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过这个梦,实际并不存在。即便是梦里见过,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因为‘巧合’中的心理因素。以概率而言,一个
人每晚做五六个梦,一生会做10万个以上的梦,这10万个梦若有一两个事件,情景或想法与之后发生的事情‘相符
’,并不是太不可能的事情。就你这个事情来说,每天都骑车上学,车胎里的气体能持续多长时间心里其实有数,
当天也许到了那个周期,但没有检查,于是梦里就出现了这种顾虑,结果成了预言梦。”
苏笏想了想,“嗯,有道理。不过据说做梦太多会影响睡眠质量。”
一讨论起来,学术风发作的戚维扬就来劲儿了。“说到影响睡眠质量,我还要纠正你刚才说的一句话。你说你偶尔
做梦,这是不确切的,每个人,每天晚上都要做4到5个梦,只不过有的人早上起来记得清清楚楚,有的人完全不记
得。所谓影响到睡眠质量,指的就是那些头天夜里做的第二天还记得丝毫毕现的人。”
苏笏从后视镜里对上了医生的眼睛。
“影响到睡眠质量的反应是什么?黑眼圈吗?你是否也经常做梦?”
戚维扬被将了一军,有些语塞,这个老实巴交看起来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人民警察同志竟然学会了给人下套?他几
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
“还好吧。”
“介不介意告诉我你都做些什么梦?”
戚维扬有些犹豫,不是不能说,只是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面对,就好像一直听着地铁!啷!啷声入睡的人,一旦环
境安静下来反而失眠一样,绷着端着太久了,那股劲儿放不下来。
“什么内容都有。既有显示自己隐藏已久希望的,又有对白天的性格和生活方式不足做补偿的,也有对白天想法和
行为的延伸,还有像找厕所一样的生理梦……你想知道哪一种?”
他还是想不着边际的混过去。
苏警官后脑勺对着戚维扬,看不到他的表情。片刻后,他打灯,给油,进快车道,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连
超三辆车,两旁的景物如同形成了一列长长的没有边沿的虚像,看得头晕。
戚维扬抓紧了扶手,看见速度表已经飙升到一个令人不安的数字,他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开得是不是有些快
了……”
还没等他说完,苏笏又打灯,开始加速,噌的一下越过前面的大货车。
这一次,他没有再并入小型车道,直接在快车道行驶。即便不开车,戚维扬也知道这有多危险。他打量着苏警官的
侧脸,苏笏抿着嘴,一言不发,阳光在他的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看起来几乎有些严肃过了头。
戚维扬后知后觉的想,这个人,莫非是在生气?他轻咬下唇,试探着说:“你……”
“我以为心理医生不仅能排解别人的困惑,对自己的问题也知道该如何解决,看起来似乎是我的理解有误。你总是
心事重重,自己感觉不到吗?有没有人说过你,躲在名为‘医生’的箱子里,不以真面目示人?”
戚维扬刚要反驳,他又接着说:“你分析过这么多人,分析过自己没有?你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吗?”
戚维扬微愠,“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问我。”
“直接问你你会说吗?总是以你所谓的世情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但是这样就真的刀枪不入吗?真正的坚定,不
是放在嘴上,而是在心里,外表光鲜,内里摇摇欲坠又有什么用?我以为你自己能解决,但这么长时间只见加重不
见减退,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下依靠别人的力量?还是以为任其发展不管不顾也是一种担当?问你,也是顾左右而言
他,或者你始终认为我只是以前患者的舅舅,是你维持人情世故的一部分,不需要告诉我太多?”
戚维扬被他说的愣住了,这个外表看起来刺头一样行事做人“硌”到不行的冷脸警察,内心却像是团火,认真而执
拗,不完美,也不想做的完美,舍弃那些为人处世面面俱到的细枝末叶,只关心自己想要的,倒也不失为一种痛快
的活法。
“我确实不习惯……说一些……所谓感想,但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从小住校,几乎都是一个人,说出来也没有什么
意义,所以单打独斗惯了,并不是……并不是觉得你只是维持人情世故的一部分……你怎么会这么想?”
其实要说全然没这么想过,也不尽然,一开始和苏警官打交道基本上是因为抹不开面儿,不过随着一次次接触,他
也开始觉得,苏笏这个人除了经常令人吃惊,不懂变通外,也还不错。
苏笏没有吭气,但僵硬的背影好像松弛了那么一点点,末了,干巴巴的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那些梦。”
第七十三章:在路上(下)
戚维扬苦笑,别管内里如何,苏警官看起来就是个执着的刺儿头。
“你拿审犯人那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态度对待朋友可是非常不妥的啊?”戚维扬调侃着。
苏笏微微的叹息:“……朋友……”,其实朋友也不错,他想,“朋友更应该坦诚相见,你困惑什么,担忧什么,
跟内心的什么情节有关就要解开,无关的就要吃药。你是医生不比我懂吗?自身免疫力不行的时候就要靠外力。”
扑哧,戚维扬笑出声来,选择日常交往的对象绝对会对自身造成影响,比如自己,碰见方台台就锻炼了口才,比如
苏笏,遇到自己这堆人就变得能言善道起来。
“是啊,你说的没错。”医生说着,交叉起双手,“那你想从什么地方问起呢?”
