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南柯(出书版)BY 苏特
  发于:2012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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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因为那已经是鬼了。人死为鬼,精神离体,各归其真,鬼有所归乃不为厉。觉性者落阴阳轮回;迷性者,无

依归之,所以堕而为厉鬼。

鬼为厉而必害人。

师父曾经教过自己的话,为什么不记在心上?

那鬼既然滞留于这世间,必是怨气所致,无所依归。自己怎么会看不破,生生的被骗,自以为是一片好心,结果却

是放出了厉鬼,不但没有帮到小少爷,反而差点害了他的性命。鬼言鬼语,皆不可信!师父的话,为什么自己不听

若是师父有个什么好歹……孟适青浑身一抖,铺天盖地的悔恨席卷而来,他恨自己一念之仁,恨自己年少无知,轻

易被骗。更恨自己竟然被那女鬼所惑,怀疑自己的师父。

那是他进了萧府后,唯一真心待他,将他视若己出的师父啊!

孟适青正悔恨交加之际,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传来,「小公子……」

他身子一抖,几乎不敢回头。隔了半晌,强迫着自己回过头去,只见一双湿漉漉的手臂自荷塘的池边攀了上来,慢

慢的,一道人影爬了上来,赤足长裙,隐隐可见雪白的脚踝上,血迹斑驳。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女。

「你……你是谁……」孟适青发着抖,心里已经知道这必定也是个鬼了。

「小公子莫怕。」那少女幽幽的看着他,「我原是这府内的丫鬟,五年前被少奶奶害死,魂魄被她所拘,逃不出这

荷塘。那鬼阴气甚重,怨念极大,当年被孟先生镇于池底,如今不小心放了出来,只怕孟先生想要再收她,绝非易

事。」

孟适青一听此言,顿时惊慌一片,也顾不得她是个鬼,忙问:「那该如何是好?」

那少女道:「当初孟先生埋下那对石狮子的地方,便是萧府的艮处。艮为鬼门,孟先生要将她收服,必定要将她再

赶至此处。小公子若见她欲逃回荷塘,千万要拦住,堵住其口鼻,以纯阳之气绝其阴气。」

孟适青疑惑道:「以纯阳之气绝其阴气?莫非要渡气给她?」

那少女笑了笑,道:「非是渡气,不过是阻其阴气外泄。只是要委屈小公子,要去与那厉鬼嘴对嘴了。」

孟适青盯着她看了半晌,开口道:「多谢相告。」语气一顿,轻声道:「只是,我却听师父说过,要治鬼,最直接

的法子乃是用桃木取其心窍,而非渡气。」

那少女原本含着一丝笑意的脸,陡然间失去了颜色。她的胸口处不知何时已被深深扎入了一根桃木簪,露在外面的

半截簪子,正握在孟适青手内。

孟适青用力一推,那桃木簪立时便完全扎了进去。

「鬼言鬼语,我再不会信半分。你……便是那厉鬼吧!」他盯着那少女渐渐开始扭曲的脸庞,「如果你真是这府内

的丫鬟,想要帮我。在我坠入荷塘之时,又怎会想将我拖下去淹死?」

他轻笑了一声,「幸好,我戴着的木簪乃桃木所制。一开始情急都忘了,如今总算……」

话还没说完,只听那少女狂叫一声,狰狞的面孔终于化为了萧夫人的样貌。胸口处插着的桃木簪不停的滴着黑色的

血,她一把伸出手,掐住孟适青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不愧是那瞎子的徒弟,果然和他一样狡猾,一样狠毒!」她纵声大笑起来。

眼见她便要将孟适青活活掐死,却听一声怒喝:「孽障!你果然逃到了此处!」

原来孟舜之对上那女鬼后,再不留情,痛下杀手。那女鬼倒也厉害,竟不惧他的法器,只是一阵抵挡后,便忽然化

烟逃走了。孟舜之心知她之前被桃木剑所伤,阴气外泄,急需吸取阳气增强法力。料定她必会逃往荷塘之处,急忙

追来,却听她厉声笑着说出的那番话,心下一惊,暗道莫非孟适青已被她抓住了。

那女鬼一见孟舜之,瞬间眼红,猛然将孟适青的身子一扭,强凑过去,压在了他的唇上。孟适青只觉一阵头昏脑胀

,气息瞬间被掠夺,死命一挣。

那女鬼一把将他抛开,面向着孟舜之大笑,「你的好徒儿,害我差点便着了道。孟舜之,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

