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真高兴你能回来。”
“嗯……”
“但其实你不应该回来的。明天一战,不知道魔教会使出什么样的卑劣手段,太危险了。”
小二却装出一副凛然无畏的潇洒表情,“我不怕。他们找茬肯定也是冲着你们这种高手,我们这种小民他们是没空搭理的。”
安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哥,“我会护你周全的。”
“啧啧,真是好弟弟。为兄十分欣慰~喝茶么?”小二总算收起了桌上一双大脚,拿起桌子中间的茶壶晃了晃,确定里面还有点儿水。
安然摇摇头,神色间却现出些许落寞。
小二顺口就问了句,“你咋了?”
“哥……”安然似乎考虑着什么,然后下定决心一般看向小二,“明天就要对上魔教妖孽,今天有件事我想问你,请你如实回答我。”
“这么严重?”小二一下就把身体坐直了,配合着安然脸上的严肃表情,“你说吧。我从来不骗人的~”
“你是不是还因为韩之相的事恨我?”
小二眨眨眼睛,然后哈哈一笑,“怎么会~我怎么会这么小肚鸡肠呢~兄弟是手足嘛,我怎么会为了个韩之相恨你~”
听小二这么一说,安然的眸中却蒙上一层哀伤,“你果然很恨我。”
“……”
“可是……哥,韩之相并不是真的爱你,跟他在一起,你不会幸福的。”
“……合着我还得谢谢您啦?”
“哥……”安然呆呆望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轻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叫闵然的人?”
小二突然觉得有点烦躁起来,“是又怎么样,你不会又想说他不适合我什么的吧?那你说什么样的适合我?是不是我想找个相伴之人还得经过你同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就直说吧。”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别的人?”安然忽然抬起头来,一双清眸透彻见底,反射着溶溶夕光,“我们兄弟两个相互陪伴不就够了么?为什么要跟别人走?”
小二听得懂安然的话,但又好像听不太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安然忽然按上小二放在桌上的一只手,认真地看着他,“我们和解吧,我离开韩之相,你也离开那个闵然好不好?别再让别人插到我们中间了。”
小二看鬼一样看着他弟弟,半晌,甩开安然的手,唰地站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该不会是这两天忙疯了吧?”
安然也站起来,“我是认真的。我不想再和你这样下去了。”
“我……”
话说到一半,却被突然的传报声打断了,“然师兄,大公子,师父请你们去用晚膳。”
回来三天,这还是爹第一次主动召见小二。
和安然一道赶去洄芦堂,就见堂中一张圆圆的饭桌,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爹坐在正中,而闵然也提早到了,此时已经入席。
安然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小二则低下头,“爹。”
“都坐下吧。”安路遥低声说着,挥退了下人。
堂中只剩下安家一家人,以及一个闵然。
小二一直很期待这样的相聚,好像寻常的人家在吃年夜饭一样。但从小到大,这样同在一桌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
可在大战前夕这么聚,总是让小二有种不吉利的感觉。
“都动筷吧。”安路遥发了话,其他三人才拿起筷子。最初这顿饭是沉默的,只有玉箸与杯盘偶尔的相撞声,清脆的响着。
少顷,安路遥忽然向着闵然问道,“不知道闵公子是如何跟劣儿相识?”
忽然听到爹问关于自己的问题,小二有点惊讶,也顾不上擦掉嘴边的米饭里,抬起头来看向正对话的二人。
闵然得体地先向安路遥微微颔首,才答道,“是在纪城的悦来客栈中。”
“阁下是经商之人?”
“不错,我家世代皆是商人。”
“不知是什么样的生意?”
“算是手工艺方面的吧,看客人有什么样的要求了。”
小二含在嘴里的一口汤喷了出来。
【他居然把杀人比喻成手工艺……】
安路遥看了他长子一眼,“无礼。”
小二赶紧擦擦嘴,然后继续埋头啃饭。心里却在纳闷着,怎么爹问话问得跟查户籍似的……
此时安路遥已经问到祖籍何处业立何方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田的程度了。闵然却一直耐心回答,不见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最后,安路遥终于微微点头,说了句,“以后还要请阁下多多关照吾儿。”
小二怎么听着怎么像是把自个儿给托付出去了似的。他狐疑地偷偷瞄着他爹,却看不出什么门道。
安然一直在一边静默着。
等到一餐吃得差不多了,安路遥忽然又说了句,“然儿,吃过晚饭,你就带你大哥还有闵公子下山吧,把他们送回纪城。”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安路遥竟然在大战前夕要赶他们走。
安然立时站起来,“爹,我会将大哥送出天权城范围,但若回去纪城,往返需要月余,只怕来不及……”
“魔教的事,不用你们操心。老夫一人足矣,而且有众多同盟相助,你们留下来也没有用。”安路遥沉静地回答,拿起茶碗抿了口茶。
“爹!剑派危难时刻,孩儿怎能临阵逃脱!”
