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下卷——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2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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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千霜忽苦笑道:“是不是临近了他死去的地方,近来越看你,越是莫名想起当年十一皇兄带着我玩的那时候了。

葛寻天愕然。

燕千霜叹道:“大概这许久来,我只真正信赖过你们两人吧。虽然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为何想信任你,更不知道你

何时会背叛我,哈哈哈!!”

燕千霜一如既往爽朗大笑。

葛寻天呷了一口茶,掩过双眸一丝动容。

然后两人看向窗外。

天,亮了。

天,亮了。

茶盏被掷成碎片,一室人屏息。

楚一秋的眼神狠厉非常。

他环视四周噤若寒蝉的众人,道:“好、好。分明是留了个空巢让我钻,还联合郑玉华诬我私盗宝藏杀人灭口!连

冯金城都失了踪影!我的四弟,我的好四弟……”

那一声“四弟”拖得长,似是从齿缝里一丝丝嚼过来撕过去,听得众人一阵寒。

楚一秋就这么笑起来:“……别怪我狠!!”

桃老叟徐知章一大早就忙着迎客。

他年届六十,即将改任史馆修撰掌修国史,以前的故友同事上司下属都赶来拜会。

而今日,当今朝廷两位最红的皇子,几乎同时来到。

楚一风和楚一承从大门口就开始兄友弟恭地客套,直到庭院还在掏心挖肺寒暄不已,看得徐府众客一头冷汗,只个

徐知章一直笑咪咪地随和。

朱连碧也来了,跟在楚一风身旁。

赵丹容和苏不弃走在楚一承身后。

有宾客携伉俪同来。单身前来的,徐知章专门吩咐美貌侍女随在身侧应候,一片巧笑嫣妮。

看见美人,赵丹容来了兴致,探头打量前头众女形貌。侍候两位皇子的自然是最美的几个。

没资格得到美女陪伴的赵丹容叹道:“哎,一人一个美人呀。”

只有他身边的苏不弃听到了,苏不弃笑道:“怎么,嫉妒了?那你要谁孤零零打光棍?”

赵丹容一仰脑袋哼哼道:“不!我要一人两三个!”

苏不弃轻笑摇头,前面一步的楚一承楚一风和朱连碧也听见了,俱是忍不住回头一笑。

再回头时楚一风和楚一承对上了眼,眼中是从头到尾唯一一次真诚的笑意,都有些尴尬瞥向一旁。

正是冬尽春来之时,昨夜刚落了雪,一片皑皑掩了万物萧条,只露出一些个早抽的嫩芽,甚有生气。

徐知章对着尚未到来的满园春色,忽吟道:“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莫诉。”

朱连碧接道:“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

楚一承接道:“清梦重游天上,古香吹下云头。箫声三十六宫愁。高处花惊风骤。”

楚一风接道:“画扇遮微雨,万絮莫无情。明月好因缘,欲圆还未圆。”

苏不弃接道:“西月澹窥楼角,东风暗落檐牙。一灯初见影窗纱。又是重帘不下。”

朱连碧接道:“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

苏不弃接道:“重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

楚一风接道:“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苏不弃接道:“事无两样人心别,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正目断,关河路绝……”

苏不弃正说着,朱连碧已经和着苏不弃的声音唱了起来:“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唱罢,众人大笑。

楚一承忽而叹了口气。

用古人旧作接词续意,非博忆广诵心敏口快不可为,比临场新作更难数分。

他只接了一句。

站在楚一承身后的某人也叹了口气。

赵丹容是一句也接不上来。

楚一承道:“你怎么不接?”

赵丹容摊手诚实道:“我不会。”

楚一承想了想,还真没见赵丹容作过诗,忽好奇道:“那你随意作个便是。”

厚脸皮的赵丹容没一点儿惭愧,直白道:“我连韵脚平仄都不会。还什么平仄,我连字数都对不齐!”

