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却不想联系梁鲁泉,至少不想现在联系。那么先去哪里?他的食指在方向盘上轻叩着,往郊外开去,当然,要
先去军区。
横穿整个市区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的回头瞟,戚维扬并不激动,亦不见忧伤,看起来倒有几分茫然。
离大院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苏笏就停了车,和戚维扬徒步而行。见心理医生一副探究的样子四处打量,苏笏问道:“
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例如既视感什么的。”
戚维扬很困惑:“那个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吧,几乎都有些怀疑自己有没有来过这里。”
苏笏看看两旁灰白色的大理石柱子和高处的门楹,想起小时候隔几条街的部队大院,敦实的大门,门楹上严肃的黑
体标着部队的名称,暗忖这大概是重新装修过,与自己印象中部队大院的形象迥然。
门卫看见二人走近,竖起手掌示意止步,让他们上传达室登记。苏笏掏出证件告知来意,请他们帮忙找一下接待处
的李主任。
不多时,有些发福的老太太顶着花白头发摇摇摆摆的朝这边走来,没走到近前,“呵——”的一声便停住了脚步,
“是……小彬?”她赶上前来,打量着戚维扬,嘴角已然咧了开来,脸颊的皱纹刹那间被笑容撑开,一双混浊发黄
的眼中像点了星星般亮起来,满是难以置信与惊喜。
老太太拽过戚维扬的手,狠狠的在上面拍了一巴掌,“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还记不记得你一楼的李阿姨?小时候
用水枪打我们家猫,吓得猫见了你就跑,现在也这么大了……”眼中已有些微的湿润。
戚维扬插不上话,见老人已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有些为难求助般看着苏笏。
苏笏不忍心,但还是打断了老太太的絮叨,“李主任,这位是……”他看了一眼医生,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介绍,
“……是许医生,他是……”
“我是黄彬的哥哥。”戚维扬接下这句介绍。
李主任张着嘴,“哦”了一声,眯着眼看戚维扬,欣喜慢慢从脸上褪去,喃喃的说:“真像……真像……”,叹了
口气,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我知道你,当年树欣生了两个孩子,唉,这一转眼……那这些年你都跟谁过呢?
”
“我跟着我姑父他们。”
“那你也没见过你弟弟?这可好多年了,你知道你外公去世吗?你妈出国后你跟她还有联系没有啊?”
戚维扬摇头,有些尴尬,甚至有些惭愧,“我……我那时候太小了,长大了也没有……”
李主任理解的点了点头,“那会儿你们都还穿开裆裤呢,肯定没印象,这时间过得真快……你外婆他们都搬走了,
不在大院里,你回来是看他们的吗?”
戚维扬眨了眨眼,苏笏替他解围:“他就是来看看……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这样啊,那你可没什么印象了。头几年盖新楼,老地方都拆的差不多了,而且你也没在这儿呆多久,估计你认不
出来了。”
戚维扬咬着下唇看向四周,“我确实没什么印象。”他看起来有几分犹豫。
苏笏有种感觉,戚医生并不想在这个大院找什么“旧日的感觉”,也不想跟面前这位与他弟弟关系很熟络的老太太
多说,虽然不很理解,但还是站在他这边帮腔说:“要不您忙吧,我们就在附近转转。”
李主任大概也没什么可说的,笑着跟门卫打招呼让这两个人在院子里转转,临走又回身招呼他们往西走,“西边出
去就是疗养院,就在海边,这边有个门能通过去,不用从外边绕一大圈儿。”
戚维扬点点头,想着去海边看看也好,两个人便顺着旁边的小道往前走去。大院里绿化很好,路旁栽满了高大的柿
子树,仔细看看,还能间或发现一两个小小的柿子,绿色的,那么不起眼,几乎要与周遭的树叶融为一体。午后的
阳光透过茸茸的绿叶缝隙洒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油然而生一股慵懒之意,两人走得越来越慢了起来。
苏笏偷偷打量身旁的人,医生很安静,只是眼神有些飘移,好像远远的落在前方不知名的某个地方。然而苏笏已经
不想再去追究医生到底在想什么,不论他是否能理解得了,他现在很欣慰,幸亏有个弟弟。他不想打破沉默,几乎
有些享受这种静谧得有些暧昧的氛围,风吹动树叶在头顶上沙沙的响着,沉静地走在这林荫小道上,仿佛天地间只
有两个人一般。
眼看走到那扇虚掩着的铁门前,两个人像是有默契一样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想推开那道门了
。
戚维扬乐了,“没锁吧。”
苏笏也笑了,“应该没有吧。”内心却有些遗憾被言语打断了他那层浅浅淡淡的私密的快乐。
戚维扬顿了顿,上前一步,轻轻地伸出手去,看着眼前的背影,苏笏突然有股难以抑制的失落与忐忑,不知从何而
来的恐惧深深地击中了他,这扇门不能被打开,这扇门不该被打开……他几乎有些抑制不住的想拽住面前这个人,
把他从门前拉开,再也不要,永远不要来到这扇门面前——
戚维扬已经迈步走了进去,扶着门,回身看向他:“你不进吗?”