“连你也不听为父的话了?”
“孩儿不敢,可让我在这种时候离开父亲,孩儿办不到!”
小二此时也说,“爹,我们不怕魔教的人,让我们留下来吧。”
说道“不怕”两个字时,还是稍微有点儿心虚……
安路遥冷淡地看向他,“你留在这里,反而平添累赘。”
累赘这种词,小二一点都不陌生,但每次听到,尤其是从父亲嘴里听到,都会觉得不太舒服。即使他知道爹是在为他们好。
安然直直跪下来,“爹,就算您要惩罚孩儿,孩儿也决不离开。”
安路遥的视线在他两个儿子之间转了一圈,然后倏然出手,剑指以光一般的速度袭上安然身上某处,瞬间安然便觉手脚麻木,力量全失,瘫倒在地。
“韩之相,你进来吧。”安路遥忽然高声说道,底气十足的声线穿透墙壁,震得整个屋宇嗡嗡作响。身着靛蓝长袍的俊雅青年从门外走进,向安路遥行礼,“师伯。”
“然儿就拜托给你了。”
“是。”
此时安然心焦如焚,无奈全身动弹不得。只听安路遥说道,“此穴十二个时辰后自解。你们两人若不听劝,老夫只有如法炮制了。”
小二突然站起来,“爹,你赶我们走,是因为魔教太厉害了么?”
“只是以防万一。你们在这里,只会让为父束手束脚。”
“您会有危险么?”
安路遥一甩袍袖,傲然道,“这么点风波,还难不倒老夫。韩之相,你速带他们离开。”
韩之相低声对安然说了句,“对不起,但我不能让你冒险留在这里……”神情中似有着什么难以言明的隐情,然后便把人横抱起来。
小二也没有再坚持,他想着硬留肯定会被点得跟安然一样,还不如先离开,中途再偷偷摸回去,偷偷看着。反正他没有武功,帮不了什么忙,只要确定爹没事就行了。
临走之前,小二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爹已经转身进了内堂,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消失在垂帘后的衣角。
第 17 章
回到住处匆匆去了行李,一行人沿着小路下山。大半夜,山中没有半丝光亮,就连月亮也不见踪影。
韩之相背着动弹不得的安然在前面带路,闵然和小二紧随其后,一路上静默无声,没有一人开口。夜风凛冽,在深谷中呼啸哀嚎,好似从地狱里传出,小二紧了紧衣服,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努力地跟上前面两个脚程极快的人。
行至山脚,天已蒙蒙亮了,小二累得不行,气喘得跟牛一样。闵然注意到了,便放缓脚步,等着小二走到他身边,半开玩笑地问了句,“走不动了?要不要我也背着你?”
小二大惊,“真的?”
“嗯。”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眼儿?”
“我对你不是一向很体贴?”
此时韩之相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两人,“快要出山了,我们在此地休息一会儿吧。”
小二有点儿失望,差点儿就能试试“骑”在闵然身上的感觉了……
韩之相小心翼翼把安然放下来,安然一双眼睛定定凝视着他,仿佛是在恳求。但韩之相硬下心肠,视而不见。安路遥私下对他说过的话还一遍遍在他脑中盘桓,为了安然的安全,就算被对方憎恨,他也不能让心爱之人留在天权城。
闵然解下琴,倚着旁边的山石坐下来,抬起手将一头柔顺长发散开,然后又松松用一根玉簪挽起。
此时对面的树丛中忽然哗然一声,紧接着一道寒芒射出,直冲他们几人而来。韩之相反应极快,足尖一旋,一个转身袖袍飞扬,两指间已经夹住一枚银镖。
“什么人!”韩之相说着,环视四周,却再也没有动静了。
他转过头对小二和闵然说,“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语毕不待他们两人回答,就一步跃入林木中间。
小二刚才受了下惊吓,手脚冰凉冰凉的,“妈呀……怎么都到这儿了都会被偷袭?不会是烛龙教的吧……”
“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闵然说着,站起身来,有些疲累似的伸了下懒腰,在小二和一边只有一双眼睛能动的安然间悠然地走了几步,手似是不经意地扬起,一道无形的气流在广袖飘摆间无声无息地射了出去。
安然眼皮微动,看了闵然一眼。
此时韩之相已经回来了,神色颇为紧张,“不知是何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继续赶路吧。”
然而,就在他走向安然,将他扶起打算再次将人背起来时,本应动弹不得的安然却突然动了,一手刀劈向韩之相后颈。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形势骤然逆转,毫无防备的韩之相立时中招,昏死过去。
小二张大嘴看着眼前一幕,“你……你不是不能动么?!”
