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飒狼狈地从雪中爬起,狠狠瞪向面前的偷袭者。
前方盘据着一只身形巨大的鸟,双眼犀利,脖子处染着一圈火红,羽翼饱满光亮,让人有种隐隐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白飒非常熟悉……
幼时的他,曾有一次见过这样令人敬畏的生物。
当时他因为害怕,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些身材高大、贪得无厌的鸟族,将亲人的尸体撕成碎片,最后只剩下白骨!
可他牢牢记住了这些贼鸟贪婪的模样,记住了那可怕的眼神……没想到,竟然让他在这里遇见了!
「西域贼鸟!」白飒恨恨地拍去肩膀上的残雪,双手伸出利爪,做好迎战的准备。
他知道,面前这只鸟的来历一定不简单!
因为身负千年道行的他,竟然看不透对方的修为……
「昔日你杀害我族人,今日让我遇见你,就算死,也要与你一决高下!」
说罢,他向着那只鸟奔去,同时也将自己的妖气聚于内丹,再一次爆发出来,手中一道耀眼的光亮迸射而出,直奔面前的大鸟。
可那鸟并不慌张,像是看出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他只用一只翅膀护住身体,便挡住白飒的攻击!
「哼!」一击不中,白飒退后几步,死死盯着对方。
大鸟的翅膀被白飒的妖气冻结起来,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可是他毫不在乎,随意动了动身子,羽翼上冒出火焰,翅膀上的冰便融化落地。
「看起来,你似乎对我们抱有很大的敌意。」那只鸟忽然开口,同时也用火翼包围住自己。
火焰将周围的冰雪融化,升起层层白雾,等火焰消去后,原本站在雾中的乌也已缩小身形,化作人形。
那是一个满头红发,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
他的面貌乍看,和白鸦竟有些神似。
白飒皱起眉头,咬着牙,虽然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可依然问道:「你是谁?」
「哈哈!看见我这副模样,你难道还猜测不出我是谁吗?」红发男子爽朗的笑了,那笑容也与白鸦一模一样!
「没错……我是王鹫一族的首领,也就是统治所有西域妖族的国王,我叫巴木旦。」
「西域妖族……首领?」白飒打量着面前之人,这人……就是鸦的亲生父亲!
巴木旦满脸笑容,摸着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起白飒,「你就是中原妖族的银狼白飒?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少说废话!不管你是谁,当年你们杀害我亲人,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白飒站直了身体,将全部妖气从体内逼出,在身后凝成一只巨大的银狼,发出愤怒的吼叫。
「原来你是雪狼一族的后裔……」见状,巴木旦一点也不慌张,反而像是想起什么,喃喃道:「这下我记起来了……雪狼一族早已在西域灭绝,我记得当时有一个小不点幸存下来,我看他连站都站不稳,便没去理睬他。」
「果然是你们干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花,白飒妖气所化的银狼愤怒地弓起背部,朝巴木旦扑了过去。
「可是,雪狼一族的死和我们王鹫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是吃掉了他们的尸体!」见银狼扑咬过来,巴木旦伸出粗壮的手臂,两手上下卡住银狼的大嘴。
「你胡说!」白飒哪里肯信,卯足力气让银狼逼近对方,同时伸出前掌,一掌拍向巴木旦。
「我句句属实!」巴木旦松开狼嘴,身形一跃而起,躲过银狼的袭击,「杀死他们的不是我们,而是人类!那些人类商贾,请了附近的猎人,将雪狼一族一网打尽……」
「什么?」白飒一怔,双手微微发颤,「怎么……怎么可能?人类明明那么弱小……」
「你别忘记了,他们有武器!」巴木旦大声提醒,「等我们路过之时,雪狼一族早已死去,猎人剥去他们的皮毛卖给商贾,雪地里只剩一具具腐烂的……」
「住嘴!」白飒根本不敢去想当时的景况,光从巴木旦嘴里听来,就足以让他浑身战栗。
怎么会……自己的亲人怎么会死得那么惨?