孟舜之冷声道:「你虽出身青楼,萧老爷却未曾嫌弃过你。可你自伤身世,又恐萧老爷移情,渐渐对他身边的美貌

丫头心生妒恨,被池中的女鬼所惑,竟然为虎作伥,不惜害人性命,助那女鬼吸人阳气。事到如今,还想将小少爷

和萧老爷一并害死,天理难容!」

那女鬼厉声大笑,「我与萧郎注定只有七年姻缘,五年前他便该阳寿将尽,死后自当堕入轮回,我却不肯就此放手

,便是化为一双厉鬼,也要永生永世在一起!」

第四章

原来这萧夫人,虽嫁入萧府,却始终自觉低人一等,对萧靖苍越是痴情,便越害怕他有一日移情别恋,以至于见到

他和府内貌美的丫鬟多说了几句话,便嫉恨不已。怨气所致,竟被荷塘内的厉鬼趁机而入,附了她的身。

时间一长,萧夫人的魂魄渐渐与那厉鬼合而为一,竟然生生成了活罗刹,吸人阳气,害人性命。得知萧靖苍命数将

近,怕他入冥府投胎转世,再不能相聚,便起了将他杀死,魂魄拘在身边的念头。谁知被孟舜之识破,施法将她镇

于池底,不得超生。

女鬼仰头凄笑,「我不过是想守着萧郎和云儿共此一生,何错之有!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与你何干!你逆天改命

,延了萧郎的命数,一样天理难容!」

孟舜之面色微微一变,叹息道:「一点痴心,何以执拗至此。当年我怜你情痴,留你一条生路,谁知竟是自埋祸根

。」面色一端,「我自知命数,既逆势而为,自当承担后果。只是你恶性累累,且不知悔改,便是我阳数将近,也

会先收了你这厉鬼!」

那女鬼阴恻恻笑道:「谁叫你当年斩草不除根!」

身形陡起,向着孟舜之直扑而来,阴风袭面,竟是恨不得同归于尽。孟舜之闪身避过,祭出八卦铜镜,女鬼猝不及

防,被定住了身形,孟舜之趁机用七寸桃木钉打入其九窍,女鬼惨叫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泥地上婉蜒出一片赤黑的血迹,女鬼扭动着身体凄号,「萧郎!五年前你眼看着我被打入池底,如今又亲眼看着我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么?我不过是想和你永世相守,为何不救我?为何不救我?」

萧靖苍跌跌撞撞刚赶至荷塘,见到这一幕,又是胆寒又是心酸,苦涩道:「蔻娘,既然已是缘尽,你又何必如此执

迷不悟,铸下大错!」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女鬼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抹绝望的

惨笑,「萧郎,你……又如何能体会我心里的苦……」

其性本洁,奈何堕入风尘,身不由己。一遇良人,自此情根深种,却因萧老太爷所阻,送至外地,被逼为人妾。好

不容易逃了出来,终于再得和萧郎相聚,却无时无刻不暗伤过往,恐为情郎所弃,恐终不能相守。

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五取蕴苦,求不得苦,终成厉鬼。

她慢慢转过头,赤红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孟舜之,「如果不是你……我和萧郎,又怎会不得相守……」

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身子终于伏在地上,再不动了。

孟舜之长叹了一声,走过去,低声道:「既知求不得,为何又要一再强求?劫数皆由心生,此言不虚。」

他正要拔出桃木钉,彻底将那女鬼化灭,忽然听到孟适青惊呼一声:「师父,小心!」

他的身子被狠狠的推到了一边,随即,一股湿热而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耳边传来孟适青低低的一声闷哼,随即是那女鬼声嘶力竭的狂笑,「竟然被这小鬼坏了事……孟舜之,你注定绝后

!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中,那女鬼慢慢的化为了一缕灰烬。孟舜之浑身颤抖起来,他看不见,却摸到了犹带着血迹的半截手骨

,插在孟适青的胸口。

那女鬼临终前最后一击,原想掏出他的心脏,却被孟适青挡住了。五爪直插进他心脏,眼见是活不得了。

「适……适青……」声音不由自主的抖起来,孟舜之不敢相信,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好不容易才寻来的徒儿

……

「师父……」微弱的气息不停的抖着,孟适青颤颤的双手想要来摸摸孟舜之紧搂着他身体的手腕,「不要怪适青一

时糊涂……徒儿知错了……」

尾音弱了下去,想要强撑的一抹笑容凝结在了他的脸上,手腕终于无力的垂了下去。

昏迷多时的萧绝云此时恰巧幽幽醒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睁眼,血腥味扑鼻而来,荷塘边阴风阵阵,一片狼藉

他看到孟适青被孟舜之紧搂在怀内,依稀想起之前被娘亲一把抓住丢进了荷塘,孟适青想要抓住自己的腿,结果也

被一并掷了进去。一想到那阴森恐怖的女鬼,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自己记忆中温柔可亲的娘联系在一起。如今眼前什

么都消失了,恍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只怔怔的看着孟舜之。

「他……孟适青,怎么了?」

孟舜之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良久,双手抱起孟适青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死了。」

那么冰冷的声音,就如同怀内同样冰冷的躯体。

还记得孟适青初入萧府,自己抚摸着他的头,那么小、那么单薄的身子,脆生生的声音又带着一丝羞怯,叫自己爹

。然后,变成师父。孟适青是被自己的亲爹用十两银子卖掉的,恐怕之前也从未尝过何谓父爱。那孩子当自己是爹

,是师父,是唯一的亲人。

可是,却这么死了。

萧绝云声音颤抖起来,拼命的摇头,「死了?不……不可能……」

一直叫着他「小少爷」的少年,眸子如同星辉般灿烂漂亮的少年,自己想要与他亲近,也好不容易亲近起来了的少

年……这么多年,第一个朋友……死了?

