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岂无愁(男宠攻)——崔罗什
崔罗什  发于:2012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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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儿子死了……谁能让他回来……”

次日天色微明,长宁就从床上撑着身体坐起来:“更衣。”如乐一听就红了眼睛:“陛下……”

长宁一晚上都在发热,整个人时昏时醒。醒的时候眼神空洞,昏沉的时候就流眼泪。什么东西也没吃,喝两口汤都

吐了,药也吃不下去,只能让太医用针。容华陪了一整夜,每过小半个时辰就绞了热手巾帮他擦身上的冷汗。

到了凌晨时候,长宁清醒的时间长了点,终于看到容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轻声唤他:“静承……静承……”

容华握着他的手,贴在唇上,手心手背的反复吻:“陛下,我在这里。”

长宁从胸腔里震出一声哀叹:“……他才十四岁!才十四岁啊!”

容华的眼泪就落到他的手上:“我知道,他才十四岁。”

就这样折腾了一夜,到了早晨长宁还是挣扎着起来。

容华知道他想什么,苍白着脸劝阻住他:“陛下,别去,您的身体受不了。”

今天上午太子的遗体就要送进来,停在端本宫。

长宁面色灰白,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我要去看一看。”

他异常坚决。容华只好退让:“请让我陪着陛下。”他不是内臣,本不该这样跟随着皇帝在后宫到处行动,但这时

候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能陪在长宁身边。

太子的噩耗一告知天下,朝廷中百官都在问一句话:“储君没有了,怎么办?”

皇帝身体不好,后宫多年不曾诞下皇子,扩充后宫于事无补。哪怕这时候能再生出一个皇子,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皇帝的身体,到底能捱到什么时候?幼主临朝总是至少会经历两轮实权争夺——第一轮通常是外戚或皇亲与辅

臣的争夺,除非外戚皇亲与辅臣是同一拨人,而那样幼主就十分危险了;等第一轮争夺磕磕绊绊结束,幼主差不多

也开始觉悟了,第二轮常常便是长大成人的皇帝与权臣之间的争夺。

有人担心朝局动荡,有人想着十年之中会有两次难得的上位机会。人人各怀心思,蠢蠢欲动。

“皇储没了,从宗室过继一个就有了。”长宁一句话就做了决定。

朝中诸臣只知这上半句,不少人暗叹皇帝凉薄。

长宁一直病着。除了起初几日躺在床上,后来便带着病理事,尤其是太子的治丧事宜,几乎事必躬亲。衡光怕他触

景伤情,劝了他两次,知是劝不动只好随他去了。

这日长宁将拟好的谥号拿出来,他定的是一个“孝”字。礼部官员驳道:“子女未及成年而殇,先长辈而去,不曾

奉养父母,不能称孝。”

长宁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向前倾身,慢慢道:“不是他有心要走在朕前头的,这也能算不孝吗?”

底下一片安静。

“父母没有照看好孩子,竟反过来怪孩子不孝……”

长宁孤零零地坐在世间最高,也是最寒冷的地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是他头一次在群臣面前失态,却没

有一个人看到。所有人垂着头,不敢直视皇帝,他们只能听到皇帝淡漠的声音,埋头揣测皇帝的心思,完全想不到

只要抬起头看一眼,就能清清楚楚看到皇帝脸上的悲恸。

这个新年因为国丧而变得格外沉闷。

民间三个月禁鼓乐嫁娶,大过年的戏园子不开唱,实是把京中百姓憋坏了。茶馆生意倒是越发好,不能听戏便扎堆

在一起胡侃。

容华大年三十下午回家,他爹正从茶馆灌了茶,跟人侃得心满意足回来。见了容华就将刚才在茶馆里听的话又呱拉

一通。

“遇到刘二瞎,喝杯香片就扯上了咱们皇帝的命格……啧啧,要说这皇帝命还真是不好。”

容华垂着眼睛。他本是想过年也陪着长宁的。长宁一句话就把他打发走了:“你陪着我够久了,回去陪陪自己家里

人。”

“……幼年丧母,青年丧妻,中年丧子,真是孤家寡人孤寡命。”

正说着话,容华的小妹妹就捧着一包东西过来问道:“爹,这是什么?”容华他爹翻了一下就变了脸色,呵斥道: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大过年找晦气!”

容华的妹妹才十二三岁,被父亲一骂就委屈道:“我不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才过来问您的嘛!”

容华他爹板着脸道:“这还是三十多年前德玄帝驾崩时候用过的东西——这是皇帝驾崩时候挂在门楣上的东西!”