他不信,他绝对不会轻易相信这只恶鸟所说的话!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巴木旦耸了耸肩膀,看向白飒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敌意与杀气犹如泉涌般喷出,笼罩在银狼身上,「我与你之间,还有一笔帐没有算清!」
白飒鼓足勇气抬起头,盯着面前这位王者,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是有关那个孩子的……」巴木旦居高临下,眼神带着轻蔑看向白飒,「我要好好感谢你,将我的孩子教成现在这副模样!」
「你已经将他带回身边了,还有什么不满?」白飒不服气地反驳。在他看来,无论是过去的白鸦,还是今日对他犹如陌生人般的白鸦,无疑都是个令人引以为傲的好孩子。
「不满?你让我如何满意!」巴木旦忽然提高音量,同时一跃而起,双脚狠狠踩在银狼的鼻梁上。
「嗷!」银狼惨叫了一声,随即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同时白飒也捂住鼻子,血顺着他的鼻管涌出,像红梅般落在雪地里。
该死的!
白飒痛苦地抬起头,看向巴木旦,眼里却有着疑惑和不解。
「我巴木旦的儿子,将来就是西域妖族的王!可现在他却连飞都不会,这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巴木旦落在白飒的身边,粗蛮地拉起白飒的头发,将他提起,睁大双眼瞪他,「身为猛禽,他竟然不会飞,就像你们狼族不会奔跑一样,你让我如何是好?」
「……」白飒咬紧了牙关,回瞪着巴木旦。
其实他也曾将鸦送去鹰族,想让蓝翎教会他飞翔。
可没过几日他去鹰族探望时,却发现蓝翎竟然将鸦丢到山崖下,命他自己飞上山崖!
小家伙被这样对待,让他气得当场和蓝翎翻脸,救回只剩半条命的鸦。从此以后,他便不让鸦去学飞翔,没想到鸦在回到西域后,依然不会飞。
「不会飞也就罢了,可是他一点都不把我当父亲,总是距我于千里之外。」巴木旦气呼呼地将白飒拎到自己的面前,不停摇晃,「更奇怪的是,他甚至连笑都不会!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个孩子弄成这副模样,你说啊?」
「我……」白飒任由巴木旦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心里充满了辛酸苦涩……
白鸦……不会笑吗?
可在自己的记忆里,那个孩子永远笑得像太阳般灿斓,就算受欺负,他也从来不在自己面前哭,总是用笑脸面对着自己。
可是,现在他竟然不会笑了?
白飒痛苦地垂下脑袋,一行泪顺着脸颊流下,落到了巴木旦的手上。
巴木旦被这滚烫的触感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人早已没了反应,就连一旁倒下的银狼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喂、喂!」巴木旦有点心慌,急忙拍了拍白飒的脸颊,可是白飒半点反应没有,好像已经晕死过去。
探了探他的鼻息,又试了下他的妖气,巴木旦这才松了口气。
「臭小子,逞什么能?竟想燃尽妖力跟我斗?也不看看你才多久道行!我的牢骚都还没发完呢!」他不满地碎念,又忽然转了转眼珠,暗自寻思起来。
既然宝贝儿子一心念着这个人,不如自己趁机献个殷勤,送他一份大礼,这样他应该就会对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另眼相看,然后和自己更加亲近吧!
打定了主意后,巴木旦将白飒抱了起来,嘿嘿笑了一声,展开双翼,飞上天空。
第六章
白飒终究还是放不下心,让白鸦独自在外闯荡。
白鸦离去后,他坐在乌言峰顶,呆滞地看着出入乌言峰的山道,就在那里呆坐了整整两天两夜,滴水未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提不起劲,精神恍恍惚惚,总觉得那个孩子一不在身边,自己的生命就不再完整。
但是他又下不了决心出去找寻,因为这么做,似乎就等同自己认同了白鸦的感情。
那个傻孩子……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这种奇怪的感情呢?
