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下卷——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2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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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丹容和苏不弃猛看向金钱钱。

而金钱钱愣了好半晌,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什么?!”

一直侍立一旁静静聆听的海平川忽瞟了金钱钱一眼。

那一眼很快、很静。瞟一眼就收了回去。

却有力得叫金钱钱像被两把冰剑直戳到心窝里。

剑一抽即走,心窝却更凉得发慌。

叫金钱钱立时意识到自己是在太子跟前,讪讪坐了回去。

楚一承奇怪三人的反应,也不作他想。

海平川低着头,眸底却是心思电转。

一时沉默。

正各自思量,忽听外头有人隔门敬道:“主子,礼部侍郎冯三青求见。”

楚一承小时候学礼于冯三青,此次宫宴,楚天玉也降旨邀了冯三青。

楚一承颇为奇怪,忙请。

冯三青跌跌撞撞地进来,一身酒气,一见楚一承便跪拜于地大呼恭喜。口齿不清啰啰嗦嗦,大略是说些太子殿下与

西燕公主结亲的事。

平日里冯三青克己守礼,甚或有些迂腐。今晚宫宴实在喝多了,再加上楚一承一向敬他长辈,他也当楚一承子侄般

看待,宴罢出宫的冯三青偶见楚一承的马车停在焚香楼外,酒劲一上来,就寻着入了楼。

楚一承好不容易拉起冯三青,海平川已差了人来送冯三青回府。

冯三青跌跌撞撞地被扶走了。

楚一承有些不快,海平川轻道:“饮酒有度,冯大人失态了。”

赵丹容却忽道:“要体谅,要体谅。”

众人都看向赵丹容。

赵丹容便对着楚一承道:“太子殿下有没发现,这男人哪一上了年纪,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腰膝酸软、烦躁颓丧、

阴晴不定,对酒叹息对诗凝眉对月悲歌对花伤神随便点小事都能说个没完?”

楚一承一愣,一想平日里那些苦口婆心的老臣们,还真是这么回事。

而门外听见响动而聚来看热闹的三两女客全红了脸,赶紧离开。

——那什么一个月总有几天的,可不就说的女子月事么?

门里,赵丹容继续道:“所以说,要体谅,要体谅。”

楚一承点头如捣蒜,海平川呆头如木鸡,金钱钱只想拿头去撞墙。

只有习惯了的苏不弃瞄了赵丹容一眼,保持微笑。

海平川看了眼楚一承。楚一承正看向赵丹容,眸中愈发信任,异样地闪亮。

海平川忽心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

还是个无法扭转的大错误?

第九十七章

大年初一。

外地人回乡团圆,本地人也歇了业好生休息,路人寥落。

诺大京城,即使三两酒家客栈仍未歇业,也只留了几个本地的厨子小二打点,照顾羁留他乡的漂泊子。

傍晚,城郊某酒楼。

二楼雅座三人,其中一人已站起。

黄明抱拳一礼,眉目郑重而昂扬,道一声:“爷,我先走了。”

楚一风和朱连碧相继站起。

楚一风同样郑重道:“等你回来。”

黄明笑道:“好!”

一席酒菜未凉,人只剩了两个。

“你还真舍得让黄明赴险。”朱连碧道。

楚一风轻晃酒杯,看着杯中玉液涟漪,半晌道:“……不舍得。”然后他就看向朱连碧,莫名含义地微笑。

朱连碧便轻叹:“所以把我也搭进去。等这饯别宴散了,我也该走了。”

楚一风道:“接应黄明之事交给你。加倍小心。”

朱连碧畅笑道:“不用担心!我等着你的接风宴!”

楚一风也笑道:“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黄明这般好属下难得,掏心掏肺地忠于你。我是理解不了,我只愿为自己而活。”朱连碧道,“那你呢?”

楚一风抬眼看向朱连碧,略微不解。

朱连碧道:“他为你而活,可你却不是为你自己而活。”

楚一风低头不语。

朱连碧继续道:“是你自己把楚一靖的命背在了自己身上。整整八年,为他而活成了你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你可有

想过你自己?”

楚一风的指尖在轻抚杯沿,还是没说话。

朱连碧轻叹:“若有一日,你已无需为他而活,你会如何?”

闻言,楚一风也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忽是轻扬。

而看见楚一风的这个笑容,朱连碧也不知想起什么,心底忽是一痛。

他们想起的,是同一个人。

楚一风道:“他明知朱牙被抢十万火急,还是先去兜率寺见我。”

朱连碧不语。

楚一风道:“朱牙是他的过去。是那个叫做天邪的人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就像是天邪那个人,还有关于天邪的一切

回忆。他还是选择了我。”

那语气是颇为意气飞扬的。

带着三分惊喜,三分窃笑,三分慰藉,还有一分浓得化不开的自嘲。

朱连碧道:“可你还是坐在了这里。送走了黄明,过一会儿,就得送走我。从来就没有什么脱离过计划,除了你的

心。可即便你的心走岔了路,你手中的棋还是照下不误。”

楚一风埋头低笑。

朱连碧微叹:“你就是这样的人。”

楚一风笑得眸色荡漾,轻道:“对。没错。”

朱连碧闭眼。

他想,楚一风真的不会动摇么?

