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杜雅文应了一声，然后继续麻木不仁的吃着白米饭。

“大叔，你最近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钱涛涛一边注意着杜雅文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果大叔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就说出来，我真的很乐意帮助你的。”

听了钱涛涛的话，杜雅文这才将视线从自己的碗里抬了起来，淡淡的看了钱涛涛一眼，然后重新低了下去：“没什么事，一切都很好。”

“哦，是嘛……”见杜雅文不肯说，钱涛涛也不好意思继续逼问，可杜雅文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实在让他很担心，所以他也只好一筷一筷的往杜雅文的碗里夹菜，尽量让杜雅文多吃些。

时间很快到了月末，杜雅文终于无奈的放弃挣扎——呵，命运真是弄人，没想到我杜雅文也有到山穷水尽的一天。

眼下，杜雅文浑身上下连一块钱都摸不出来，更不用说下个月五百块的租金了。呵呵，反正连饭都吃不饱了，还在乎住的地方做什么？没地方住，大不了在大街上睡，没东西吃，大不了当街乞讨，能熬一日便算一日吧，自己有手有脚，难道还真会一直找不到工作？

虽然在心中这样宽慰着自己，但其实杜雅文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是否能在自己饿死之前找到工作完全是一个未知数，但是无论如何，杜雅文却都要走了，没有钱垫付租金的他不可能死皮赖脸的赖着钱涛涛不走。

五月三十一号的傍晚，杜雅文安心的享用完最后一顿由钱涛涛烹饪的晚餐，反复回味着嘴里极佳的口感，想将这份滋味深深记在心底。

饭后，杜雅文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翻出原先塞在角落里的那只塑料袋，将自己随身的几件衣物还有牙具毛巾都放了进去，接着将床单铺整齐，将屋内的所有摆设都回归原位——就像自己来时的那样，最后他环视了这个窄小却温馨的房间一眼，垂下头关上了门。

他很留恋这个每天早上总是洒满了阳光的地方，他也很留恋在这间老式职工宿舍里和钱涛涛一起生活的日子，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走了，虽然很舍不得，却毫无办法。

穷人的命运，通常不为自己掌控。

在自甘成为一个穷人的那一刻开始，杜雅文就已经领悟。

16.挽留

大半夜的，钱涛涛本想窝在房中整理工作要用的资料，可却听到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响，不觉有些奇怪，他架着黑框眼镜头发乱成一团的打开房门，意外的看到杜雅文正在门口弯腰换着鞋子。

“大叔，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去呀？”钱涛涛困得挠挠头，问道。

杜雅文换好鞋子，抬头看到钱涛涛这样一副完全被工作蹂躏的可爱模样，不由笑了出来。笑过以后，他缓缓收起了表情，轻声道：“我要走了。”

“啊？去哪啊，半夜三更的，外头多危险。”

“呵呵，本来想悄悄走的，没想到还是让你发现了，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吧，”杜雅文站在门口，用一种温和的目光看着钱涛涛，说道，“我失业两个星期了，从上次我脸上受伤那天开始，我就丢掉了饭碗。”

“啊，为什么？因为打架你们老板就把你开除了吗？”

“不是，这事另有隐情，不过你明天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白玉路汽配店里两个星期前发生了恶性斗殴事件，很多人都被抓进去了。我们老板虽然没有牵扯进去，但店却也开不成了。后来我跑了很多地方寻找新的工作，可惜没有一个地方要我。”说到这里，杜雅文不由苦笑了一下。

“没人要是他们不长眼，大叔人这么好，干活勤快吃的又少，他们凭什么不要！”钱涛涛为杜雅文愤愤不平道。

杜雅文笑笑：“或许是嫌我有碍市容市貌吧，谁知道呢，呵呵。”

“可是，就算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大叔你也不用急啊，现在市面这么冷清，工作本来就很难找，两个星期找不到的话，两个月总可以了吧？”

杜雅文笑着摆摆手：“你说的容易，两个月，别人耗的起我可耗不起。我现在是一穷二白，连下一顿的着落都没有，若是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饿死了。”

钱涛涛不解的望着杜雅文：“可是大叔你可以留在这里继续找嘛，下一顿当然是我做给你吃了，怎么会没有着落呢？”

这家伙还真是迟钝……

杜雅文叹了口气，直视钱涛涛道：“涛涛。”

“嗯？”涛涛很困惑。

“我没有钱。”

“我知道啊，你说过了。”

“所以我付不起下个月的房租和伙食费，所以我不得不走了，所以——”杜雅文看到钱涛涛一头凌乱的金发，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摸摸，是否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柔软，而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涛涛，再见了。”

说完，杜雅文拎起装有自己所有家当的塑料袋就走了，而钱涛涛依旧愣愣的站在门口，仿佛回不过神来。

直到杜雅文走到楼下，出了这幢破旧的宿舍楼，钱涛涛才忽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方才自己听到了什么？大叔他说他要走了？他不能再跟自己一起住了？——这怎么可以？！！

