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雅文停下脚步,无可奈何的回头冲他笑了笑:“涛涛,我一点都没有生气,真的。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搬运工而已,有张硬座票就不错了,起码我还可以一直坐到成都,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好了,回去找你的同事们吧,我也去前面找自己的位子了。”
“那,我帮你去换吧,你身体才刚好,坐那么久怎么吃的消?”
“不用破费了,我现在吃你的住你的本来就欠你钱了,你就行行好不让我背上更多的债务吧。”
“什么债务不债务的,我只是想让大叔坐的舒服一点啊!”
杜雅文笑着摆摆手:“好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只要吃中饭的时候不要把我忘了就行OK了,回头见。”
说完,杜雅文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18.扒饭
火车很闷,很热,尤其像这种初夏时节人满为患的长途硬座车厢,更是仿佛一个聒噪的蒸笼一般,令人烦躁。
杜雅文闭目靠在座位上,努力抵御着从隔壁传来的打牌过程中爆发出来的南腔北调的谩骂声,想要休息一会补充早上由于过早起床而丧失的体力,哪怕睡过去一刻也好。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小看了自己敏锐的听力,整个车厢中各种嘈杂的声响无一例外的被他收入了耳中,有婴儿的啼哭声,小贩的叫卖声,还有嗓门洪伟的聊天声。
深深的叹出一口气后,杜雅文彻底放弃了想要入睡的奢望,转而用手背支起脑袋,对着窗外不断移动的风景发呆。
由于没有手表的缘故,杜雅文也不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时候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太阳似乎快到中央了……
“大叔!”
杜雅文一听这声音,眉尖不由一跳,嘴角也随之无法控制的上扬了起来。
只见钱涛涛左避右闪的挤过大半条过道来到杜雅文面前,二话不说牵起后者的手腕便走,一边走一边说:“大叔我们快点走,晚了餐车就不供应午饭了。”
杜雅文一边被拉着往前走,一边笑着“喔”了一声。
钱涛涛却好像一个话匣子一般,才半天不见杜雅文便有无数的话来不及似的想要倒出来:“大叔啊,你们车厢里人也太多了,空气好糟糕,还那么吵,下午你还是跟我一块吧,好不好?”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不行!这回我说什么也不能听你的了,你看你刚才脸色都白成什么样子了,出来走走就好多了。”
杜雅文无语,自己的体质竟下滑的这么厉害吗?
其实倒也不是他不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待着,只不过一想到要面对孙小怡,还有那个女人对钱涛涛的百般纠缠和勾引,杜雅文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过听钱涛涛那硬邦邦的口气,好像自己如果提出反对他就会扑过来咬死自己似的,那就勉为其难去他们那坐坐吧,大不了再享受一次“目光浴”好了。
进了餐车,杜雅文发现其他三人已经围坐一圈开动了,见钱涛涛带自己来用餐,几个人均抬头看了过来,只不过神色不一。
孙小怡自不必说,她筷下被戳穿的牛排就代表了她此刻的心境。那一位年轻男士看起来脾气不错,见到杜雅文还点头致意。另一个女孩子就比较奇怪了,见到两人进来,她灼灼的目光盯的不是他们的脸,而是他们的手——那视线太过热辣,仿佛要将杜雅文的手腕洞穿似的,引得他情不自禁的甩开了钱涛涛的手,对面顿时便传来一声叹息,让人摸不着头脑。
钱涛涛等杜雅文落座后,立刻便开始介绍起这两位陌生的同事来:“这个帅哥叫做王欣安,是我的好哥们,拍照技术一流喔!至于这位美女嘛叫做唐糖,文笔好的不得了,我们很多配稿都是她写的。”
杜雅文朝二者点点头,笑道:“你们好,我叫杜雅文。”
王欣安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冲杜雅文笑笑后便继续享用自己的午餐了,而这个叫做唐糖的女孩,杜雅文便觉得有些头大了——拜托小姐你能不能别再用这样露骨的眼神来打量我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落魄邋遢的中年大叔好不好,要是到这地步还有美女迷恋我的话,天底下的其他男人都在做什么?
唐糖在将杜雅文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之后,发出一连串贼兮兮的怪笑,接着便凑到钱涛涛耳边悄声问道:“涛涛,听说你和这位大叔正在同居?”
钱涛涛接过服务员端过来的餐盒,掰开卫生筷,点头:“是啊。”
“那你们……睡一张床上?”
夹起一块酱牛肉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不是啊,我们不同房。”
“哦……还没同房啊……那你有没有见过大叔的裸体?”
钱涛涛口中的米饭差点喷出来,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唐糖:“裸,裸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怎么会,怎么可能……”
“啊,竟然连裸体都没看过,效率也太低了吧~不过全裸没见过,半裸也总归看的到的吧?”唐糖兴致盎然的继续发问,见钱涛涛一副好像被牛肉哽住的模样,立刻便知有戏,她拼命压制住拍案叫好的冲动,赶紧追问道,“怎么样,身材好不好,肌肉结不结实,腰肢柔不柔韧?”
