较好。”长乐就像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一样,淡淡地说道。

安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自从离开天权城,一直是闵长乐在帮他照顾他,若没有他,自己现在不知道会怎样,也许已经被烛龙教的人带走,也许已经被自在门的人捉住。

一夜之间,他失去一切,而如今陪在身边的,却是这样一个认识不久的人。

他没有再拒绝长乐的帮助,两人一路向南而行。道路两旁林木渐渐稀疏,青碧的草上浮着一层金黄色的阳光,一直绵远向前。道路也愈发宽阔起来,偶尔有车马从身旁经过,扬起尘埃漫天。

他们在一个小驿站中买了两匹马,有了坐骑后,脚程立时快了不少。黄昏之前,原野上出现一座小城,四四方方的城墙,大门处排着几个等待进城的人。

入城之前,长乐从腰间的小袋囊里掏出几个小罐,还有一枝极细的笔,“这城虽不大,但处于你们七城剑派地域,难保不会有江湖人。你这个样子进城是不行的。”

安然看着那些瓶罐,“这些是什么。”

“易容的工具。今早我离开,就是为了弄到这些。”

安然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长乐将所有瓶罐的封口打开,用笔伸入其中一个瓶中沾了些看不清颜色的东西,然后一只手温柔地抬起安然下颚,笔尖轻触肌肤,一片湿湿凉凉的感觉。

长乐画得很认真,纤长的睫毛低沉,上面是闪烁的霞光。那副专注的样子,总会让人误以为情深意切。

安然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恍惚。

“完成了。”长乐描画完最后一笔,直起腰来,左右打量,“工具有限,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安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他莫名地相信长乐。可能是因为现在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相信的人了。

“那你呢?”

长乐从袖中掏出一张面具,广袖一挡,放下时又成了闵然,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与方才的美艳是天壤之别。

任何人见过长乐,都不会再记得闵然。

两个人就这样进了城。城中只有一家客栈,难得的不叫悦来,却是一家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店。

一进店,有跑堂上来招呼。这家的小二懒洋洋的,笑起来没有那个小二喜庆。闵然这么想着,同安然一道坐下来。

店中果然是有一桌江湖人的,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坐在一块儿大声聊天,杯碗碰撞得叮当响。

安然喜洁好静,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心情在意这些,但看着油腻腻的桌椅和那一桌大声喧哗的粗俗人,还是禁不住皱了皱眉。

此时,却听一个男人说道,“唉……好好一代名侠,临了临了,晚节不保。”

另一人也附和着,“真是没想到,安路遥竟然跟九裳那个魔头有染,平日里都那么正经……”

“不是说他要召集七城会么。估计是要自动请辞了。”

“我要是他,我也没脸再当这个盟主了。”

安然听着,全身都定住了一般。

“说起来,那个安路遥年轻的时候可是个美人啊,比他那个魔教儿子不差。”

“啧啧,也不知道他和九裳是怎么搞到一起的。最后还要帮人家养儿子。”

“不是说九裳当年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最后才把整个魔教都赔进去的么。要不是他,正道还不一定真能灭了魔教呢。”

话语落后,是一连串淫猥的笑声。

安然攥紧拳头,牙关咬得咯咯响,似是极力抑制着自己的什么冲动。

闵然看了他一眼,忽然将手中筷子向着那些人的方向一甩。下一瞬刚才还笑得正欢的两个汉子忽然没了声息,之间他们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喉咙上各插着一枝竹筷,血色顺着咽喉蜿蜒而下。

跑堂和掌柜都吓傻了,看着眼前的场景,闵然狭长双眼往他们的方向微横,便连动都不敢动了。

另两个没死的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个儿的同伴被秒杀了,拍案而起瞪向闵然和安然,“受死!”

可惜,死字还没落地,却又被两根破空的竹筷打断,双双睁着不甘的死鱼眼倒了下去。

安然看了看那几个死去的人,皱起眉,“你这又是何必。”

“他们让你不高兴了。”

“他们也只是闲聊……好歹是四条人命,不该因我而死。”

“那就算他们倒霉吧。”闵然不咸不淡地说,扬起手来说道,“掌柜,过来一下。”

掌柜连忙哆哆嗦嗦过来,吓得脸都青了,“客……客官……”

闵然将几章银票递给他,“这几个人,麻烦你们处理一下,就不必报官了。”

掌柜哪敢不从,颤抖着接过银票,“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您放心……”

闵然满意地点点头,挥退了掌柜,从筷笼里拿出一双新的筷子,继续吃起菜来。

“我想回天权城。”安然说。

“回去做什么?”

“我爹……他可能会遇到难处。”

“你回去,他才真的有难处了。”

这个道理,安然也懂。他现在是魔教圣子,贸然回去,只会让安路遥更加难做。

可明知爹现在将面对一生中最严酷的审判,他怎么能袖手旁边?