楚一承被逗笑了,道:“孤准你乱说一气。”

嬉皮笑脸的赵丹容闻言,也不知怎的低头敛了神色。过一会儿忽开口:“流年梦断浮生歇,西风惊楼阙。舞袖作别

忘尘烟,相逢如初见。”

楚一承听得一愣。

他想,不讲究格式的话,这词还挺好。只是不知为何有种离别的凄楚,叫人感伤的预感。

赵丹容不知楚一承心中所想,哼唧完就往前走。

楚一承回神,也加快步伐。

听见赵丹容那句诗的苏不弃却愣了好一会儿,忽在心头大呼庆幸金钱钱没来。要不金钱钱铁定猛掐一把赵丹容证明

是否做梦,而赵丹容铁定痛得哇哇乱叫扭头报仇雪恨,扭打一团丢尽脸面。

众人在正厅坐定不久,忽有小厮来报,中书门下平章事叶青大人与工部员外郎赵颖峰到访。

第九十一章

三皇子楚一秋没有来。

赵颖峰代替他来。

不只是楚一风楚一承几个,在场数名消息灵通人士也已知,三皇子楚一秋有麻烦了。

紫金陵藏宝一夜寻回当夜失踪,楚天玉勃然大怒,楚一秋已惊如累卵,冯金城又失去消息,一个臣下的升迁之事自

然无暇顾及。

所以赵颖峰来。

工部员外郎赵颖峰,掌城池土木之工役程式,为尚书、侍郎之贰。他的妹妹是楚一秋的妾室,但赵颖峰本人却不趋

炎附势贪图富贵。他将唯一的亲妹嫁入皇家,仅仅因为妹妹赵氏于踏青赏花时偶遇楚一秋,竟立誓非他不嫁。当时

赵颖峰气得不轻,骂归骂打归打,最后仍是找了媒人说了亲。妹子如愿嫁过去,赵颖峰却将那些敕封赏赐一股脑儿

推个干净,继续做他的员外郎。

如今楚一秋危难当头,树倒猢狲散,平日撇开关系的赵颖峰却站了出来。

这怎能不叫知悉内情的人们赞赏叹息。

年过半百的徐知章早不是当年那洛阳纸贵的大学究,不与权争多年,是不知昨夜风云的。但他欣赏赵颖峰的为人与

气度,明白赵颖峰不时在言辞中为楚一秋说项的意思。他只作没听见,或者“啊?啊?”几句,装作年老耳目不敏

,精明不动看向赵颖峰。

徐知章曾随叶青打过仗,虽然只是做做文书,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老友了。

几个年轻小厮在大厅门口迎接众人,深深鞠躬。

与众人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小厮忽向赵颖峰深意一笑。

像是千年冰川溶下的雪水。

赵颖峰一愣,脚下不由迟碍半步。

那小厮只向赵颖峰略略点头,便低下头去。

赵颖峰心下思量,继续前进。

堂内,楚一风楚一承等人皆起身迎向叶青赵颖峰。

叶青从容应对,而赵颖峰免不得一阵惊讶。

赵颖峰深知楚一秋现下境况,因此四处奔走求援,想起徐知章当年大名,又曾是楚王楚天玉的恩师,姑且上门一试

,却不想楚一风楚一承叶青尽数到访,这徐知章真不简单也!

其实徐知章心里也有些纳闷,但客人上门他也不好赶走,何况是根本不敢赶走的客人。不甚宽敞的大厅齐集显贵顿

显拥挤,虽都是久惯官场虚情热络,词锋之间总不免争锋相对的挑衅与刺探,听得只想桃花树下眠的徐知章心头一

叹。

门外小厮又来报,有位布衣宾客到访。

这几日访客虽多,布衣之士却是少见,徐知章立即请见。

客人进门。

布衣寒士,手中一个木质礼盒,面容有股郁然钢洁之气。

小厮接过礼盒,寒士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定是不记得草莽了。”

徐知章将来人上下打量,的确没能认出来,拱手道:“阁下是……”

寒士笑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草莽亦非人物,大人不记得也是当然。”

徐知章又仔细想了想,歉然笑道:“恕在下老眼昏花,阁下……”

话未完,忽听外头一阵吵嚷,远远有惊闹声此起彼伏。众人不解,徐府管家已匆忙赶来:“老爷不好了!西厢起火

啦!”

