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下卷——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2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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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因为,燕初如要嫁人了。

这一嫁不为儿女情长,只为两国安宁。

可也就意味着西燕自认势弱,要以公主之躯示好他国。

金游是老将了。他自认形势尚好,虽多有抵抗,却有了回到西燕的十一王爷燕千霜助阵,正势头高昂。

燕千霜却力荐联姻。

金游怎么想也想不通燕千霜的用意。他不像某些小人一个劲鼓吹燕千霜的弱小。同为战将保家护国,他比谁都了解

钦佩燕千霜,哪怕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但燕千霜立场坚决。若燕问日不下旨联姻,他便不归阵。若燕千霜不归阵,燕初如又不远嫁,金游势必难撑大局。

既然公主奉旨联姻,正酣的战事也随之停歇,对峙原地。

金游自然不甘心。

楚王亲自求聘,西燕公主远嫁,求和几可成定局。

而在这定局时如何为自己的国家多争些利益,就是此时的金游所要考虑的。

趁尚未和解,异军突入抢占宿州,待得公主入楚都,楚王也放不下脸面当着西燕公主的面下旨夺回宿州。

周遭楚地,没理由宿州一处孤零属燕,所以这一个脸面,怕是要将宿州西北整片的土地都让给西燕了。

还有个理由。

金游已年过不惑,土生土长的西燕北方汉子。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弟兄们流血牺牲,可如今兵刃在手,却要一个女

人用身体代替男人们的血肉去求得和平,他觉得窝囊。

这个时候,西燕公主的送亲队伍已经从宿州再次出发入楚了。

如此,金游几乎是当机立断,下令攻下宿州。

他根本没想到,送亲队伍走了,燕初如留下来了。

燕初如也没有料到,她这一留,怕是就走不了了。

她躲在城头偷望。

黑压压的西燕兵马潮水一般涌向宿州,一圈一圈包围得铁桶一般。

当第一声炮火响起来的时候,燕燕害怕得抖了一抖直想哭。

可当她盯着两军厮杀从日昏日落到夜幕四起,满脸烟屑尘灰,却麻木得掉不下一滴泪。

葛恨和宋燕云一步不离地保护着她,让她可以一刻不停地看着自己的子民和她同样喜爱的楚人互相杀戮。

城楼很高,她看见很多人倒下,很多人站起来,然后又很多人倒下,分不清是不是之前站起来的那些。

只有喊杀声呐喊声悲嚎声混成钝鼓般馄饨又清晰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同样一刻不停。

月亮出来了。

城快破了。

金钱钱也回来了。

金钱钱满脸倦容地穿过葛恨和宋燕云,落寞而无奈。

他正要说些什么,燕燕却抢先开口道:“我不会回去的。”

金钱钱一愣。

燕燕脸容无甚光彩,眼神却格外坚定,道:“我知道你要说,如果城破了,就要我表明身份,跟他们回国——私自

出逃的公主回到京城,也许的确不会丢掉性命,但等她的会是什么生活?”

金钱钱苦笑一声,低头。

他了解。燕燕这般性子,要让她被软禁一辈子,真不如死了的好。

燕燕突然一把握住金钱钱的手。

金钱钱又惊又喜地抬头。

燕燕的脸上有尘灰擦花的浅浅污痕,让年幼娇美的脸庞更多数分成熟恬淡。

燕燕清澈而诚挚地望定金钱钱,道:“钱钱,你知道,我是来找哥哥的。千辛万苦,我也想找到他,好好地一起生

活。”

金钱钱忙点头。

他知道哥哥对燕燕有多重要。他曾听宋燕云提起,当初燕燕就是因为他的名字叫宋燕云,而她的哥哥名叫燕云飞,

这才亲口点了宋燕云做她的贴身侍卫,哥哥似的亲近。

燕燕就笑了,石榴花一般可爱:“如果咱们死在这里,你就当我哥哥吧。”