容华被那句“孤寡命”刺得心痛,再听到那“驾崩”二字,只觉胸口一闷,硬生生呕出一口血。

他这一吐血把全家都唬了一跳,他只说是旧伤,不肯叫大夫,无精打采在炕上躺了一下午,迷迷糊糊间想着的全是

长宁。

到了掌灯时候,容华忽听得有人进来,坐起来一看,原来是小夏。

小夏担忧地看着容华,轻声问:“容哥儿,你伤得这样重?”

容华不想骗小夏,道:“我的伤全好了。只是心里难受。”

一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半晌,小夏犹豫道:“容哥儿,我有喜欢的人了。”

容华终于笑了笑,问:“他对你好不好?”

小夏露出了快乐神色:“好,很好。”

容华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他对长宁再好又如何,怎么也不能让长宁这样快乐。

小夏头一次见容华这样灰心的眼泪,忽然悟到了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容哥儿……”

忽然听得有人在外面敲了敲,一个陌生男声道:“小夏,陈妈要包饺子了,你过来帮忙么?”

小夏红了一下脸,连声道:“我这就来!”容华知道这必定就是小夏说的那个人,只冲小夏微微点头:“快去吧。

屋里又安静下来。

容华慢慢从怀里摸出金佛。

他坚信长宁曾有那么一刻是确实向自己打开了心扉,在他日夜从福建赶回京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坚信的。

但是现在,他还怎么能向长宁求那一颗心?

长宁那一颗心支离破碎,不光没有力气再付出,就连接受,恐怕也没有力气了。

容华握着金佛,浑身颤抖。

除夕夜晚,宫灯一盏盏燃了起来,长宁坐在榻上,看着灯火通明的宫殿,一时间心头茫然,片刻之后才想起来凤和

还跪在自己面前,柔声道:“四娘,起来。”

凤和仍是跪着:“我只求大哥不要让我也没了儿子。”

长宁仍然态度安闲:“若是谢曼儒设计害死了太子,你还能这么求我吗?”

凤和一愣,痴痴道:“什么?”

长宁重复了一遍:“若是你的儿子杀了我的儿子,你还能求我放过他吗?”

“不会!”凤和大声反驳,“曼儒这孩子什么样,大哥不会不清楚,他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太子出事是意外!造

成意外的人已经畏罪自杀了!”

长宁低低反问一句:“意外?”

他看着凤和的眼睛:“太子一出事,谢曼儒为何擅自封了猎场而不立刻回京通报?”

“他是怕陛下受惊。”

“我的儿子死了……难道我会因为噩耗迟来一天就觉得伤心少一点吗?”

凤和无言。

长宁又道:“罪魁祸首当场就自杀了,太子的坐骑也是当场就被处死了……为什么处理地这么迫不及待?谢曼儒想

掩饰什么?”

凤和哽咽道:“没什么可掩饰的。大哥,您实在若信不过曼儒,就命三法司审他吧,他是清白的!”

长宁摇头:“我不会让三法司审他的,因为什么都审不出来。我已经派人仔细查过了,什么都没有……所有看上去

都像一个意外。”

凤和要疯了,她哀泣道:“它就是意外啊!大哥!没有人想害太子!曼儒不可能想害太子!”

长宁摇摇头:“没有证据只会让我更觉得他可疑。他为什么不可能?他是最有可能的。太子死了,若我受不了打击

撒了手,这时候最得好处的是谁?”

他顿了顿,慢慢道:“是你的儿子。上一次我重病的时候,我将谢曼儒从郡王擢为亲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吧,你

我都很清楚,朝中大臣也很清楚——这是我在给谢曼儒铺路,若我当时不幸,谢曼儒可理所当然成为摄政。”

“既然上一次我病重他能从郡王晋升为亲王,那这一次太子身亡,我再病重,他也许就能直接拿到一张遗诏呢?为

了这个,足够他动手了吧?”长宁冷淡地看着凤和,“你只是他的母亲,不是他本人。难道你能当着漫天神佛起誓

他没有一点这种心思?退一万步,就算他没有,你有没有呢?谢曼儒擢亲王的时候,你就对我说过,‘曼儒虽然年

轻,不过有我在他身后,陛下不用担心’——四娘,你其实一直很遗憾自己身为女子吧?”

凤和愕然地停止哭泣,从喉咙间发出一声哀叹:“不!”

长宁陷入自己的沉思:“即使你没有,谢家有没有呢?谢君衢也是举世闻名的才子,桃李天下,只因为娶了你这样

能干的公主,生了谢曼儒这样出色的儿子,天家也只好委屈他了,这么多年来没让他摸到中枢去。谁知道他是不是

一直隐忍不发,伺机而动呢?”

凤和伏在他的膝上:“这是莫须有!大哥!我求你……求你清醒地想一想……”

长宁伸出手,摸了摸凤和的头发:“我不会杀他。”

“流放吗?”凤和低低地问。

烛影摇动。长宁的身形单薄得像鬼一样,半晌才道:“我把他的命抛给老天……若他在外面熬着不死,我总有一天

还会召他回来——也只有我能将他召回来。”

凤和慢慢站起来,泪水已经干了:“父皇才没了一个孙子,你又要让他见不到一个外孙吗?”

