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东头所，很久没见到胤禔的弘昶偷偷问伊尔根觉罗氏，“额娘，阿玛呢，他怎么还不回来？”

阿玛骗人，明明说好打了胜仗就回来陪他玩的，可是皇玛法、还有叔叔们都回来了，就他没回来。

“弘昶，你阿玛已经回来了，但你皇玛法还有事情让他办……”伊尔根觉罗氏笑轻笑哄儿子，然后趁着弘昶不注意，悄悄背过身擦眼泪。西征大捷，所有人都说大阿哥功不可没，回来必有所获，她身为福晋，也是与有荣焉，谁知大军班师回朝，等待他们的不是论功行赏、全家团聚，而是软禁深宫、夫妻分离。

“什么事儿这么要紧，过年都不能让阿玛回来吗？”弘昶又问，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伊尔根觉罗氏瞧。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问，你去兆祥所找十三叔和十四叔玩吧？”大福晋被儿子看得发毛，把他打发走了。

“……哦。”弘昶到底年纪小，听说可以出去玩，立即就把先前的事情抛开了。

看着儿子欢脱的背影，伊尔根觉罗氏松了口气，要是弘昶再问下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过了两天，除夕到了，弘昶身为目前唯一的皇孙，是要到康熙面前磕头的。前两年，他年纪小，都是保姆抱着行礼，今年满了三岁，就是自己走了。前面的叔叔们磕完头，弘昶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行礼极是规矩，康熙看了很喜欢，就是对胤禔再不满，也笑着招手把他叫到了身旁，让他坐在自己脚边。

“皇玛法！恭贺新禧！”弘昶对康熙并不陌生，被他抱着更是笑得开心。康熙的表情，则是有些复杂，他答应了胤礽不杀胤禔，但也不想很轻易放过他，要是真的废了胤禔，这个孙子，以后就可怜了。

也许是故意的，康熙显然忘了，和弘昶比起来，他尚未出世的弟妹，那才叫苦逼呢。

畅春园内，因为胤礽现在不喜身边伺候的人多了，即使是除夕，他住的院子里，也是冷冷清清的。

对胤礽来说，这还是他第一个不是和胤禔在一起度过的新年，感觉很不习惯。

他肚子里的孩子大概也感觉到了空气中萦绕的寂寥的味道，不时地舒展舒展拳脚，免得胤礽一直走神。

“小东西，你乱动什么呢？”胤礽低下头，好奇地戳了戳孩子刚刚踢到的地方。

孩子很高兴他的配合，在里面动得愈发来劲，就是隔着衣物，也能看到肚子上一处处小小的突起。

“唉……”想起胤禔曾经说过的，孩子会动了告诉他的话，胤礽不由叹了口气。他很怀疑，胤禔以后有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孩子，虽然皇阿玛迫于他的安危，让他留下了孩子，但是胤礽觉得，康熙不会允许他把孩子留在身边的。

感觉到了他的沮丧，孩子猛地扭动两下，不动了，像是在发脾气的样子。

“小东西，你怎么不动了？是不是也想你阿玛了？”胤礽笑着问道，笑容有些苦涩。总的来说，这是个很乖的孩子，从开始到现在，就没给他惹过什么麻烦，也没让他特别难受，所以胤礽对孩子的最初印象，很好。

语毕，孩子又轻轻地蠕动两下，动作很舒缓，不但不痛，反而很舒服。过去这段时间，胤礽每天闲得无聊，除了偶尔出门散步，就是在屋里写字、看书，给孩子讲故事，要不就是戳着肚子里玩，让小家伙在里面练习拳脚。

和畅春园里的父子互动相比，咸安宫的胤禔，过得就更不是滋味了。

回宫好几个月了，除了康熙最生气的时候跑过去揍了他一顿，胤禔每天能见到的，就只有身边伺候的人。

问题是他们还得了康熙的吩咐，除了必要的时候，不得开口，搞得胤禔想找个人说话都不行。好在康熙对儿子也不是赶尽杀绝的，或者说现在，他还没准备收拾胤禔，虽不准他和人说话，但是却送了只鹦鹉给他。

看着那只五彩斑斓的鹦鹉，胤禔很无奈，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怕关得太久，把他给憋疯了……要是普通人呢，就是有只鹦鹉陪着，几个月找不到人说话也得愁死，不过胤禔还好，上辈子被关得太久了，就算那时是全家人关在一起，他想说话，绝对是可以找到人的，但是他没兴趣，经常都是几天几天不开口，所以现在的日子，还能忍受。

几个月下来，那只鹦鹉的词汇量，远远超过了他的同类，对他未来的小主人而言，这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年三十的晚上，咸安宫比畅春园还要冷清，胤禔也没兴趣理鹦鹉，而是独自坐在院子里发愣。