苏笏从后视镜里瞟了他一眼:“就从你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说起吧。”他将车转回小型车道。
戚维扬思索着,靠在椅背上,“我可是一直都做噩梦呢。”
“总有加重的情况吧,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重的黑眼圈。”
戚维扬以手拊额,“都是黑眼圈出卖了我,我得问方台台咨询一款好眼霜。”
苏笏不为所动,“比如……”
“比如?”
“……比如那天去四院看甄离,你看起来很……震惊,为什么?是因为觉得她进医院自己有责任?”
戚维扬挑了挑眉毛,苏笏远比自己看到的有洞察力的多,而且犀利,他不禁有些钦佩起来。
“还记得那个在走廊上大喊大叫的人吗?”
苏笏记得,那一天,就是在遇到那个人以后戚维扬的神态变了,变得焦虑,紧张,甚至是……恐惧……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睛,还记得跟你说过的‘既视感’吗?那双眼睛令我脑海中有转瞬即逝的奇怪的想法
……就好像……就好像……儿时常做的噩梦里的情景……被追逐,躲闪……难道是寄宿学校的走廊?”他沉思着,
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搁置一边。
“要说最近的梦嘛,大概还是跟江帆那个案子有关。奇特的案子,有些疯狂……有些残忍……还有很奇怪的断裂感
。”
这一点苏笏倒是同意,这个案子让每个人都变得与往常不太一样了。甚至是自己。他想起那天在审讯室里的怒吼,
王景宁的眼神他不是没看到,他也知道自己的失态,只是一时之间……顾不上。
“你做梦会不会是因为对这个案子太投入了?就像刚才说的,日有所思?”
因为同情而产生的代入感吗?戚维扬倒没这么想过,好像有几分道理,不过,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他吁出一口气,
损道:“说完了。如何?实习心理医,你的诊断是什么?”
接触时间长了,苏笏也慢慢能理解医生这种“非恶意讥讽”了,只是他还没有学会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应对之策要
么充耳不闻选择性耳背,要么转折的很突兀。
现在他采取了两者兼而有之的处理方法,沉默了一下,然后毫无过渡的说:“说实在话,我觉得干你这行也好,我
这行也好,不能太好心。”
戚维扬见他不说话,还想自己是不是又未经考虑说得急了,忽又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失笑。
“何来此说?常常接触黑暗面会对心理产生影响,好心不好心的都一样啊。”
“不一样的,心软的人,会难过,会感同身受,会影响自己的情绪,皮糙肉厚者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就好像医生,
天天接触病人,心脏必须得比一般人强才行。”
是了,方台台也说过这样的话,戚维扬不作声,若有所思。
见他不再说话,苏笏也没有强求,只是默默开车。速度还是有些快,不过相比刚才,已经降下很多了。戚维扬趁机
说:“如果不是很赶的话,可不可以稍微慢一点点?”
苏警官降低了车速,兀自强辩:“那几辆车开的太慢。”
医生忍笑,突然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仔细想想,以前只觉得苏笏认死理,不懂变通,是因
为得天独厚,含了金钥匙出生,在家人一手建造的世外桃源中长大。现在看来,这个七窍通了六窍的家伙不是不通
世故,根本是因为家庭条件太好了犯懒而已。换句话说,这小子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不想看,外面像块石头,内里
透亮着呢。就像刚才那些话,胥黎也好,方台台也好,甚至养父母都说过,但因为担心自己的情绪,总是蜻蜓点水
浅尝辄止,可以随便说说蒙混过去,可苏笏却选择了开门见山,除了直面应对,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
其实他想多了,苏笏的直抒胸臆,只不过因为他是个直线条,做事简单粗暴,且永远只有一种方法。对于别人来说
,他的行为可能会令人恼火,但对于戚维扬这种事事顾虑举步维艰的慎重派,他那种直接扣篮的方式反倒有效。
窗外,绵延的地平线在前方伸展,城市里绝感受不到的空旷感在四周蔓延,天地间仿佛只有那少少的几辆车,一路
往前奔,却有一种不知何方是归途的悲怆。看着向后倒去的路标和单调的田野,慢慢就有些意识模糊起来。
……天上的云流动着,睁眼,又闭眼,几乎不能相信这样的轻松与幸福,蓝色的,高远的天空,白色的,絮状的云
朵,伸手就能够着一样,然而伸出手去,却只是扑了个空,不知怎的,那股浓重的忧伤与悲哀就侵袭了过来。有什
么伤心的事呢?好像有一个很柔和的男声轻轻地说,睁开眼,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努力的睁着眼睛,却听到轻轻的
哢嗒声,身下有些颠簸,原来是到了收费站。戚维扬挣扎着爬起来,竟然睡着了。
看看表,都快十一点了,不知不觉睡了近两个小时,医生有些不好意思,“不太远了吧,要不你休息会儿?”