第七十六章:第二疗养院
走过铁门是一条栈道,用长不足两米,宽不足半米的木板铺就,逶迤而下。顺着栈道走下去,不久就到达一个建在
礁石上的平台。站在那里,能看到眼前一望无际的海面,由于天空在过云,又靠近岸边,海水泛着微微的深灰蓝色
,汹涌的海浪击打着脚下黑色的礁石,发出巨大的啪嗒声,溅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再往远处看去,厚厚的云层边
上,隐隐的看到灰蒙蒙的海天一色。
苏笏深呼吸,感受着海风吹来的有些腥咸的空气,以及空气中卷来的细细的水雾,有种莫名的感伤,也许是因为在
气势磅礴的大自然面前突如其来的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吧。他看看身旁的人,那人一副痴迷的样子,凝望着远处的海
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慢慢的云层飘移开来,透过缝隙的几缕阳光在海面上映下一簇簇刺眼的金,闪耀着,跳动
着,仿佛要射入眼中一般,让人无法逼视。
沿平台两端的台阶下去,又是一条木质栈道,比上面的更短、窄些,弯弯曲曲的向远处延伸着。苏笏想,不知道在
栈道的那头是什么,要不要去看看呢?
还没等他提议,戚维扬便下了台阶,快步向前走去。
苏笏跟在他身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开始厌烦起栈道旁一成不变的海景时,戚维扬终于停下了脚步。
有两条栈道,一条向下向东延伸,肯定是前往下一个观海景的平台;还有一条小小的岔道,弯弯曲曲不知道延向哪
里。
戚维扬犹豫了几秒钟,踏上了那条往上的岔道,走了不多久,就看见一片被木栅栏围起的平地,没有经过修剪,看
起来有些杂乱无章的野草在里面茂密的生长着,虽然绿意盎然,却有种荒芜的感觉。
走到近前,看得更加清楚,野草已经长得很高,间杂着还有些说不上名字的淡蓝色的小花,周围的木栅栏也破破旧
旧,像是谁家后院一处废弃的花园。
戚维扬走到栅栏前,皱起了眉头,苏笏刚想建议两人绕着栅栏,看看还有没有可以进去的通道,却看见医生狠狠地
推了栅栏几下,那老旧腐朽的木架被他推得东倒西歪。从来没见过医生这么粗鲁的苏笏瞪大了眼,戚维扬却在左右
寻觅着什么。
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苏笏看见一堆破砖头,乱七八糟的堆在地面上,戚医生奔过去,将几块砖头垒在一起,踩在
上面,抬腿便从栅栏上迈了过去。
怕他摔倒,苏笏叫了一声,却发现医生站在一个比自己略高的地方,才意识到那里应该是有个小小的台阶,只不过
被野草遮住了。
医生站在那里,既没有下到平地上,看起来也不打算立刻出来,只是静静的伫立着,背对着苏笏,看不出来他的表
情与神态,那背影,有些孤独,有些凄凉。
苏笏就在栅栏外站着,想出声叫,却又怕惊扰了他的思绪;想也踏着砖头跨过去,医生又没有挪开的意思。左顾右
盼,看到左近有一处顶端断裂开来的木栏,比其他地方短了一截,便急急忙忙想踩在下方的横栏上跨过去。没想到
那木栏日夜受海风侵蚀,又年久失修,已然腐朽破败,更承受不起成年男子的体重,苏笏在跨过去的一瞬间只觉得
脚下的木板突然重心不稳,哗啦一声,连人带着木栅栏一起摔倒在草地上,满嘴涩涩的草腥气。他的腿偏偏又因为
刚才用力,卡在那块裂开的木板里,费了好半天劲才脱身出来,站起来,米色的外套上已沾染上不少青绿色的像草
汁与泥泞混合在一起的东西,他暗骂着,吐出口中的泥土与草渣,却发现医生不见了。
苏笏吓了一跳,明明刚才还在这里的。栅栏外只觉得是块废弃的荒地,走进来才发现竟是分外的大。他四顾茫茫,
只看到青色的草地,哪里有那个念兹在兹的身影。开始只是走着看着,还想着别让医生见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
渐渐的就走得快了起来,最后边跑边叫着,这不熟悉的地方,不习惯的空气,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臆想,好像自己
认识的那个医生,本来就属于这里,只不过走错了空间,才遇到了自己,现在找到了回家的路,就消失不见了。
他狠狠的捏住拳头,连指甲都嵌进掌心,藉着那股疼痛痛斥自己的胡思乱想。慢慢的,苏笏冷静下来,发现右边的
野草越来越高,似乎形成个小小的坡度,看不见后面的栅栏,会不会在那里有个低凹的地方,被草丛挡住了自己看
不见?