单纯的做对父子,永远一起在乌言峰上生活,不也很好吗?
「白飒大人,您还要在这里犹豫多久?」八木跳上悬崖,蹲坐在首领的身后,低声劝道:「如果放心不下的话,何不尽早追上去?」
他抿了抿唇,淡淡地道了一句,「他走,是因为他并未将我当作父亲来看待。」
「这一点我们早就看出来了。」八木摇了摇头,却惹来白飒诧异的目光。
「很早以前,白鸦就对您有着异常的独占欲,起初我们也以为这是孩子对父亲的依赖,等他长大独立后就会减退,但那股感情不减反增,我们就觉得那孩子对您绝非单纯的父子亲情。」
见首领似乎非常惊讶,八木叹了口气,「依您的脾气,若是知道了定无法容忍,可您又那么疼爱白鸦,我们不想您为难……」
「唉……怎么办?」白飒从未如此困扰过。
「那只有问您自己,白鸦对您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八木的话让白飒心中一震。重要?
当然重要,那可是自己含辛茹苦,亲手带大的孩子……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
「只因为他对您的感情发生变化,您就将他视为陌生人了吗?」
怎么会……自己对那个孩子的感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抹去!他是自己全部的精神寄托啊!
或许,自己才是依赖着对方的那一个,所以一和鸦分开,就变得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和八木这一席谈话在白飒心中回荡,最后他还是按捺不下担忧的心情,连夜赶下山来,一直追到离乌言峰不远的青石镇,方才得到有关白鸦的消息。
虽然庆幸终于寻到白鸦下落,可这里的混乱气味却让白飒焦急不安起来。
他仔细辨别了周围的气味,发现无论是白鸦的,或是和尚的,抑或是那群来历不明的异族妖怪,似乎都朝相同的方向……而那个方向,据他所知,只有一座寺庙。
「鸦,千万不要出事……」不及多想,他立即向寺庙赶去。
白鸦悠然转醒,却发现自己已经化作原形,全身无力,还被人捆住爪翼,丢在一间破屋子里。
他身旁坐着几名光头的家伙,拿着奇怪的木杵,敲打着同样奇怪的木器,嘴里念念有词,白鸦却不知道他们在念诵什么。
「喂!你们抓我来做什么?」白鸦无法动弹,只能瞪大了双眼吼叫。
「阿弥陀佛。」和尚只是白了他一眼,便继续念诵经文,不加理睬。
这寺庙虽然小,但却是中原第一大寺天龙寺的分院,无数高僧路经附近,皆会在此借宿歇息,寺里可以说是卧虎藏龙,所以这些和尚根本不将白鸦这未成年的小妖放在眼里。
他们之所以围住白鸦作法,是因为白鸦的真身令人感到蹊跷。
整座寺庙里,竟然没有一位高僧说得出他属于哪路妖族,住持方丈更将《中原妖异志》翻了上百遍,仍无法查明他的来历。
他们只能用经文破除白鸦身上的法术,令他变回真身,并以咒文困住他的行动。
就在他们静心念咒之时,屋外忽然风声大作,一阵诡异的寒风吹灭了屋里的烛火,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氛充斥四下。
「有妖气!」为首的和尚停下念咒,小心起身朝门外走去,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
站在屋内,他便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妖气正在不断渗进来,门边的纸窗上更投射出一道庞大的身影,似是一只凶残的野兽!
「吼!」屋外的野兽发出骇人的咆哮,寺庙里传出紧急的钟响,不少和尚都拿着法器赶来。
和尚打开了屋门,众人无不惊讶地抬头仰望。
寺庙的前院,站着一只巨大的银狼!
它全身毛发竖立,散发着浓浓的妖气,一只前脚正按着大雄宝殿的屋顶,好像轻轻一压就能将宝殿压垮!
