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下卷——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2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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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道赵丹容拿捏得准。重而不伤,楚一风不敢硬逼强冲的程度。

赵丹容探问过月染下毒之事。他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能让楚一风这般偏执的人自甘不得动弹。

即使他只当这是楚一风天生羸弱。

楚一风面朝下瘫伏于地,低笑得厉害。

没人比楚一风更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更明白他自鬼门关讨回来的一身残破血肉禁不得玩笑。

要他自冲这十处大穴,与自杀也差不了多少。

赵丹容起身,整理衣装。

他看着楚一风,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楚一风却一直没有抬头看他。眉毛都没抬一下。

赵丹容转身离开。

开门的时候,原本被茶香撒了一地的汤水碎碗已经不见。

赵丹容低头看着地上的汤水痕迹,刹那有些茫然。

不一会儿,迈出门槛,带上房门,将楚一风的身影隔绝。

赵丹容走了将近二十步,忽听身后门扇声,讶异回头。

衣衫凌乱的楚一风正站在门口,一手倚着门扇,低头喘息。

然后楚一风抬头,盯向赵丹容。

锋利,清亮,决然如海涛汹涌不退。

赵丹容只觉那目光在他心脏里了扎根发了芽,长出网般的触手,揪着心脏最深处呼吸不得。

楚一风往前走。

一步、一步,很慢很慢地往前走。

每一步都艰难,也更坚定。

赵丹容静静地看着他。

一分怜悯,一分关切,剩下全是漠然。

赵丹容看不懂楚一风眼里的是什么。

楚一风也看不懂赵丹容眼里的是什么。

抑或可想可思可恋可叹的太多,索性通通不想。

楚一风的步履越来越摇晃。

赵丹容已近在他面前,从头到尾笔挺着腰杆,动都没动一下。

至此,楚一风镇定坚毅的面容终于松动。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

对着赵丹容近在咫尺的脸勾起嘴角,仍然没有发出半点笑声。

便在这最后一步前用尽力气,半跪半伏在赵丹容跟前。

赵丹容长长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在无法勉强冲开穴道的情况下,楚一风竟走到了足足二十六步。

赵丹容掩在长睫下的眸光微颤,继续用那梦呓般的声音道:“我不值得的……”

说完,赵丹容转身离开。

背影消失在暗夜,利落得刀切一般。

伏在原地的楚一风依旧没说话。

他的肩膀在抖。

藏在暗处的暗卫都在担心,只有唯一走近楚一风的人知道,楚一风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脚步停在楚一风身边。

不说话,也不帮楚一风解开穴道。

楚一风也不开口求助。他继续埋头而笑。

越笑越大声。

然后楚一风慢慢撑起上身,已笑得眼眸湿润茫然,像是听见个大笑话般喃喃道:“他说他不值得……不值得我为他

做到这一步。”

朱连碧站在一旁,静静点头道:“你早该料到,何必惊惶。”

“我输了。我明知道……我果真输给天邪了。”楚一风抬起双手捂住双眼,指尖慢慢往上插入刘海间攥紧,还是没

看向朱连碧:“痛死了……”

朱连碧自上而下看着楚一风,最后一句他没听清,道:“什么?”

楚一风终于扭头看向朱连碧,一手指向自己胸口,竟还能笑得比往常更是优雅清丽,道:“这里面,痛死了。”

朱连碧喉头微动,沉默。

此时楚一风的目光有些茫然呆滞,外头是即将满溢而出的水光,却硬是没落下一滴。

朱连碧猛然想起那些字画来。

——仙逸宫已戒严到第六日,守备稍有松懈,朱连碧这才得以混入宫来。他在来到紫竹精舍前,先去了楚一风的书

房。楚一风不在,只有月染正在收拾书架,桌上仍堆了满满一叠字画,是月染从紫竹精舍拿到书房来,准备收纳整

齐。

自然是楚一风的手笔。

朱连碧很是惊讶。短短数天,楚一风似是日以继夜地写了这许多。

他好奇,拿起来看。

内容博杂,看似无章,儒家道家佛家法家纵横家全有涉猎。

朱连碧却感觉得到。

那是满满的看得出来的规整与宁定,还有底下满满的看不出来的煎熬与寂寥。

朱连碧深吸一口气,道:“有什么好痛的,他可是替你统帅兵马上阵杀敌去了。当下边境情况有多险恶你该明白,

要受伤要痛的也是他才对。”

楚一风道:“还是你懂我。”

朱连碧哼道:“得知你自愿封禁仙逸宫时我便猜到了。你不就是想逼他代替你做‘宫里人’么,一能整合江湖人士

一道抗敌,二能向你父王证实你的清白。当日我便安排好一切,向边境传达消息,让他们静候调遣。你已经如愿,

还在这儿矫情什么?你不就等着这一天么?”