但总该能听到啊,他跑上那个小坡,果然下面是一片低洼地带,穿着黑色风衣的医生就躺在那里。
他手脚冰凉,心神俱丧,只觉得浑身都颤抖起来,简直就要站不住,恨不能蹲在地上大声呼叫。飞快地奔了过去,
才发现医生好像并没有受伤,只是睁着眼,平躺在那里,仰望着天空,见他过来,也只是看着他,眨了眨眼而已。
苏笏涌上心头的感激与庆幸很快被愠怒代替了,难道不能应个声吗?却发现医生冲他笑了,就那么躺在地上,微微
眯着眼:“这里,躺下,你会发现天很高,很蓝,云层很美,看见它们,就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了,天地间只有…
…你……跟我……”
医生摆摆手,示意他也一同躺下,虽然觉得愚蠢,苏笏还是依他所言坐了下来,仰头望着,觉得天的颜色和云的样
子与北京也没有什么不同,拗得脖子都酸了,眼睛也因直视阳光变得刺痛起来,眼前一片金星乱冒。
他甩甩头,眨了好几下眼,才把那几颗晃来晃去的小星星眨掉,皱着眉头问:“你没听见我叫你吗?”
戚维扬看着他,突然一笑,“听见了。我就想看看你多久能找到我。”
苏笏气结。医生却慢慢坐了起来,歪着脑袋看看他,眼里有股戏谑与了然。
苏笏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来,却突然觉得鬓角有些凉凉的,戚维扬竟然伸出手来拂了拂他的发梢,“你
头发上沾了几根草,摔了一跤?”
苏笏清了清嗓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开了脸,胸腔深处却因这小小的亲昵而喜悦地跳动叫嚣着,半晌,才平复
了心情站起来,朝戚维扬伸出手去:“咱们走吧,我还有几个地方要去。”
出去的时候是从刚才被苏笏踩烂的那个缺口走的,为了掩饰尴尬,苏警官问道:“你对这里有印象?你来过这里?
”
戚维扬低下头,细不可闻的笑笑:“……梦里来过……一个很久远的梦。”
第七十七章:似是故人来
离开第二疗养院,苏笏径直把车开回市区,他在李沧区定了宾馆。两人收拾停当后,就给梁鲁泉打了电话。上次传
真过来的资料表明,刘春回也是个爱打游戏的主儿,经常去游戏厅玩。几个受害者都同样有嗜玩游戏的共性,只是
因为年代久远几家游戏厅的名字已不可考,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Tonny·Li提到的那家叫什么吉祥屋的游戏厅,苏
笏觉得还是应该从这方面下手,于是拜托梁鲁泉替他联系一下,看看能否从这家游戏厅得到什么线索。
吃过午饭梁鲁泉就来了,只是事情的发展不尽如人意,那个吉祥屋游戏厅的注册人叫陈冼,没开多久就说是治病去
了,游戏厅也盘给了旁人,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游戏机店经营不善,又盘给一个姓贾的变成了洗衣店,一直经营
到现在。
“还能找到那个叫陈冼的人么?”苏笏实在不甘心一条线索又这么断了。
梁鲁泉说:“我查了一下,几年前他把户籍迁到北京了。”
“北京?”苏笏一怔,“迁到什么地方了?”
“郊区吧,挺偏远的地儿。”梁鲁泉把随身带的那沓纸递给苏笏,“喏,都在这儿了。”
苏笏翻了翻,那个叫陈冼的人留着一头颇有些长的头发,长相清秀,但一脸阴郁之色,05年的时候把户口迁到了密
云。
苏笏想到头几年密云招商引资,投资一两百万就可以办当地户口,不禁冷笑:“还挺有钱。”
梁鲁泉挠了挠头皮,“大概情况就是这些了。”
苏笏沉吟,这个叫陈冼经营的游戏厅是肖同亮和黄彬常去的地方,他又恰好去了北京,会不会只是偶然的巧合呢?
但现如今也没有别的线索,只好死马权当活马医。那些失踪人员的档案记录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不下几十遍,除此
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联系了,但他总是隐隐的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哎,小梁,你方不方便带我们去趟这个叫吉祥屋的原址啊?”
梁鲁泉好奇的看着他,“没问题,不过那儿现在是家洗衣店了,你觉得能找到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去那儿,你要非问我为什么,大概是……”苏笏眨着眼,“……男人的直觉。
”
梁鲁泉侧过脸去,偷偷的撇了撇嘴,苏笏装作没看见。
他收拾了一下东西,拉开门,对梁鲁泉说:“我叫下朋友,你等我一下。”
梁鲁泉点点头,“我到大厅等你。”
苏笏按了三次门铃,戚维扬才来开门。
他好像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慢悠悠的说:“有什么安排么?”
苏笏一愣,不知怎的,他越来越觉得和戚医生说话有些词穷了:“呃……我想趁着这边的梁警官在,让他带咱们去
个相关的地方看看,”他想了想,赶紧补充道:“你弟弟也常去的。”
“哦?”戚维扬叉手,倚着门框,直直的看向他:“什么地方?”
“游戏机店……以前是游戏机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