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雅文抬着下巴，感受着脸颊上的冰凉和钱涛涛温柔细心的照顾，心底的一处不由变得柔软。

有人照顾的感觉，真好……

吃过早饭后，钱涛涛便要出门上班去了，临走前他再三嘱咐杜雅文“不许乱跑，安份待在家里”，虽然这种对待宠物狗一般的语气令杜雅文或多或少的有点不爽，但考虑到自己此刻确实也无处可去，便顺从的答应了。

在家无事可做，杜雅文又将报纸翻了一遍，将看中的职位用笔圈出，然后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打电话过去询问。

眼下正值金融危机，各行各业要找工作都不容易，这些人事部门的地位便也随之水涨船高，对前来应聘的人口气有诸多不善。

若是放在从前，杜雅文听到有人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一定会拍案而起，然而如今的杜雅文却不再是当初的杜雅文了，一个人在社会上挣扎了这些年，浑身的棱角早已被各种艰辛消磨殆尽，见对方一听说自己没有学历证书就挂断电话也不生气，依然耐耐心心的按照报纸上的电话号码，给下一个用人单位打电话。

若是找不到工作就没饭吃，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所以杜雅文即使碰壁二十多次也不能摔掉电话、不能撕烂报纸，只能独自黯然的在沙发上靠一会，然后继续打。

中午，钱涛涛打电话来说他在单位吃工作餐就不会来了，让杜雅文自己解决。杜雅文点头应了，胡乱吃了点早上剩下的米粥便重新开始找工作。

一整天过去之后，终于有几个人事部答应可以不追究杜雅文的“无学历”和“黑户口”，给他一次面试的机会。考虑到自己脸上的伤，杜雅文与他们约好一天后再去面试。

挂断电话后杜雅文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些单位最后是否会录用自己，但好歹未来还有希望，所以杜雅文在马不停蹄的打了一天的电话之后，终于口干舌燥的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11.发烧

当杜雅文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已舒适了许多，他诧异的发觉自己并未躺在原先的沙发上，还是睡在了自己的床上。

几乎在他打开台灯的一刹那，钱涛涛就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见到杜雅文醒着，钱涛涛仿佛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大叔你终于醒了！”

“嗯。”杜雅文脑中还像浆糊一样，有些恍惚。

“大叔你怎么发烧了也不打电话告诉我，我一回到家就看到你一声不吭的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差点把我吓死了！”

“发烧？……”杜雅文抬起酸软的手臂放在自己额头上，没什么感觉。

“是啊，我回来看到你趴在沙发上睡觉，就想把你叫起来让你回房睡，可是一碰你身子就觉得好烫，才发现你竟然发烧了。还好我后来给你灌了药水，你又睡了一天，终于退烧了。大叔你现在还难不难受，肚子饿不饿？”

原来自己竟然睡了一天吗？

杜雅文现在并不觉得饿，只是喉咙都粘腻到了一起，很难受，便张口道：“我想喝点水。”

钱涛涛仿佛早有准备一般，从床头柜上端了一杯水给杜雅文喝下：“大叔你以后可别生病了，我最怕看到人家生病了。”

杜雅文虚弱的笑笑：“可是你看起来很会照顾病人的样子……”

闻言，钱涛涛脸上的笑容忽然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沮丧的垂着头：“那是因为我爸妈都是病逝的，过去我在家每天都要照顾他们俩，习惯了……”

没想到这么年轻的钱涛涛竟然已经父母双亡，联想到他平时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比阳光更灿烂的模样，杜雅文忽然觉得好心疼。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钱涛涛垂在身侧的手，仿佛抚慰一般捏了捏他的手心：“对不起，我没有想到……”

而钱涛涛在感觉到手心传来的力度之后，也好像忽然振作了起来，将伤心的情绪通通收敛回去，再抬头时脸上重又挂上了绚烂纯粹的微笑：“没关系的，我已经学会一个人生活，所以大叔不要为我难过。对了大叔啊，昨天晚上你发烧出了一身的汗，要不要去浴室洗洗？”

