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牵(生子)中——夜笼纱
夜笼纱  发于:2013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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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允之双手抱着头埋在两膝间,半响无语。骆缇与高智远见他十指越抓越紧,险些将头发都抓下来,忙上前拉住。魏允之甩开二人的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难怪我成亲后,他便病倒了。我当时还笑他,身子骨儿跟娘们一般不中用。却原来……他怕牵扯出你来,所以只得憋在心里。归根究底,此事原不能怪你们。都是先帝,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便要草菅人命。走了也好,至少他还活着。”忽的立起身来,又痛又气的道:“小杭儿就是个傻子。既然瞒都瞒了,又何必说出来?一辈子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一旦知道了……唉,他母子二人,不知近况如何呢?”站着发了会呆,慢慢将目光移至骆缇脸上。骆缇战战兢兢的望着他,不知道是否又要挨一顿老拳。魏允之伸手将他提起掼到椅中,对高智远道:“去到李太医处取些消肿的药来。”高智远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骆缇见魏允之在自己身边坐下,忙要起身,却被他按了回去,只得侧身而坐。

魏允之揉着太阳穴,缓缓的道:“想必你已看出来了。”骆缇小心的道:“奴婢不明白王爷的话。”魏允之冷笑一声到:“明说了吧,他是我的人了。这回可明白了?”骆缇揣摩着他的这句话,不敢擅接。魏允之才不管那些,自顾道:“我要给他个名份。”骆缇微微一惊道:“内臣不得为人妾室,祖宗的规矩如何能改?王爷岂不是在难为陛下吗?”魏允之一听,头上顿时便冒出一撮儿火苗儿,骂道:“放屁!再过一二百年,老子也是祖宗,老子的规矩也叫祖制,今儿个就改了,怎么着吧?”骆缇不愿在这上面与他混扯,岔开话题道:“杭总管因何要不辞而别了?”魏允之倒也坦荡,把前因后果与他一说,又道:“他们这些读过几天书的,就偏爱钻牛角尖,偏爱往窄处想,忒没意思了。”骆缇听得一阵腹俳:“没意思你还死缠着人家不放?”猛抬头,见魏允之正眯着眼睛看自己,吓了一跳,心虚的笑了笑,不想牵动了嘴角儿的伤口,疼得直抽凉气。魏允之瞥了他一眼道:“心里骂的快活呢。”骆缇双手一阵乱摇,直接从椅中出溜儿下地。魏允之踢了他一脚道:“你胆儿挺肥的,装什么装?下次再敢暗中算计我,我便剥了你的皮!”骆缇望着他,把个头点的如鸡啄米似的。

高智远在外面,听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报门而进。刚给骆缇上完药,便见夏至一脸喜气,张牙舞爪的从外面冲了进来。没规没矩的,扯住魏允之的袍袖嚷道:“王爷,杭总管有信儿了!”还没等他说完,魏允之已跑得没影儿了。夏至朝骆缇弯了弯腰,也跟着跑出去。骆缇皱眉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成个什么样子!”一面捂了自家的脸,连道晦气。

魏允之带了夏至并自己的家将,还有一位军医,一位太医在走了四五个时辰后,终于来在定风山下。此时,天色已然黑尽,渐渐的起了风,有雪花自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落。魏允之的背心已被汗水打湿透。他命人点起了松油火把,紧跟在来报信的道士身后。在也没心情油腔滑调,他紧紧的咬着牙,默默的念着那人的名字,祷告着上苍。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见了老君观的山门。

冲虚观主还算镇定的,将王爷一行迎进山门。魏允之没时间与他废话,直接来在安顿杭士杰的客房里。除了李放同军医随他入内,其余人等,寂静无声的立在廊下。

魏允之强忍着要冲上去的念头,命两位医官上前施救。冲虚亲自奉茶上来,小心地立在一旁,不时偷看一眼。只见那位王爷眉头紧锁,汗水不断的从额头上流下。放在膝上的手,时而握拳,时而又抓扯着手下的衣服。虽然坐在那一动不动,那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跟着医官的动作来回摆动。