苏笏把车停到路边的加油站,加了些油。“一鼓作气吧,到了再休息。我还行。”他看看戚维扬,“你没睡多会儿
,中间还说梦话来着。”
戚维扬吓了一跳:“我说什么?”
苏笏撇撇嘴,“听不清。”他去旁边的超市买了牛奶和食物,放在后车座上,启动了车子。
看着苏警官矫健的身影,心理医生有些羡慕起来,“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
车驶离了收费站,苏笏反问:“你不年轻吗?”
“我比你老。”
苏笏切了一声,不以为然,“比我大就不年轻?我姐也比我大,你敢说她不年轻准跟你急。年不年轻看心态。”
戚维扬笑,苏警官今天是要把诲人不倦的教导主任精神贯彻始终了,“什么心态?”
“高不高兴的心态。是不是开心,快乐,笑得时候能不能开怀大笑,会不会笑到一半突然缩回去。小茶喜欢看哈利
波特,我记得里面有一个咒语,需要当事人想象着自己最快乐的时候,最幸福的样子,才能打败象征着黑暗与不幸
的生物。我想知道,在那一刻你会想起什么?”
戚维扬愣住,“那应该是……”应该是什么呢?事业成功,自己这个心理学专家被人认可的时候?不,那太远了。
宋歆还活着,在学校门口朝自己招手那一刻?那个时候是很开心没错,但是最幸福的时候吗?好像还差一点点。要
再往前,清涩的,带着几分咸腥的味道,白色……
一阵猛烈的头痛袭来,他觉得额角像是有什么在里面撞击,要破壳而出一般,抽搐着疼,呻吟起来。
苏笏吓了一跳,减慢了车速,“你没事吧?”
后面的车打着喇叭,呼啸而过。
戚维扬疼得头晕眼花,使劲儿揉着额头,想努力压下那股恶心欲呕的感觉。
苏笏将车转入路边的停车带,踩了刹车。
他从驾驶位上下来,打开车门,扶着戚维扬的肩膀:“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戚维扬瘫倒在后座上,冷汗涔涔,缓了缓,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了。不知道怎么,最近总是觉得头疼,一想到…
…”他晃着脑袋,想把脑海中那汩汩的声响摇出去,“海……白色的……不行,头痛……”
苏笏从刚买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罐瓶装奶,刚要递给戚维扬,又缩了回去,想了想,来回搓搓,还是觉得凉,“要不
我放发动机那儿捂捂,有点儿冷。”
戚维扬看他还继续搓着,伸手接了过来:“没事。已经可以了。”
苏笏撑着车顶观察他的气色,“你就没去看看什么的?只治别人不治自己?”
医生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歇会儿就好。”
苏笏叹口气,坐回驾驶位上,“你的坚持很安静,但却执拗。”
戚维扬乐了,笑声像从胸腔中发出一般,“那你呢?你的坚持惊天动地?”
他想想刚才的飞车又有些心有余悸,确实很惊天动地。
这股头痛的劲儿,来得快也去得快,十来分钟也就好了。经不住戚维扬一个劲儿催促,苏笏又启动了车子,这次开
得稳多了。
戚维扬喝口水,眨眨眼,想起未尽的谈话,问到:“那你呢?念咒语的时候会想起什么?”
苏笏停了片刻,闷闷的说:“我不知道我会想起什么,谁知道,也许若干年后,就是现在这一刻。”
车厢内一片静默。戚维扬的脸突然有些发胀,他内心敲响了警钟,大声喊着:像以前那样,快说些什么吧,插科打
诨都可以,别让沉默毁了一切,它会带你去那些你不想去的地方。然而就是不愿意开口,懒得张开嘴来,好像真的
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似的。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接受这个愚蠢的提议,手心出汗,有着挥之不去的惶恐感,仿佛这
辆车,这个人,真的会带自己去一个令人害怕的地方。
第七十五章:铁门
差十五分十二点的时候苏笏的沃尔沃驶进青岛,距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他有些犹豫。自己毕竟对这里不熟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