听钱涛涛这么一说，杜雅文才猛然察觉到身上粘腻的感觉，越想越不舒服，连忙点头道：“嗯，我现在就去冲个澡……”说着，便想从床上爬起来。

然而大概是在床上躺了太久的缘故，杜雅文一坐起来就觉得头晕的厉害，差点一头栽回床上。

钱涛涛见了，连忙扶住杜雅文的身子：“大叔你要不要紧啊，要不还是过一会再洗吧？”

杜雅文摆摆手，闭目休息了会，想要站起来：“没事的，还是现在去吧，不然我浑身都难受。”

见杜雅文一副坚持到底的样子，钱涛涛只好妥协：“那好吧，不过还是让我背你去浴室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搞不好走到那边就晕倒了。”

“不用不用。”

杜雅文觉得自己现在好丢人，连走路都腿软，竟然连一个晚辈都想背他——这也太掉面子了，怎么可以？！杜雅文坚持着站起来，可是才站直身子眼前便晕黑一片，他只好下意识的一手扶住钱涛涛，一边等着眼前的黑幕慢慢消失。

就在这时，杜雅文忽然听到钱涛涛说道：“哎好啦好啦，算我吃亏一点。”接着，杜雅文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了——！！！

杜雅文简直不敢相信，这臭小子竟然敢用公主抱这样的姿势把自己抱起来！天啊，这简直就是羞辱，让他颜面何存啊！

杜雅文用尽力气挣扎了两下，身下的两只手臂却没有放开他，反而收的更紧，头顶传来钱涛涛懊恼的声音：“大叔，你别动啦！我昨晚上看护了你一整夜，觉都没睡，现在身上可没那么多力气，你要是再动可就抱不住了喔。”

一听钱涛涛那委屈可怜的声音，杜雅文顿时僵住了身子，也不忍心再同钱涛涛作对了。然而杜雅文的脸上依然是一副羞愧欲死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抱我——我是男人！”

钱涛涛不以为然的来一句：“我知道啊，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何况昨晚上我也是这么把你抱到卧室的嘛！”

听到这句，杜雅文仿佛被雷击中，楞楞的像只乖巧的大只人型玩偶一般被钱涛涛抱进了浴室。

末了，钱涛涛放开的杜雅文的时候还顺手捏了捏杜雅文的胳膊：“明明看起来没那么瘦啊，可是怎么这么轻？唔，看来以后要好好给你补补了……”

杜雅文坐在浴室里的小凳子上，看着钱涛涛背过身子去为自己调试热水，明明长的人高马大却偏偏一副保姆性格，不由低头暗笑，同时也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这小子，只是“无差别”的爱照顾人罢了……

当冷热适宜的温水从头而至，洗去浑身的污秽时，杜雅文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惬意的松弛了，他懒洋洋的在头上倒了一小瓶洗发露，细细揉搓一般之后用清水冲去。感觉到发丝温顺的服帖在自己的耳侧，杜雅文这才觉得半条命算是活了过来。

在水汽迷蒙之中，杜雅文看到了对面镜子里的自己。

熟悉的身体，熟悉的脸庞，和不熟悉的——感觉……

从前的自己，浑身带刺兼之心高气傲，永远带着冷嘲热讽的攻击性和自觉高人一等的傲气。然而这些年来自己却慢慢的变了，失去了骄傲资本以后的自己就像一只被拔光了尖刺的刺猬，只留下了隐藏在尖刺下最柔软温驯的身躯，所以在那个时候，在被致命一击以后，才会伤的那么重。

好在自己不是女人，没有寻死觅活。

其实那个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自杀和同归于尽，只不过灵魂深处仅剩的那一丝傲气警告自己不许死的那么窝囊罢了。

