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 上——莲兮莲兮
莲兮莲兮  发于:2012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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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还找回了点小时候安然离家学武之前的感觉。

安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小二,方才的激动已经冷却下来了一些,眉梢眼角都柔软得像化开的蜜糖,微笑地看着他,“哥,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回来。苏伯刚才跟我说,我都不敢相信。”

小二揉揉鼻子,“那什么……我呆两天就走。”

此时闵然走过来,小二忙说,“这……我朋友,你们都见过了。”

闵然微微一点头,眼波过处,挑起的凤目中似拢着一层轻烟,仿若含情。

安然也颔首回礼,表情上褪去对着小二时才有的毫无防备之色,多了几分清冷疏离,还有些微的探究。

一名弟子匆匆赶来,“报,师父请两位入殿。”

终于要见到他爹了。小二一时间有点踌躇。

“哥,快走吧,爹等着你呢。”

“……哦……”

文曲殿是天权城中最庄严的地方,只有在会见贵客,或是商谈重要事宜时才会使用,但这回小二赶了个巧,送走自在门的来客后安路遥也懒得换地方,就让小二等人直接进去了。

文曲殿一如小二记忆中的样子,数十级阶梯上横排着八根双人合抱的巨柱,撑起沉重的石檐。檐角上蹲着一只嘲风,后面排着四只形态各异的走兽。石壁上雕有临风飘飘立于千涛之上的文曲星君圣像,上刻北斗七星星图。大殿正门大开,里面是黑色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却沉寂压抑。

安然送小二到了门口就停住了,“你们进去吧,我还有些事。”随即又转向小二,“哥,我过会儿再去找你。”

“你忙你的吧。”小二挥挥手,然后就全神贯注看向大殿内,深深吸了口气,跟闵然说,“走吧!”

闵然看着小二一副上刀山下油锅的壮烈表情,以袖掩唇低低笑了一声。

进去的时候,安路遥是背对着他们的。原本一头乌黑的头发此时已经加入几丝霜色,但被包裹在玄黑长袍之中的挺拔的身形却是没有丝毫改变,只是静静的立着,便有一种沉静如水却又颇有震慑力的气质,令人不敢逾越半步。

小二看到他爹背影的一瞬间,就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爹的白头发又多了几根。

三年来,他不是不想家,不是不想回家。但他不敢,不敢面对对他失望透顶的爹,也不想让爹看到现在这个市侩平凡只会给他抹黑的儿子。

“爹……”

这个音节终于被吐出,带着一点点掩饰不了的颤抖。

安路遥抬起头,然后慢慢把身体转过来。

染上岁月沧桑的面容,仍能看出当年的清雅俊美,此时看来,安然的面貌与他有七分相似。即便是迟暮之年,却另有一股沉稳成熟的风度。

但此时这张面上,却没有太多感情,不论是愤怒,还是喜悦。

安路遥看着这个离家三年几乎音信全无的长子,半晌才开启双唇,“回来了。”

小二点点头,眼眶都有点泛红了。

此时安路遥却将视线转向一边的闵然,“这位是?”

不等小二开口,闵然便上前一步,抱拳道,“晚辈闵然,是安常的好友。”

安路遥的视线绕着闵然转了一圈,问道,“阁下也是习武之人?”

“晚辈是个生意人,对武功知之甚少。”

“劣儿想必给阁下添了不少麻烦。”

“盟主谦虚了。”闵然看向小二,笑容里有几分柔软,“令郎可是晚辈的救命恩人呢。”

小二此时很想像想象中那样冲上去跟父亲来个拥抱什么的,但他很明显没有那个胆量。安路遥只要看他一眼,就足以让他动弹不得了。

“爹……您这些年还好吗?”

安路遥终于把视线放回小二身上,不疼不痒地回了句,“无大碍。听苏伯刚才说,你现在在纪城的客栈里当小二?”

小二低下头,“……是……”

安路遥点点头,然后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住几天吧。苏伯?”

苏俊贤快步从内殿中走出。

“带他们去安置一下吧。”

话音落,安路遥居然就要这样离开了。

小二完全处在怔忡的状态,眼睁睁看着爹从他旁边走过,目不斜视,一眼都没多给他,直到那消瘦的黑色身影消失在大门外。

【居然……就这样……走了?】

此时忽然感觉肩膀上传来一阵压力,原来是闵然轻轻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别看了,人已经走了。”

小二浑身一震,眨了眨眼睛,喉咙里有点涩涩的感觉。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他在他爹心目中的重要程度……

他爹也仍然是一点都没变,就连这份冷淡都没有任何改变。不管他做什么,都不够好,不够出色到让他爹多看他一眼。

爹的心里,就只有安然。

第 16 章

小二回来这件事,几乎没有在天权城造成任何影响。许多新进的弟子也只是惊讶地说一句“原来师父有两个儿子啊”,然后就继续该干嘛干嘛。而有些资历的弟子们更是知道这个大公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毫无练武的资质,也不好好读书,又不是什么善良醇厚之辈,跟二公子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小二回来后,并没有什么可以探望的朋友。