连朱连碧自己都发现,他的语调越来越急促高昂。

楚一风低头半晌,道:“你说得都对……”

然后他抬头,道:“……可我已对他不设防。”

那双眼里隐忍平静又似即将满溢而出的情愫,瞧得朱连碧再也忍不住身躯轻晃。

他的胸口也在痛。

苦涩得快要撕裂。

楚一风没说一句话,都是从他胸口里将最后的一口气挤出体外,一个字一个字地窒息。

楚一风只看得见朱连碧目光巨震,还未回神,已闷哼一声伏在一边。

朱连碧狠狠地揍了楚一风一拳。直击脸颊。

一点情面也没留。

朱连碧收拳,终于大声喝骂道:“这么设防这么要心痛受伤!你还是我认识多年的那个人么?!懦夫!你要干嘛干

嘛去,少在这儿给我矫情!老子不奉陪!!”

楚一风整个懵了。

等他怔怔回头,只剩下朱连碧怒气未消恨然离去的背影,再不回头。

朱连碧的背影消失好久,楚一风才缓缓收回目光,默然低头,心更乱了。

见此,一旁暗处的黄明停止了挣扎,安静下来。

当他看见朱连碧出手击向楚一风时,他便要冲出去阻止,却被一旁萧二萧三赶紧拉住。

此刻的楚一风需要的不是黄明的帮助,而是一个人独处。

“现在怎么办。”萧一道。

刚落定一旁的颜媚媚一捋长长秀发,白眼道:“还干什么?熄灯,回去睡觉。”

身后,仙逸宫宫灯齐灭。

朱连碧抬头看月。

月色如纱,天地齐晖。

他想起了那个从不大风大浪,文秀、沉敛、低调,总略没有激情的苏不弃。

苏不弃说,你只会为你自己慷慨赴死。这只是你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所以你做。而不是为任何其他人去做。

苏不弃说,你只愿做你的朱连碧,了无牵挂一身轻松。所以你明知有人闯入心中驱赶不去,你也不会去争取,不愿

去付出。

苏不弃还说:你不会舍弃你自己。不论为谁。

朱连碧在心中道:“不会舍弃自己吗……”

他轻轻笑了。

月色清扬,朱连碧的低语吹散风中:“那便第一次,也最后一次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赵丹容步入焚香楼。

他是从正门进的。小二正偷闲打盹,一见他来,大喜迎上前道:“赵公子您可回来了,大老板每天都在等你呢!”

赵丹容点点头,径自走向金钱钱房间。

金钱钱的房间,照例的富丽堂皇。

金钱钱的脸却是没有神采。

他看着赵丹容进门也不惊讶,只道一句:“你回来了。”

赵丹容也不讶然,上前道:“嗯。久等。”

两人似乎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头,沉默互视半晌,又一齐笑出声来。

金钱钱先道:“你说得对。你早已无需我的帮助,是我太自信。”

赵丹容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只默然一笑。

金钱钱道:“以前我怎么就没想过呢,为何我的产业可以这么顺利地遍布五湖四海,为何有些死结关卡难题可以看

难实易地一一迎刃而解?我被喜悦和成就冲昏头脑,都没有去好好看看,那些喜悦和成就早已脱离了我的预想,早

不是光凭我一人能够执掌的庞大。”

赵丹容看着金钱钱,郑重道:“钱钱,抱歉。”

金钱钱也第一次没有为了那一声“钱钱”而光火,道:“你不用道歉。当日听你说了那句话,我才开始派人查探自

家产业,也很生气过。但回头一想,你只是利用我的产业安插人马拓展势力,同时你的人马也是在为我的产业开疆

僻壤。没有你的暗中相助,我一介商流又怎能与那么多达官显贵结交?顶多是双赢。而且没有你那么多手下打理,

我也支撑不起那么多店铺。说回来,我到现在还没查清楚到底多少人是你的,又有多少人是我自己的。”

说着,金钱钱有些自嘲地笑了两声。

赵丹容道:“你不问我么?”

金钱钱摇头道:“你有你的打算。既然不好说,我就不问了。只是你要知道,你那么做,我能理解,但我也会伤心

。”

赵丹容歉然。

金钱钱却已哈哈大笑道:“不过我是真的很惊讶,越是查得深入就越分不清哪些是我的产业哪些是你的产业,不但

庞大的资金来源不明,下至送菜小贩上至大掌柜都有你的人,我都查不到个头,干脆不管了!”

赵丹容闻言也笑了。

金钱钱道:“红脸的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有多少是你的?”

赵丹容想了想,诚然道:“不止一半。”

金钱钱竖起大拇指,两人相视而笑。

赵丹容看见榻上竟并排放着三个包袱,讶道:“你要走?”

“嗯。”金钱钱点头,又朝身后唤了一声,“出来吧。”

赵丹容一惊。

床后暗处走出来一个石榴花儿似的小姑娘。

赵丹容知道那后面有道小小的呼吸声,只是没想到是燕燕。

燕燕站在赵丹容跟前,微仰着小脸看着赵丹容道:“我们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听着那依依不舍的话语,赵丹容不解,看向金钱钱。

金钱钱笑道:“放心,我不是带她逃婚去。我是带她去边境见她王叔燕千霜,上花轿。”

赵丹容更不解:“燕千霜?上花轿?”