曾经为他而活，现在则要为自己而活。

过去那十年过的太紧绷，以至于自己的样子在那几年里竟然苍老了不少，而这些年，或许是因为心宽体胖的缘故，自己的模样反而没怎么衰老，反而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慢慢消失了……

如果收拾收拾的话依然是亮闪闪的帅哥一枚嘛，杜雅文不无自恋的想。

12.馒头

经过一日的休整之后，杜雅文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考虑到那几个迫在眉睫的面试，他没有听从钱涛涛在家中多休息几天的建议，第二天就翻出一件还算体面的衣服，出门应聘去了。

在趾高气扬的面试官面前，杜雅文伏低做小，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刻苦耐劳，拿最少的工资，干最重的活，然而即便如此，一整天下来杜雅文依旧没有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反而被人骂了好几句“土包子”、“乡下人”。

杜雅文愤懑的想，自己哪里土了，不过是穿了从夜市上买来的廉价衬衣而已，至于这么以貌取人么！

上海的交通费是极贵的，乘一趟公车至少也要两块钱，在转战了几家企业之后，杜雅文不仅没有任何收获，反而将仅有的几张零钞都用的八九不离十了。

为了省回家的路费，杜雅文决定从浦东一直走回浦西，许久未看外滩的景致了，这一路走回去也正好散散心。

出门时是早晨七点，待杜雅文回到家却已是晚上的九点了，家中依旧无人，杜雅文顿时觉得有些失落。

正好这个时候钱涛涛打电话过来，说他们社的同事要一起出去HAPPY下，就不回家吃饭了，在叮嘱杜雅文要按时吃药吃饭之后，钱涛涛便匆匆挂断了电话，听上去对聚会非常期待。一想到家中又要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杜雅文觉得浑身更加难受了。

在外头跑了一整天，杜雅文粒米未进，现下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本想在冰箱里找点吃的，可是冰箱里却空空荡荡，他忽然想起钱涛涛早晨说过今天要将冰箱清洗一下……

哎，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也塞牙！

在肚子一阵一阵咕噜咕噜的催促下，杜雅文只好翻出口袋里的零钱，看看还够不够买点吃的东西——嗯，两块钱，够买两个芭比馒头的……

一想到白嫩热乎的馒头，杜雅文忽然来了力气，趁现在馒头店还没关，赶紧去买两个来充饥吧！

当从店员手中接过热腾腾的馒头时，杜雅文也顾不得形象了，打开袋子掏出馒头便一口咬了下去，尽管经过的路人都向他投来无以名状的鄙夷的视线，然而杜雅文却已经不在乎——土就土吧，乡下人就乡下人吧，富贵于我如浮云，还有什么是比吃饱喝足更重要的事情么？

也无怪乎路人都会用那样的眼光来看他，杜雅文自己不知道，在经过一日的东奔西走后，他身上原本还算整洁的衣物都变得脏兮兮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团，再加上那一脸络腮胡子，那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实在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然而杜雅文此刻却管不了这些了，呼哧呼哧啃的正香。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杜雅文还没细嚼慢咽的享受完第三口，身后忽然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力，他手中雪白的馒头“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在卷了一圈的脏污之后越滚越远，最后滚落到马路上，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出租碾压成了乌黑的圆饼。

杜雅文的双手还残留着馒头的余温，然后唯一可以充饥的馒头却再也不能吃了，杜雅文不禁悲从中来，狠狠回头，想看看到底是哪只不要命的小瘪三竟敢毁了他的食物。

“倒霉！撞到个讨饭的，脏死了！”方才撞到杜雅文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此刻正夸张的大叫，并伸手拍着自己的胳膊，仿佛上面粘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脏污。

若是按杜雅文平时的性子，他肯定会毫不客气的骂回去，然而今天或许是受了太多挫折的缘故，杜雅文忽然连和这种小鬼吵架的心情都没有了，暗叹一声倒霉，便打算回家灌点水喝熬过这一天算了。