钱涛涛在唐糖的提醒下,猛然记起几天前见到的杜雅文刚刚洗完澡的模样——比例完美的身材,双腿笔直,肌肉不多,却恰到好处,至于腰么,看上去似乎蛮细的,大概会很柔韧吧……啊!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吃饭吃饭吃饭!
只见那埋头扒饭状的某人脸上的腮红几乎是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几秒后连耳尖都没有幸免,然后整个脑袋就像个红扑扑的苹果似的埋在餐盒中——答案尽在眼底。
唐糖了然一笑,再看杜雅文时,那视线令后者几乎觉得对面这位美女似乎想将自己粗糙的衬衣撕裂……
而坐在另一边的孙小怡,早就看不惯唐糖黏着钱涛涛的样子了,正待发作,却见唐糖仿佛苍蝇盯上肉一般挨到那个老男人身边去了,心中嗤笑一句“算你识相”。
又见钱涛涛埋头扒拉米饭,菜却一口未动,孙小怡便自作主张的从自己餐盘中夹了一些蔬菜放到钱涛涛的盘子里:“涛涛,吃些蔬菜吧,不要光吃米饭。”
钱涛涛“嗯”了一声,依旧扒拉米饭。
唐糖见了,眼珠子一转,也夹了块萝卜放进杜雅文的盘子里,嗲着声音说道:“大叔~~~吃点胡萝卜吧~~~营养好~~~~”
杜雅文握紧筷子,一个劲的哆嗦。
而本来还在埋头扒饭的钱涛涛这时却突然出声了:“唐糖,大叔不爱吃胡萝卜的。”
“哦?那大叔爱吃什么?”
“嗯,让我想想啊,大叔不喜欢吃胡萝卜,不喜欢吃冬瓜,不喜欢吃青椒,也不喜欢吃白菜,哎呀平时还不觉得,现在想想大叔可真挑食……”
“涛涛你知道的好清楚呀。”
“那是当然啦,在家都是我做饭嘛!”
“可是你看大叔餐盘里好多白菜诶,你要不要跟他换换?” 唐糖笑的贼眉鼠目。
钱涛涛抬眼一瞄,果然如此,立刻大度的将自己餐盘里的娃娃菜扒拉到大叔的餐盘里,再将大叔的白菜扒拉到自己的餐盘里:“好啦。大叔,这下可不许挑食了哦。”
杜雅文额头一跳,自己大概晓得这个叫做唐糖的小姑娘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可是涛涛——你怎么能这么迟钝……
19.按摩
到了晚上,为了积蓄体力准备明天的活动,王欣安他们很早就睡了,可是钱涛涛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听着火车车轮磕在轨道接缝上发出的铿铿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大叔现在在做什么?睡着了吗?
如果没睡着,他是不是正对着窗外一望无垠的黑夜解闷?如果睡着了,他是趴在桌子上睡还是倚在靠背上睡?那样睡一定很不舒服吧,大叔一定睡不好,可是火车还有十多个小时才到站呢……
翻来覆去,钱涛涛彻底放弃了安睡的奢望,一想到自己可以在柔软的铺位上睡觉而大叔却不得不在拥挤的车厢里坐着熬过这一夜,钱涛涛便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被什么东西啃咬一般。
他蹑手蹑脚的从被窝里钻出来,打开门,伸出一只脚——“涛涛……”
上铺忽然传来孙小怡的声音,把钱涛涛吓的缩在门框上一动不敢动。
可是过了一会儿却不见上面有更多的动静,他这才意识到方才只是孙小怡的梦话而已……
待轻手轻脚的闪到车厢走廊上以后,钱涛涛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搞什么嘛,吓死我了。”拭去额角的几粒薄汗,钱涛涛开始往前面的车厢走,前去“探望”自家的大叔。
在欣赏了一路各式各样四仰八叉的睡姿之后,钱涛涛终于在“人堆”之中看到了杜雅文,果然和自己想象的一样,杜雅文并没有入睡,而是撑着下巴对着夜幕发呆。
“大叔,大叔~~”钱涛涛一边挥手,一边轻声呼唤。
杜雅文浑身一僵,回过头发现钱涛涛时眼睛瞪的老大:“你怎么在这,还不睡觉?”
钱涛涛闻言顿时嘟起嘴巴:“我想大叔想的睡不着嘛。”
“……”杜雅文知道某个孩子又在用词不当了。
“不管这个了,大叔你快过来。”钱涛涛冲杜雅文一个劲招手。
“干嘛?”
“过来嘛~”拉布拉多犬又开始眨巴水润的眼睛了。
杜雅文叹息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过或许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的缘故,杜雅文觉得自己的腿上仿佛有无数的针在刺,连迈动一步都难受的要命,于是只好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等待刺麻的感觉消失。
“大叔你怎么了?”钱涛涛奇怪的问道。
“……腿麻了。”杜雅文觉得有点丢脸。
“怎么会这样?”钱涛涛探过身去捏捏,“还没好?”