诊脉,扎针,取针,再诊脉。一切完毕后,两位医官向魏允之回报结果。不等他们开口,魏允之便抢先道:“别说我听不懂的。他……他……”连说两个“他”,声音抖得无法自抑,额头的汗蜿蜒而下。李放尽量平静的道:“幸而有人将蛇毒与他挤出,并上了药。性命虽是无忧,那条腿怕是不中用了。”

第47章

雪下大了,观主吩咐小道们又打扫出两间客房。随意弄了些斋饭,请他们用过。那几个家将自去睡了,李放同军医替换着休息,夏至在屋内坐卧不宁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窗户上的纸被吹得呼呼作响。屋内油灯昏暗,将四周照的隐隐绰绰的。魏允之坐在床沿上,俯下了身子,拿着手指一下一下的轻柔的梳着杭士杰的头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慌乱的,甚至是恐惧的心情平定下来。

来的路上,那个唤作御风的道长告诉他,数天前,一个中年的书生晕倒在自家山门外。观主一见他脸青面黑的,料定是中毒了。此人衣衫又脏又湿,抬到客房与他更换时才知道,他竟是个阉人。看他衣着虽不华丽,但面料做工却是极好的。起先以为是哪家出逃的男妾,后来下山采买物品时才知道,他是宫里的宦官。观主心善,不想把他交出去,禁不得门众一致的劝说,这才同意。他们看了杭士杰腿上的伤口,估计是在山洞踩到冬眠的蛇了。他自己又不会急救,还走了些路,以至于那条腿肿得跟树干一样粗。道观里预备得有治蛇毒的药,要不然,他这命早就没了。魏允之一直不敢多说话,就怕忍不住破口大骂出来。不知怎的,他竟想起了石竹师徒。强行压制住想伸手抽他的冲动,跟在他身后。

那人现在就乖乖的躺在自己身下,从未有过的柔顺姿态,却让魏允之感到忐忑不安。不知从几时起,习惯了他喋喋不休的劝谏,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息,被自己无良的调戏后,还要装作水火不侵的,硬撑着离开。那眼中的惊慌之色,脸上两朵可疑的红云,让魏允大有报仇雪恨之感。习惯了他假正经的不拘言笑。太多太多的习惯,就是不能习惯他今天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也不知是怎么了,一看到杭士杰茬弱的躺在床上,脑海中便浮出云修儒的模样来。魏允之暗骂一声混蛋,抬手一记耳光,打在自己脸上。

杭士杰再也忍不住了,睁开双眼望着他脸上的指印道:“王爷做什么打自己?”魏允之见他眼神还算清明,不像是刚刚醒来的样子。于是微微一笑,在他灰白的唇上啄了一口道:“小杭儿,我们回家吧。”杭士杰乍一听,鼻子一阵的发酸,忙阖上眼稳定了一下情绪道:“奴婢一个宦官,哪里来的家?”魏允之脸对脸的看着他道:“谁说的,我的家不是你的家吗?”杭士杰与他对视道:“那是王爷自己的家,奴婢不过是在此当差而已。”魏允之方要说话,又被他打断道:“王爷寻奴婢出来,必是为了小公子之事吧?”说到此,两手撑着床想坐起来。魏允之急忙按住他道:“你好好儿躺着说吧。”杭士杰只觉得浑身的酸麻无力,只得躺下道:“小公子之事奴婢罪不容诛,但凭王爷处置吧。”魏允之正色道:“士杰,索性我们今日便把话谈开了。孩子的事先放一边,一件一件谈。”说罢,将杭士杰往里挪了一下,自己蹬掉靴子,斜靠在床头,慢慢道:“你为何不辞而别?是否还在为我污你清白而气恼?”杭士杰将脸转到了一边,并不答话。魏允之微微点头道:“果然是了。我酒后乱性……”杭士杰不等他说完,便侧身打断道:“奴婢已同王爷说过了,做便做了,又不是妇人,还要讨名份不成?此事休要再提了。”魏允之皱眉道:“你怎的如此急躁了?”一面轻抚他的肩道:“你且听我说完,再来议论好不好?”一面犹豫片刻道:“当日,我心里对那人委实的放不下。唉,有什么用了?他心里眼里只有廉松风,还有他的女儿同我那侄儿。何曾有我一丁点的位置?你跟了我这些年,因该知道我的脾气。我虽然……”说到这儿,伸着脖子看了看杭士杰的脸色,继续道:“我虽然是风流了些,却绝不做一厢情愿之事。至于你……你是先帝派来监视我的。日复一日的在我耳边劝这个劝那个,耳朵都被你磨平了。偏偏你尽在理上,又反驳不了你。所以,我便处处为难你,故意惹你生气。我是无赖惯了,你却是个斯文人,如何是我的敌手?看你那狼狈样儿,心里便欢喜得很。以至于拿一天不戏耍你一番,竟有些过不去的意思。”杭士杰微微的冷笑了一声道:“奴婢的身份,便是被王爷打杀了,也是理所当然,捉弄,为难又算得什么?是王爷开恩了。”