闵然仿佛能读出他的思想一样,“现在你除了袖手旁观,没有别的办法。”

“……爹若退下盟主之位,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相信安盟主有办法自救。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情况更复杂。”

“可是……”

“别可是了。”闵然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安然碗里,“好好照顾自己吧,这才是你爹想要的。”

安然的眉心未曾展平,却终是端起碗,将饭菜送入口中。

看着安然文雅仿佛作画一般的吃饭方式,闵然不知怎么的想起另一个姓安的小子,吃饭时风卷残云粗鲁得比要饭的有过之无不及的样子。

那个小二现在是不是还在纳闷,他现在在哪里?

想着想着,闵然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冷,那片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温暖离得好像太远了,让他有了些想念。

闵忠带着小二开始向东而行。他告诉小二,缥缈宫在东方的大海之外,要到海边的码头乘船过去。

小二自然是兴奋得不得了,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大海,更遑论乘船出海了。

更值得期待的是,他终于有机会看一看闵然住的地方。

两个人在经过的小镇中买了马,因为闵忠银子不够,小二又不舍得花他的家底儿,所以只买了一匹。闵忠骑在前面,小二坐在后面抱着他的腰,棕色的马嘶叫一声,沿着官道疾驰。

清风扑面,小二闭起眼睛,感觉自己在飞一样。

“我说,你们刺客干一单生意不是能赚不少钱呢么,你怎么这么穷啊……”

闵忠还真没见过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但仍回答道,“我的主要职责是跟随主人,只有主人不需要我时,我才能接任务。”

“那闵然是不是得给你发工钱啊?”

“嗯。”

“一个月多少啊?”

“十两。”

小二瞪大眼睛,“那你还说你没钱!你个守财奴!”

闵忠很想反问到底谁是守财奴啊,但以他的闷骚性格,终究忍住了。

“喂,你留着那么多钱不花,存着等长毛啊?”

“……那些钱有用……”

“我看你穿着打扮都挺朴素的啊?你不会是拿去赌钱了吧?”

“……不是……你坐好,不然会摔下去的。”

小二挪了挪屁股,抓紧闵忠的腰带。

两个人就这样穿过崇山峻岭,从日出到日落,只偶尔停下来休息。

虽然路程还很遥远,小二抬头仰望天边云霞,却已仿佛听到了大海悠远的歌声。千倾碧波之外,闵然的家会是什么样子?是像仙境一般的地方么?是不是云烟缭绕,弦歌渺渺?

闵然和安然吃过晚饭后,便各自回了房。

月光溶溶,从窗棂边流泻进来,闵然摘下面具,闭上眼睛,仿佛能感觉到那冰凉的月光擦过皮肤。

他打了个寒战,伸手关上窗。

明明是初夏的天气,他却仍是全身冰冷,不论穿多少衣服都不可能化解。【小二要是在就好了。】他轻叹一声,上天真是捉弄人,小二这么个平日里他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角色,竟然是唯一能温暖他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身体中的东西?

安路遥说开阳之元在安然的身体里,可是闵然不信。相反,这句话证实了他的另一种猜测。

如果开阳之元一定在安路遥两个儿子中的一人身上,这个人一定是小二。他亲自体会过那种温暖,那样和煦,好像并不浓烈的阳光,一点一点灌注入灵魂之中。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这个猜测。

不知为何,他不希望那个平平常常的小二被卷到这些乱事中来。小二只要像以前那样乖乖跟着他,在他需要时给他温暖,他也会回赠给小二一些温柔,这样就行了。

至于安然,反正他是他闵长乐看上的人,他有能力保护他。

倏然,一道利气透窗而入,直射长乐面门,他随意地伸出两指,夹住了那只袖箭。

箭头上刺了张纸条,上书“子时,城外杨树林。”

长乐仔细端详着这寥寥几字,看似端庄工整的笔画中,却流露着掩饰不住的躁意,握笔时用了很大力气,以至于末尾的几画甚至有些颤抖的痕迹。

这个人,有着很高的武功修为,同时恨他入骨。

世上恨闵长乐的人太多了,个个都想抽他的筋,拆他的骨。可惜没有人能做到。有可能做到的那些的人,一般都是他的“任务”,但刺客杀人不需要硬打硬拼,所以那些比他武功高强的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现如今托小二的福,他的化冥神功已经到了第七层,能成为他对手的人,更加寥寥无几。

所以这个约,赴不赴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他不需要用这种方法证明自己的胆量和能力。

可他又很好奇,是谁能识破他的伪装?见过闵长乐后,谁还能记得闵然的样子?