“靠,劳资杀了你!”被刺的浑身一跳的杜雅文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钱涛涛一眼,将后者逼退,然后抱着小腿哀嚎,“嘶……笨手笨脚的……好疼……”
钱涛涛被杜雅文吓了一跳,只好缩在远处观望:“大叔,我错了。要不我帮你揉揉?”
“揉你个头啦,被你揉揉劳资要痛死……”
“那,大叔你站起来。”钱涛涛忽然走向杜雅文。
“干嘛,喂,你要干嘛,别过来,喂!”
不顾杜雅文的奋力倒退——由于后者腿麻的缘故事实上仅倒退了几厘米——钱涛涛一顶,一托,竟然将杜雅文整个人背在了背上。
“喂,你要干嘛啊?!”尽管惊怒异常,但为了不吵醒周遭酣睡的乘客,杜雅文只好压低嗓门轻吼。
“带你去可以睡觉的地方嘛,好啦大叔别动了,再动我就把所有人都吵醒,让他们看看你现在的模样。”钱涛涛一边心平气和的发出致命威胁,一边背着杜雅文往卧铺车厢走。
臭小子,算你狠!
杜雅文生平第一次吃了这么大个闷亏,不由又气又恼,却又无法发作,只好趴在钱涛涛身上“哼哼”的喘气,以表不满。
好不容易二人来到了软卧车厢,钱涛涛将杜雅文小心翼翼的安置在走廊的坐凳上,然后蹲下身来看着他的小腿:“大叔,还麻不麻了?”
“嗯,有点,其实我该走走的。”血管不畅其实只要运动一下就好,只不过钱涛涛这个白痴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背了过来,这下好了,更麻了。
杜雅文一边腹诽,一边想要站起来,然而却被钱涛涛重新按在了坐凳上——“喂,你到底想干嘛啊?!”杜雅文简直想发飙了。
“嘘——”钱涛涛竖起一根手指,“轻一点啦大叔,你走来走去会吵到大家,还是我来帮你揉揉吧。”说罢,便自顾自的抬起杜雅文的一条腿,架在自己的膝盖上,开始细心的揉捏起来。
尽管钱涛涛的动作很轻,但杜雅文依旧被刺的想骂娘,他很想把钱涛涛一把推开,但看到后者认真专注的神情,抬起的手便伸不出去了。
唔,似乎也没那么痛……
随着钱涛涛手法老道的按摩,小腿上的不适仿佛落潮的海水一般一点一点退了下去,直到消失无踪。见杜雅文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钱涛涛无声一笑,换了杜雅文的另一条腿重新揉捏起来。
随着刺痛的退散,从小腿处传来的轻重恰当的按压却依然没有消失,那种苏苏麻麻的感觉令杜雅文情不自禁的想起若干年前的某个午后,在普罗旺斯的天台上被阳光洒遍全身时的触感——温暖的,细致的,轻柔的,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细语,令人欲罢不能……
嗯,相当舒服……
舒服……
呼……呼……
杜雅文靠在车窗上,享受着来自钱涛涛的顶级按摩服务,然后脑袋一歪——睡着了。
早晨,杜雅文是被激烈的争吵声吵醒的。
一个男声问道:“都九点了,要不要叫醒他们,列车快到站了。”
一个女声拼命“嘘”了一声:“轻一点,别吵醒他们!就让他们再这样躺一会吧,多么和谐!”
另一个女声立刻暴跳出来:“这怎么可以?这个老男人竟然敢和涛涛挤一张床,他干嘛不待在自己的硬座车厢里?!”
女声反驳道:“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是涛涛让他睡床上的嘛,大叔人又不错,你干嘛老和他过不去?”
另一个女声怒道:“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乡下人,见涛涛心肠好就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男声出来调解:“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几句……”
杜雅文睁开一双朦胧睡眼,茫然的眨了眨,反应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是哪里。不过身上好重,呼吸好困难……他想要起身,却被死死压着无法动弹,他困惑的看向胸口,却被一片耀眼的金光晃花了眼……
靠,这个臭小子……
杜雅文毫不客气的将那个金光闪闪的脑袋一掌推开,歪歪扭扭的坐起身:“这是哪里啊?”
过了一会儿,钱涛涛也揉着额头坐了起来:“好痛,谁打我……”
见这两人终于起床,孙小怡和唐糖也停止了争吵,王欣安这才展眉一笑道:“上午好,欢迎来到成都。”
20.凉山
由于时间紧迫,杜雅文和钱涛涛稍适洗漱之后便不得不准备下火车了,杜雅文一边将器材行李拎在手上,一边在心中纳闷:有没有搞错,昨天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自己的定力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了?
不过涛涛这个笨蛋,竟然就那样把自己弄上床了?他也不嫌挤得慌!脑袋还那么大,那么沈,劳资现在胸口还在痛呢……
出了成都火车站,几人立刻马不停蹄的坐上了开往大凉山的私人小巴士。因为是主编远在上海就预订好的车子,所以这回乘坐环境要比在火车上舒适的多,起码不再拥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