把自个儿的小包裹解开,里面有三套衣服,一个钱罐,一条玉坠子。小二把坠子拿起来挂在脖子上,又把钱罐打开,拨了拨里面的铜板,听着血汗钱清脆悦耳的响声,心里就安稳了许多。

收拾停当,他就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

环视四周。这是他十八岁以前一直居住的屋子,不大也不小,没什么贵重的摆设,窗台上摆放着童年时的蝈蝈笼,小木人,竹蜻蜓,弹弓子。窗外那颗核桃树又长粗了些,椭圆形的叶影在窗纸上摇晃。

他突然想不起来自个儿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了。来帮忙?他能不给添乱就不错了……来看爹爹?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了,小二不认为他还会有跟他爹秉烛夜谈聊聊人生理想的机会。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人生理想这种东西。

走了那么远的路,难道就是来这儿发呆的吗?

小二叉着腿坐在床上,心里纳闷着明明是回自个儿家了,怎么就跟到了人家家里串门一样空虚?

片刻之后,他决定去四处转转。

闵然被安排在客房中,离他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四下的景色熟悉又陌生。路边的芍药换成了木槿,淡紫色和白色的花瓣轻叠数重,满满当当地被绿叶托起;原来他和安然读书的私塾小屋被改成了堆放杂物的库房;老旧的游廊阑干被上了一层鲜亮的漆;书房后的那棵玉兰树竟然枯死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无趣地伸向天空。

路上遇见很多熟人,赵小阳还一边说着“你怎么一走三年连个音信都没有啊”一边往他胸口捶了一拳,练武之人的力气奇大无比,差点打得他吐血。一路下来,小二心情开朗了许多,渐渐把爹冷淡的反应忘到脑后了。

虽然过不了几天魔教就要来找麻烦,但小二却发现众人并没有十分惊惧,大概是因为众多正道同盟都来助阵,就算魔教有三头六臂,也不敢怎么样的。

走在半路上,忽然听见从观海亭的方向传来琴声,弦音铮铮,如行云流水,绵绵不绝似能划开连云,清冽得像初春之泉。小二知道这是他弟弟在弹琴,观海亭是一处极为僻静的所在,从那里可以眺望到天权城下方盘旋的云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里便成了安然专用的琴阁,他兴致一来便喜欢去那里抚琴。

而小二是不懂什么境界什么风雅的,只觉得他弟弟有病,弹琴就弹呗,还非得跑到外头来弹,装得很潇洒很飘逸一样,在他看来,这不是出风头是什么?

他耸耸肩,继续跑去闵然现居的西厢苑,却发现人不在。

小二只好又出来,一边晃荡一边找人,找了半天找不到,最后又走到观海亭附近。此时琴声已经停了下来。

小二正琢磨着要不要到闵然屋子里去等他,却在此时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

凄婉的曲调,娓娓道出,夹带着无边无际的孤独寂寞。

“繄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还……”小二低声念叨着那首闵然唱过的歌谣,“这不是水仙操么?”

脚步立时转了方向,顺着琴音,小二往观海亭的方向跑去。他此时心里有些莫名的忐忑感,因为最初肯定是安然在弹琴,但刚刚那个明明就是闵然。

【这么说……他们两个现在正在一起?】

转过几座楼宇,便是一片向上倾斜而起的小山坡,遍覆着白色的铺地锦,小而密的花冠簇拥在一起,像是撒了一山的霜糖。花丛中一条石级小径曲折攀升,直通顶端一座八角亭子。

亭子里有两个人影。

一个清雅出尘,白衣胜雪,青丝悬瀑,仿若仙人乘风。

一个眉目含情,紫裳流华,素手弄弦,宛如魅者惑人。

看起来,竟然出奇的和谐。

小二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但有一点十分清楚,那就是他非常非常非常地不爽。

【操……刚到这儿就开始给老子出墙?!】只是看着,愤怒之火就已经隐隐有了燎原之势。小二一遍遍跟自己说,不能冲动,要冷静,要有风度……

但他还是好想打人。

其实人家两人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不过是闵然在弹琴,安然站在一边欣赏而已。但小二大概是因为韩之相的事儿有了心理阴影,一看到他弟弟,就满脑子的消极猜想。

小二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沿着台阶儿爬上去,“呦,你们俩怎么都在呀?”

安然一看见他,便动人地笑开,“哥,你来了。”

闵然琴声一断,抬头看向他。

小二摸摸脖子,“我就是随便转转。你们俩怎么跑到一块儿的?”