西厢有院草木深,极得徐知章喜爱,所幸将宿处也改在了西厢。突闻西厢起火,徐知章竟顿失血色。

惊惶得像是那把火不仅烧着了西厢,还烧着了徐知章的脚底。

徐知章厉声对管家道:“赶紧增派人手,必……”

他还没说完,忽听身边小厮道:“大人,先看看礼物吧?”

徐知章一时又惊又惑,他不明白这平日机灵的小厮今日怎的这么不识时务?

他开口要骂,骂声却在小厮突然掀开礼盒时陡然拔高,变作骇叫一声!

徐知章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猜到这小厮肯定有问题,而小厮已经将礼盒捧到了离他极近的胸前。那一刻徐知章

听见了一种响动。如同血脉的轻微滋滋声。徐知章突然想,那礼盒里会不会是一只断指,一只断手,甚至一个犹热

乎的头颅?!

老练如徐知章也骇叫了起来。

因为礼盒里真的是个活物!

盒盖一掀,那活物直向徐知章急冲而去!!

那不是一只活物,而是许多活物!

到底是什么?没人看得清。一片的黑压压嗡嗡声。

徐知章吓得跌坐于地。

他连那一片黑压压都没看清。

他的眼前只剩一片将他团团包围美如红霞落碧云的红绫。

像极红绫主人此时的微笑。

朱连碧出手了。

红绫瞬间将徐知章整个儿包起来,像是个红艳艳的大灯笼。

而赵丹容已经一掌将那礼盒劈个粉碎。

同一时,楚一风指间茶盏靠在了开盒小厮颈上。

茶盏是白瓷的。细、光、滑、坚,带着漂亮的瓷烧裂纹,圆润而没有杀伤力。和楚一风修长白皙的指节很是般配。

仅仅那么一靠,却已在小厮颈上划下一道看不见的痕。顿了一顿,才渗出一丝轻浅的红。再顿一顿,竟已成裂口,

汩汩流下一道血红。

楚一风的眼色却和他的指尖一样惊诧。

其余慢了一拍两拍扑去救人的众人更是呆滞半晌,忽而唏嘘!

礼盒里的不是什么暗器,也不是什么毒虫,而是一团苍蝇!

不用追不用赶就已经嗡嗡飞散的大头苍蝇!

就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只听见两道吸气声。

叶青和赵颖峰的吸气声。

然后就是那布衣寒士的一声大喝:“还我平家村六十七口人来!!”

那一声刻骨仇恨,听得在场无人不惊。

而布衣寒士已经抽出匕首扑向叶青!

就在所有会些武艺的人都被那个礼盒那堆苍蝇吸引到徐知章身侧的当口!

那一扑如此孤注一掷不顾生死,赵丹容楚一风朱连碧没有一人拦得下!!

叶青猛然白了唇色。

叶青已经不年轻了。多少年的沙场明刀朝中暗箭早教会他处变不惊。

可布衣寒士的那一声喝,只叫他双目震动脸色煞白。

他看着那急刺而来的布衣寒士,竟还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

可时间不容得他问。

问完,就死了。

那一声“你是”是被赵颖峰打断的。

不懂武功的赵颖峰一声大喝,竟拎起手边的茶壶就泼了出去!

茶水刚开,滚烫的茶水哗地全泼到了那布衣寒士身上脸上,烫得布衣寒士惊叫连连!

一个停顿,楚一风指间的雪白茶盏已经切中了他的手腕。匕首铿锵落地,寒士已被随后赶至的侍从擒下。

叶青竟是愧疚难当般冲了过去急问道:“你没事吧?”

寒士唾了一口,目光灼灼道:“十七年前山南西道梁州九里坡下王里道上平家村,不少我一个!”