金色的眸子扫过众僧,微张的长嘴里,那火红的舌和尖利的獠牙令人不寒而栗!
「这可不得了!莫非来了一只道行千年的妖怪?」那为首的和尚大惊失色,急忙唤了其他几人一起前去帮忙,只留下一名资历较浅的和尚看管白鸦。
等和尚们都离开之后,白鸦方才看清门外的一切。
见到那匹巨大健壮的银狼时,热泪从他的眼眶里不断溢出,根本收不住。
「义父……」
他自然认得这只狼!当他还在蛋壳里时就记得这狼的温度,等他稍大一点,偶尔也会缠着义父要他变回原形,窝在他怀里打滚、爬到他背上揪他的耳朵撒娇。
每当这时,义父的表情都有那么一丝尴尬,不过他总是禁不起自己的软磨硬泡,变回原形任由他胡闹。
他知道的,义父虽然看似冷漠无情,但实际上心比谁都软……就是因为吃定他总会妥协,自己才会做出这么多任性的事情。
「对不起,义父……」白鸦努力伸了伸脖子,伤心地哀嚎了起来,「对不起……可是我还是好喜欢你……」
他从出生就一直喜欢、依赖他,长大后,这份感情渐渐发芽,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希望得到义父的认同,但直到他察觉到认同之下,他渴望的其实是更深的东西时,这份疯长的感情已经无法遏制。
「我对你有情欲,既然你知道,又为何要来救我……」白鸦用脑袋敲打着地面,痛哭流涕,「让我就这样离开不就行了吗?再也不会有人来烦你。」
「不孝!」
忽然间,屋外传来一声熟悉的怒骂,让白鸦心里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什么人!」唯一留守的和尚紧张地挡在白鸦身前,死死盯着屋门。
「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那么想死吗?」
一道白影从门外闪了进来,速度极快,那和尚才刚将降魔棍竖于胸前,那银光便直冲而来,撞在那铁棍上,一股强大的力道将和尚撞飞出去。
「啊!」和尚惨叫一声,身子重重地撞上墙壁,不省人事的跌落在地。
那道银光在白鸦面前渐渐变幻,形成一道清瘦的身影。
俊秀的脸庞上毫无半点表情,冷漠得犹如石像,却让白鸦欣喜激动。
「义父!」
「啪」的一声,白飒一巴掌打在白鸦脸上,打得他茫然失措。
「方才你说话可是真心的?」白飒皱着眉头看他,「你真想离开吗?」
「若我不走,义父会觉得很为难吧……」白鸦低下头,不再看他。
「你若是走了,我才会更为难。」白飒低声说,随即解开白鸦身上的绳索,将还未变回人形的他从地上抱起。
「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这里再说!」顾不上怀中的孩子有多么惊讶,白飒便从窗口一跃而出,随后就听见寺庙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快追!别让那只狡猾的妖跑了!」
和尚们气恼不已,方才前院的狼妖身形巨大,让他们谨慎地不敢上前,可对峙许久,都不见狼妖有再进一步的动静,他们大胆上前挑战,这才发觉那巨狼,竟只是妖力所造的幻影!
那名负责对白鸦作法的和尚恍然大悟,急忙跑回关押白鸦的屋子,这才发现他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白飒虽然有着狼族强者的自尊,可也不是傻子。
就连有着上千年道行的火狐赤玉也曾在这群秃驴手中吃闷亏,自己的道行与赤玉相差无几,正面对抗绝对讨不了好,再说,他此行是为了救人,可不愿做以一抵十的傻事!
他抱着白鸦飞奔了好几里,但是追出来的和尚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一直尾随他们,甩也甩不开,令白飒相当恼火。
怕是避免不了一战,可就怕战火波及,会伤了道行尚低的白鸦。
白飒有所顾忌,不敢掉以轻心,当他正打算停下脚步,将白鸦藏好,再解决身后的和尚们时,树林深处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