钱涛涛来不及换鞋便咚咚咚咚的跑下了楼，一路追了出去，直跑到巷子口才追上了静静走着的杜雅文。

钱涛涛一把拉住杜雅文的手腕：“大叔！”

杜雅文回过头，见对方一副毛躁的样子，不由好笑：“怎么了？你当我们俩是在唱大戏么，还玩什么十八相送？”

“大叔，不要走！”钱涛涛着急的大喊。

“怎么，舍不得？”杜雅文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钱涛涛。

钱涛涛连连点头。

杜雅文轻轻去掰钱涛涛抓住自己的手，一边说道：“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大叔不过是个普通人，等你有了下一个房客就会把大叔完完全全忘掉了。好了，放手——喂，放手！”

钱涛涛捏的更紧：“我不放！大叔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不要大叔离开！”

“喂，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放手！”

“不放！说什么也不放！大不了我不要你下个月的租金和伙食费了，你安安心心的住在家里找工作好不好？”

杜雅文低低笑了一声，道：“如果我住你的，吃你的，下个月又拍拍屁股走人怎么办？涛涛，世道险恶，不要太轻易相信人了，会吃亏的。”

“我不信大叔会骗我！就算，就算真的被骗，我也认了！”钱涛涛狠狠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杜雅文，“大叔，求求你留下来吧……”

杜雅文实在经不住钱涛涛的撒娇，又或许是被那句“就算真的被骗，我也认了”所感动，总而言之，杜雅文被钱涛涛挽留了下来。

见钱涛涛一边牵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哼着小调一步一跳的往家走，杜雅文突然觉得，只要能让涛涛能开心就好了，其他的，谁在乎呢？

临到家门口，钱涛涛忽然一掌拍上自己的后脑勺：“哎呀！”

杜雅文心中一跳：“怎么，后悔了？”

“什么呀！”钱涛涛委屈的瞄了杜雅文一眼，“我怎么会后悔啦，我是忽然想起来，我们社刚好要招一个工人，正好可以介绍给你！”

“啊？这么好，做什么的呀，工资多少，有没有福利，包不包伙食啊……”这下，喋喋不休的换成杜雅文了。

回到家里，钱涛涛在自己的书案上翻找了半天，终于抽出了一张被折的皱巴巴的招聘启事，交给杜雅文：“喏，大叔给你。我本来是拿来打草稿的，所以有点皱，不过还可以看，啊哈哈哈哈……”

杜雅文接过招聘启事便仔细看了起来，原来他们社要招一个临时杂工，要会搬运货物，还要会检修车辆，这倒真是合了杜雅文的心意。

钱涛涛见杜雅文看的认真，便在一旁小声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啦，我们社不是要出外景去四川采风吗，因为摄影器材比较繁重，所以就要雇一个杂工帮我们一起搬运，而且我们要去的山区路况又不好，所以最好还懂点车辆的检修知识，这样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也可以帮的上忙。”

“可是在上海招一个杂工合算吗，为什么不去大凉山那边再找？”

“大凉山那边都是少数民族，沟通起来不方便，在上海找的杂工，彼此知根知底的也放心呀。”

“说的也是……”杜雅文摸了摸下巴，一眼瞄到传单上薪水后面的三个零，立刻拍板，“好，我去。”

钱涛涛一听，立刻笑的见牙不见脸：“那我帮你去疏通疏通哈，要是大叔当上这个杂工那简直太好了，我们接下去几个星期又可以在一起拉，哇哈哈哈。”

杜雅文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么说来，钱涛涛出差自己也会一路跟着了？想到这里杜雅文也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17.出发

在钱涛涛的刻意疏通下，杜雅文果然顺利的应聘到了这份工作，虽然只是临时职工，仅仅工作几周，但工资却是相当丰厚的，也恰好解了杜雅文的燃眉之急。

出发前一天晚上，钱涛涛和杜雅文开始一起收拾出行要用的东西。钱涛涛从壁橱了里翻出了一只行李箱，将自己的衣物、用品、资料放进去之后还有些空余，见杜雅文又在往塑料袋里装衣服，连忙将他的衣服全部抢过来塞进自己的行李箱里：“哈哈，正好！”

“正好什么呀，”杜雅文鄙视钱涛涛，“你的那些蚊不叮、花露水、清凉油都还没地方放呢。”

钱涛涛抓抓金毛：“也是喔，那怎么办才好呀？”

“装塑料袋里拎着呗，反正咱们是先坐火车去成都，拎着也不碍事。”

“那好吧，不过说来我们主编也真小气，连张飞机票都不肯给我们买，非让我们去挤什么火车。”

“飞机有飞机的好处，火车也有火车的好处，路上可以悠闲些，还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也没什么不好的。”

“嗯，大叔说的对！而且到成都睡一晚就到了，很快的，我只要一想到可以去没去过的地方拍风景照就觉得好开心啊！”

杜雅文无奈的笑笑：“所以说你天生是该吃这碗饭的。”