或者那个总是鱼儿般快乐的赵丹容,才真的适合楚一风吧。

他忽然有个奇妙的念头滑过脑海。

——如果最熏人暖人的多情人赵丹容,才最绝情。

——如果最沉心冷手的寡情人楚一风,动了真情。

朱连碧为这莫名惊心的预感苦笑摇头,对楚一风把酒道:“管他!喝酒!”

楚一风也笑了,举杯迎上:“喝酒!”

各怀心事,两人开怀痛饮。

也不知多少时候,只听楼下一阵吵嚷,竟听见熟悉嗓音,叫两人同时停杯。

楼下。

刚把小女孩护到身后的赵丹容一脚踢翻那动手动脚的龌龊男子,一边嚣张道:“不照照镜子就来调戏小美人?算了

老子委屈点,替你调戏了吧!”

众人闻言皆愣,复而偷笑不已,连那被赵丹容救下的纯美小女孩都又羞又惊地笑了一声。

早听习惯的苏不弃叹息摇头,好心地让旁人退开一些,道:“让一让,让一让,又要打架了。”

苏不离在苏不弃身边,帮苏不弃赶人。

只有赵丹容、苏不弃和苏不离三人来此。

是赵丹容拖着苏不弃来的。本来也想拖金钱钱来,可是金钱钱太忙,好不容易过个春节,又被各路闻风而来拜年的

生意人堵在了焚香楼。

为什么来这郊外?

因为赵丹容不知哪根筋坏了,突然说要去看韭菜。

苏不弃一向无可无不可,说了句去哪?为何?哦。就来了。

苏不离自然是跟着苏不弃来。也自然在暗地里猛瞪脑袋抽筋的赵丹容,瞪得赵丹容差点脚板也抽筋。

摔在地上的男子气得面色赤红,跳起似的爬起来,又疼得一扶后背,马上放下,又想开口大骂,一看赵丹容气定神

闲,再想想方才那一脚,心知不好惹,面子又下不去,于是结结巴巴怒喝:“你这小子!你、你这!我……我!”

“我”完了,男子恨声一挥袖,识时务扭头就走。

旁人皆鼓掌叫好。

脸皮城墙厚的赵丹容抱拳贼笑道:“多谢多谢!小意思!小意思!”

苏不弃用看杂耍卖艺人的眼光看了眼赵丹容,也不理他,径直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下,道:“你没事吧?”

小女孩点头道:“多谢大哥哥!”

赵丹容回头“咦”了一声道:“不弃你太不够意思了,人是我救的,她怎么向你道谢?”

苏不弃恬淡平缓的微笑百年不变,道:“你替那登徒子调戏她,她为何要谢你?”

赵丹容郁结。

苏不弃继续用那张暗地里做了十年人口贩子的教书先生脸对小女孩道:“有哥哥在,不怕。”

奈何小女孩很吃这一套,开心应道:“好!”

赵丹容更郁结了。

此时只听小女孩唤了一声:“娘!”

赵丹容三人看去,不禁一怔

自门外袅袅婷婷走来的美妆妙龄女子,竟被这小女孩叫做娘!

女子一见这场面,微叫一声,赶紧跑近抱住小女孩。

瞟了一眼那女子摆柳风姿,苏不弃便是眉心一皱,看了眼赵丹容。

赵丹容也看出来了,略显尴尬。

苏不离正跟女子解释方才之事。

听完,女子先是迭声道谢,偷眼打量赵丹容和苏不弃形容衣饰。

这一回,赵丹容和苏不弃都有些后悔了。

真不该穿金钱钱差人送来换洗的衣服,更别提那些金光闪闪盛在盘里随他们挑拣的配饰。哪怕金钱钱早已看腻。

赵丹容正在估计自己腰间随便抓来挂上去的玉佩值多少钱,只听女子对他巧笑柔声道:“大恩无以谢,便容小女子

今夜相陪一宿,只收一贯见礼钱,如何?”

赵丹容连忙推辞,只觉头大。

女子看着他,女子身边的小女孩也正抬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

女子道:“公子可是嫌奴家不够貌美?”

赵丹容赶紧道:“不是不是……”

女子道:“可是嫌奴家贫贱,不屑受报?”

赵丹容赶紧道:“不是不是……”

这刚做了好人就要做恶人,真是难办。

赵丹容看向苏不弃求救,苏不弃笑笑,袖手旁观。

如果是正义大侠,义正言辞说一套回绝也罢,可惜赵丹容不是;如果是寻常未婚男子,捡个便宜抱得美人归也是件

好事,可惜赵丹容也不是。

正在赵丹容进退两难之时,忽听一声轻笑。

竟十分熟悉。

赵丹容循声抬头。

楼道,台阶上。

一人倚栏随意而立,脑袋半歪着靠在柱上,支撑不了重量般。

白皙刀削的两颊酒醉微红。

正湛然一笑。

九天雾霭降自云端,只剩了那若妖勾魂自星长双眸中波动贲涌,不辨仙尘。

周围全失了声息。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降自云端般温雅胜玉艳似烟的人一步步慢慢走下。

赵丹容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眼前这人,真是那总是面容澄澈,仿佛不带七情六欲的人吗?