“我也是随便转转,听见有琴声,就冒昧闯了过来。”闵然也没站起来,只是用一只手支着下颚,用惯常的难以捉摸的表情看了看小二,又看向安然。

小二视线在那两人之间转了转,还是有些狐疑。

安然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小二头顶盘旋的快要扞雷横天的乌云,毫无戒备地笑道,“哥,你这位朋友的琴技着实高超,教我自愧不如。”

闵然摆摆手,说着“见笑了”,语气却一点也不谦虚。

“唔……”小二突然拉住闵然,“我带你去后山参观参观吧?小然,我回头再去看你啊~”说完也不等闵然回答,拉起人就走。闵然也没挣扎,很顺从地站起来,只来得及跟安然点个头便匆匆跟着小二的步伐往外走。

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身影,安然前一刻还带笑的面容渐渐冷寂下来,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

后山的古木林仍如记忆中繁茂,巨大犹如天柱般的古木错落而立,光是露出地面的树根就有一人之高,枝叶结成无边穹庐,遮住了日光,只余幽光淡淡。行走其中,恍惚能听见树木间古老的呓语,像是在谈论着宇宙初始的故事。

小二小时候最喜欢到这里来玩,总觉得那些树洞深处藏着宝藏,葱茏的草叶间隐匿着世人不曾见过的昆虫。呆在这里,听着不同音色的虫鸣交混在一起,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风景不错。”闵然走在他身后,淡淡地说道。

小二现在其实有点尴尬,刚才不问三七二十一愣是把人给拉出来了,可到了这儿,却不知道有什么好给人家看的。毕竟他喜欢干的事儿,比如捉蛐蛐掏鸟蛋什么的,不像是闵然会喜欢做的……

“呃……我就是想带你看看我小时候最喜欢呆的地方……”

“这样啊……”闵然低语一声,伸手拂过身边缀着小野花的灌木丛,紫袖带起一片暗香盈盈。

小二忽然停住脚,转头看着闵然,仿佛下定了什么宏伟的决心,但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犹豫不决,“我……挺喜欢你的,你喜欢我不?”

闵然却仿佛早就料到他的问题了一样,一点也没有惊讶之色。

“你喜欢我?”闵然问。

“是啊。”

“有多喜欢?”

“……这东西还能量啊……”

闵然轻笑,“你是不是因为看见我和你弟弟在一起,所以不高兴?”

“这跟我弟弟有啥关系?”

“你怕我也跟韩之相一样,被你弟弟抢走?”

小二愣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一样否认,“扯吧你,我弟才看不上你呢。”

“这么说你确实是嫉妒你弟弟了?”

“……”小二万语千言全都被闵然一句话顶回去了。谁叫人家说得是真的呢,可小二必然不能承认,如果承认了,就显得自个儿太可悲了。

“小二,其实你跟韩之相,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闵然忽然说道,“就我看来,你弟弟与韩之相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很稳固啊……”

小二这回事彻底不知道闵然在说什么了,用一种“你脑子有毛病吧”的目光看着他,“我在跟你说你的问题,你干吗跟我扯韩之相。”

“我是说在你说喜欢我之前,还是再想一想吧。喜欢上我,不一定就比喜欢韩之相幸福。”闵然说完这句话,就越过小二,径自朝前走掉了。

【什么意思啊他……】

小二觉得很纳闷,为什么每次都是别人先走,留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怎么他就不能这么有派头呢?

还有,什么叫“喜欢上我不一定就比喜欢韩之相幸福”?他只不过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怎么就得不到一个简单的答案?

第二天晚上,闵然仍然去了他的房间,但小二再也没提那天在古木林中谈论过的事。

而爹也一直没有要见他的意思,好像已经把他的存在忘记了一般。小二曾经偷偷溜到爹的书斋去,远远看着昏黄窗纸上晃动的人影。

转眼间三日已过,天权城中越来越热闹,气氛却愈发压抑了。明日就是魔教定下的半月之期,没有人知道他们会用怎样的手段攻击天权城。众人口上虽不说,心里却都战战兢兢,毕竟就算正道人多势众,打起来总会有伤亡,谁也不知道死掉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小二也是很紧张的,以他的性子,这种情况下早就有多远滚多远。但这次牵涉到的是他的家人,他不好意思关键时刻落跑,只能硬着头皮提心吊胆地留下来。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天际几片瑰丽的云彩燃烧着,一天即将结束,明日即将到来。

此时门扉起响,推门而入的人黛发白衣,正是安然。

小二维持着把腿翘在桌子上的不雅姿态,动了动眼睛,“呦?你怎么来了?”

“大哥回来这么多天,我也一直没时间来看你。”安然说着,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走到小二桌边。

“你可是大忙人啊。”小二指指凳子,“别站着啊,跟我你还客气啥。”其实小二本来想在这句话中间加半句“我老相好都是你的了”,但总觉的说出来太丢脸,所以只是在心中腹诽。

安然忽略小二永远带着刺的语调,若无其事地坐下来,面上仍然带着单纯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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