金钱钱闻言鼻子一酸,泪水差些就涌出来,重重点头,回握燕燕的手。

此时金钱钱这般剑眉星目的汉子,笑起来却比赵丹容还快乐得冒傻气。

葛恨和宋燕云也对视一笑。

他们知道金钱钱对燕初如有意。

金钱钱却知道燕初如对赵丹容的心思。所以他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思。

他也去花楼找过姑娘,却没有一场真正的恋情。他不知道怎么去喜欢这个叫做燕初如的小姑娘。

他宁肯什么都不说,摸摸保护着陪伴着,只希望每日看见那石榴花儿似的笑。

如今快要携手黄泉,他们仍在一起,那个姑娘还说,她千辛万苦就是来找哥哥的,你就当我哥哥吧。

金钱钱是真觉得,死在这里会是他这辈子成本最高,却也最赚的一票买卖。

燕燕和金钱钱四手相握正忘我,冷不丁听见葛恨实在憋不住的一声轻笑。

两人赶紧各自抽回手,燕燕更恼得边跺脚边粉拳乱捶葛恨。

葛恨块头大,这粉拳落上去跟没落一样,他抬手一拍金钱钱的肩。金钱钱也红了脸,挠头讪笑。

燕燕干脆躲到一边宋燕云的臂弯里去埋住头。

这回连宋燕云也笑出声来。

剩下三个大男人相视,大笑。

葛恨与宋燕云本是不喜欢金钱钱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若不是金钱钱多掀了个水缸盖子,他们此刻早已回到西燕皇宫享福了。

连燕燕自己都知道,她不可能只凭自己孤身自西燕逃到楚境。

葛恨宋燕云和梁开至少从半途便追上了她暗中保护,只是她鬼精灵,仗着人小灵活聪明卖乖,又明知葛恨几个不会

真对她动粗,这才逃到了燕楚边境。

脚踏楚境,葛恨宋燕云等人也深知不可再拖,终于下了粗手迷晕燕燕,恰又逢邹三水途经此地。葛恨几人误以为邹

三水是楚国得到燕初如身在宜城的情报而派来截杀的高手,才将燕燕至于墙后水缸中藏起。

就在此时,赵丹容与化名楼长风的楚一风掺和了进来。

然后就是金钱钱那一掀,自水缸里掀出个半梦半醒,水灵灵娇憨憨的小姑娘,名唤燕燕。

可是多日相处,葛恨和宋燕云都很敬佩金钱钱的为人处事与满腹学识。某种角度说,行商天下名满江湖的金钱钱比

一身武艺无人知晓的他俩成功得多。

于是他们成了好朋友。

好友并肩共赴黄泉,倒也不算件坏事了。

正感慨间,远远听见城下骚动,四人抬眼望去。

这一望,燕燕竟是惊叫出声:“——阿丹?!”

赵丹容抬眼一望。

距离如此远,他根本听不见燕燕那一声惊唤。

一身戎装,一骑良马,一柄好剑。

赵丹容眼中,是黑压压的西燕兵马,被围困城下负隅顽抗的楚军,楚军身后军旗残破的宿州城墙,城楼上拼死不退

的宿州守将。

万里山河,半壁血诗章。

马跑得不快。

赵丹容就这么无辜路人似的慢悠悠扎进数不清的西燕兵马中。

燕燕大急。她忍不住整个人扒出城垛拼尽全力大声吼叫:“不要!阿丹快逃!!”

她看得见赵丹容。也看得见赵丹容手中那把剑,不是长得离谱也古朴得离谱的朱牙。

——没了朱牙的赵丹容还是赵丹容么?没了朱牙还孤身突入万千军阵的赵丹容还能活得下来么?!

而赵丹容看着远处的宿州城楼,便好似看见了离他而去的挚友们,竟就这么乐呵呵又带些微苦地轻笑起来。

他还是没听见燕燕的吼叫。

但他听得见西燕军人的疑问与暗骂,看得见他们迟疑之后的磨刀霍霍。

终于有声音自西燕军中响起:“想起来了!他就是率领楚国义军把我们拖在毫州的人!”