就在杜雅文转身要走的时候，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令杜雅文感到分外熟悉和亲切的声音——“咦，大叔，你怎么在这里？”

钱涛涛？杜雅文脚步一顿。

他不是和同事们出去聚会了么，怎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杜雅文见钱涛涛身边还有几个年轻人，并且与方才撞到自己的青年也相熟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这些人一定是钱涛涛的同事。

不知为何，杜雅文忽然想逃。

若是自己一个人如此邋遢狼狈的模样，杜雅文倒是不在乎，反正面子是自己的，丢了就丢了。可是如果让自己害的钱涛涛在他的同事们面前丢脸，杜雅文便觉得过意不去了。

于是他转身就走，一刻不停，只装作不认识钱涛涛。

可是向前走了不到五步，胳膊便让一只热烘烘的大手给抓住了。

钱涛涛在他身后气急的喊：“大叔你跑什么呀，不是让你呆在家里好好养病么，怎么出来乱跑？”

杜雅文也不愿多做解释，低着头便想往前走：“嗯……我这就回去……”

“等等。”

钱涛涛依旧没放过杜雅文，他瞥了一眼马路中央的乌黑馒头，顿时明白了杜雅文方才是在外面觅食。一想到正是由于自己出来与同事们聚会才让大叔没有热腾腾的晚饭吃，而要自己出门买这种没有味道的馒头果腹，钱涛涛便觉得很是愧疚，连忙磕磕巴巴的问道：“大，大叔，我们正要去KTV唱歌，你要不要一起来？”

钱涛涛身边的同事听到这话都吃惊的瞪大了眼，而杜雅文则是一阵苦笑：“你们去唱歌，我又不认识你的同事，去凑什么热闹？”

“可是，”不知为何，钱涛涛就是不忍心让杜雅文饿肚子，于是继续劝说道，“KTV里面也有吃的啊，意大利面、糕点、饼干什么都有，还有饮料喝，大叔你来不必唱，坐在一旁吃东西就好了。”

“还是不要了，我去会妨碍你们的，我再买个馒头回家吃就好了。”杜雅文想要甩脱钱涛涛的手，可是这小孩却偏偏将他的手腕捏的死紧。

“不要紧的，反正我五音不全，去KTV也是陪坐的，大叔就陪我一起去听他们唱歌好了。”

“真的不用了……”杜雅文还想婉拒，然而这个时候他的肚子却发出了巨大的咕噜声，连马路旁嘈杂的噪音都遮盖不住，杜雅文顿时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就地挖个大坑将自己埋了，省的继续丢人现眼。

而钱涛涛却笑了：“看吧大叔，连你的肚子也在抗议耶！好啦别闹别扭了，就陪我去KTV坐坐嘛，将那里的免费赠餐吃光光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或许是钱涛涛的笑容太过温柔，又或许是食物的诱惑太过强烈，反正当杜雅文晃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点过头，被钱涛涛拉着往KTV走了。

13.女人

由于近期明光杂志社就要派出人马远赴四川采风的缘故，社内一干同事打算在出行前在一起聚一聚，也为彼此打打气，因而便选在今天凑到一起吃了顿大餐，酒足饭饱之余大家又想搞点余兴节目，于是便计划去KTV欢歌一晚。

社里的女同事都已先行一步到了包厢内，而男同事则迟迟才到。钱涛涛是社内最受欢迎的男生，因而一进包厢，所有的女士便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想拉他先去开唱，然而钱涛涛却笑着摆摆手，拉着一个邋遢男人一同坐在了角落里。

这个男人是谁？没听说过啊。

这男人一身脏乱的打扮，一头脏乱的头发，与这珠光可鉴的KTV包厢全然格格不入，而在入了包厢之后，这男人也没有抬眼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只是埋着头跟着钱涛涛缩到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坐着，仿佛没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