燕燕点头道:“王叔似乎和……楚一风定了什么交易,王叔会假意让我嫁给你们太子楚一承以求两国和平,半路在

个叫宿州的地方让我逃脱。王叔会安排另一个女子替我来到金陵,我就能过自由的日子了。”

吐出“楚一风”三个字时,燕燕的表情有些复杂,说到最后一句已喜笑开颜。

赵丹容道:“为了你的自由,燕千霜定也许给了楚一风什么诺言。”

金钱钱道:“约定两国互不侵犯,至少十年。”

赵丹容道:“燕千霜只是王爷,做不了主。”

金钱钱道:“但他是西燕最骁勇善战的将军。”

“也是西燕最功高盖主,危如累卵的王爷……”说到此,赵丹容忽道,“原来如此……”

金钱钱点头道:“对,因此他必须同楚一风合作以求共生,否则就只剩下造反一搏,或者甘被燕问日软禁一生。”

赵丹容沉吟道:“不对……燕千霜的筹码唯有卓越战术与骁勇部下,若要以此相挟燕问日,必要楚国兵力强过西燕

……”

金钱钱一指那三个包裹道:“所以,一个归我一个归燕燕,最后那个归你了。”

赵丹容大笑道:“看来我不亲赴边境督阵也不行了!”

走的时候,金钱钱重重一拍赵丹容的肩,目光五味杂陈,终是不发一言。

赵丹容也重重点头道:“保重。”

他们都会各自保重。只是不再是朋友。

哪怕赵丹容当日是故意说出那句话提醒金钱钱,也是故意让手下露出马脚让金钱钱调查彻底。

哪怕金钱钱也知道那些都是赵丹容故意的。让他自己发现,不致自尊太受伤害。

但谁又能忍受得了利用与背叛?

又是几乎自相识便开始排布的暗中利用?

何况是在本以为最要好的挚友之间?

赵丹容久久站在窗前,目送金钱钱燕初如和几名随侍打马离开。

最后一个离开的宋燕云冲着楼上赵丹容打了个“你放心”的手势,赵丹容点头抱拳。

好一会儿,身后有人敲了敲桌面。

赵丹容没有多大表情地回头。

邹三水道:“我都听见了。”

赵丹容点头。

邹三水道:“老夫有些好奇。”

赵丹容便道:“我在金钱钱的产业中安插人马,将他的各类店铺作为联络与中转所在,随着分号的迅速增加而遍布

深入全国各地。”

邹三水道:“互利共生,你自然尽力相助金钱钱。而你的人也绝不止金钱钱产业中的那些,否则如何打通那些高官

豪绅。你的人脉助金钱钱拓展基业,也随之助你扩张势力,搭建更多人脉。”

赵丹容默认,又道:“你最想问的不是这个。”

邹三水含笑抚须道:“不错。”

赵丹容道:“你猜对了。紫金陵中的巨额财宝凭空消失,就是被我用在了这里。”

邹三水眼前一亮。

赵丹容继续道:“未定和尚早就将财宝另加保管,紫金陵只是个障眼法。我离开他云游天下的时候,未定便将宝藏

所在与取得之法告诉我。其中绝大部分投入了金钱钱的产业,如今早翻了不知几番。钱钱一直不知道,他富可敌国

的家业有大半是我的,另一小半,也是我助他得的。”

说着,赵丹容笑了几声,由衷道:“但那只是因为我手中拥有巨大资金。如果那些钱都是金钱钱的,他也能做的一

样好。他就是个天生的大商人。”

邹三水点头赞赏道:“那些宝藏用对了地方。与其藏在某处让人觊觎,还不若化整为零。”

赵丹容接道:“并且化零为整后,变得更多得多。”

忘年之交的两人默契一笑。

忽听外头脚步声匆匆而来。

赵丹容一瞟邹三水,邹三水表情沉肃,亦并未料到有人会来。

脚步声在门外顿了顿,呼吸声平复一些,才推门而入。

这一照面,连赵丹容都讶然微张开嘴。

见到赵丹容的一刹那,楚一承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一晃眼见到还有一个胡须花白的邹三水,楚一承的笑容僵了一

僵。

赵丹容忙道:“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楚一承被唤回了神,赶紧跨进门槛回身关门,有点忐忑地走近赵丹容和邹三水。

赵丹容忽苦笑道:“你偷溜出来的?”

楚一承先摇头后点头最后道:“没……我把他们甩了……”

赵丹容和邹三水相视一笑。

——定是海平川有交代过,否则太子殿下又怎么甩得掉他们呢。

那也就代表着,楚一承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和赵丹容说了。

赵丹容道:“有事么?”

楚一承看了一眼邹三水,立即低头。

邹三水道:“那老夫先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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