长宁摇摇头:“上皇不会怪我。那天上皇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从来只有别人迁就皇帝,没有皇帝迁就别人。”

凤和仿佛早就预料了他会这样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哀求,她向长宁行了个礼,稳稳当当走了出去。

“他不会死的,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长宁流露了一点赞赏的神色:“等到他回来那一天,再同我说这句话罢。”

过完年容华再见长宁,才发现他原本灰白的两鬓已经几乎全白了,气色比过年之前好一点,苍白还是苍白,但面上

不再灰败了。

然而最叫容华心惊的是那一双眸子。

原本容华觉得那双眸子仿佛古潭,里面藏了太多东西。如今这双眼睛却仿佛从火中炼出来的玻璃珠子——透明清澈

若少年有这样的眼神,该是无邪可爱的;但一个经历了半世的中年人,有这样的眼神,便是已经将身边的一切都已

经看得无所谓了。

见到容华,长宁露了一点笑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与他轻声谈话。

夜里的时候,他们在床上纠缠,动作轻缓,容华逮住一切机会亲吻长宁。

“陛下……我在陛下身边,哪里也不去……南海不去了,天津也不会去……就在这里……守着陛下……”他抱着长

宁,一遍又一遍说着这些话,他怕长宁即使听到了,也不往心里去。

长宁叹了口气:“静承……我拿不出来心了,你也愿意?”

容华低声而坚定地回答:“愿意。”

二月初,长宁下了旨,废谢曼儒王位,流放西北。

容华很为谢曼儒可惜,他不相信谢曼儒会设计太子。他对长宁这样说了,长宁却道:“我知道。”

容华吃惊:“那为什么……”

“不管如何,他仍是失职了。他在我面前,我怕会忍不住杀了他。”长宁仿佛谈论天气一样轻松,“我要杀一个人

,实在太容易了。”

容华怔怔地看着他。

长宁忽然一笑:“怎么了?第一次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从前不就应该清楚了么……我手里的血沾得不少。从前

还想尽量装一装,如今好像已经不需要了……”

容华摇头道:“这样更好。”

长宁点点头:“你会去送谢曼儒吧……去送一送吧。”

容华原以为没几个人会去送谢曼儒,去了才发现人不少。

谢家是大族,老人没有来,围在谢曼儒身边的是几个年轻人,都是谢曼儒的堂兄弟。

容华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谢曼儒见到他只冲他微微点头。二月中旬的时候天才刚回暖,春风还有几分料峭,谢曼

儒披着大氅自己牵着马,身后跟着一队十二名兵士。他态度从容大方,看上去全然不像是被押送流放,倒更像是轻

装上阵的将军。

越向前行送得人越少,最终只剩下了容华。

两人牵着马,默默并肩行了一段。容华才忽然道:“殿下……”谢曼儒看向他笑了一笑。容华明白过来——他已经

不是殿下了。

“我没想到你会来送我。”谢曼儒摸了摸胸腹,“当日那一拳,你打得可不轻。”

容华苦笑道:“我对你,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当日打你一拳,怒火发出来了也就好了。如今这情形,我看了还有几

分不忍。”

谢曼儒叹了口气:“若这样就能让皇上释然,我也是甘愿的。”

容华近看他才发现他下巴尖了不少,眼下浮肿明显,显出病累之色,再听他这话,便知他心中始终是过不了自己这

一关。

“梁王固然不幸,贾生为此伤心而死也太过了,实在让人扼腕,”容华看向谢曼儒,“望殿下珍重。”

两人说话间又到一栈,有人迎面而来,见到谢曼儒便行了一礼。谢曼儒抛了缰绳,上前拖住来人的手:“你怎么来

了!”

容华见来人大约三十上下年纪,又听谢曼儒唤他苏先生,却想不出是朝中哪一位。又想这人不同众人一起,偏呆在

这里等候,显是不愿在人前露面,不由疑惑。

正好近中午,驿站之中已经备了酒菜,虽然简陋但还清爽。三人都知送到这里已是最后一程,喝酒都喝得十分干脆

。苏先生痛快饮了两杯之后,谢曼儒捂了他的杯子:“你是精贵身子,别喝了。”

苏先生只一笑:“不能喝,我就为你唱一曲吧。”说完便去外面折了一支新梅,拿那梅花敲着拍子放声唱道:“莫

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反复吟唱,声音激昂清越,大有名士之风。

谢曼儒已经泪下。容华心折之余,大是吃惊,终向苏某问道:“不知苏先生现在何处谋职?不才竟不曾闻先生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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