念未毕,人已走到了他面前。

楚一风微笑得比迷更叫人弥足深陷,道:“带我回家。不收你钱。”

第九十八章

朱连碧手倚栏杆笑得轻颤。

苏不弃正打算跟着赵丹容回焚香楼,循着笑声回头,就看见了他。

略想了想,苏不弃登楼。

“别让外人进来。”苏不弃对苏不离轻道。

苏不离立即点头。

苏不弃撩开珠帘步入雅座,与珠帘后已笑得直不起腰的朱连碧擦肩。

朱连碧在笑。却没有笑出声。

是掩抑的,更是疯癫的笑。

苏不弃静静等着。

他看着朱连碧的痴态狂态,心中已明了大半,只觉叹息。

好一会儿,朱连碧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也不看苏不弃,只戏谑道:“我即将为他慷慨赴死,他却抱着美人……哦

不,是被美人扶着一走了之。”

苏不弃道:“四皇子醉了。”

朱连碧摇头晃脑道:“我也想醉呀,怎么还不醉呀?醉吧醉吧……”

苏不弃笑道:“就算你醉了,你也不会为他慷慨赴死。”

此时朱连碧才“哦?”了一声,回头看苏不弃。

苏不弃道:“你只会为你自己慷慨赴死。这只是你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所以你做。而不是为任何其他人去做。”

朱连碧眸中闪亮,开怀大笑。

苏不弃却叹息,轻道:“这样好吗?”

朱连碧道:“什么?”

苏不弃道:“你只愿做你的朱连碧,了无牵挂一身轻松。所以你明知有人闯入心中驱赶不去,你也不会去争取,不

愿去付出。”

朱连碧看向苏不弃。

苏不弃还是那个苏不弃。从不大风大浪,文秀、平缓、沉敛、低调,不懒散,但总略显得没有激情。

朱连碧忽低头。

他实在是可以随口十八个可信的理由反驳苏不弃,或者提起十八件趣事转移注意,甚至用十八种嬉弄却好听的音调

笑着打哈哈蒙混过关。

但在苏不弃眼前,他懒得去伪装。

装了也没用。

而卸下伪装来面对这个苏不弃,让朱连碧有种久违的轻松。

半晌,朱连碧轻笑道:“他早就决定好了。”

苏不弃等他继续说。

朱连碧道:“记得上次在仙逸宫跟你说,风还在决定。看来,他已经决定好了,放任自己的心。哪怕知道和赵丹容

没有结局,甚至是比没结局更加痛苦的结局。他决定好了,就不会再改了。”

苏不弃不语。

朱连碧道:“那我又算什么?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是这样子的呢?他到底在我心中有多重要呢?我到底是

烦恼怎么斩断,还是去烦恼如何随缘呢?”

苏不弃道:“出错却不知错在何处,才最不好解决。烦恼却不知烦恼为何,才最不好放下。”

朱连碧抚掌道:“说得好。”

苏不弃却不说话了。

他看向远山似黛。

好一会儿,他才轻道:“你不会的。”

那语气中有些惆怅,却仍是平静的,平淡的,平稳的,一贯无谓的。

朱连碧看向他。

苏不弃继续道:“你不会舍弃你自己。不论为谁。”

一室青烟沁人香。

赵丹容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

他就这么被蛊惑了似的扶着个醉鬼回到焚香楼。

赵丹容很少喝酒,但他一喝就能把同桌的其他人全喝趴下。

他酒量也不是最好,但他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叫别人看不出他喝了多少酒的人。

哪怕其实他早已醉得一推就倒。

显然楚一风恰恰相反。

他酒量不大好。而且醉了就是醉了,普通人怎么醉的他就怎么醉,甚至还醉得更像醉。

比如此刻被赵丹容扶着坐到榻上,还攥着赵丹容的衣领不让他走,一边指指脚一边凑到赵丹容耳边压低声音吐气道

:“脱鞋。”

浑然不知自己此时醉态已近媚态,更似勾引。

赵丹容轻咳一声撇开头。还是没忍住耳际微红。

顿了顿,又回头多看了楚一风几眼,心里不住嘀咕。

他想,幸好楚一风醉了,不知道自己此时少见情态,让他可以看个够。

又想真不幸楚一风醉了,于是他不能趁人之危。

——那亲一下行不行?

——不行不行,亲一下就没完没了收不住,就会想那啥,然后再那啥,最后就那啥了……胜之不武啊……

——亲一下不行,那就亲两下吧……

赵丹容边想着,边认命地替楚一风脱鞋。

楚一风可不管赵丹容脑子里在想什么,舒舒服服躺倒。

赵丹容的色念纷飞突然收住。他凑近楚一风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你方才在那酒楼里干什么?”

楚一风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道:“你猜。”

赵丹容又问:“……我的朱牙剑,是你拿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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