那一声掩抑低沉,却听得叶青踉跄后退半步。

叶青领兵多年,惩奸除恶无数,军纪严明军风优良,却也少不了犯错的时候。

一错,就是大错。

叶青领兵入山南西道剿灭山匪,途中经过下王里道上平家村,得到平家厚待。一月不到,叶青部下追赶逃跑土匪,

却错杀了一队无辜百姓,正是举村搬迁躲避战火的平家村人。

叶青悔不自胜,当即写了厚厚一份罪己书直送京城楚天玉,可等他回了京,接风洗尘论功行赏,无一人受到追究。

叶青直奔入皇宫,楚天玉只叹,天下未平。

天下未平,叶青就是楚天玉镇服天下的左右手,威名不允亵渎。

叶青无法反驳,心中愧疚更深,多次派人寻访平家村人遗孤,却无一点消息。

待今日,平家村人寻上门来。

寒士刚要高声开口,却被赵颖峰一把捏住下颚无法言语。

赵颖峰看见叶青情态,深知事态不妙,赶紧叫侍卫制住反抗激烈的无名寒士,一边心思电转,忽指着徐知章高声道

:“徐知章!十五年前山南西道洋州洋川郡王家庙,你做了什么?!”

第九十二章

徐知章一时呆愣,忽也神色大变。

当今的徐知章只愿笑对诗章醉对花,但他也曾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才华横溢满腹诗书,有着读书人的倔脾气,也有读书人没有的硬骨气。针砭时弊激浊扬清,得罪过不少朝廷权贵,

屡上屡下,终成新帝楚天玉心腹。

十五年前,正是燕王燕问日第一次撕破合约,举兵南下之时。

楚天玉登基不久,朝中坊间已有风言,怀疑楚天玉是为逼宫夺位。适逢天灾不断,又是兵荒马乱,楚国上下民心浮

动一片不安。

数月后,楚兵在金陵城外三十里围杀西燕前锋燕平晴,为此战画下句点。

事情却没完。

燕平晴轻骑伪装突入数千里,直逼楚国宫城,绝不只是燕平晴的奇谋虎胆。

燕问日耗日持久不惜重金,趁着楚天玉即位前最混乱的时候在楚国上下打点,安插大量眼线。

战争结束的那几个月,楚天玉比以往更平静,常陷于沉思,也更阴晴不定,如同一只随时会露出獠牙的狮子。

一干心腹日夜不休地探察取证,牵出了一大批嫌疑者。

在楚天玉的盛怒之下,一场大规模的洗血开始。

徐知章也知道,那其中必有无辜者。

又能如何?

即使那些确实有罪的官员服了法,他们什么都不知晓的家人们又何罪之有?

何况是那个哪怕错杀也不可放过的年头。

其中有一个叫做王丰的朝奉郎。

王丰很守本分。他家贫,却从不授私。他原是要回老家看望病重的姑母,没有盘缠,就向上司借了几两银子。上司

敬他清廉,也不写借条,还偷偷塞了一件厚狐毛氅子给他的妻子,只交代日后归还便是。

王丰上路,回到山南西道洋州洋川郡王家庙,他的老家。

同时,徐知章和叶青查知王丰的上司曾收了西燕贿赂,私派牛车送西燕人出城,继而牵扯到王丰。

徐知章亲自来到王家庙,王丰誓死不承认,却无法拿出那几两银子的借条,更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件贵重的厚狐毛氅

子。最后在徐知章的死咬紧逼下,竟落得个自刎明志。

王丰的妻子是个烈女子,当场就带着一双年幼儿女追随泉下。

四条命,不过值几两没打借条的银子,还有一件厚狐毛氅子。

如今的徐知章喟然叹息。

当年之事虽被掩过,迟早会有揭开的一天,徐知章有心理准备。

他看着挣扎不已的寒士,缓缓吸了口气,对一旁被连变吓得呆住的管家挥了挥手。

管家领命退到一旁。

徐知章语调平静道:“当日逼得王丰自刎之事为老夫手下所为,亦该由老夫一力承担,不关叶大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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