心思一动,紫衣一闪,屋里已经没有了人影,只留一扇轻轻开合的窗。

杨树林中树木并不茂盛,月光成霜,渗入到婆娑的树影当中。夜风乍起,摇得杨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悄悄地酝酿着什么秘密。

林中空地上,一道紫影鬼魅般现身,凤眼微转,瞬间就察觉到滞留于暗处的相邀者,唇边一个高傲的微笑,“长乐已经到了,阁下却姗姗来迟,实在不礼貌啊。”

斑驳树影中,一个红衣人缓步走出,毫不焦躁,毫不浮夸,手中一柄火红的剑,握在他手中却收敛了所有杀气。月色渐渐照亮来人面容,英俊儒雅,一双沉静的双眸看向长乐,正是凤歌。

长乐挑起眉毛,“凤歌。”

“正是。”凤歌黝黑的双眼闪过一丝冷冽。

“想报仇?”

“杀父之仇岂能不报?”

“你很有自信。”

“不过是必死之心罢了。”

长乐却又环视四周,啧啧地摇头,“没有带帮手?”

“你我生死一搏,外人无需插手。”

“你还真是正直啊。”长乐轻笑一声,“不过这样的话,想跟我同归于尽,难度可不小。”

凤歌亮出长剑,森然冷光滑过眼角,“出招吧。”

长乐并不动作,仍然静静地看着凤歌,眼角几分高傲。

凤歌不再踌躇,提起内元,全身真气盈贯,脚一踏地,便如一枝燃烧着烈焰的惊天之箭,以迅雷之势袭向长乐。长乐微微侧身,同时一挥广袖,一道极细的银丝从袖中飞出,缠上凤歌剑身。

凤歌连忙避开,银丝却如影随行缠过来,仿佛自己有生命一般,剑锋与细丝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看似脆弱的丝对上削铁如泥的朱鸾剑,却是毫发无伤。一瞬之间,已过数十招,凤歌却始终无法突破银丝布下的天罗地网。

长乐小指一动,勾起一缕细丝,“啧啧,连我的琴弦都砍不断,你该换一把剑了。”

凤歌面上闪过怒色,身形微定,长剑划破虚空,疾速的气流随着他的剑势舞动起来,甚至染上了同剑身相同的血红色。此时四周的杨叶随着道道血色四散飘零,好像翻飞的蝴蝶雨,草木也接随着气流剧烈摇摆,许多灌木都被凌厉的剑气拦腰截断。

长乐的衣衫和发丝都被笼罩在这片锋利的剑气中,稍微一动,便是粉身碎骨。但他神色依旧未变,让人猜不出端倪。

此时,无数红影开始向着中心聚集,凝聚在朱鸾剑的剑锋上,似一团即将爆炸开来的巨大火球。凤歌红衣张扬,俊面上流过一丝煞气,低喝一声,手腕一压,便将那一团锋利而强悍的力量向着长乐推了过去。

这力量怒号着奔向长乐,所过之处一切草木皆成灰烬,大地也在隆隆作响。长乐在它面前显得渺小非常,轻而易举就会被吞没。

当紫影与那力量相撞之时,一道无形的气流呈环状向四方散开,摧倒了几颗杨树。

凤歌微微气喘,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的烟尘滚滚。

【成功了么?】他自己问自己。

这一招火凰袭天是瑶山的至高绝技之一,是凤歌的爹爹死前不久才传授给他的。自从凤一殊死后,他就一直苦练这一招,想要在未来用这一剑来为父亲报仇。

现在他已经有自信,江湖上没有几人能毫发无伤地接下它。但他始终无法达到这一招的最高境界,即另火凰成型。

烟尘渐渐散落,月色下的朦朦埃色中,紫影仍然挺拔地立着,但却是站在向后三步的位置。

长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竟然能逼退我三步。你很有潜力啊~”

凤歌没想到,他苦练多日的绝技,竟然连伤到没能伤到对方。

他和长乐的差距究竟有多少?

若长乐此时抓住时机出招,凤歌必定落败,但他并没有,而是故意给了对方喘息的机会,凤歌再次攻来之时,他也只是扬起银丝,动作翩然如同舞蹈一般,飘忽不定的身形令凤歌的攻击每每落空。

长乐一个扬手,琴弦削下凤歌几缕黑发,原本整洁的红衣上也多了几个口子。凤歌从未受过如此羞辱,但愈是愤怒,越是乱了阵脚。

长乐轻笑,“气急了?”

凤歌从没有这么想要杀一个人。他狠狠瞪着长乐,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紧紧握住剑柄。

长乐收回银丝,微微侧过身,“其实当初杀你爹,我就是用这几根琴弦,悄悄勒住他的脖子,一用力他就死掉了。杀人要都像你这么正大光明,我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说着,他用一种“我很期待”的目光看向凤歌,“回去再练练吧,我等着你成功杀死我的一天。”

他猜得到,凤歌一定跟了他很久了,但迟迟没有出手偷袭,大概是怕误伤了安然或是路人,同时也觉得这种手段太不光彩。如此正直的人,真是很少见了,他本来想再多逗着凤歌玩一会儿,但又担心安然一个人在客栈会出事,所以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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