魏允之听他语气不善,忙揽了他的腰道:“你虽然被我气得吐血,却还肯尽心为我做事,实在是委屈你了。”杭士杰一面挣扎着推开他的手,一面喘息道:“请王爷自重,这里是道家清修之所。”魏允之不忍十分迫他,只得在他耳边央求道:“小杭儿,我这几日没见你,找的快疯掉了。你只当可怜可怜我,让我抱会儿吧?我什么都不做,咱们就怎么说会儿话,求你了,小杭儿,小杭儿!”杭士杰感觉耳边,一阵阵的热气喷将过来,身子越发的僵了。又听得那人不断的软语相求,心中几乎便乱了方寸。将身子向床里挪了挪,尽量与他避开些。岂料那人竟这般的得寸进尺,也跟着挤了过来,紧紧的贴在他后背上。实在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杭士杰一咬牙,回身望着他道:“王爷究竟要怎么样了?若要治奴婢的罪,请王爷看在这些年的情份上,给奴婢一个痛快的。若要奴婢回去,那是万万不能的了。奴婢如今只想出家,了却了这半世尘缘。”

魏允之愣了一下,暗道:“他还真做得出来。”于是,再将声音放软些道:“士杰,我来便是要接你回去的。你别不承认,你心里又何尝不是有我了?我们彼此都不曾想到,会将瞧不顺眼的人装在了心里。士杰,天下除了小雍,就只有你最了解我了。喜欢便是喜欢,不会装不喜欢,这个我做不来。我知道你恨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却想着其他人。可当时,我并不明白对你的心意。你不也一样吗?知道自己喜欢上平日最不看重之人,也吓了一跳吧?”杭士杰再能装,听了方才的话不免微微有些动容。魏允之眼睛是雪亮的,立刻趁热打铁,将他的身子朝自己怀了带了带,使出了他惯用的手段。一面轻抚着他的背,一面用梦幻般的声音道:“士杰,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既然彼此相爱,就千万不要因误会而错过。我已然向你都表白过了,此情永不改变。你别怕,我不会逼迫与你。等回到家,养好了腿伤,你若实在想出家,京中有的是道观寺庙。”说到这儿,故意的停了下来。将一双微带血丝的眼睛用力的眨了眨,好像是努力的将眼泪给逼回去了,继续深情款款的道:“只求你能让我时时的去看看你。不过士杰,若是你能原谅我,与我携手百年,我必事事依从与你,什么都肯为你去改。”说罢,偷偷向下瞟了一眼,只见杭士杰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不由得暗自欢呼一声,索性将他搂在了怀里,见他没有抗拒,甜甜蜜蜜的叫了声“好哥哥”。预料中的,感觉怀里的身子一抖,闷闷的呛咳声便传了出来。

魏允之仰着头,一面偷笑,一面与他拍着背道:“我知道哥哥是答应我了。等回京后,我定让哥哥脱去这内侍的衣服,堂堂正正的做我的人。”杭士杰一听此话,不得不抬起头道:“王爷因自己的喜好,便要罔顾祖制?之所以不许内侍为人妾室,就是怕泄露宫中机密。陛下初登大宝,做皇叔的便要去难为他吗?”魏允之在他额上吻了一下道:“你跟着我受了这些年的委屈,实在不想……”杭士杰微微的垂下眼帘,低声道:“奴婢向来不看重那些虚名。”魏允之心里,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忽又想起什么,捧了他的脸道:“我事事都依你,你须得也依我一件事。”杭士杰此时心结已解,言语态度自与往日不同。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眉梢眼角尽显温柔的望着他道:“王爷请讲。”不想等了半日,魏允之只是盯着他痴看,竟忘了回话。杭士杰猛地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渐渐的迷失了自我。