安然没有回答,只是小心地抱住失去意识的韩之相,同时看向闵然,“既然你会武功,就请你带着我哥速速离开这里。我还要赶回天权城。”
小二还在纳闷,安然怎么会知道闵然会武功,却听闵然说道,“我们两人跟你一起回去。这样也相互有个照应。”
“不行,太危险了。我哥不会武功。”
“保护他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等一会儿!”小二眼见插不进嘴,干脆站到他们俩中间大喝一声。这一招果然奏效,闵然和安然都住了口,看向他。
“谁能告诉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小二看问安然,“你怎么突然就能动了?”
“他帮的我。”安然的眼神飘到闵然身上。
小二不敢置信地瞪着闵然,“你干吗解了他的穴?”
闵然很无辜地看着他,“因为他不想走啊。”
“……他不想走你就解他的穴?你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啊……”
安然此时插话道,“我现在要把韩之相安顿到安全的地方,你们打算如何?”
闵然看向小二,“你是想走还是想留?”
小二再一次面临这种两难的抉择。留下吧……他怕死;不留下吧……万一爹真出了点什么事,他不得后悔死才怪呢。
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我……留!”
安然微微皱眉,但终是说道,“我先离开一下,回来再说。”语毕,白影一闪,已然不见了踪影。
闵然波澜不惊地坐回原来的地方。心想着让闵忠在暗处跟着果然有好处,否则韩之相一直跟着,他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解开安然穴道的这个决定是他临时才做的,没有什么目的性计划性。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安路遥一定要让韩之相把安然送走,以往安然不是没面对过比这次魔教之乱更严重的危机,用担心儿子安危这个理由,实在不够充分。
为什么不能让安然面对烛龙教的人?安路遥在怕什么?
更何况,可以利用此举顺便博取一下对方的好感。否则行至山下分道扬镳,再想有交集就不那么容易了。
小二蹲到他面前,“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闵然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样做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而已。
“你这不是瞎添乱吗?”
“你难道不想回去?”
“……”
“想不就行了。”
“……你就算要动手,也提前跟我吱一声儿啊!”
闵然一边毫不在意地说着,“好好,鄙人知错了,下不为例。”一边整理好他的琴套,抱在怀中。
小二心里却一直不太舒服。他觉得闵然在敷衍他,可是又似乎找不到什么立场来追问。
但是他真的不希望闵然再跟他弟弟有什么交集了。那日他们两人在观海亭中,一人抚琴,一人聆听,那种和谐的画面,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冲撞着过往的记忆。他不想当那个站在亭外的人,他不想永远做那个被留在亭外的人。
安然回来时,韩之相已经不见了,据说是被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然仍然劝小二离开,但小二这回终于有骨气了一回,视死如归一般说着一定要看着爹没事才行。其实他只是有些不服气,毕竟如果只有安然回去而他没有回去的话,爹肯定会更加认为安然比他要懂事有担当。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要赶回山巅,还有很长一段路程。上山比下山还要累,小二到最后简直跟爬没有多大区别。闵然嫌他太慢了,干脆把他夹在臂下,和安然一起施展轻功,脚程便快了三倍不止。
然而行到半山腰处,却在路边发现了第一具尸体。
是个天权城弟子。
小二顺着这具尸体向前看,看到地狱一般的场景。仿佛是被什么狂猛的力量扫荡过一般,道路中间裂开一道幽深的地缝,两旁的树木花草尽数被摧毁,路边横七竖八尽是黑色的躯体,一直延伸向上,大部分是天权城的弟子,血色蔓延在石砾间,仿佛是黑,仿佛是红。
小二心里咯噔一下。原来魔教的人早已经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死人,而且都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碎了全身骨骼一般,倒在地上的姿势十分扭曲怪异,双眼突出,含着愤恨和不甘,宛如九幽恶鬼。这样的场景令他有点承受不能,一股阴冷的寒意顺着背脊爬将上来,汗毛根根直立。
安然的神情一下子就凝重了,低声说了句,“爹……”然后便再次飞身而起,冲向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