一石惊起千层浪,顿时议声如蝇四起:

“对,就是他!”、“好似被楚人称作丹容公子?”、“我在邓州也见过他!”、“神出鬼没的义军,比楚军难对

付得多!”、“到底是什么来头……”

赵丹容充耳不闻。

只是握剑的手愈紧。

走马穿行越来越慢。

人墙已将赵丹容包围。

赵丹容打眼随意一扫。

他能明白西燕将士脸上那种既害怕又憧憬的兴奋神采。

哪怕每个人多少都带些敬佩之意。

可这是战场。

小说戏文里会讲,一代名将独闯敌阵,敌人一见名将风采当即倾倒,敛兵勒马目送名将扬长而去,只差齐声赞颂缴

械投降。

在赵丹容看来,还是一个字——屁。

不论燕军楚军,都是血雨腥风里挨过来的汉子。每走一步,就是跨过自己弟兄的尸体,每胜一场,就能早些日子与

家人团聚。

虽多有疑惑,可若这孤身策马闯入者只要有一分可能真是敌军首领,哪怕千尊敬万崇拜也阻不了他们举剑相向的心

多斩上一刀,就是给自己争下军功荣耀,为年迈双亲光耀门楣,多得些犒赏给苦守的妻子买衣,送已长得不知何样

的孩子念书考功名,免得将来和他父亲一样要用命挣口饭吃。

愈见冰寒的剑光与目光包围着赵丹容。

赵丹容的指节搭在剑鞘口。

明知送死。

他甚至找不出个好理由放弃报仇大业来到此地。

他只知必须来。

只因金钱钱和燕燕在这里。哪怕多得一线生机。

马仍在走。

只差一个最先动手的时机。

金钱钱手脚冰凉。

他终于回过神来。隔着千军万马独闯敌阵的真的是那个曾经从头到尾背叛他狠狠伤了他心的挚友。

却为了他来送死。

金钱钱对着远方大声嘶吼:“笨蛋!!快跑!红脸绿屁股的你傻了!!快走啊快走!!”

嘶吼声带颤,爆发得破了音。那额角青筋暴起的模样把一边不停喊叫的燕燕都吓了一跳。

可也顶多引得城下数人回顾。

赵丹容勒马,目光冰寒。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看!!”

堵在赵丹容身前绷紧了神经的几个燕军闻言一惊,差些扑杀向赵丹容。

那一声来得有些远。

是与宿州城下楚军对峙的某个燕人发出的。

燕燕和金钱钱都惊喜。

他们想,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们了。

下一刻,他们又疑惑了。

因为一圈一圈的人浪跟着回头,看着的却不是城楼上的他们。

而是看向城门口。

城门缓缓打开。

红衣丽人端然马上。

马儿低叱,丽人傲然扬眉。

刹那绝世风情。

十万将士屏息间,丽人策马,缓缓前行。

城门再闭。

城头上的金钱钱猛吸一口气。

他终于看清了那是谁。

——朱连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朱连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待在京城?他不是楚一风的好友么?来此有何目的?他要对红脸绿屁股的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金钱钱脑海盘旋。

燕燕却已惊得微张嘴说不出话。

她看着朱连碧绝拔的背影。

朱连碧梳着个简单的发髻,长发垂过腰间,正随风轻扬。

身上那件红色华服富丽堂皇,层层金银线彩绣的飞纱柔绸。

——与燕燕登上送驾马车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着在朱连碧身上,更多数分铮然天地的风骨,雌雄莫辩的风流。

燕燕忽然莫名悲伤。

很悲伤很悲伤。

一时惊呆的战场骤然传出呼喊:“是公主!”

“公主殿下!”、“怎么会在这里?!”、“我见过那件衣服!真的是公主殿下!”