收拾完行李后，两人又将家里打扫了一遍，将冰箱中剩余的一点食物解决掉，然后关掉电源，还把屋子里的几样小盆栽放到了阳台上，省的没人浇水枯萎而死。最后，累极了的两人冲过澡，便各自回房睡了，不约而同的是两人都没有抖开被子睡觉，省的早上起来还要叠被子嘛，多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招了一辆的士去火车站，因为两人都是男人的缘故，随身带的东西并不多，生活用具用一只行李箱就完全装下了，唯一麻烦的是钱涛涛的摄影器材，虽然已经是精简型的，但为了画面的质量，有些工具依然是必须要带的。

本来杜雅文是想自己来扛那堆沉重的器械的，可是钱涛涛也不知抽了什么风，非说自己身体还没好全，不能太过操劳，自顾自的就扛起器材走了，将比较轻便的行李箱留给了杜雅文。

杜雅文不由在心中苦笑：如果沈的都让钱涛涛给拿了，那他们社还雇自己这个搬运工做什么？真是胡闹……

两人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天还很早，不过像火车站这种地方，不分白天黑夜永远都是人满为患的。因为约好在车站前的广场碰头，所以钱涛涛与杜雅文一下车便往广场赶，本想找个显眼的地方一站好让其他人都看见他们，然而当他们走到广场中央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竟然是到的最晚的。

站在广场中央的三个年轻人，一男两女，钱涛涛一见他们就又蹦又跳又挥手的：“嗨，我们来啦！”

那嘹亮的嗓门和一脑袋金发毫无意外的吸引了周遭两百米内的所有视线，杜雅文忍不住用手捂住额头，当做不认识此人。

还未等钱涛涛和杜雅文走近，其中一个女生便蹬着高跟鞋欢快的跑了过来，黏在钱涛涛身上：“涛涛你终于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啦！”

杜雅文一见这女人，顿时觉得好像喉咙里被塞进一枚臭蛋一般——孙小怡……涛涛怎么没说她也在出行的行列里？！

早知如此，杜雅文就算打死也不会来的。

钱涛涛虽然素来没什么男女观念，但让人粘在胳膊上还是很难受的，他使劲甩了甩胳膊，将孙小怡甩到一边：“小怡，我手上都已经那么多东西啦，你就别捣乱了行不行？”

孙小怡嘟起嘴巴：“我们不是雇了个搬运工么，东西让他搬就好啦，你自己费什么劲呀。话说这都几点了，那个搬运工怎么还不来，就不怕主编炒了他？”

“谁说没来，喏，不就在这嘛？”钱涛涛朝杜雅文努了努嘴。

杜雅文额头一跳，恰好对上孙小怡转过来的视线，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嗨，孙小姐，没想到又见面了，真是幸会……”

孙小怡一见杜雅文，同样吃了一惊——这个老男人当钱涛涛的室友还不够，连涛涛出门都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吗？！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的身份，孙小怡勾画精致的唇角便又牵了上去：“原来我们雇的搬运工就是你啊，既然如此，一路上可就要多多劳烦你了，你看涛涛手中的东西这么重，你是不是该帮一把？”

钱涛涛正要为杜雅文辩护几句，不想手中的器械立刻便被他接手了过去。

尽管杜雅文对这个自视甚高的孙小怡很不感冒，相看两厌，不过既然不得不在接下去的几个星期内抬头不见低头见，那自己就勉为其难后退一步好了，免得这女人再在自己耳旁聒噪。

杜雅文接过了钱涛涛手中的器械，扛在肩上，然后看也不看孙小怡一眼，而是低声在钱涛涛耳边询问：“火车几点出发？我们快进站吧？”

钱涛涛用尽办法也抢不回自己的东西，只好让杜雅文一个人扛着那么多东西了，眼见大叔额头上沁出了一粒粒细小的汗珠，钱涛涛连忙掏出火车票查看：“还有三十分钟发车，我们现在就赶紧进站吧！”

其他人一听时间紧迫，便也顾不上互相攀谈，提溜起各自的行李便进了车站。

在经过重重检查之后，几人终于上了月台，登上了列车。等到进入车厢以后，钱涛涛看了看几人的车票，忽然有些奇怪：“咦，为什么四个人都票都在十六号车厢，还有一张车票却在三号，这也太远了吧？”

孙小怡轻轻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四张是我们的票，在软卧车厢里，还有一张是硬座票，是专门给这位——大叔的。”

闻言，钱涛涛不由皱起了眉头：“上海到成都要这么久呢，主编竟然让大叔一路坐过去？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意见，本来就是廉价的搬运工，坐硬座也没什么关系吧，难道也要给他买一张软卧不成？

在众人讨论的时候，杜雅文已经一声不响的将器械放置妥当，又爬上到下的将几人的行李安置好，接着他闷声不吭的从钱涛涛手中拿过了属于自己的那张车票，拍拍裤腿便打算到前头车厢找自己的座位去了。

见杜雅文要走，钱涛涛慌忙跟了上去，一边跟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叔你别生气，反正火车上的车票是可以换的，我帮你贴些钱换张卧铺就好了，我想一定是主编搞错了，大叔你走慢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