天上的雪花不停地飘着，就是下午刚扫过，晚上的时候地上又是白白的一层。

胤禔在树下坐着，看着怒放的红梅发愣，很多年前（或者很多年后），胤礽有没有也在这里看过梅花呢。

看着看着，胤禔有点困了，于是打了个盹，伺候他的小太监不敢吵他，给他抱了床被子过来。

胤禔睡得不久，也就半个时辰，可就是这半个时辰的功夫，胤禔的脑子里多了段曾经没有的记忆。

那是前世发生在康熙四十七年的事情，醒过来的时候，胤禔整个人都傻了。

什么？他和胤礽上辈子还有那么段插曲的，他就说嘛，他怎么可能对弘阳的存在毫无印象。

他甚至不知道，他和胤礽究竟做过什么，才会导致了弘阳的出现。

毕竟，在胤禔根深蒂固的印象里，他和胤礽上辈子的关系，真的是水火不容的。

倒是胤礽，好像以前就对他有点不一般，就是当年的巫蛊事件，胤礽在他面前也是否认的。

胤禔当初不信，觉得上辈子的胤礽怎么都不可能对自己心软，现在想来，那些都是皇阿玛的意思。

打个盹儿的工夫，自己就成负心汉了，这个奇特的认知，让胤禔有点别扭。

他甚至很庆幸，还好这辈子自己打小就对胤礽好——就是小时候有过其他想法，也是藏在心里，没有真正采取过行动——要不然，胤礽后来想起前世的事情，真没理由不介意的，胤礽是胤禔看着长大的，他的小气程度，他了解得很。

唉……也不知道保成现在怎么样了，孩子有没有闹他……

被康熙关着的两个儿子都在叹气，康熙自己呢，也在叹气。

除夕宫宴结束后，他老人家睡不着，跑到了毓庆宫，把胤礽小时候的功课翻出来，慢慢翻看。

这么好的孩子，他怎么能让胤禔给毁了呢，不行，他得灭了他。

康熙看着看着，又有了想灭了胤禔的冲动，那拳头攥的，“咯咯”直响，要是胤禔看了，只能感叹自己是捡来的。

二十九年的除夕夜，就这么在三个人的唉声叹气和愁眉苦脸中过去了。

大年初三的早上，康熙出门了，去畅春园，目的嘛，不言而喻，太子不是还在那里养病来着。

“皇阿玛，你来了！”因为康熙每个月都来，胤礽早习惯了，最近两个月身体不方便，更是连请安都被免了。

“你好好躺着，别乱动，朕过来就好！”看着儿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康熙很是别扭，忙招呼他躺下。

“躺得久了，有点乏，正好起来活动下……”胤礽不听，虽说没下炕，还是坐了起来。

“朕送来的东西，可都用上了？”大过年的，康熙哪会委屈太子，好东西打包了好几大车送过来。

“谢皇阿玛恩典！皇阿玛，这、这孩子……”孩子以后的安置，胤礽早就想问了，可是康熙从来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安心养着就好，朕自有安排。”和以前一样，康熙还是不肯告诉胤礽，甚至话都不让他说完。

“可、可是……”上辈子的时候，弘阳好歹还在他身边养了两年多，直到他被二废才送出宫外。

这一次，他真不想孩子一出世就面临着骨肉分离，只是胤礽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想给孩子寻个明路的出身，也有些麻烦，更重要的是，胤礽不想委屈孩子，他亲自生的儿子哎，怎么能被当成普通的庶子来养。

“好了，你别说了。这些事，到时候就知道了。”怎么处理孩子，康熙是有腹稿的，但要看过孩子的性别才能决定。

两人说了会儿话，康熙就让胤礽歇下了，愣是不给他为胤禔说话的机会。

因为是在新年，康熙比较有空，就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在畅春园住下了，住的地方，距离胤礽还很近。

刚住上两天，那个康熙看着不顺眼、想下手又舍不得的小东西，要出生了。

胤礽是睡到半夜的时候被痛醒的，他对于生产，并不了解，自然被吓得不轻。

两个太医闻讯匆匆赶来，无奈大家都没有经验，一切只能试探着进行。

胤礽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上辈子的弘阳都顺利生下来了，换了现在，他应该不会很倒霉吧。

然而不幸的是，胤礽的预言没有成真，他还就倒霉了。

第43章：十五阿哥

“太子爷的情况看着不太好，咱们还是赶紧禀报万岁爷吧！”张太医和李太医互相看了眼，迅速作出决定。

从知道胤礽的身体状况起，他们两个就已经猜到，无论结果如何，皇上都不会给他们出路，可他们还是不敢不卖命，毕竟他们还有家人在，只要太子爷和小主子平安，万岁爷肯定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否则……后果他们想都不敢想。

“不、不许去！”胤礽痛苦地咬着下唇，断断续续地道，他现在不想见到皇阿玛，一点都不想。

“可是太子爷，小主子的位置，不对啊！”两位太医都快哭了。太子胎位不对的事，他们是很早就知道的，不过胤礽平时不喜欢他们接近，把脉也就算了，近身的检查什么的，他根本不许，他们就是知道胎位不正，也没法帮他矫正。

再说两位太医也是想着，胎儿的体位并非固定不动，万一他自个儿动动，就给转回来了呢，所以没有强求，结果哪里想到，胎儿的动作的确不小，活生生在里面转了半圈，无奈方向错了，从横位转成倒位，两位太医，哭都哭不出来。