没有多少人见过燕初如的真容。即使见过也是遥遥一眼。

何况眼前这红衣丽人有着更胜皇家的高贵气度。

朱连碧对激动得不知所措的燕人视若无睹,继续向前。

远远地,赵丹容打马飞奔而来。

赵丹容也惊得手脚冰凉。

他也不知道朱连碧为何突然出现在此,为何这等装扮。

他不敢相信那样孤傲自我的男子甘愿一身女装,出现在万千双眼中。

他只觉不妙。那种不好的预感这般强烈,让他惊恐得来不及思考其余任何,打马飞奔而去。

前头的燕人竟是纷纷让路。

同时议论四起:“公主不是已经离开宿州了吗?”、“原来他就是带走公主的人么?”、“公主情系于他吗?”、

“原来传言是真的!”、“公主为他回来了!!”

朱连碧只策马小跑,对着远处脸色苍白的赵丹容微笑。

那笑容让所有人都被从碧色云里洒下的那片红霞迷惑了眼。

随着两人策马靠近,议论声渐平。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燕初如私自出逃的消息包藏得再严密,也走漏了些风声。

最为燕人所津津乐道的一个说法,便是正值花季的公主与楚国情人毅然私奔,在楚人的帮助下一路逃至楚境。

如今公主被带回西燕,立即为了两国和平远嫁金陵,给另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做妻子。

此刻一幕让西燕将士深信传言为真。也深信此刻男子孤身闯阵为救城内公主,而公主私逃回宿州,只为与情人相伴

天涯。

一个是西燕公主,一个是楚国义军首领。两国正交战。

戏文里的故事发生在眼前。

却注定不会有戏文里那般的美好结局。

没有人会允许他们众目睽睽之下私奔。男子必死。

汉子们的心都软了。

从军征战的汉子多未念过书。他们简单的心思除了装下打打杀杀,最大的愿望,也便是找个心心相印的姑娘,相伴

终老。

眼前这对痴情人却即将生离死别。

黑压压的人群只剩呼吸声,目睹两人越来越近。

赵丹容看着朱连碧愈加放大的身影,却焦急得眦目欲裂。

朱连碧的微笑太过美好。

看得赵丹容心头越抽越紧。

飞奔的马蹄溅出一路泥浆。

此时的赵丹容想不起任何往事。

他与朱连碧真的相处不多。却每次都让赵丹容真心欢喜,莫名心安。

他就是喜欢这个叫做风一般的男子。打从第一眼。

只剩数丈。

朱连碧信马游闲,终于勒住缰绳。

他抽出腰间短剑,用口型对着直奔而来近在咫尺的赵丹容无声道:“抱歉。知道你有些喜欢我。”

赵丹容猛睁大眼。

朱连碧的神色有些凄怆,宁静继续道:“要再一次,让你看着喜欢的人死在你面前。”

寒芒闪过夜空。

快、准、狠。

利锋过项,温热红珠四溅。

不带一丝迷惘。

那一刹那,赵丹容脑中一片空白。

刀戟如月,红纱如羽。

风凛冽,尘飞霜,血艳成沙。

红纱中间藐视天地的微笑更是美艳得摧心裂魂。

赵丹容忽然想起那一夜朱连碧笑道,我不认识你。我只想送个迷路笨小孩回家。笨小孩早些睡,叔叔先走了。

还有那一个又一个的片段,朱连碧或近或远看着楚一风的眼神。

——原来朱连碧果真喜欢楚一风。

为了楚一风来到此地,为了楚一风救下他。哪怕一命换一命。

赵丹容怔怔看着朱连碧的身体坠落。

失了主人的马儿高声嘶鸣。

这声嘶鸣惊得赵丹容跌撞下马嘶吼一声:“不要!!!”

夜空之下,只听见一人疯了似的抱着另一人没命地唤。

唤来唤去,也只得“不要”两字。

朱连碧颈上伤口如此深,片刻便染了赵丹容大半胸膛。

赵丹容唤不来回音,失魂落魄地把头埋在朱连碧怀里干声哭嚎。

死寂如无人的战场,终于有几声抽泣跟着那干嚎响起。

一声接一声,连成断续的一片又一片。

年轻的将士哽咽不住,举袖擦泪。

他们中有多少人泪别娇妻,又有多少人有了中意女子,却来不及过门。过了门,或许也只是连累一个好姑娘守活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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