萧靖苍面色苍白,一夜间发生了太多事,蔻娘化为厉鬼,孟舜之与她斗法,而自己之前从来都没有多加留意过的孟

适青……竟然命丧于此。

是劫数……还是报应?

「舜……舜之……」萧靖苍第一次没有称他为「孟先生」,突如其来的祸事当中,似乎这么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恪

守着的某层薄纸,颤巍巍的便似乎要捅开。当年初见那人,一袭青衫,风骨凛然,如今一晃五年,竟是清瘦至此。

那张惨白的脸上,连半丝血色也没有了。

「我一再告诫你不要亲近小少爷,是因为你与他命格相冲,他日必为你劫数。」孟舜之轻声的对着怀内的少年开口

道:「只是……我作梦也没想到,原来你的劫数,竟是为师。」

他逆天改命,自折阳寿,原已无几日好活。可是孟适青分明不该有此横劫……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是他算错,还

是冥冥中又有了别的变数。

「人死不能复生……」萧靖苍慢慢的向他走过来,「还是……将他好生安葬吧!」

孟舜之身子忽然一抖,「说的是……人死不能复生,自然该好好安葬。」他缓缓一笑,说不出的萧素,「我要带适

青回师门,他既是我孩儿,又是我弟子,自然死后也要葬回师门。萧老爷,承蒙多年照料,孟某就此告辞了。」

萧靖苍浑身一抖,「你……你要走?」

孟舜之淡淡道:「叶落归根,我自然要回师门。」

那句「叶落归根」狠狠的砸在了萧靖苍的心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能说什么。孟舜之从来不是他的什么人,要走

要留,又岂有他插手的余地。

只是……真的要就此别过?

「我还不知先生师承何处……」

孟舜之已经迈出的脚步顿了一下,良久,才回答了一句:「罗浮山五松观,孟某原为道门子弟。」

萧靖苍不由得身子一颤,「罗浮山……五松观……」

那是他当年曾经被送去修身养性,攻读诗书的地方。

孟舜之转过身去,抱着孟适青的身体,虽然眼盲,但数年来早已熟知路径,脚下毫不停顿的往大门外的方向而去。

「孟先生!」萧靖苍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十余年前,你可曾……可曾……为道观内的一名寄居书生研墨奉灯

过……」

孟舜之淡淡一笑,「孟某不曾,想是萧老爷记错了人。就此别过,珍重。」

前尘往事,一念之动而成万劫不复。那人原来根本已经不记得自己曾为故人,而自己所做的一切……果真应了当年

师父说的那句劫数。

明知命中有此劫数,却执意下山,执意要救那人,甚至逆天而为,延了他的命数。原以为报应只是应在自己身上,

又何曾想到会连累到孟适青。人死不能复生……可是连鬼都能逆天,人却不能?

也许他已经再无逆天改命的本事了,或许……回到师门后,还有其他法子可想。

丢下失魂落魄的萧靖苍,孟舜之径直出了萧府,还未走出多远,忽然被一抹白影拦住了去路。

「孟先生,且请留步。」

他看不见来人,却闻到了一股强大的鬼气。而这鬼气又绝非厉鬼之气,一时间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略带警惕,「阁

下是何人?」

来人没有答话,只是伸手触了触他怀内孟适青的鼻息,叹道:「幸而断气不久,还来得及。」转头对孟舜之道:「

你既会看命格,难道之前没发觉此子三魂七魄中,独缺了一魂一魄么?」

孟舜之怔了一下,答道:「这……之前的确发觉适青天生三魂七魄不全,只是如此命格太过诡异,孟某只当是学艺

不精,不敢妄下定论。」

那人道:「魂魄不全,虽死不能离体,鬼差亦不敢随意拘之。此子命不该绝,如今我将他缺了的一魂一魄补齐,可

使他还阳。」

孟舜之瞬间呆住了,随即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阁下此言当真?适青他……真的能还阳?」

那人点头道:「我既说得出,自然做得到。你逆天改命,自损寿命,本该阳数将尽。只是,你化了那厉鬼,亦救了

数人性命,念在功德,本座可使你免入轮回,死后即成地仙。遇到了此子也是你的造化,既与他有缘,日后还请好

生看顾你徒儿,他本非常人,能投到你门下,也不枉寻了这肉胎。」

语毕,那人缓缓伸出手,张开手掌。只见两簇青幽的光芒跃动了一下,随即入了孟适青的体内。孟舜之只觉得自己

怀内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随即那早已断了气息的身体,居然又恢复了微弱的鼻息。

他不由得大喜过望,拜下去道:「多谢阁下施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这人神通广大,不但使孟适青死而复生,竟然还说能使他免入轮回,修成地仙——若说是人,绝无如此本事。若说

是仙,又怎会一身鬼气袭人?

那人微微一笑,「我乃十殿阎君之转轮王,言尽于此,还望先生莫泄露天机。」

话音一落,身影顿失,那强大而阴冷的鬼气亦随之而消失。

孟舜之呆呆的怔立在原处——冥府第十殿阎君五灵威德真君,亦名轮转王,殿居冥府肃英宫,专司轮回转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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