“会很麻烦吗？”大概是这会儿痛得不是那么厉害了，胤礽居然有心情询问太医。

“有点儿……”李太医埋着头不敢说话，张太医硬着头皮开了口。

“朕让你们照看太子，你们就是这么看的？”没等张太医把话说完，康熙就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皇阿玛，不关他们的事，呃……”要是有太医在就没事的话，他皇额娘怎么会死的，胤礽抬眼看康熙。

“保成，你怎么样了？”康熙放在胤礽身边的人多，明里暗里都有，他这边刚有动静他就知道消息了。康熙初时还很淡定，觉得只要孩子生下来，一切问题就解决了，谁知事情没他想得那么顺利，孩子，居然半天不肯出来。

听到“难产”两个字的时候，康熙的脑袋有点发懵，十七年前，仁孝皇后就是难产去的，十七年后，他们的儿子居然……然后康熙想也不想就过来了，根本顾不得身边的人说什么“血房不洁，仔细冲撞了龙体……”之类的话。

“皇阿玛，我会不会像皇额娘那样？”胤礽眨了眨眼，直直看着康熙。这一刻，他很自然地想到了他的生母。

“不会的，肯定不会！”康熙不假思索，连连摇头，厉声道：“你们两个，务必要保住太子性命！”

当初仁孝皇后难产，在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上，他没有犹豫，哪怕心里痛得要死。

可是和嫡子相比，皇后算得了什么，但是现在，和儿子相比，孙子又算得了什么。

“皇阿玛，儿臣以前一直在想……皇额娘会不会恨儿臣，呼呼……”胤礽略显艰难地开口道，中间还停顿了好几次，“可是儿臣现在知道了，她不会的，所以……所以儿臣也不会恨这个孩子的……”

“保成，你在胡说什么？”康熙闻言脸色骤变，赶紧打断了胤礽的话，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阿玛，我没胡说。”胤礽无力地笑笑，又道：“让我再见哥哥一次吧，我还有话想跟他说……”

“你真的想见胤禔？”康熙本来不许的，仔细想了想，却又改变了主意，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嗯。”胤礽用力点头，双手紧紧攥住身下的床褥，面上痛得血色全无。

“要见可以，你得先让自己没事，不然……”康熙突然弯腰，低声道：“朕要他以后永远陪着你。”

康熙说完这话就转身去了外面屋子等消息，他就不信了，有了这样的威胁，胤礽还敢不配合太医的。

“太子爷，你先忍忍，奴才帮你顺顺胎位……”两个倒霉太医现在算是明白了，太子有事，皇上会灭了他们，保住了太子可要保不住小主子，皇上那边未必会怎样，可太子爷不会放过他们啊，所以呢，还是两个都得保住。

“呃……”胤礽紧紧咬住下唇，没理他们，只要孩子没事，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康熙在门外急得乱转圈，当初胤礽出生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急过，想了想，他还是让人去了咸安宫提人。

胤禔穿着身小太监的衣服来到畅春园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见到康熙，正要下跪请安，就被屋里传出的一声惨叫吓得直接跪了下去。是保成的声音，他怎么了？胤禔跪在地上，目光却是不停地往门那边打量。

“动作很快嘛！”康熙挥了挥手，把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才跟胤禔说话，却不肯让他起来。

“皇阿玛，保……太子怎么样了？”胤禔说得太顺溜，差点就把胤礽的名字说了出来。

“混蛋！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回答他的，是胤礽怒气十足的骂人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不等康熙叫起，胤禔就爬了起来，想要冲进去看，见康熙瞪他，又赶紧跪下。

不过康熙自己也被吓到了，转身就往里走，于是胤禔又爬了起来，跟着进去了。

进门一看，胤礽裹着被子，斜靠在床柱上，死活不让两位太医靠近，而那两个倒霉蛋，正跪在地上磕头呢。

“哥哥……”见到胤禔，胤礽的气势顿时没了，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委屈。

“这是怎么了？”在胤礽面前，胤禔也是很有兄长的风范的，不过他们的小动作被康熙看了，脸色愈加难看。

“他们……”胤礽抬手指指李太医和张太医，“他们想要宝宝的命！”本来呢，两位太医是在帮他顺胎位，但是看着他们的脸色不对，胤礽不敢让他们靠近了，他怕皇阿玛给了他们什么暗示，趁机灭掉孩子。

“太子爷，奴才冤枉！”两个太医又开始磕头了，他们没有这个意思，真的没有啊。他们就是觉得太子爷的情况不是很好，害怕自己医术不足，保不住太子爷和小主子，结果连累家人，现在倒好，先被太子爷给误会了。

“太子爷胎位不正，不把胎儿的位置矫正过来，难以安产啊！”见康熙没有开口的打算，他们又道。

“哥哥，你看着他们，不许他们对孩子下手！”直到现在，胤礽都坚持认为康熙不会放过孩子的。

“太子爷，奴才真的没有对小主子不敬的意思啊……”本来是被两个人逼着，现在改三个了，两个太医很苦逼。

“你们好自为之！”见不得两个儿子卿卿我我的样子，康熙气得转身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