魏允之先是蜻蜓点水的,吻着他的唇。而后,试探着用舌头,一点一点的撬开他的牙,然后与他纠缠在一起。杭士杰几曾见过这个阵势,只觉连骨头都酥了。脑子一片迷糊,任由他对自己百般的轻薄起来。

还好,魏允之猛地想起杭士杰有伤在身,这里又是道观,急急的打住了,一面喘吁吁的道:“我们来日方长。对了,从今往后你莫在以奴婢自居了。”杭士杰闭目定了定神,摇头道:“这样不好。”魏允之道:“我可不想跟你偷偷摸摸的,难道你想啊?要不,回封地吧?”杭士杰打被子里伸出手来,轻轻拥着他道:“陛下阅历尚浅,朝中多有不服者,王爷果然放心得下吗?”魏允之见他主动地回抱自己,竟有些受宠若惊,忙忙的将他再次抱紧,下颚在他头顶蹭了蹭道:“我是怕你受不了那些个闲言碎语。”杭士杰颇有些嗔怪的望他一眼道:“你还知道啊?”又轻叹一声道:“奴婢若是怕,便不会做了。难道王爷怕了吗?”魏允之笑道:“我皮厚着呢,百毒不侵。如此,你岂不太吃亏了?”杭士杰微笑道:“没有委屈,更谈不上吃亏。只是……两情相悦,心甘情愿罢了。”魏允之道:“好。士杰,这一生一世定不负你待我之情义。”又有些惭愧的道:“你跟我这些年,我竟不知你的表字?”杭士杰低语道:“奴婢表字子谦。”魏允之道:“无人之时,我便叫你子谦,你就叫我思成如何?”杭士杰低低的应了声是。

二人静静的相拥许久,魏允之慢慢道:“那孩子的名字是你取的?”杭士杰脸上有些变色,半天方道:“是奴婢……”见魏允之拿眼瞪自己,忙改口道:“是我取的。只怪奴……我一时疏忽……不知小公子现在如何了?”魏允之拍着他的肩安慰道:“你无须自责。等回去后,我们慢慢的找便是。若父子有缘,终有一日会相见的。”又问道:“那孩子长什么样儿啊?”杭士杰想了想,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容,缓缓的道:“楚腰分娩之时,我就在外面守着,足足的两个时辰才生下来。稳婆抱与我看时,说是位公子,我喜欢的了不得,王爷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小孩子才生出来大抵都一个样儿,皱皱巴巴的。等满月之后我再去看时,那孩子竟像变了一个样子,好白净,好秀气。”魏允之道:“在外头的开销,都是你出的钱喽?”杭士杰点点头。魏允之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道:“这些年着实的难为你呀。好了,别尽想着不痛快的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天也不早了,且睡吧。”杭士杰与他说了这大半夜,其实的困倦了,于是二人相拥睡去。

第48章

次日一早,魏允之便派人回营,驾了马车过来,与杭士杰一同下山。

才将他安置好,夏至进来说,顾观仪,夏百年,宦海宁并骆缇在帐中等候,有急事相商。魏允之忙赶了过来。

众人见他进来不及见礼,夏百年便抢着道:“京中回报,陛下带了十几名护卫悄悄出京了。”魏允之大吃一惊,一掌击在桌上道:“胡闹!必是听说修儒之事,才特意赶过来的。我道他长了几岁年纪,处事应知轻重缓急,岂料……”又问道:“此刻京中何人主事?”顾观仪道:“史太傅同单,索二位尚书。”魏允之沉吟片刻后,吩咐夏至立即收拾几样要紧的东西,留了他同那几个小内侍,并一名家将照料杭士杰,自己与其他几名家将轻装简从,急急赶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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